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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完顏婁室反問道。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水輕夢又道，「人均有悔，人都有七情六慾，可人為了各種所謂借口，明明後悔卻不承認，這就是違心之行。常做違心之事，如何會回歸本心？」

道佛異曲同工。

沈約默然片刻，回道，「完顏烈應是受他自己的影響。」

可不知為何，在聽水輕夢所言，他心中驀地有股衝動，竟隨眾人進入那未知的通道，但一入通道，感覺眼前一暗，回頭望去，金人恢宏的營帳倏然不見，倏然驚凜，內心暗生悔意。

水輕夢並不隱瞞，「我當年被師尊收養本是個弱女，自覺一無是處。可在讀《道德經》所言——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后，這才豁然醒悟。不爭為爭、處惡就為忍辱，知恥方能后勇，是以我面對自身的缺陷，任憑同門如何譏笑都能忍辱前行，這才終悟至道之理……」

當有一天，有人會帶你離開你視若磐石之穩的地方，前往未知的空間，wｗｗ•hｅｔｕbook•ｃom•ｃom你會選擇前行嗎？

釋家有證道六度，度為筏、亦為法門，分別是——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六種法門。

世人若知死期，或恐怖、或驚慌、或痴迷，或苦苦哀求，或希望重新活過……

半晌，完顏婁室終道，「多謝閣下指教。」

水輕夢輕淡道，「怪不得沈約說你偏離本心。」

痴者為維自身認知穩定，遇到不符合認知的道理，第一反應就是反擊排斥，可完顏婁室絕非痴者。

他縱橫天下，從未想過敗、自然也就少想到死，眼見沈約、水輕夢神通后，方覺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知道水輕夢不會妄言，這才執著自己的死日。可聽水輕夢一問，他又難免心中茫然。

水輕夢聲音中帶絲凝重，「因為完顏烈選擇了粉身碎骨。」

痴者迷、智者醒，經歷心理掙扎的完顏婁室終知水輕夢並非狂妄，而是一番好意，恭敬道，「不錯，我方才的確後悔一時衝動前來，可如和圖書今能聽閣下指點，倒覺是幸事。」

「你知道自己死期，又會如何？」水輕夢問道。

完顏婁室身為金人戰神，這些年所向無敵，靠的不是魯莽，而是謹慎。

「還不知道閣下如何示弱修行？」完顏婁室終道。

痴者如何能所向無敵？

四下靜寂、幽暗，眾人只聽到完顏婁室略有粗重的喘息聲。

他縱橫天下，卻非完人。事實上，他認為這世上根本沒有完人的存在。金人崇尚武力和有能力之人，弱者素來都是被鄙夷的行列，他完顏婁室自然不能免俗，因此他會巧妙的遮掩自己的弱點。

微有凝頓，完顏婁室再道，「其實我能來此……還想請教閣下一事。」

在修行者看來，布施去貪，持戒去痴，忍辱去嗔，在人體貪嗔痴三毒減少后，修行方能突飛猛進，進入禪定智慧大道。

他本來不會跟隨水輕夢前往未知地點。

他自問自答，卻著實說出太多世人困惑之事。

你當下一刻不知道怎麼去活，重新來過又能如何？

水輕夢和-圖-書聞言微微點頭，她當然知道，非大智大勇之人，難以在這片刻間，對自身做出這般拷問。

「你想問自己何時會病死？」水輕夢突然道。

微有沉吟，沈約再道，「但完顏烈本不是這種人，他能選擇犧牲，應是受到了一人的影響。」

世人雖在不停的切換自身位置，可那多在認知範圍內周旋，若是無知，自然心生恐怖、難以前往。

完顏婁室怔住。

沈約的聲音終於傳來，「因為他發現女修利用他的陰謀？為抗衡女修，這才選擇了……犧牲？」

完顏婁室怔住。

一人為何而活？

一人本意何在？

完顏婁室長吁一口氣，想通讓自己困惑的事情，「方才我只想著若是死期將至，倒要為自己考慮下……安排下後事……」

一念及此，完顏婁室只覺得霍然開朗，竟放聲長笑起來，「不錯，知道死期又如何？」他沒有看到黑暗中，水輕夢正默默的凝望著他。

目光中有讚許，亦有鼓勵。

「人終有一死，或病死，或老死，或戰死……」www.hetubook.com.com

知道自己的死期能如何？

老子的《道德經》有關水的理論，和六度般若殊途同歸，水輕夢雖以道家明言證道，實際上又和釋家至道暗和。

完顏婁室一怔，暗想那時你並不在場，如何知道此事？

完顏婁室駭異水輕夢思緒敏銳，終於道，「不錯，我聽閣下說我難免病死之命數，是以想問自己何時會死。」

可是……卻少有人在這之前，珍惜過當下的時日。

疆場爭鋒，主動暴露弱點更是取死之道，是以這些年，他總能巧妙的隱藏自己的弱點，尋找旁人的缺陷，一擊而勝，這根本是他的生存之道，早將其視為理所當然，但聽水輕夢所言，正擊在他覺得理所當然的根基之處，著實有震撼之感。

完顏婁室不想自己縱橫一生，卻被個女人教訓，冷哼道，「閣下難道喜歡在人前示弱？」

完顏婁室聞言，竟是大汗淋漓。

沈約讚歎，「六度波羅蜜無非如此。」

靜默良久，完顏婁室終冷靜道，「還不知道眼下何處？」

完顏婁室忍住驚慌和-圖-書，沉聲道，「悔從何來？」

這本來已是少見的洒脫，完顏婁室卻道，「可若真為自身考慮，何時不可以？若要安排後事，所慮為何不當下解決？完顏婁室縱橫一生，自詡快意，為何臨終前反倒婆婆媽媽起來？難道我一生所為，終非自身本意？」

正因不痴，完顏婁室方知水輕夢所言並非強辯、而是幾於道。他自詡明睿，但在大道之前，驀地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方面，其實不過是表面的強大，那虛弱的根基再難支撐自身的強大，如何不驚？

「你後悔了？」水輕夢問道。

大多數人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水輕夢知道此人認知已上一層，微微點頭道，「此為天子基，也是完顏烈的葬身之地。」

經歷後悔、戒備、困惑后的完顏婁室雖決心改變行徑，聞言還是暗驚，「可我似乎沒有看到完顏烈……遺體？」

完顏婁室怔住。

「為什麼不能？」水輕夢反問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你心弱卻掩而不解決，弱點始終會在，那又有什麼改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