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或者簽在牛角上？」董棟說。

但在這裏，城市的盡頭似乎還有城市，天空的盡頭似乎還有天空，如此縱深廣大，無邊無際。

近處，農舍兩邊有幾間高大的房屋，透過窗戶可以看清屋內的陳設，兩人辨認出哪間是管理員辦公室，哪間是屠宰室和食品加工室。

畢敬正被一頭巨牛扼在蹄上，兩腮被鉗住，迫使嘴巴大張，另一頭巨牛拿著剛才所見的那根細管，將細管的一端深深地插入到了畢敬的喉嚨中。

眾人點頭，立刻分散開來。

柯尋帶著衛東往屠宰室的方向去，慢慢溜達著，越走越近。

牆，地板，巨大的長條桌面，各種機器的縫隙間，新新舊舊的血漬深淺不一地殘留在上。

柯尋也垂了垂眸，而後抬起眼，唇角揚起個樂觀的弧度：「雖然『畫』一直對我們展現出無窮的惡意，但你看，之前的每一幅畫都是有跡可循的，它給我們留出的線索，不管難易，總會保持在我們力所可及的程度，不會給出絕對無法想到或做到的線索，所以……」

剛到近前，突聽得一聲慘叫響起，以為是牧懌然那邊已經開始行動，循聲看過去，卻見並不是他，而是畢敬。

沒有浪費時間，兩人迅速且輕悄地沿著牆頭向著那邊跑去，再次沿著磚縫攀爬，這一次花的時間更久，對體力也是更嚴峻的考驗，好在柯尋跟得很穩，沒有出半點紕漏，終於成功地攀上通風口，並和牧懌然一起鑽了出去。

「柯尋，」牧懌然沒有參与眾人的討論，只是走到柯尋的面前，沉眸盯住他，「你怎麼和_圖_書了？」

由於攀爬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兩個人來不及夜探這幾個地方並跑個來回，所以只得放棄，就只在農舍內沿著隔間的牆頭轉了一圈，把各個角落檢查了一遍，遺憾的是並沒有什麼喜人的發現。

那是城市。

吃過早飯，眾人又被放到農舍外去放風。

見他似乎在對著身邊的畫內人們說些什麼，那些人顯然對首領有著較高的服從度，畏懼又恭敬地分成了兩批，忽然間一批開始向著遠端跑去，另一批拔足猛追，追上后便是一番混打混戰，整個草坪上頓時亂成了一片，而牧懌然則趁亂跑向朱浩文所在的食品加工室的門口。

「怎麼？」柯尋輕聲問。

牧懌然在他臉上看了一陣。

站在通風口的邊緣向遠方眺望，月明星稀的夜晚，能見度意外的高，不同於人類那個被污染了的世界，這裏的空氣透明得簡直不像是個魔怪之境。

「怎麼逃？」董棟和衛東異口同聲地低聲問。

如果仔細看，還能發現有些地方纏繞著肉絲，有些地方夾嵌著骨渣，有些地方遺落著指甲。

牧懌然點了點頭，神色卻有些沉。

水花飛濺，柯尋從水裡冒出頭來，大金毛似地撲楞著頭髮，然後偏臉看過去，正抓拍下一幅霸總出水圖。

衛東嚇住了。

好在填鴨過程並沒有持續很久，在畢敬的胃部鼓脹起來之後，他就被放開了，巨牛拎起了下一個瘦削的人，把細管插|進了他的胃。

「食品加工室也沒有。」牧懌然神色間也並沒有什麼失望之色。

牧懌然垂了垂眸，展m•heｔｕbｏoｋ•cｏｍ.ｃoｍ眼看向他：「這也意味著，簽名所在的範圍更加廣大，我們的尋找難度也將更高。」

「所以簽名說不定會簽在蔬菜上？」衛東說。

「按照昨天的計劃，」牧懌然低聲和幾人說道，「分組各自慢慢接近要去的屋子，不要表現得太明顯，我會把巨牛引開，你們趁機進入，一個去裏面找，一個在外面放風，記住，不要多留連，速進速出，安全為先。」

眾人望向柯尋。

……簡直太欲了。

「……」柯尋看了牧懌然一眼，這種情形下突然要洗鴛鴛浴什麼的……emmm……雖然同時入水的還有幾十隻鴛。

柯尋慶幸衛東沒有跟進來。

「嗯。」牧懌然收回目光，轉而望向四周。

柯尋沒有再望下去，轉而看向遠處的牧懌然。

「這大概是我進過的所有畫里，最沒有頭緒的一回。」秦賜沉著眸，「這個畫作者，僅僅是為了要人們更直觀更深切地領會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么？」

但這些，遠遠不及角落的大桶里血水泡著的那些內臟與管腸，遠不及巨大的案板上擺著的那副血跡尚新的人骨，更遠不及，牆上一排排的鐵鉤上串著的，或扒去皮，或砍去四肢，或挖空腹腔，或斬去頭顱，或肢解成塊的，人類的軀體。

巨牛們似乎又在搬運器械，從食品加工室里拿出根細長的管子和幾樣奇怪的器皿。

「沒事。」柯尋說。

是魔鬼。

牧懌然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聽到此處，忽然笑了，但一笑即收：「所以，畫中展現的世界再廣闊，線索也一ｈｔｔps://wｗw.hｅｔｕbooｋ.ｃｏm•cｏm定會存在於我們力所可及的地方。」

