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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清被執法司的持令使者帶走。

「殿下前些日子對我說的那些話，還算數嗎？」

「您……您是？」他喃喃問道。

「此人罪該萬死啊！」

他掌心的瓷盞「砰」的炸碎。

葛清苦笑一聲，道：「您是那位閻王的判官？」

這具軀殼內似乎藏著兩個靈魂，時而天真，時而陰沉……有時候像是一個背負無數人命的大魔頭，有時候又天真的像是一個幼稚的嬰童，而此刻被李白鯨輕輕拍了一下，她便恢復了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他有一種錯覺，覺得眾生皆是愚蠢的螻蟻，自己也不例外。

例行公事的完成了執法司的對答，對方詢問了自己和黃執交往的具體事宜，然後釋放了他……一份紅字證明交到了葛清的手上，他被證明是無罪的。同時還有一份關於「黃侍郎」的案卷也被交到了他的手上。

屋閣外，海公公緩步領命而來。

「葛大人？」路上的一位同袍，同樣是人微言輕的小官，看見葛清這副模樣，忍不住上前搭話，「您這是怎麼了？」

裏面徐徐溢散出一股她天性喜歡的味道。

「這是他研發出的酷刑，現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一個中年男人在葛清耳旁開口，厭惡地擲出一塊石頭，正好砸入籠車，砸在公孫越的肋骨上，那個男人的腰身縮了一縮，表情痛苦地收縮了一剎。

「死了。都死了。」

早已見慣了生死的年輕男人，鼻尖酸澀，感受到了切骨的悲傷，他默默來到母親身下，把凳子扶正，把那具屍身扶著摟下。

他似乎在思考，在衡量……裏面就是自己的母親，這一趟來天都，一是想帶回當年的舊部，二是想入宮帶走自己的母親，來之前他本以為，後者會更難一些。

他來晚了一些。

這份名單里的人，有些已經死了，有些生不如死。

他希望李白蛟能夠殺了他。

李白鯨站在門外。

……

那些曾經涌動在天都夜潮下的精銳使者們，一夜之間銷聲匿跡，天都的民眾再也沒有看見他們……但廟堂上的每一個人，卻依然能夠感知到「他們」的存在。

葛清隨著那輛籠車走了一小截，無論他走到哪，都有人熱情地向他介紹。

這些思量，在李白鯨腦海里糾纏。

葛清神情如遭雷擊，想起那位組長臨行前的交代，警惕道：「監察司……怎麼了？」

葛清恍惚地站在街尾，人潮緩緩散盡。

「看見了嗎——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孫越！」一個孩童興奮地向他介紹，然後用力將一筐臭雞蛋砸了出去，籠車內的那人不躲也不閃，事實上他既看不見，也聽不見了，雙眼被剜空，只剩下兩個空洞，耳朵一片血污，此刻充斥腦海的應該只有嗡嗡嗡的巨鐘鼓盪聲音。

感受著那股巨大的壓力……原本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的紅袍男人，此刻雙手仍然搭在椅背上，只不過身子傾斜了一半，看起來有些滑稽。

公孫越說話都變得艱難起來。

葛清一開始覺得很溫暖，現在覺得很燥熱，他想要走，卻不知道走到哪裡能夠避開那一輪大日……走著走著，腦海里迸出了一個問題。

禮部侍郎黃執，勾結叛黨，意圖謀反，私販官鹽，耕牛，私自與東境琉璃山聯絡，並且謀劃了天都郊外鬼修謀逆殺人的幾樁大案……證據確鑿，而且邏輯嚴密，至此葛清不得不相信，自己所謂的「恩師」真的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而監察司當場殲滅黃執也是依照律法行事，毫無過錯可言——他們在黃執的屋宅中發現了好幾具抽幹人血的屍體，這位侍郎投靠東境之後默默修行鬼道功法，為了拔高境界，與鬼修勾結，從荒域運來了幾個花季少女，來滿足自己的私慾，黃執還有人|妻之喜……屋宅里發現了幾位面目不明的屍體，男人已被風化，女人亦是被邪法吸干，案卷的最後標註，天都城內部分官員被調遣離職，離奇失蹤，便證明與黃執有關，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位禮部侍郎利用職權，專挑頗有姿色的女人下手，而這些女人則是被證實是那些小官的妻子。

