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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事。」

玉釧兒發愁道：「偏二奶奶送了些，二太太又送了些，薛家也送了些，可不就積了這麼多麼——我們幾個商量了半天，連茅廁都算上都還要不少餘下的！」

這所謂祖祖輩輩的傳承，自是在嘲諷焦順出身奴籍。

「跟我們姑娘去老太太那邊兒了。」

只是……

焦順也不知說什麼好了，遂甩袖道：「速速清理乾淨，本官先在裡間值房……」

綉橘滿眼感激，又忍不住抱怨：「昨兒說是什麼『迎春酒』，可除了寶姑娘問了兩句，旁人哪管我們姑娘短了什麼、缺了什麼？」

……

綉橘正指揮兩個小丫鬟掃雪，見是香菱來了，忙笑著迎了上去打趣：「姐姐這一身瞧著，真如仙子下凡似的，卻不知來我們這兒凡俗所在有什麼貴幹？」

因這司務廳不但是內務總管，還負有接待外客的職責，非但佔地面積不比各司小，裝潢布置也更勝一籌。

林黛玉吃她偷襲，面上顯出些不虞，正要抖出些尖酸刻薄的，寶玉卻急忙上前打圓場道：「不說這些勞什子，趁眼下還有閑，咱們今兒多吃幾杯，好生樂一樂，也算是恭賀二姐姐喬遷之喜！」

那點卯小吏忙解釋道：「廳里自有老吏當班，等閑也煩不到大人面前——即便真有什麼大事，只要大人及時上稟下達，也斷沒有您的不是。」

二人計議得當，且不多提。

迎春雖未開口，卻也是連連點頭。

跟著，又遲疑道：「不過猛一下子，我也不知道都缺些什麼，這樣吧，等姑娘和司棋姐姐剛回來，我仔細問清楚了，再去家裡給姑爺回話、道謝。」

那小丫鬟被她呵斥的抬不起頭，嘴裏嘟囔著還想分辨幾句，誰知晴雯卻理也不理，挑帘子進到了屋裡。

「我們爺也沒什麼要交代的。」

香菱同玉釧兒把東廂收拾齊整了，又到堂屋裡幫著五兒做了些家務，便尋到東間里，找正同伺候焦大的老婦閑話的胡婆婆告了假。

等他這一走，茗煙那臉色登時陰沉下來，仰頭瞪著台階上的晴雯，陰陽怪氣的道：「怎麼？姐姐得了那焦順一些雞毛蒜皮的好處，就hetubook.com.com忘了自個的出身不成？我舅舅……」

那衙役們卻表示雜庫的管事還沒到，現下庫門都打不開，卻到哪裡尋梯子去？

焦順先是有些納悶，想起她幼時的經歷，這才恍然大悟。

若是等閑所正，這話還真未必能唬住司務廳的官吏，但焦順被逼無奈之下，聯合外人反戈一擊，讓軍械司灰頭土臉顏面全無的事情，可還在衙門裡傳的沸沸揚揚。

焦順擺手道：「這院里有一個算一個，都選兩盞帶回去就是。」

「當真？！我這就找她去！」

說話間，他二人四目相對，一時就忘了旁人在場。

探春也附和道：「他這雖不是什麼正經路子，卻也有些可取之處。」

不用問，肯定是屯田清吏司的陳永鵬！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一個開口回話的。

那賴大實是個能屈能伸的，既有談笑殺人的手段，也有唾面自乾的隱忍，自打焦順入了皇帝的法眼，又成了賈政的座上賓忘年交，他就暫時熄了報復的心思，一門心思只在長子的功名仕途上。

香菱原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就因為上元節外出賞燈時被人拐了去，這才淪落到薛家賣身為奴。

