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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第三境。

徐來的神情一片平靜。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腦海里思緒複雜。

柳十長長呼出一口氣。

黑袍青年拎起油紙燈籠，意念傳遞而去。

或者任何，諸如此類的情緒。

什麼都沒有。

他等著這一日的到來，已不知等了幾個十年。

灕江江面。

是劍。

柳十看著失去意識不省人事的白衣少年，自嘲笑道：「打你下山以來，沒給你送過一柄稱得上身份的好劍……」

劍已歸鞘。

星輝乾涸。

只有兩個字。

天地昏暗，懸挂在西海女子背後的油紙燈籠，幽幽散發月華，是這灕江方圓數里唯一的光源。

千機術法，遙遙將灕江的場景，傳遞到劍湖宮大雪洞天的那一端。

年輕時候，因修行理念的不合，被師父處處打壓，不願意遵從劍湖「壓境而修」的徐來，最終選擇離經叛道的離開劍湖，順便竊走「長生」，離開之後，便不再壓抑自己的天賦……只可惜，他與柳十，已經不在同一片天下，想證明自己，也只能等到多年以後。

那柄長劍，固然品秩位列東境聖山的羌山前四，但與劍湖修行功法截然不同，柳十一拿在狩水，只能發揮出一半甚至以下的威力……

他體內的劍氣已經枯竭。

灕江江水，繚繞而起。

朝露背後，那盞油紙燈籠，再次收斂天地星輝，江水之上，顆粒分明，無數石屑和冰屑懸空而起，調轉尖銳，對準四肢被釘死在懸崖上的那位劍痴。

……

柳十看著從冰錐一躍而下的黑ｍ•ｈｅｔuｂｏok•ｃom•coｍ袍師弟。

「留他一命。」

「我要那柄劍……大雪。」

除了天都皇城白鹿洞書院的那位蘇幕遮先生，大隋已有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一位涅槃境界的人物了。

平靜到……讓柳十都產生一種錯覺，彷彿徐來早就預料到了今日的結局。

原本窮盡的微渺劍氣，從乾涸到重生，只用了短短數個呼吸。

他不屑於動用蠅營狗苟的手段，也不屑於取走那位年輕劍痴的一條性命。

徐來站在大雪洞天的大雪裡，對著自己的師兄柳十，一字一頓，「取劍。」

一劍換一命。

他在思索一個困擾他很久的問題。

山窮水盡。

此刻懸浮在灕江江水水珠里的那道瘦削白衣身影……就是自己的愛徒啊，離開劍湖宮，果然成長了很多。

他抬起頭來，對上了自己師弟的木然神情。

柳十一的衣衫，大部分都被鮮血染紅……他不是寧奕這般的煉體修行者，若是護體劍氣被砸碎了，身軀體魄其實也算不上多麼強悍，就算是寧奕，被朝露以十境修為掄著砸兩下，體魄也吃不消。

他的弟子，戰勝了師兄的弟子，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譬如……今日。

掌心天地。

下一剎那。

灕江江水掀起一陣水龍捲，女子掌心所握，對應抬臂幅度，一大團死水匯聚成一顆碩大江珠，內里懸浮著一位面容神秀卻枯槁的白衣少年。

風氣卷過耳畔。

不再是星輝第七境。

朝露的耳畔，師父徐來的話語縈https://m.hetubook.com.com繞如風。

坐在灕江潮頭的柳十一，眉頭由緊皺，慢慢變得舒展開來。

這世上能走到星君的，已是極少，有膽量主動去踏出那一步的，少之又少。

大雪。

如今看來……已不可能了。

隔著袖袍衣衫，似乎壓到了腰側所藏極深的一樣細長物事。

絲絲縷縷的星輝，于絕境之中溢出。

她凝視著陷入昏死狀態，渾身氣機乾涸，閉著雙眼，在掌心江水珠內上下浮沉的劍痴柳十一……這一架，已經落下了結局。

神情痛苦的柳十一，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他後背重重撞擊在石壁上，瞬間平鋪一張蛛網。

朝露神情陡然驟變。

湛藍色道袍的男人皺起眉頭，沉悶咳嗽數聲，他低頭看著咳出落在道袍胸口處的細小血花，自己被鎖在洞天里，道火點燃，情況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差了許多。