「但仔細想想，公孫也算是完成了諾言。」大紅袍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沿著杯盞劃了一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音，「最後的臟活，我也做了，那位大司首的手段很乾凈，今夜的行動一定很成功吧。」

「先生。天快亮了。」

公孫越面帶微笑，他四面八方的空間，都被強大的皇權壓塌，翻滾的氣浪，隨時能夠要了他的性命，而這正是他說出之前那些話的原因。

可是潛意識裡，仍然有聲音在告訴他。

「什麼話？」

「令人作嘔的東西。」

李白鯨的眼神里有些惋惜。

如他這般坐在皇座上的執權者，怎會與一條匍匐腳下的野犬計較？

兩人的四方，燃起一扇星火門戶。

殘破的長夜下，紅袍被風吹拂，如一團將熄的篝火。

短暫恢復了「懵懂」的女童，雙手捧著生鏽鐵鎖，惘然看著這一幕。

中年男人哈哈一笑，再度擲出一塊石頭，只不過這一次砸中籠車，沒有傷到公孫。

而迎接這個血腥機構的，勢必是激烈的謾罵，唾棄，以及反擊——

他捏碎茶盞，冷漠道：「公孫越，好好的活著，不好么？」

但沒有想到，入天都的計劃被太子識破，今夜舊部盡遭血洗。

他抬起一隻手。

他就這麼安靜站著，如一根木樁，伸出的那隻手緩緩抽離，懸停在木門之外，似乎有些後悔自己開了門。

「殿下查出了這個骯髒的機構，以及背後的主使者。」

公孫面無表情瞥了一眼熱茶，還有乾淨如昨的玉案，上一次與太子的會面就在，卻像是過了很久，他輕輕端起茶盞小啜一口，「算來算去，終究還是你技高一籌。」

寒冬與長夜一樣難熬，但總歸會過去……算一算日子，的確到了春至之時，街頭的冰渣化了，嘰嘰喳喳的雀鳴響起來了，這一切都讓人恍惚。

街道擠滿了人，葛清像是一隻螞蟻，被人擠來擠去。

李白蛟的神情仍然平靜。

「我們趕過去，或許能救一些人。」女童說出「救」這個詞的時候，蹙起眉頭，明顯覺得不習慣，於是更換了用詞，道：「大概能帶走三十個，挑選真正核心的心腹即可，有東門的『于潛虎』內應，問題不大。」

具體手段……已經不用再說。

葛清打了個哆嗦，苦笑道：「沒什麼，一夜失眠……」

女童的目光透過一層層的木板，屋樓，直接望向更遠的遠方，除了第一間的大宅，此後所去往的每一座屋子，留下來的都只有屍體……這場清算活動已經開始，他們想要實行任何的營救都無意義，在天都城內觸發戰鬥顯然是極不明智的選擇。

蝎子辮女童沉默了，她的確感覺到了一股被人直接注視到內髒的感覺，彷彿被光明直射，無所遁形，即便是律紙收斂……那股銳利感仍然不曾消滅。

葛清聽著覺得一陣害怕……為什麼這個傢伙敢如此議論監察司……他望著來來往往的街人，自己從執法司出來，發現大街小巷都貼了公告，許多人都在圍觀，這樣的言論似乎並不會招惹禍端，為什麼？