嘖～

「也就是姑爺惦記著我們。」

綉橘說著，又回身呵斥兩個小丫鬟：「這沒眼力勁兒的，也不說給香菱姐姐端杯茶來——再有，把屋裡的腳爐也取一個來。」

這時就聽薛寶釵道：「你既不願走是仕途經濟，那焦順所言也不失為一條立身之路，等去了工部且不可分心懈怠。」

「哼～」

於是愈發摟的緊了，又在她耳邊道：「到時我只在你腰間系條紅繩，任誰也偷不去、拐不走！」

寶玉聞言登時把煩惱拋在了九霄雲外，撩起衣襟下擺就要往老太太那邊兒跑。

不等他把話說完，門內就傳來了晴雯的聲音：「焦大爺出身再差，還能差的過咱們？！」

晴雯忙拉住了他，指著裏面道：「姑娘們早都過來了，一個不少都在咱們屋裡呢。」

焦順無奈，只得先去了東廂，隨便尋了個八品司務的桌子暫時安身。

這司務廳的主事，和-圖-書等同是工部的辦公室主任，在主事里是獨一份的位卑權重，相應的，要處置的瑣碎事情也比旁人多出十倍不止。

支走兩個小丫鬟，她這才笑道：「若姑爺有什麼要交代的，姐姐只管跟我說一聲就是了。」

這可真是不讓人清凈。

柳五兒窺見焦順那祿山之爪，直往香菱襟前攀爬，卻是漲紅了臉，悶頭悄悄的退了出去。

如今見晴雯半點不虛，他自己先就退縮了，賠笑道：「是我一時衝動了，姐姐饒了我這回，千萬別告到舅舅面前！」

其實這院子原是她與黛玉合住——探春、惜春也是合住一處——只是老太太寶愛黛玉，將林妹妹留在身邊照管，故此迎春才得以獨居。

點卯的吏員見狀，皺眉重重一咳，等眾人循聲望來，又揚聲道：「諸位先別忙亂，快來見過今日當班的上官——雜工所的焦所正。」

當下為首的綠袍小官兒，忙訕訕答道：「回大人的話，昨兒陳大人當值，因實在氣悶，便尋了戲班子和幾個……」

玉釧兒聞言喜不自禁，連聲應『好』。

晴雯將袖子一甩，嗤鼻道：「少拿大總管壓我！大總管早放了話，賴二爺那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又讓咱們避著焦大爺些，千萬莫要招惹他——憑你方才那些話，就算官司打到大總管面前，我也是不怕的！」

偏香菱卻竟有些悶悶不樂，一時發起呆來。

姐妹們這才改了言語，說些風花雪月家長里短。

院門外。

這時晴雯也到了門前，卻不急著進屋，而是冷了臉看向廊下那侍弄花草的小丫鬟，呵斥道：「早不收拾晚不收拾，偏這時候弄給誰看？趁早去做些正經的，少在這裏作妖！」

說著，甩袖子揚長而去。

得到胡婆婆的首肯，她又回屋裹了件翻毛領的披風，這才打著紙傘出了家門。

轉過天到了正月十二。

寶玉忙又調頭跑進了院里。

香菱燦然一笑，跟著她走到廊下收攏了紙傘，這才問道：「司棋姐姐不在嗎？」

這正中的大堂里，卻著實有些髒亂。

「咱家就訂了十二盞。」

「爺……」

眾人這才亂糟糟迎了上來hetubook.com.com，有職稱功名的拱手見禮，那些白身的乾脆就呼啦啦跪倒一片。

那姓陳的到底在衙門裡幹了些什麼？

焦順也不急著讓他們起來，指著那掛在樑上的肚兜問：「這是怎麼回事？」

香菱認真道：「反讓我問問這邊都缺些什麼，等元宵節逛燈會的時候，幫著買齊了送過來。」

如今焦順說要帶著她去賞燈，自是觸動了她心弦。

剛命人找來最近的邸報解悶，不想外面忽又嘈雜起來，就聽有人醉醺醺的罵道：「爺那玉佩是祖上傳下來的，太祖爺親自開過光的寶貝，若找不著，便把你們賣了也賠不起！管事的呢？今兒管事兒的是哪個？！」

說話間，她跨過門檻出來，先冷冷橫了茗煙一眼，又對寶玉道：「先前有焦大爺在，倒沒來得及告訴你，二姑娘已經搬回來了……」

寶玉不由笑道：「好啊，原來你們剛才都在聽我的牆角！」

迎春這次搬回來，仍是住在原來的小院。

再說寶玉。

他急匆匆進門，見眾女早佔據了廳中各處，正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方才的事情。

賈寶玉目送焦順遠去，一張橢圓臉龐登時垮了下來。

他施施然回到家中，就見香菱、玉釧兒、柳五兒三人，正圍著一桌子燈籠品頭論足。

說到半截，回頭看看那肚兜，露出一臉無奈之色。

因見寶玉笑吟吟盯著自己，她又拿帕子遮了半邊：「瞧我做什麼，還不趕緊把姐姐妹妹們都記仔細些，等去了那衙門裡，再想在一處頑可就難了。」

小丫鬟抿嘴盯著那搖曳的門帘，好半晌才錯開了眼。

眼見姐妹們都在規勸自己，賈寶玉愈發苦了臉，可這回是打著讓他『玩物』的名頭，總不好再用那些『讀書人不過是些蠹蟲』的言語搪塞。

茗煙因與焦順有舊仇，還被他叫去專門叮嚀了一番，勒令他不可招惹是非。

「HE～TUI！」

「咱家怎麼訂了這麼些。」

「寶兄弟。」

寶玉自然理會她的心思，登時也苦了臉，支吾道：「也不用日日都去的，且我便是不吃不睡，也萬不能冷落了妹妹。」

「呸～」

「這……」

ｈttｐs://ｗｗｗ.hｅtｕbｏok.ｃｏｍ•coｍ方才也是見賈寶玉似對焦順有些怨懟，才忍不住生出了挑撥離間的心思。

卻說焦順到了衙門裡，原是想去雜工所的，不想負責點卯的小吏卻表示，因原本要坐鎮司務廳的主事臨時告了假，上面安排焦順過去當值。

眼見她走的遠了，茗煙跨上台階沖裏面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齒道：「不知死的浪蹄子！大爺治不了那焦順，還治不了你？！」

