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至於另外一個，則是換了一個大大咧咧的姿態，簸坐在地，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儀態，微微仰著脖子，因為這樣最省力氣，最舒服，最輕鬆……寧奕面色淡定，似乎並不擔心自己的生死安危，也不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一個還能勉強維持著站立的姿態，堅持自己身為麒麟大妖的尊嚴，但是一步都邁不出去，手中攥著餘下的半柄長刀……如果姜麟恢復了力氣，那麼他的殺意會更加濃重，而且絕不會再犯上次的錯誤。

姜麟的手指，一度放在腰側的錦囊囊包表側，寧奕的話語，無數次逼得他想要動用這枚錦囊，灞都老人的意志一旦席捲開來，整座紅山寢宮都會被波及……他的目光望向祭壇，那柄插入祭壇中心的長刀，包裹在柔光之中，似乎是命中注定。

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一道憤怒的喧喝聲音，卷挾著極其強勁的狂風，從姜麟的胸膛里釋放出來。

姜麟眼神極冷，他盯著寧奕。

神性彌補著他的傷勢，卻彌補不了這種肉身上帶來的痛苦。

就這麼被化解了。

徐清焰感受到一股無形氣機，吹拂灰塵，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十多丈，咫尺之間，眨眼便至，她十分擔心，這頭大妖會隨時暴走。

他眯起雙眼，笑了笑。

自己來到這裏，是為了拔出白獅子。

他想要等到寧奕說完這些話，把那些殘缺的力氣都用盡，確保對方真的沒有力氣了……他手中還有一柄鋒銳的殘刃，狩水的刀鋒之https://www.hetubook.com.com鋒銳，以如今寧奕的力氣，沒有可能阻擋，他不可能再一度撐開那柄油紙傘，也沒有任何的物事可以扛得住這一刀。

徐清焰站在他的身旁，這個時候，她要做什麼，都顯得十分無力，她沒有修為，無法帶著寧奕離開這裏，更不要說給那頭怏怏無力的麒麟大妖補上一刀。

姜麟低垂眉眼，他攥攏刀柄的力量逐漸加大，青筋鼓起又黯淡下去。

在來北境之前，丫頭曾經捧出一件加工之後的輕薄軟甲，此刻黑色的衣衫如花瓣，飄搖四散，破碎之後，露出了這麼一件貼身的軟甲出來，細密而狹長的「鱗片」，在風氣當中搖曳，刀氣肆虐縱橫，寧奕身上如披掛一條鱗光瀑布，柔光四溢，與半截狩水刀身氣勁碰撞的聲音清脆欲滴。

破碎的黑衣，在寧奕的胸膛位置，盡數炸開。

但事實上，徐清焰已經看到，寧奕的鬢角，凝結出了細密的汗珠。

黑色破碎的衣衫是花朵。

要等到寧奕說完，他做不到。

漫天煙塵一線之間。

整座地底紅山寢宮，一片極靜。

寧奕的聲音停止了。

……

……

於是紅山寢宮，這片星輝封禁之地，便變成了一個十分艱難的對峙局面。

寢宮內的死寂，被打破了。

「所以說是貴族血脈，果然不同尋常。」寧奕由衷感慨道：「你怎麼就跟別人不一樣，這麼想找罵呢？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如和_圖_書果你死去的雙親，知道你今天求著我羞辱他們，會不會氣得從麒麟古冢里跳出來，把你這個不肖子孫拍死？」

寧奕攥刀的雙手鮮血淋漓，緩慢拔出狩水刀尖。

姜麟的面色十分陰沉。

他語氣虛弱，說完之後，瞥了一眼沾染了自己和姜麟鮮血的狩水，微笑道：「只可惜你錯失了最好的機會，如果你再冷靜一點，等到我真的沒有力氣了，在擲出那柄刀的時候，對準我的頭部……那麼你可能就成功了。」

