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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栽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懷抱里是熟悉的氣味和熟悉的力量。他被抱擁著扶起來，然後背上了結實的背脊去。

收回手來，柯尋把綁有手機的一端送到樹下，讓顧青青解下來：「點開剛才拍的看一看，能不能看到木棉樹。」

柯尋蹙眉：「樹榦上沒有Abel的名字嗎？」

這就是那隻手，畫面上那隻渴求著生存的手。

Abel的簽名會以什麼形式體現呢？柯尋死死盯著這幾棵樹，在樹頂？在樹葉上？刻在樹皮上？埋在樹根處？

柯尋緊緊地抿著唇拚命思索任何一種可能，顧青青不停歇地繼續檢查這幾棵樹的樹榦。

柯尋抹了把臉，甩開一手的汗珠，轉頭看向這五棵樹。

「往東走，都跟上。」他聽見他一如既往地冷靜沉著地叮囑著同伴們。

大家正在命懸一線處拼盡全力地一搏，每個人的意念里都充斥著對生命的渴望，每個人都像是那隻掙扎著破土而出的手，拼了命地向著最後的希望伸張。

柯尋踉蹌著，腿一軟被絆倒，快要散架的身體恨不能就直接化在原地癱到地老天荒再也不要起來。他咬著牙拼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站起身，搖晃著繼續向前。

它們的確不起眼，周圍還有很多同樣高大粗壯的樹包夾掩映著它們。

直到他聽見邵陵嘶啞的聲音突然響起：「老秦他——開始吐血了——」

顧青青飛快地各繞著那四棵樹轉了一圈，臉色很差地再次搖頭。

「好，跟上我，小心腳下。」柯尋開始向著左邊跑，顧青青咬著牙跟上去。

柯尋轉頭大步衝刺，向著和同伴們約定的地點狂奔。

他堅持不住了，大步的向前趔趄了好幾下ｈtｔps://www.ｈetｕbooｋ•coｍ•ｃoｍ，一頭向前栽去。

「還能堅持嗎？咱們回去的時候可能要用跑的了。」柯尋問顧青青。

「你先離開畫，我還得回去把大家帶過來。」

她近視程度很深，摘了眼鏡連跑在身前的柯尋都看不清，更不要說去分辨哪一棵才是木棉樹。

在那些厚厚的落葉下，Abel這個名字以微微聳起的泥壟的形式出現在五棵生命之樹的包擁之中，泥壟因為年代久遠而固化得很堅硬，像是一個誓死捍衛生命之源的兵士的墳冢。

如果這五棵樹也不是……那麼今天所有的希望，就都灰飛煙滅。

這樣回去的時候還能再多搜索一片區域。

「別管我了……」顧青青顫抖著把掉落的眼鏡撿起來，重新架在鼻樑上，「你別管我了……你回去吧，我不想拖累你們，我就這樣吧……我儘力了，死了也沒有什……」

他是環保主義者，他要保護這些地球上最後的守護者，所以，他的簽名很可能是——

「懌然——懌然——」柯尋放聲狂吼，「到這邊來——到東邊——我找到簽名了——順著我的聲音來——」

「到了約定的時間了……」顧青青低聲提醒柯尋，大家約好天徹底黑下來之前必須回到秦賜和吳悠所在的地方，然後一起回去住宅區。

「走，回吧。」柯尋的聲音裡帶著絲不易察覺的鼻腔音。

「我爬到儘可能高的地方，然後你把樹枝遞給我。」柯尋說著再次往樹上爬。

如果迎接同伴的死亡也是一種勇氣的話，他現在……就必須要鼓起這股勇氣了。

柯尋抹了把臉，用手機拍攝遠處的法和圖書子已經沒法再用，天色暗了，不好再分辨畫面上的樹葉形狀，他也看出了顧青青眼底的擔憂，不止擔憂著她自己，擔憂著秦賜，也擔憂著他。

柯尋說著就要走，卻聽見顧青青惶惑地道：「我摸了樹榦了，可是不行……這要怎麼離開畫？正常情況應該是什麼反應？」

柯尋跳下樹，把這些樹枝子上的雜枝掰掉，然後一根接一根，兩頭用撕攔的衣服纏緊，接成了數十米長的樹枝，最後把自己的手機綁在最頂頭的一端。

這一沒有任何發現的發現，宛如當頭一棒狠狠砸過來。

這一栽，可能就再也站不起來了吧。柯尋腦中已是一片空白，甚至連想對牧懌然說的抱歉兩字都沒能在腦海里囫圇轉一圈。

然而，時間不等人。

顧青青依言將手放上去，一道白光亮起，她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找到了！」顧青青顫抖著聲音叫道。

有什麼東西擦著地皮，穿過密林，向著這邊洶湧而來。

他邊狂奔邊大吼，疲勞至極的身體似乎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他所有的動作都已經成了下意識機械化的行為，汗水如瀑般地由額際滑落，他的視線已經模糊得連近在咫尺的樹都無法看清，他用手機打著光，把裏面的音樂放到最大聲，他希冀著同伴們能夠儘快聽到，在那些東西到來之前先一步趕來。

柯尋閉了閉眼睛，做了個深呼吸。

顧青青訝異地看看他，覺得他這主意還真是很靈活，很不錯。

顧青青正要折向來時路，卻被柯尋拉了一把：「咱們不按原路返回，咱們往旁邊走一大段距離，剛才咱們從手機上看到過的左邊最遠處，就從那裡開始往回走。和圖書」

「別急。」柯尋拍拍她的肩，用手機對著那五棵樹拍了張照片，然後拿到她的面前。

「把手放到簽名上！」柯尋告訴顧青青。

太累了。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這麼累過。即便以前在魔鬼教練的手下進行的魔鬼訓練，也從來沒有累到過這樣的程度。