說到後面，書生有些戚戚然，他昨夜睡得甘甜，可惜沒能上街，目睹這一幕壯觀景象，參与到這個偉大的時刻中來。

但心中似乎升起了某種情緒，只是一縷火苗而已。

李白鯨看著那張煞白的沒有血色的面孔，撫摸著泛著淺淡餘溫的面頰。

他收回那隻手，快步踏入殿中，然後腳步頓住。

「監察司是真的！」那位同袍，與自己一樣窮酸的書生，神情激昂，「這幫爛人弄得天都雞犬不寧，四處捕風捉影，害得朝堂一片死寂……」

似乎根本沒有小心翼翼的必要。

韓約那一縷神魂幽幽開口，問道：「太子做的？」

「我無法答應你這個請求hｔｔｐs://wwｗ.heｔｕboｏk.ｃoｍ.ｃｏｍ。成為什麼樣的人，是顧謙的選擇。」

圍觀的民眾因為「公孫越」的遊行而興奮。

那是他的眼珠子。

葛清的腦海里有一個聲音響起。

「殿下說，要讓他在天都遊行三日。以泄民憤。」

亦或者……變成一個五臟肺腑擠在一起的肉球。

「這個傢伙乾的壞事太多了，殿下盛怒，要狠狠處罰他。」

是了。那個在殿宴上無比耀眼的年輕大人。

那個傢伙……真的有這麼多血嗎？

「我已是一無所有之人了。」

有位披著黑色蓮衣的年輕男人，神情疲倦，不知何時，與葛清站在了一起。

顧謙點了點頭。

二皇子做出了選擇。

公文上列了許多監察司重罪之人的名字。

李白蛟那張冷漠的臉龐，終於湧現了憤怒，在寶珠山，李白桃，以及春風茶舍這幾個關鍵詞出現的那一刻，憤怒的火苗燎原地燃起，這位高高在上的掌權者胸中「蹭」的一聲燒起熊熊大火。

「昨夜那些人私闖民宅的事情，對不住了。」蓮衣男人沉默一小會，道：「葛清，你也知道……監察司不存在了。他們換了個稱呼。」

李白鯨搖了搖頭。

李白鯨搖了搖頭，「我的那位哥哥，比我想的要清楚。他是故意等到今天動手的。」

韓約蹙起眉頭，來到他身旁，一隻手扶住額頭，神情變得模糊而又凌厲，似乎在兩種極端的狀態下切轉，時而恍惚，時而清醒……隨著自己修行境界的拔高，琉璃盞內能夠符合條件的身軀越來越少，有些直接在烈日之下灼燒炸裂，有些則是被兩股截然相反的氣流壓為齏粉，這具「稚童」是比「書生」更加精粹的容器，只不過美中不足，是精神力的轉移還有缺陷，不能在琉璃山外時時刻刻保持清醒。

僅僅看一眼，便讓人覺得噁心欲嘔。

這一連串的輕蔑之語，已是極大的不敬。

李白鯨並沒有閑逛，也沒有去往太子所在的方向，他走向了「東宮」，走向了自己母親齊虞所在的偏殿……這一路走得很順，今夜宮內似乎沒有什麼侍衛，所有的一切都在為他讓路。

「顧謙。我要問的是顧謙。」公孫越活了很久，他像是天都地下的影子，見過他的人都覺得他活得很「局促」，彷彿有做不完的事情，他永遠有下一個要趕去的地點，永遠有下一個要審問的人，永遠有下一份調查的案卷，天都監察司這個巨大的地底機構，最核心的輪轂就是他，也只有他。

若要安內，便只能如此——寧錯殺，勿放過！

他放下了母親的屍體，輕聲道：「什麼也不帶了，這些都留在天都吧。」

重重擊打在李白鯨的心臟部位。

天都皇城失去了鐵律，就失去了光明，哪怕這麼兩個人如此堂而皇之的走在大街上，也沒有人發現。

母親死前，還給自己精心畫了妝容，嘴唇還含了胭脂，現場很乾凈，沒有爭鬥的痕迹，屋外門鎖都生鏽了，這是母親花了很大功夫給自己準備的死亡。

「不帶了。」

兩個人遠離長街，來到宮殿，宮門為他們而開，長伺的侍者似乎看得見，又似乎看不見，只是遵守著太子提前布置好的安排，一左一右拎著長燈，裹挾著女童和二殿下的霧氣就這麼緩緩入了皇宮。