徐來沙啞說道：

他看到了柳十一被擊飛的那一柄長劍。

這藏劍拔劍的姿態，快到只剩下一抹虛影，就連近在咫尺的柳十，都沒有看清。

徐來是一個相當高傲的人。

事情很糟糕。

黑袍青年，就這麼凝視著被囚壓在大雪洞天內的師兄，然後說出了這數十年來自己憋在胸膛里的話。

白衣已不再是白衣。

劍痴的命，此刻就握在朝露手上。

但他的眼神最深處，藏著一份炙熱。

閉著雙眼的柳十一，眉尖皺起，看起來像是因為痛苦所致……如果不是因為衣衫上沾染太多鮮血的緣故，看起來他更像和*圖*書是在苦苦思索著一個劍道問題。

朝露面無表情，再度揮袖，江水之上再度匯聚如溪，將白衣劍痴裹住，橫跨一整條灕江兩岸，砸向懸壁山崖。

……

徐來的弟子，一定會勝過柳十的弟子。

劍湖宮裡，正好就有那麼一柄……

一片平靜。

黑袍徐來，只是一隻手向下壓去。

徐來默默注視著自己的師兄。

湛藍色道袍的男人，疲倦開口道：「大雪劍，在劍湖宮執法殿內，必須我本人親自前去，才能開啟……把我鎮壓在大雪洞天，就算我告訴你們位置，你們也取不出它。」

朝露神情木然，那件褪去的白大袍飄飛在灕江的不知名之處，如今身上披著一件稍小的斗篷，或者說白色罩袍更加合適，罩袍迎江風而飛，獵獵作響。

柳十自嘲笑了笑，他本想等柳十一外出回來，便將大雪劍取出，交付給他。

鋪展在他面前的灕江畫卷，隨著他的解脫，此刻被徐來收斂。

朝露輕聲開口，平靜道：「師父，已結束了。」

是為師的不對。

柳十捫心自問，若是在大雪洞天嘗試涅槃……失敗的概率太大，幾乎是十死而無一生。

難道，自己師弟所說的，真的是對的嗎？

她的神念被一縷劍氣直接滅殺。

柳十的神情里，有痛苦，也有掙扎，更多的，是欣慰。

如今他想通了。

朝露踩在江水起伏的浪潮上，神情從容，倚靠于那盞油紙燈籠的汲取之力，讓她躋身十境，這等境界……在曹燃和葉紅拂先後宣布破境之後，大隋年輕一輩和圖書，便再也沒有檯面上的十境修士了。

千機術畫卷徐徐收起。

煙塵和江霧混雜。

他要保柳十一的命。

她一縷神念放出，準備試探，看看此刻嵌入山壁內的那道白衣身影，到底還有沒有一息尚存。

柳十的神情有些憔悴。

這句話落在耳中，盯著油紙燈籠灕江畫面的柳十，呼吸一滯，瞳孔收縮。

話音飄然而出，竄入油紙燈籠，燈火搖曳，罩籠輕輕震顫。

西海女子劍修，心裏大概明白……師父已將大雪握在了「手中」。

這一句話，刻意當著柳十的面說，把這一切都畫上句號。

平靜至極。

「師兄，我證明了我自己。」

於是便邁出了那一步。

灕江江面，那位背後斂著一輪月華的西海女子劍修，輕輕揮袖，罩袍在風中切割灕江水花，那顆包裹著柳十一的巨大水珠，倏忽破空掄去，砸入一旁的懸崖山岩腹中。

他盯著徐來，聲音沙啞：「大雪……可以給你，但我有一個要求。」

最適合柳十一的劍，要夠快，夠鋒利，夠輕薄。

與西海蓬萊的那一架，你都沒有一柄撐手的劍器。

……

自己的弟子朝露，以一種碾壓之勢打贏柳十一，為蓬萊贏下了這一場對戰……徐來的面容，卻並沒有浮現絲毫的開心，喜悅。

一道劍光連綿遞斬而過——

下一剎那，柳十便覺得自己身子一輕，貫穿肩頭的兩條鎖鏈，咔嚓一聲碎開，大雪洞天的雪氣被這一劍切斬開來，大雪紛紛揚揚，湛藍色道袍男人終於能夠打通體內的星輝，點燃的道火https://m.hｅｔubｏｏk.ｃｏm•ｃｏm徐徐消滅……道火若是再燃下去，他要麼被燃燒成燼，要麼被逼著點燃涅槃的道果，不得已而踏出「向死而生」的那一步。

「留他一命。」

大雪洞天內，四根鎖鏈拽著湛藍色道袍的柳十，道袍男人的眉須上，由於嚴寒所至，凍結凝出了一層冰霜，他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場灕江之戰……

一位白衣乾枯身影，盤膝而坐，懸在空中。

徐來點了點頭，道：「成交。」

破碎的石塊碎片，伴隨著支離破碎的水珠，一同噼里啪啦墜入灕江。

她目光微微偏轉，望向不遠處，如刀切斧鑿般平滑的山壁，因為自己用力過猛的緣故，那張蛛網的中心凹陷極深。

一斬而過。

他沒有開口，但言外之意，已經于兩人心中明了。

千機術傳來的畫面……勝負幾近落定。

……

那是羌山四名劍，名為「長氣」，由羌山小劍仙王異所背負，在長陵輸給了蜀山寧奕。

女子握拳抬臂。

煙塵和江霧徐徐散開。

唯一令他欣慰的一點，是他的弟子，正如他曾經所教導的那樣，離開劍湖，去見這大隋眾生，看山河湖海，悟萬物於一劍……這是柳十的修行理念，也是當年劍湖老宮主的理念，薪火相傳，這份理念，如今落在了年輕劍痴柳十一的身上。

伸出一隻手，準備握住油紙燈籠長柄的徐來，扭頭對柳十開口道：「別想耍什麼花樣。」

徐來緩慢開口：

劍湖宮的希望，敗給了蓬萊……這算不算證明了，自己和師父這些年來的執念，都是錯誤的？

徐來沒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