柯尋乖乖出來，見秦賜衛東他們幾個都在，正謹慎地眼觀六路。

外面的騷亂花了很久才平息，所有的人類都被趕回了農舍的隔間。

回到屬於他們的隔間時，天色已經快要亮了。

畢敬太瘦。用於養殖的話，顯然他的品質極不合格。所以得催肥，快速有效地催肥。

「沒有。」柯尋說。

牧懌然是微仰著臉從水裡露出頭來的，細軟的頭髮因而被水攏向了腦後，塑成了一款有型有范兒的禁慾總裁髮式，水珠從圓潤光潔的額頭滑落，有的掛在睫毛上，閃爍出鑽石般的毫光，有的劃過挺直的鼻翼，沒入微啟的唇縫，有的抹過修長的脖頸，落在線條完美的鎖骨上。

柯尋和衛東被這一幕驚住了，衛東驚愕了半晌，顫抖著開口：「這深度……是直接插|進胃裡去了吧……」

要命的是，他還沉凝著一張冷峻又英俊的臉，既欲，又禁慾，簡直……

低端的食物鏈物種，哪裡會有尊嚴。

他的這些同胞，像是待加工的生肉食材一樣，被如此整齊，冰冷，毫無尊嚴地陳列在這裏。

農舍的這片草坪佔地面積很大，但並不規則，繞開了一些灌木叢和矮岩石，用高大的木板籬笆圍起來，從高處俯視的話，形狀像是一條蹲伏的大狗，籬笆的外圍，一直綿延到遠處城市的邊緣的，是一片茂密的樹叢。

「哞哞。」一頭巨牛衝著牧懌然叫，指著木盆讓他進去。

也不同於此前他們進入過的其他畫作，在中心畫面的邊緣都是像素不和圖書高的背景，哪怕是《信仰》里的甘雄高原和《破土》里的現代化都市，他們所能看到的最邊緣，也一樣是模糊不清。

柯尋莫名有點想笑，但不希望「牧牧」也像豬崽子似的被巨牛扔，忙一把拉了他，主動跳進盆里。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可以去到的範圍很廣，在這個範圍內活動，就算是在夜間也不會受到『夜晚死亡法則』的約束？」柯尋給「夜晚不得離開指定範圍，否則必死」的畫中規則隨口起了個名。

屠宰室，讓他認識到了，什麼是人間煉獄。

眼前的情形他永生——不，也許甚至到了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忘掉。

牧懌然看著他，好半天，見他垂著眼皮不說話，就不再追問，轉過身去看向眾人，壓低聲音：「下午我們去籬笆邊。我和柯尋推測，在這裏，即便是晚上，也是可以離開室內去外邊的，所以我們不能再束手等死，起碼嘗試一下逃脫。」

聽發音，像是給他也起了個昵稱，叫「牧牧」。

細管的另一端，連通著古怪的機器，機器的入口處，巨牛正在往裡傾倒粥狀食物。

「別耽誤正事，出來。」牧總裁的聲音低冷地響在耳後。

「也許他是個極端的素食主義者。」朱浩文道，「我去國外旅遊的時候，遇到過素食主義者的遊行活動，很多人舉著動物吃人的牌子進行示威抗議。」

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活生生的世界。

「要洗澡嘍！」幾個畫內人歡快地叫著，圍著木盆追逐打鬧。

於是就在這樣清晰透明的夜裡，柯尋看見了天際處一片林立的高樓。

牧懌然從盆里出和-圖-書去的時候，柯尋還在水裡泡著默唱國歌，就覺得一隻手從後頭伸過來摁在腦瓜頂上，手指一蜷，攥住了他那亂糟糟的狗毛。

然而暫時找不到可以按昨天計劃行事的機會，因為幾頭巨牛也在草坪上，正搬出一口巨大的低沿木盆，用水管往裡面續水。

「這是……」柯尋緊緊地蹙起眉頭，「填鴨式催肥。」

柯尋百感交集的功夫，木盆里的水已經接好，巨牛們彎腰，開始拎起人類往水裡扔，有的人似乎並不喜歡洗澡，扔進去后又掙扎著往木盆外面翻，然而擰不過巨大的牛們，一次次被扔回盆去。

衛東不忍心再看畢敬在巨牛的蹄間痛苦掙扎的樣子，將臉轉開，蹲到一旁不住地乾嘔。

「管理員室沒有任何發現。」秦賜搖頭。

柯尋的眼中還留有對剛才這一剎那的驚艷，臉上神情遲滯了一會兒才又笑起來：「沒錯，樂觀點兒，我們一定可以找到。繼續？」

草坪上的混亂引起了幾頭巨牛的注意，它們暫時放開了還在被填鴨式催肥的幾個瘦人，起身去追趕四處亂躥亂打的人類，畫外人們循機立刻進入了各自要進的屋中，留下一個站在門口放風。

當然。

在那下面，是一口又一口巨大的食盆，分門別類地盛放著人心，人肝，人腸，或滿滿一盆的四肢，或堆積如山的人頭，他們被剃去了毛髮，或閉或睜著雙眼，或張或咬著唇舌，有的面如沉睡，有的痛苦猙獰。

盛有人頭的盆子里，柯尋看到了袁源。在他的上面，是顆更新鮮的，四十歲女人的頭顱。

「也說不定會極具諷刺意味地簽在刀斧上。」秦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