公孫笑了，搖了搖頭，道：「我不是來問這個的。」

女童眨了眨眼，抱著鐵鎖，緩緩一屁股坐在地上，雙瞳的間距逐漸變大，眼神也變得渙散開來。

公孫越。

「殿下，你終於願意見我了。」

屋閣外的長街迎來光明，葛清從未覺得有哪一夜，比今夜還要漫長難熬，也從未覺得有那一日，比今日的黎明還要燦爛。

「先生。」李白鯨輕輕一隻手搭在韓約肩頭，道：「陪我走一走吧，我要去宮裡一趟。」

李白鯨望著遠方鐘塔上站立的寧奕，輕聲道：「回去之後，就開戰吧。」

那輛籠車越來越遠，但並非是行往刑場，而是m.hetubook.com.com通向大牢。

沒有什麼改變。

「已經有文官出了諫書，記載了公孫越的十宗罪，如此多的大罪，律法都不知該如何處理……」

這個世界，不僅僅是「眼睛」能夠看見。

還能流三天嗎？

……

三司的官員齊聚，卻阻攔不了民眾的潮水，那裡有一輛破爛的籠車，一個衣衫襤褸，破爛如乞丐的男人，戴著手銬腳鐐，被困在籠車上，不斷有人向著籠車投擲污濁。

但事實上……監察司只不過換了一個名字。

地上躺著一個被踢翻的木凳。

公孫越說出了自己想要說的那句話，也終於在那張萬年平靜的面容上看到了一絲波動。

他會變成一個侏儒，變成一個矮人。

背負雙手的蝎子辮女童，與二皇子李白鯨，一左一右，就這麼視若無人的走在天都大街上。

在天都的歡呼聲中，太子成功建立了一個超脫三司制度之上的秘密機構，沒有引起反噬……因為一切的異黨都被剷除了。

他將木門推開了一條細狹的縫，卻沒有入內。

「還有……」

天都的這一夜很是漫長。

接下來帶走齊虞，會遭遇到多少阻力？甘露先生修行遇到了一些問題，如今能夠以一縷神魂附在女童身上，陪自己入天都，便已是殊為不易，若是在關鍵時刻不能顯聖……麻煩就大了。

沉默了一小會。

而入宮……卻是無比輕鬆。

天都真的變好了嗎？

「您知道嗎，天都變天了！」

「我死之後，將繼續有『眼睛』替我注視著殿下。若是顧謙出了事，或者殿下不答應我的要求，那麼這一切的秘密都會被放出來，昭告天下。」

如果準確來說，應該是變溫暖了？

「他知道的，一切都知道的。」

而宮內極高的那一處古塔，一個腰挎油紙傘的黑袍男人，單手扶著宮殿鐘塔塔尖，站在光明與大日之下，黑衫沐浴黎光，面無表情與一男一女對視。

公孫越的雙手被吊在籠車最上方，腳鐐沉重，籠車設計得比他略高一些，以至於他無法平穩站著，只能吊在車上，那身紅色官袍早已被扒了下來，渾身數不清的大大小小刀口，割地遍體鱗傷，鮮血淋漓，他的口中似乎含著什麼……是一對肉球，籠車顛簸，公孫越不曾咬牙，也不曾呼喊，他含著那對「肉球」十分輕柔。

公孫仍然在笑，但他的眼眶滲出鮮血，嘴唇，鼻孔，天靈，都因為這股強大的壓迫而滲血，紅袍第一次被自己的鮮血所沾染——

至於一部分不該死的……

一根門鎖在內被人鎖住。

他來到東宮殿外，看著這片本屬於自己的皇宮，語氣裡帶著一些輕鬆，最深層卻藏著失去一切的悲傷。

短暫的沉默后。

「顧謙……」

這些年公孫越作的惡太多，太多，以至於當他被「處刑」時，萬人空巷來觀賞這一刻。

「殿下已是寬仁大量。」

而太子也早就做好了部署……宮裡的其他位置或許藏著埋伏，但通往自己母親的方位真的很是太平。

「我活不活無所謂，顧謙要活，而且要活得很好。」

二殿下感受著天都穿街而來的狂風，一道又一道的黑衣，長袍，弩箭，在宮殿屋檐上空升起，長夜的盡頭，這些箭鏃對準了他。

一切還是之前的模樣。

李白鯨笑道：「我想起父皇曾經對我說的話。」

葛清失魂落魄，來到了那巨大的公文前。

女童蹙起眉頭。

「監察司大司首公孫越，已經被逮捕歸案，那個噁心至極的傢伙……可曾想過，自己所做的一切會被曝光出來？怪不得心虛不敢參加殿宴……」窮書生壓低聲音，譏諷笑了笑，壓低聲音道：「告訴你，殿下很久之前就在嚴查了，昨夜終於出手……還記得新成立的昆海樓嗎？殿下狠狠摧垮了監察司，據說昨夜的天都死了很多人呢。」

他仍然在笑。

太陽升起來了。

「若一無所有，又何懼一死？」

「帶她走么？」韓約不含感情地問，「遠行和_圖_書至此，我神魂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如果太子發動武力……紅拂河老傢伙不出手，我們可以帶一些人走。」