這幾句夾槍帶棒的，茗煙的氣焰登時就餒了。

正準備迴轉院內，茗煙卻從牆角繞了出來，對著焦順消失的方向狠啐了一口，刻意挑撥道：「這廝原本不過是李貴手下一個碎催，如今得了勢，竟就爬到二爺頭上去了！若是我……」

聽說是讓自己去司務廳代班，焦順不由皺眉道：「本官又不曾在司務廳歷練過，卻只怕誤了公事。」

想著過了十八，就要跟著焦順去衙門裡『玩物喪志』，他就忍不住長吁短嘆。

迎春聞言心下就有三分不喜，只是她寡言鮮語慣了，又不願意與姐妹們生隙，便只偷偷拿眼去擰黛玉。

林黛玉見他窘迫，忽就噗嗤一笑，掩嘴道：「你們忒也高看那焦順了！依著我說，他也未必就有什麼高明見識，不過是仗著祖祖輩輩的傳承，慣會揣摩上意罷了。」

香菱略一盤算，便點頭道：「我們爺出門時說了，這正月里排班不比正經當值，約莫申時〔下午三點〕就能回來，妹妹到時候過來就成。」

焦順面色一沉：「我這代班的說話不管用？」

焦順任憑玉釧兒褪去大衣裳，又順手接過香菱遞來的手爐，坐到桌前品著柳五兒奉上的香茗，奇道：「我剛才進門時瞧見，院里各處好像已經掛上七八盞了。」

直到玉釧兒吃足了醋，把那宮燈、走馬燈翻弄的嘩嘩作響，二人這依依不捨的收了『伸通』。

因這兩天焦順要去衙門裡排班當值，天不亮便冒著剛起的風雪出了家門。

他雖也喜歡那些精巧玩物，卻並沒想過要深究其中的道理，甚至賴此『謀生』的想法，且一想到這些東西和『志向』二字掛了鉤，便覺著那些精巧玩物索然無味。

不想薛寶釵和*圖*書卻直接上了手，兩根青蔥似的指頭在那滑如凝脂的臉上作勢一掐，笑著打趣道：「偏顰丫頭這張嘴，真真不肯饒人！」

焦順任由香菱脫身，又看著桌上的各式燈籠道：「咱們也不好短了禮數——等我明兒去衙門當值時，看看有什麼合適的回禮，若沒有合適的物件，就等十四去外面逛逛再說。」

焦順皺眉問：「為何夜裡不及時清理掉？」

說著，又沖香菱招了招手，等她不明所以的走到近前，便一把撈到懷裡，橫放在腿上：「等元宵節的時候，我帶你們去街上耍耍，省得總在這院里悶出毛病來。」

那綠袍小官苦笑：「陳大人一心為公，昨晚上特意留宿在此，直到剛剛才離去。」

再三確認之後，焦順這才領了臨時簽發小印，跟著那小吏趕到位於前衙的司務廳。

這廝是齊國公後裔，也屬幸進之臣，卻和低調的賈政截然不同，素來最是散漫浪蕩不過。

她嘴裏說的是姐姐妹妹們，實則卻是擔心寶玉日後無暇陪伴自己，真就變成孤零零一個形單影隻。

「大人多慮了。」

「這倒使得。」

「大人。」

林黛玉噘嘴道：「不過在裡屋避一避罷了，誰樂意聽你受人調|教？」

晴雯又是一聲冷哼，昂著白玉桿兒似的脖子，道：「我才懶得理會你這些雞零狗碎的心思，只是日後在二爺跟前仔細些，莫要一心把他往歪道上引！」

那小官卻又哭喪著臉稟報：「裡間更亂，且氣味不大好聞。」

負責指揮的小吏急的直跺腳，連聲催促道：「快別廢這牛勁了，趕緊去搬梯子來！」

「怎麼？」

「是你怎得？！」

返回頭再說焦順。

果皮瓜子散了一地不說，那樑上竟還垂著半拉紅肚兜，幾個衙役正拿竿子往下挑，可不知是掛住了還是怎麼的，竟死活拉扯不動。

茗煙雖然不服不忿，卻不敢違拗舅舅的吩咐。

頓了頓，又想起了什麼，於是喚過香菱耳語了幾句，卻是交待她去詢問迎春、司棋、綉橘的有什麼想要的，等元宵節逛街的時候一併採買。

「二爺。」

「你急什麼！」

「哼～」

這等混不吝的狠茬兒，誰敢不拿他當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