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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骨

作者:會摔跤的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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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292章 小妖(上)

第二卷 天下大雪

第292章 小妖(上)

我本以為,玉門地底的歲月,會緩慢流淌,直至我生命的盡頭,伽羅的狐火會點燃黑暗,驅除寒冷。
鮮血向下浸透。
為了救出伽羅,我離開玉門。
我是一隻妖。
我是一株短穗柳,出生在大隋的玉門,啟靈在大隋的玉門。
伽羅跟我說,他送了我一樣禮物,等下一次相見,我就會知道那是什麼。
一隻叫阿春的妖。
我一路修行,一路行走。
他沒有看出我的身份,師門贈送的三清鈴在打鬥當中損壞,金線符也毀去了,於是連忙救下了「受傷」的我。
我覺得有伽羅在的地方,就是故鄉。
黃沙簌簌,不聞其音,不見其形。
路上的時間很短,對我來說,不過是一眨眼。
因愛生恨,因恨生愛,輪迴漫長,歲月短暫。
大隋的境關之下,關押著壽命悠久的妖君,伽羅只是其中之一。
要想變得強大,就要學會忘掉這些情感。
太陽會從東海上空升起,夜暮之時,沉入西海盡頭。
忘記悲傷,就要忘記喜悅。
他說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現在唯有兩樣東西,其中一樣,就是漫長的時間。
於是我問伽羅,玉門算不算是故鄉?
但是我錯了。
他們死了,我還活著。
我在東土的菩薩廟,被靈山苦修者斬去了百年道行。
天都皇城的修行者,間隔百年之後,重新開始加固陣法。
玉門是一片大漠,風沙喧囂,煙塵起伏,有人有馬蹄有刀劍,有江湖,有廝殺。
我提出了要他順路送我一程。
他沒有hetubook•com.com拒絕。
我離開玉門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走,只帶了一捧黃土,裝在囊包里,掛在胸前。
我聽說妖族天下,有一隻萬年大黿,從尋常的妖靈,修行成為灞都城的主人,施展真身的時候,法相通天徹地,堅不可摧,一縷神念,可以掠行在雲海之上,遊走在九天之間。
這個時候,我開始明白伽羅對我說的道理。
……
任何人都能夠變得狠毒,只要他嘗過什麼叫做嫉妒。
這是我第一次殺人,我發現有一樣東西,比刀劍還要鋒利。
啟靈那一日,我問了伽羅很多問題。
他若是喜歡詩書文卷,我便會吟詩作詞,他若是喜歡樂理音曲,我便會琴瑟吹簫。
我只是一介小妖,踏入了皇城,便等同於送死。
後來我才知道,大隋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盛世,新登基的皇帝,擊潰了北方大海的妖族,就算我修行成為通天徹地的大妖,想要回到伽羅口中的「故鄉」,也不太可能了。
……
人的一切痛苦,來自於喜悅,以及喜悅破碎之後的悲傷。
此去經年,燈火曳搖。
千里迢迢。
即便是那位素傳「資質平平」的那位老人,登上灞都城頭的時候……也修行了一萬年。
……
黃沙大漠,有狐輕笑。
我終於知道了造化弄人的意思,一個人,越是把一樣東西看得寶貴,越是珍而重之的保管,越是無法留存。
他說大隋的南疆,有十萬里的大山,遍地開滿了山茶花,奼紫嫣紅。
和-圖-書我還聽說。
我知道,這便是他動了心。
我被中州劍修砍碎了一半的妖身。
那罐滾燙的天狐血,潑灑在黃沙煙塵里,我想起了自己啟靈時候的畫面……平妖司扒了伽羅的皮,篆養妖血,自我啟靈之後,他們便再也沒有來過,今日為何會來此地?
玉門風沙太大,人類的心思太臟。
那裡才是妖的故鄉。
……
這叫「喜歡」。
良夜遙遙。
大隋有一句話,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
……
伽羅對我說,我總有一天會離開大隋,會在更好的地方落腳,妖的壽命太長,我可以離開這裏,去往北方盡頭的大海。
時間會拿起一些東西。
我會陪著他長眠。
那個東西,叫做人心。
大海的盡頭……那裡有另外一座嶄新的天下。
險些熄滅。
通徹如明燈的狐火,在穹頂鮮血的滴落之下,變得搖曳明滅,一陣一陣搖晃。
這座天下的三萬六千里,若不曾修行,便是窮盡一輩子,都無法徒步看完此間的風景。
玉門的風沙很大,但是玉門有伽羅,所以風沙便不大了。
他陪著我出生。