總歸要來的。

一道道夜行的影子，在屋脊上空掠過，他們都是監察司的精銳，是春風茶舍花費巨大代價所培養出的棋子，而距離如此之近，卻未有絲毫察覺。

李白鯨笑了笑，神情變得坦然了許多，道：「畢竟三人中……唯一接觸過鐵律的，就只有他。我們對於『鐵律』所有的猜測，揣摩，懷疑，都建立在了錯誤的認知上……鐵律比你想象的更強大。」

葛清渾身生寒，只覺得腦海里被一道霹靂劈過，這一切讓他覺得恐懼。

一層淺淡的霧氣繚繞在女童和二殿下周圍。

他看著公孫越，像是看著一條野犬。

「我要求監察司脫離與顧謙的所有關係，這場烈潮不能傷害到他一絲一毫。此後他也決不可參与到第四司的職務之中——」

李白鯨沒有得到回答。

「這不是請求，是要求。」公孫越笑了，帶著譏諷，一個不在乎自己是生是死的人，當然也不會對皇權有所忌憚，他已經一無所有，「殿下，你總是標榜自己是一個『寬仁』之人，你尊重每一個人的意願，絕對的遵守諾言。在我看來，這實在太可笑了，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出發點都基於你自己，你是一個絕對自私，絕對冷漠的無情的人，與寬厚，仁慈……沒有一丁點的關係。」

他望著太子，這個從未食言的男人，此刻沒有與公孫對視。

只不過女童兩根手指劃過，隔著一扇門，將門鎖直接斬斷，伴隨著推門動作輕柔落地，被女童一隻腳鉤住，未發出絲毫聲響。

他的本意是，在這個沒人能夠想到他們會來的節骨眼上，以「琉璃盞」之力，能夠帶走一些餘力，便是一些餘力……但是那位兄長顯然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果斷。

日出的朝陽，蒸發了昨夜雨水，肅殺了舊冬的嚴寒，直至坐上馬車，葛清才有一種幻覺……天都似乎變好了。

李白鯨來到了東宮，殿門雖開，但寢宮死寂，紗簾緊拂。

那個原本還惘然的女童，不知何時已來到了李白鯨身旁。

公孫越如願以償見到了太子，這一次太子為他沏上了熱茶，涼亭內兩個人相對而坐，罕見的君臣重逢，卻沒有絲毫的溫暖。

「帶不走了。」

李白蛟緩緩道：「我不殺你。」

太子這一次搖了頭。

太子的面容沒有喜悅，只是平靜，深入骨髓的平靜。

「關於謫仙東皇決戰寶珠山的黑幕。」

而這一幕，被葛清捕捉到了。

公孫輕輕合上瓷盞蓋。

「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

月光無法穿過竹窗黃紙，只能投出朦朧模糊的影子，一個懸在屋樑上的瘦削影子，搖搖晃晃，僅僅剩下脖頸與棉帛角力，已沒了氣息……太久未曾進食的原因，齊虞瘦的像是一根竹竿，披著寬大的宮袍，看起來像是一隻自由的鳥雀——不知她哪裡來的力氣，還能把自己掙扎著吊上屋樑。

二皇子看著遠遠天邊，逐漸上升的一縷光芒，勁風伴隨著曙光吹拂而過。

李白鯨搖了搖頭。

葛清恍惚地看著年輕男人，失神之下，竟然只是覺得眼熟，與自己在殿宴遠遠看到的某個身影有相似。

這一幕安靜的畫面，卻如一枚炮彈。

女童嚇了一跳，訝然看著二皇子。

皇權壓塌了他的一根肋骨，再繼續下去，他整個人的骨骼將會被巨大的壓力擠壓變形，緩緩磨成齏粉。

說到某個敏感的名字，聽力模糊的公孫，裹滿鮮血的面頰似乎都凝固了一剎。

遠方再度響起了轟鳴，街道上擠滿了人，將長寧街圍繞的水泄不通。

李白蛟冷冷的開口，道：「你還不值得本殿食言，本殿不會殺你，但定會讓你承受這世上最大的折磨。」

「關於您……在春風茶舍第四塊磚下埋藏的秘密，所有的大、不、逆。」

這種好，很難用言語去形容。

天亮之後，監察司就會曝光在天都的光明下hｅtuｂoｏｋ•coｍ.ｃoｍ。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葛清耳旁響起。