顧青青已經數不清他究竟爬了多少棵樹，他早就到了體能的極限，卻還在玩命地一刻不停地搜尋著。

——不。Abel是環保主義者，不可能把簽名刻在樹皮上或是埋在樹根下，他不會做傷害樹木的事——「扒開樹下那些落葉看看！」柯尋提聲對顧青青道。

「噓——」柯尋忽然指著不遠處，「你看那幾棵樹，是不是木棉？」

顧青青依言點開，仔細地不斷暫停著查看，然後搖了搖頭：「沒有。」

顧青青邊跑邊哽咽，恨自己為什麼是個近視眼，為什麼在關鍵時刻一點用處都沒有。

然後他背著他飛速地奔跑起來，身後是一連串的腳步聲，和已經越來越近的，那些鋪天蓋地悉悉索索的爬行聲。

柯尋回身過來扶她，她卻已經雙腿抖到站不起身，柯尋轉身要把她背到背上，她卻知道他的體能也早已透支，剛才跑著的時候他的雙腿其實也在打顫。

柯尋讓顧青青去摸一摸中間的那棵樹，顧青青疑惑地邊往那邊走邊扭頭看他。

顧青青有些害怕，怕他不肯回去，怕他眼底那股子從始至終沒有動搖分毫的執著。

每一個人都很累，每一個人都已經沒有力氣再說話，柯尋滿耳朵聽見的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沉重的腳步聲。

顧青青明白了他的意圖，忙問：「可手機能照得清楚嗎，這裏到處都是綠色，混在和圖書一起很難分辨吧？」

天已經黑了，夜鳥不再啼叫，林獸不再嘯吟，沒有一絲風的森林里，由遠及近地響起無數悉悉索索細細密密的聲音。

兩個人就這麼跑跑停停，飛快地爬樹拍攝，下樹查看，果然節省去了大量的時間。

顧青青一手拿著眼鏡，一手托著手機，一張臉幾乎要貼到手機屏上去，柯尋把照片放大給她看，顧青青努力辨別了幾秒鐘，激動得抬眼：「是的！是木棉樹！」

「我——我看不清——」顧青青拚命擦著眼鏡，可鏡片卻是越擦越花。

顧青青在下面瞅著，見柯尋從樹上撅了好幾根既粗又長的樹枝子扔下來。

柯尋從樹上下來，指著兩人要去的方向：「那咱們這一段路可以不用仔細看了，直接去到畫面上最遠處的地方，然後在那兒再照一回，這樣比較節省時間。」

「沒有。」顧青青焦急地搖頭。

顧青青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朦朦朧朧里，有一棵極粗壯極高大的樹參天而立，而在它周圍不遠處的四個方向，各有一棵同樣高壯的大樹，呈不規則四邊形地包圍著它。

「我這手機是4000萬像素的，相當於五倍變焦，清晰度應該沒問題。」柯尋說著，噌噌地爬到了儘可能高的地方，顧青青把長長的樹枝遞給他，柯尋打開攝像模式，舉著樹枝，讓綁有手機的一端盡量高地探出整個樹冠，然後緩慢且穩定地轉了360度。

兩個人在越來越暗的森林裡邊跑邊四顧搜索，顧青青有點想哭，因為不停滑落的汗水已經模糊了她的眼鏡片和眼睛，她不停地擦也不管用，身上的衣服早就濕透，用它擦拭過的鏡片全是亂花花的水漬。

顧青青動了動已和*圖*書經累得抽了兩回筋的小腿肚，將牙一咬：「能。」

——如果Abel是外國人，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說過「化做春泥更護花」這句華國詩，亦或是有著同這句詩異曲同工的想法。

「其他四棵樹呢？」柯尋沒敢上前觸摸，怕自己不小心就離開了畫。

天色漸暗，陰沉沉地籠罩在頭頂，面前的一棵棵沉寂森默的樹在昏暗的光線里漸漸地化成了一片魆黑的剪影，沒有風，枝葉紋絲不動，只在黑壓壓的密林深處，偶爾傳來鳥獸憂鬱的叫聲。

但它們又的確很顯眼，因為從柯尋所站的這個方向來看，不考慮透視和景深的話，這五棵樹就像是一隻破土而出后，拚命伸向天空的大手，那因野生野長風摧雨鑿了千百年而彎曲了的枝幹，又正像是五根扭曲虯張的手指，掙扎著，絕望著，不甘著，向著蒼天祈求著，能夠在這個已經千瘡百孔但依然深愛著的地球上繼續活下去。

正哽咽得不能自抑，忽覺一隻手伸過來拉住了她，這隻手和她一樣汗涔涔的，卻是寬大有力，把她緊緊握住，帶著她繼續前奔。

「別哭，」柯尋的聲音從她的淚眼朦朧處傳過來，「我們都已經儘力了。」

這五棵樹不知道已經有了幾百年的樹齡，樹冠遮天，高高地聳向已經擦黑的天空。

他向前栽倒，卻沒能栽在意念中爬滿蟲蟻落滿腐葉的泥土地里。

顧青青帶著哭腔地「嗯」了一聲，努力地加快腳步，可體力這種東西不是想努力就可以無限續航，她跑得跌跌撞撞，雙腿越來越無力，越來越不聽使喚，終於在跨一處地勢較高的小土坡時，腿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柯尋臉上的汗像是開了閘的水，刷刷地不停地向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