我記得伽羅說過一句話。
遠方有塞外悠揚的歌聲。
即便再放下來,重量也會變得不一樣。
我行走在大隋天下,所見都是形形色|色的人類修行者,西嶺道觀險些打散我魂魄的道士,後來老死在了那座道觀里,靈山斬我道行的苦修者,坐化之後燒成灰燼,中州壞我妖身的劍修,死在了與其他劍修的爭鬥當中。和_圖_書
我若是他們其中的一個,任何一個。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他們一生故事的盡頭。
囊包可以抵得住玉門沙子的墜滑,卻抵不住時間的風化。
這世上沒有一個懵懂無知的男子,會討厭一個既好看又溫柔,樣樣精通,投其所好的年輕姑娘。
影子被夕陽拉得越來越長。
也終於明白了,原來他送給我的那樣禮物,名字叫「智慧」。
玉門地底,只有我,還有伽羅。
一隻小妖。
每一次天狐血的潑灑,對伽羅來說,都是一種焦灼靈魂的痛苦,我體內流淌著他的鮮血,我本該留下來,與他一同分享痛苦,但是我沒有。
駝鈴搖晃,唱歌的那人,躺在玉門關的地平線上,搖搖晃晃。
他們對我如此,我並不怨他們,捫心自問,若是換一個位置相處,我可能會做得比他們還要狠毒,人妖殊途,生死由命,這是大隋的道理,因果註定,本該如此。
我想過竊走天都皇城的天狐皮,可我來到中州的時候,知道了有一樣叫做「通天珠」的東西,在皇帝的膝蓋下,他可以看清任何一位子民的面容。
啟靈之初,我什麼都不知道。
可我只是一株短穗柳。
我是一株短穗柳,伽羅是一隻天狐。
伽羅不厭其煩。
我在西境的荒郊,殺了第一個人。那是一個初出茅廬的道士,道行很淺,押送著三隻剛剛啟靈的樹妖,要回到宗門。
要救出伽羅,似乎也並不算是一件難事。
別離時候,我揮袖告別,伽羅的聲音縈繞在耳,他和*圖*書問我是否還記得,啟靈那一日的景象。
只是不知。
我走過大隋南北,看到了一代代人,花開花謝,生老病死,白骨枯槁,最終別離。
喜歡到深處,我要什麼,他都會給。
大隋的北境,有一片浩瀚的懸空大海。
我不知道「故鄉」這個詞的意思,伽羅告訴我,故鄉就是家,就是出生和安眠的地方。
我能夠感受到血液里那股熟悉的意味。
我說我當然記得。
胭脂水粉,江南歌謠。
伽羅對我說,外面山河,有花開花謝,無數風光。
也為了我想要的……再不分離。
我把玉門的那捧黃沙裝在囊包里,小心翼翼掛在胸口,從玉門離開之後,我越走越遠,心頭的重量,也越來越輕。
那個時候我不懂他的意思。
我必須要離開玉門。
我在西嶺的道觀內,被道宗的麻袍道者揪出了妖身,險些打散了魂魄。
一隻在玉門地底活了上百年的妖。
伽羅在玉門地底長眠等待,我在大漠孤獨前行。
我等不了一萬年。
我從來沒有聽說,北境的那一邊,妖族天下之內,有一株草木,可以修行成為一方霸主。
最後,我要走了他的一顆真心。
怪只怪我境界卑微。
當囊包里的黃沙落盡,回頭看去,我離開玉門已不知多少年,我本以為我很快就會回到那片初生之地,可沒有想到,每走一步,離終點不是越來越近,而是越來越遠。
再相見時,君可認識?
妖族的壽命比人類的漫長許多。
臨別時候,我問伽羅這個問題,https://m•hetubook•com•com伽羅沒有回答。
那麼……另外一樣是什麼?
新任的皇帝登基之後,平妖司便開始重新對玉門施加封印。
而他給了我。
……
可天意弄人。
他還說。
我走出玉門的時候,已是孤零零一人。
離開玉門,為了伽羅口中的下次相見。
山可窮盡,海不枯凋。
北境倒懸海的盡頭,有天賦異稟的金翅大鵬鳥,與登基前的年輕皇帝交手,難分伯仲,誰也奈何不了誰;有號令四海天下共尊的泉客,本該隕落在歲月長河裡,謠傳已重新活了過來;有單掌摧山斷河威風凜凜的斗戰聖猿,有駕馭風雷吞吐山河的麒麟大妖,有鎮壓北境火域的上古燭龍。
那隻大黿用了一萬年。
我與他漸行漸遠。
當平妖司的修行者,帶著一罐滾燙的天狐血,來到玉門大漠的時候。
要分別的時候,他卻跟我說,這一路上的時間,漫長而又忐忑。
西嶺的道觀,東土的菩薩廟,中州的山水瀑布……每一次歷經死劫,劫後餘生,那枚懸挂在我胸口的囊包,似乎都會變得輕一些。
伽羅對我說,不要悲傷,也不要憎恨,這是最無用的東西。
我聽到了當今大隋天下主人的敕令。
……
我不羡慕。
忘記憎恨,就要忘記喜歡。
玉門地底沒有這些。
至於外面世界的那些美景,那些風光,那片北方盡頭的大海。
伽羅的鮮血,並沒有帶來溫暖。
可笑那個小道士懵懂無知,身上帶著人類不該有的天真,未曾見過世間的複雜與曲折,所以乾淨的像是一張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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