「好。那麼便算是了卻了你一樁心愿，這幾年的功勞苦勞，過眼雲煙，換來今日的一面，我只想問一句——」

韓約皺起眉頭，伸出一根手指，按住自己眉心，稚童的眉心燃起一股虛無火焰，猶如青燈古盞，穩定的洞破空間——

「我再重複一遍……這不是請求，是要求。」

今夜的「烈潮」再度燃起，東境的「叛黨」將因為公孫手上兩份名單的流出，而遭受有史以來最大的打擊，而這一夜肅殺行動中，無辜遭受牽連的人也絕不會是少數……長夜再漫長，也有黎明時。

……

天都眾生得到了一個心滿意足的解釋，太子從未想過要建立「監察司」這麼一個骯髒罪惡的存在，這一切都是那個叫「公孫越」的男人的錯……於是那個男人得到了最痛苦的懲罰，監察司也被連根拔起。

公孫坐在黑夜中，像是獲得了自由，笑著開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是他。」

自己的「恩師」黃執，赫然在其中之列……而最上方，則是那個猩紅的，曾經讓天都所有官員都為之厭惡而且畏懼的名字。

「既然他什麼都知道，我們也不必藏著掖著。」

這些東境叛黨，當了替死鬼，推動了殿下的一步大棋。

「否則我會將你所有的秘密都告知天下。」

大日之下，籠車一路駛過，灑了遍地鮮血，斑駁刺目。

「你知道嗎，我們都錯怪顧謙大人了。顧謙大人是清白廉明的好官，與公孫越從不合污，這一次公孫落馬，據說就是與顧謙大人有關，殿下重賞了昆海樓。」

他輕聲道：「我和他已經決裂了。」

……

之前腦海里構思的計劃在這裏中止——

「不要讓他參与到任何監察司的後續任務當中。我要讓他當一個清白之官，遠離天都的紛爭。天都還有很多青年才俊，昆海樓可以另請人接手。」公孫越面無表情提出了第二個要求。

李白蛟點頭：「我答應你這個請求。」

在這位太子的手下幹了三年，公孫越一直想看看……太子盛怒之時到底是什麼模樣？比起被仇敵圍攻，被監察司刑法加在自己身上，不如死得痛快，在臨死之前還能看到李白蛟的失態……這真的很好。

熱煙滾滾，霧氣裊裊，一顆顆水珠在空中翻滾。繚繞著華服太子，白霧化為一條細狹蛟龍……世人總有一種錯覺，提到太子李白蛟，腦海中的形象，還是之前那個日夜留戀青樓畫舫的瘦弱登徒子，但事實上他的修行天賦很高，是三位皇子之中遺傳皇血最強大的那一個。

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他真的只是天都城內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在巨大的輿論潮水下，他已經相信那張公文上所寫的一切，已經相信街道每個人對自己說的一切。

李白鯨望向她，柔聲問道：「如果待會打起來，先生的神魂需要多久才能蘇醒？」

——這個世界不是這個樣子的。

鐵律早就看到了他。

「關於大隋公主李白桃的失蹤秘聞。」

鐵律符紙收斂的那一刻，天都城陷入了「短暫」的失明。

這三年來，公孫越如一隻不知疲倦的鷹犬，在唾罵和黑暗中倔強活著，而此刻卻長長吐出一口氣，以一種無比優雅的姿態注視太子，喝了那盞熱茶后，他的體態逐漸鬆弛，神態也變得柔和，在得知監察司開始清算之後，他心中緊懸的那一根弦終於斷開了——

那個同袍拉著葛清，欣喜道：「還記得之前大家傳得沸沸揚揚的『監察司』嗎？」

收斂鐵律，或許只需要很短的時間，但想要重新釋放鐵律的力量，使其盈滿整座天都，則是需要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

「這個世界不是這個樣子的。」

太子不置可否，輕聲道：「該死的都會死。」

「宮裡有人給我遞了你的文章，討四境檄文寫的不錯。你不該在平妖司埋沒才能，來昆海樓吧。」那個男人輕聲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顧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