徐清焰面色同情看著灰塵之中，那個從寧奕開口之時，就垂落雙臂持斷刀的麒麟大妖，似乎就已經準備衝殺出來，渾身顫抖的幅度都更大了一些。

徐清焰面色蒼白，她的面頰上，有一兩滴濺出來的鮮血。

徐清焰忽然明白了，在剛剛短暫而又漫長的時間里，發生的那場對話，究竟意味著什麼。

寧奕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帶著一些得意。

這聲輕嘆，出自於那頭屹立場間不倒的魁梧身影。

如果寧奕沒有激怒姜麟，沒有逼出這竭盡全力的飛來一刀……

「你沒有力氣了。」

姜麟和寧奕，都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黑衣撕破。

姜麟輕嘆一聲，此前他一直想要動用錦囊，此刻放棄了這個念頭。

因為姜麟失敗了。

但是寧奕的面色滿是平靜。

他倒不是想省下錦囊，只是用它來斬殺眼前的寧奕，太過不值。

「嘶——」

「還有力氣嗎？」

不言也不語。

良久的沉默之後。

姜麟的和-圖-書面色青紅一片。

他堂堂姜麟，何時受到過如此的羞辱，偏偏這裏封禁星輝，自己體內的細雪劍氣，原本要被壓制而住，這些話引動氣機，逼得他心神一顫，那些劍氣再度反攻。

這句話擲地有聲，落在紅山寢宮的穹頂大殿中，濺起了一灘灰塵。

純粹的，滿滿的惡意。

整個世界陡然寂靜。

姜麟的胸膛起伏數下，咬牙切齒，最終只是保持沉默，死死盯著寧奕。

寧奕的那些話，極其諷刺，惡毒。

而偏偏自己的「狩水」被砍斷了，缺一柄刀器。

寧奕深吸一口氣，雙手攥緊。

然後姜麟發現自己錯了。

靠在石壁上的寧奕，背後綻開了一張蜿蜒扭曲的蛛網，那柄狩水殘忍的飛掠速度，刀氣刮過，石壁破碎。

「原來你還有力氣啊……」

他抬起手臂猛地摔下，速度快得像是一道影子，那半道狩水殘刃，瞬間呼嘯而去，直奔寧奕的胸膛。

這頭年輕大妖，沒有等到最好的時機，便出手了。

刀身的氣勁並沒有全部被鱗甲攔住，但是救了寧奕一條性命。

寧奕擺了擺手，示意徐清焰不要著急。

「你姜麟，就是妖族天下的廢物，恥辱，敗類……」

他準備拔出「白獅子」后，動用錦囊，就此離開紅山，返回妖族天下。

寧奕的每一句話，包含的惡意，都超過了姜麟的想象……麒麟大妖很難理解，究竟是從怎麼樣一個窮山惡水走出來的少年，才能夠如此熟練掌握著各種不重複的罵街技巧，從麒麟一和-圖-書族的血統到自己雙親的醜聞，引經據典，沒有髒字，偏偏每一句話都不重複，沒有腹稿，信手拈來。

新的一輪羞辱開始了。

這是寧奕單方面對姜麟的屠殺。

寧奕靠在石壁上，雙手緩慢而又艱難地抬起，他攥住狩水，這截刀尖插得很深，鱗甲的柳葉卡住刀鋒，但是想要拔出，仍然需要耗費相當大的力氣。

即便是見慣了生死，經歷了足夠多的險境，在此刻，都會覺得緊張吧……徐清焰抿起嘴唇，到了這個關頭，她似乎成為了最重要的人，但事實上，她什麼都做不了。

「你過來啊？！」

他死死盯著寧奕身上的那件軟甲，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剛剛才見到的，十分熟悉的氣息。

這意味著姜麟這頭大妖最後關頭，為寧奕所準備的殺招。

「你是麒麟一族的笑柄，北境的孤兒……」

姜麟死死攥住另外一截狩水。

「可以有，但沒必要。」寧奕靠在石壁上，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他微笑道：「罵人原本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但你不是人，你是一頭妖，所以這件事情，似乎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快樂。」

輕微而短暫的一聲。

場面上，有一聲輕嘆。

寧奕的感慨聲音，氣若遊絲，帶著十分的沙啞，以及百分的痛苦，艱難響起來。

那一兩滴被甩開的鮮血，金黑之色，是姜麟攥攏狩水的時候，因為憤怒，用力過大，導致自己的手掌被割破，留在這柄刀面之上。

徐清焰抿起嘴唇，猜到了來歷。

因為姜麟的刀法真和_圖_書的很好，很準確地命中了寧奕的胸口心臟為之。

如今只差最後一步。

「夠了！」

……

然而姜麟並沒有暴走，如此多的污言穢語落入他的耳中，或許是因為習慣了寧奕的原因，他已經變得不再憤怒，而是輕飄飄甩出了一句話。

姜麟原本想要忍耐。

他靠著石壁，仰望著姜麟，卻是累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他的眼裡滿是平靜，像是在說……我早已經猜到你會這麼做。

當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從心底萌芽，姜麟能夠做的就是忍耐，而當忍耐也無法遏制住這種憤怒，他的理智仍然存在，最後的清醒告訴姜麟——

再如果，寧奕的運氣差一些，姜麟的這一刀沒有十分的殺意，只是想斬斷寧奕的一條臂膀，或者一條大腿，再或者是對準了寧奕的頭顱，後果可能都會變得不一樣。

那柄僅僅刺進一個尖頭的金銀平脫刀身，像是一隻采蜜的蜜蜂。

……

這句話剛剛落下。

寧奕的唇角溢出一行鮮血，但他仍然笑眯眯開口詢問：「喏，你口中的那位『女子劍仙』給我做的，是不是很合身？」

寧奕笑著開口，「你想要殺死我……想法很好。」

如今刀面插入寧奕胸口。

姜麟臉上的青紅之色緩慢褪去，大口喘著粗氣，死死盯著靠在石壁上，胸膛綻開一朵黑色花朵的少年。

而寧奕破碎的黑衫之下，護住心臟部位的，是一件沾染了些許塵土的銀黑色細鱗甲，黑衫破碎之後，夾住狩水刀鋒的，不是別的，正是這件鱗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