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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奕咳嗽一聲，連忙扯開話題，問道：「先生出身西境，在劍湖裡修行過？」

受其庇護的蓬萊修士，就算是榆木腦袋，悶頭修行，不問世事，也該走出來個涅槃境界的修行者了。凡事做好最壞打算，若是老祖宗有一天走了，一位涅槃修士，好歹也能在兩座天下的談判當中有一些底氣。

宛若仙境。

少年低垂眉眼，默默回想了自己從西嶺風雪菩薩廟裡走出來，到現在為止的一切經歷，生死上弦，他送柳十一離開天都皇城，沿途趕路，路上風塵僕僕，跟丫頭兩個人走了陽平瀑布，玉門大漠，也算是稍稍領會了一些，但歸根結底，四萬里的版圖實在太大。

他準備見一見那個在天都客棧和紅山草原有過兩面之緣的韓姓先生，把過去的賬算一算，看看如何一筆勾銷。

這位老劍仙身上，從劍術到意境再到寶貝，哪有一樣凡品？

以一介散修之身，坐鎮西海四百年，南北所有巨擘都要給三分薄面，這位老祖宗論實力，是兩座天下最粗的大腿之一。

老人笑道：「西海也有過一段時間的不太平，夾在兩座天下之間，又沒有倒懸海相隔的初代皇帝禁制，所以兩撥人馬都想搶下蓬萊仙島。」

葉不可長綠，人不能長生。

青天白日，陣陣煙氣。

「至於西海以後會不會不太平，那就是我死後的事情了。」老劍仙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平靜，淡然道：「我活著，管得了野火燎原，我死後，哪能管洪水滔hetubook.com.com天？」

老人是一介散修，閑雲野鶴的性子，不爭不搶，他坐在這裏，西海就只是西海，絕不會變成其他的東西。

「在大隋，誰打你，你就要打回去，千萬不要害怕。」白袍老劍仙看著寧奕，眼神尤為認真，寧奕甚至讀出了老人眼神里寫著「你別怕你有全天下最粗的大腿」。

老人搖了搖頭，道：「出身西境，但不是劍湖門下，也沒有入蓬萊修行，大隋聖山皇族都與我無關，只是一介散修而已。到了西海，受人所託，出手幾次，救了蓬萊的修行者，所以先是被他們稱一聲恩公，慢慢就演變成現在的『太師祖』。」

寧奕不經意間一瞥，發現老人腰間懸挂著的那柄古劍不見蹤影，若有所思地低下頭來，雲氣之中，隱約可見劍鞘紋理，劍身迎風而漲，隱在霧裡。猶如兩隻巨大雙翼，拍打蒼穹，氣勢磅礴，難以想象，一柄單薄狹劍，以此術施展，竟然如騎乘巨大鳥雀妖獸一般。

說到這裏，寧奕有些明白了。

這位西海老祖宗喜歡安靜，那麼兩座天下，都會給他一個安靜。

西海老祖宗微笑道：「寧奕，你不能吃虧。」

這絕不是老人口中，所謂的「不怎麼高明」的術法，若是傳出來歷，甚至會震動大隋……北境那邊，真的有傳說中的生靈活著，有幾人真正跋涉到那麼遠的地方，親眼見過那個「大東西」？

寧奕心神一顫，這不就是？

四周的雲氣wｗｗ•hｅtubｏoｋ•cｏｍ.com不再洶湧，從西境劍湖宮踏入星火門戶，只不過是小半柱香的時間，此刻平穩落在地上。

老劍仙狡猾笑了笑，道：「你猜。」

葉老人頓了頓，問道：「所有人都在找長生的路，你知道路在哪嗎？」

寧奕靜靜去聽。

他猜出個大概，立即與西海老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知道自己猜對了。

老劍仙拎著他的衣袍，踏入那扇門戶之後，眼前一切都變得雲霧飄渺，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襲來，就像是在紅山觸碰了「奇點」，如隔雲端，天地蒼生都在腳下。

西海老祖宗，是徐來的太師祖……這等輩分，追溯到好幾百年前，那時候劍湖宮尚值鼎盛之期，未像如今這般落魄。

寧奕心向神往道：「先生與妖族天下那邊的大修行者交過手，勝負如何？」

寧奕怔了怔。

寧奕閉上雙眼。

真正的得道高人。

寧奕觀摩西海老劍仙如今施展的「逍遙遊」，劍氣如鯨吞雲海，開斬穹羽……而北境那邊有一門失傳已久的，「其翼若垂天之雲」的禁忌神通……

老人豎起三個手指，一根一根扳下來，道：「第一，只打不殺，不叫打殺；第二，這座山頭的山主很耐打，所以出手重一點也打不死；第三……此地邪煞之氣太甚，你我順路路過，那些鬼修先動手的，他們要打殺我們，所以我們只是出手還擊。」

西海老祖宗笑了一笑，不再就此事點提任何一言一語，而是輕聲道：「你從西嶺到www.hetubook.com.com大隋，到現在為止，親眼看過大隋的風景嗎？」

東境琉璃山的山頭。

這也只是他的猜測。

他恍恍惚惚，輕輕道：「路……在規矩的另外一頭。」

「萬物有靈，長生枯榮。由生到死，不可逆反，這是規矩。」

「你們，誰是東境第一人？」

「只需要一點……就可以燎原。」

「西海有靈氣，靈丹妙藥盛產不窮，是塊洞天福地，但對於一整座天下而言，其實是一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老人瞥了一眼寧奕，看著後者想問又不敢問的眼神，忍俊不禁笑道：「妖族天下那邊不像大隋，沒有集中的皇權，血統強大的大妖各自割裂一方土地，我坐鎮西海之後，就意味著一件事情……誰與西海為敵都只是吃虧。」

寧奕眯起雙眼，他看著雲霧飄渺間的白袍老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輕描淡寫，並沒有任何炫耀的意味。

當然想學。

「但等到來年春，遇到野火，就會燃燒。」

寧奕撓了撓頭。

寧奕怔了怔，細細咀嚼。

「因為有我在，所以西海太平得有些過了。樹欲靜而風不止，不吃一點虧，他們出海就會夭折。」老人拿著平平淡淡的語氣開口，意料之外的轉折道：「但是來到大隋，這個道理行不通。」

不爭不搶。

寧奕有些無奈。

寧奕心生感慨，姜還是老的辣啊……

寧奕當然也明白。

明人不說暗話。

於是寧奕搖了搖頭，老老實實道：「未曾。」

牢記在心之後，少年長長ｈeｔｕbｏｏk•ｃｏｍ.ｃｏｍ吐出一口氣，揉了揉面頰，眼神冷了下來。

「世間草木，四月花開，一生短暫，遇到大雪，就會凋零。」

寧奕輕聲感慨道：「是這個理。」

寧奕抬起頭來，望向前方那座陌生山頭，雲霧飄渺間，神霞流淌。

「記住，寧奕。這世上沒有不可破的規矩。」

西海老祖宗抖了抖身上的白袍，把沾染的雲霧都抖散開來。

老祖宗道：「我在西海修行已有四百余年，但其實是大隋本土出生，年少時候，東南西北，都跋山涉水，走過一遍，看過一遍，北境那邊的天下我也走過一遍，四處雲遊，也算是一種修行，以此砥礪劍道。」

沒想到。

老人頓了頓，道：「其實走完兩座天下，會發現，還是大隋風景最美。但美中不足就是江湖是非多，當年太宗皇帝坐上這個位子之前，四境各處，打打殺殺，爭得厲害，沒一個清凈，我嫌這地方太吵，正好西海安靜，於是就在蓬萊住下了。」

寧奕喉嚨微微乾澀，他扭頭認真問道：「先生……您不是說，與太宗皇帝有過約定，不可以干預聖山氣運嗎？」

寧奕眼神里並沒有任何尷尬，而是挺了挺胸膛，坦然正氣道：「想」。

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

寧奕有些恍然。

「此術名叫『逍遙遊』，不算是多高明的術法，借鑒了北荒一隻大妖的神通，所以比尋常馭劍術多幾個心眼，十境之下施展看不出什麼區別，十境之後，馭劍展雙翼，世間極速，可游四海八荒。」老人也不弔人胃ｈttps://www•ｈｅｔｕｂｏok•com•ｃｏｍ口，溫聲細語道：「等這件事了，請我去蜀山喝一口茶，這門馭劍術就當是茶水錢，教給你和那位青衣丫頭。」

西海老劍仙微笑道：「這座山頭叫琉璃山，不屬於大隋聖山。」

西海老祖宗的白袍被風吹散，他一隻手輕鬆拎著寧奕，但並非是吊墜或是飛掠，兩人像是踩在雲端，四周不斷有雲霧破碎開來，遮掩視線，風不算太大，但吹得老人眉須兩鬢都向後搖曳，仙風道骨，和藹可親。

西海老劍仙擠了擠眼，笑道：「我可要提醒你，這門術法，來路不正，你學過去以後在大隋隨便用，反正沒人認識，如果以後到了那邊，小心被明眼人看出來，惹禍上身。」

這個話題，不宜多談。

葉老劍仙輕聲道：「我這些年來，看西海那些人吃虧，看在眼裡，並不挑明，我覺得對他們而言，吃虧是福。」

老人的聲音，也隔著風雲。

難以想象，一座山頭竟然有如此多的琉璃霞光籠罩。

山頭上，響起一道洪亮如鍾的聲音。

老人忽然又豎起一根手指，這一次的語氣，認真而又嚴肅。

已經到了。

有西海的這位老先生撐腰，這座天下何處不能去得？

這一幕被老人不動聲色看在眼裡，笑道：「想學？」

關於老人的出身……寧奕只是隨口一問。

寧奕恍然大悟，看著那座看起來一片祥瑞的琉璃山，心裏有些餘悸，再次問道：「那不可以打殺山主的規矩……」

老劍仙滿意笑了笑，帶著寧奕，只是邁出一步，就撞入琉璃山無數聖霞流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