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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靈們不會輕易放棄。而這些怨靈也是米克特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大部分。畢竟大部分被血祭的死人，死後都是充滿怨恨的。

這確實是個問題。米克特也早就猜到事情可能會變成這樣。這也是為什麼，剛剛安潔拉問她「是否有放棄現在一切」的決心。

然後她移開眼神，中止和安潔拉的對視，轉向意識領域——游擊隊員們，還有依絲阿姆，仍然在死靈海嘯中掙扎。但是阿姆的反抗已經越來越弱，她的眼神已經逐漸變得空洞，任何的抵抗卻都毫無起色，詛咒已經爬上了她的靈魂。

「今天，這片土地上的人必須先自己開始拯救自己。」

她不知道。

米克特提卡希瓦也知道它們的想法並不能算錯。

【你們真的誤會了，我當然知道她不是我。那麼幼稚的東西怎麼可能是我？】

反正海登現在算是多少明白米克特的意思了。可惜他被死靈海嘯封在意識領域裏面，連完整的精神傳訊都做不到，只能發出「咕嚕咕嚕咕嚕」的淹水般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居然說出了和卡蓮十分相似的話。

「你這不是很清楚嗎，米克特提卡希瓦？」

集體意識領域之中，依絲阿姆正在暗潮里拚命撲騰，但是沒有用。死靈海嘯又不是讓人游泳的地方，她怎麼伸手都抓不到任何東西，亡靈只會從她的指縫間溜出去。

【我不打算重新來過。但是她的未來，可以從這裏開始。】

【她們活該啊】

於是安潔拉轉頭看了一眼。雖然她人不在意識領域里，然而不知為何她好像就是可以看得見另一個相位里發生的事：「不至於。只是被人造冥界的海潮淹沒一會，主人甚至都不會受傷。他對死亡能量的抗性已經提升到最高級了。」

米克特提卡希瓦不需要進入人工冥界，也能看見集體意識領域里的狀況。因為本質上，她的本體其實一直都掛在那精神領域裏面。所以現在她一邊從冥界太陽里旁觀海登他們吃癟，一邊還能在肉界吐槽。

【我們已經死了，沒有機會重來！只能在黑暗中痛苦直到永遠！既然如此，不如把這個建立在我們痛苦上的世界一起拖下水！】

「米克特提卡希瓦，是構成你自己的那些亡靈在向殺死他們、犧牲他們的這個南美社和_圖_書會復讎，是你們自己的亡靈在尋求正義。因為這些血祭亡靈在你們的人工冥界里受了數千年的折磨，哭泣、詛咒了上千年。這個國家的祖先正在報復他們的後代。這是他們的世界，是他們的故事，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並不違背他們的自由意志。」

米克特本人，作為這些死靈凝聚起來的核心，其實並不是很在乎那些游擊隊員的死活。但她，在看到阿姆在死靈海嘯里載沉載浮，苦苦掙扎的時候，卻不禁感到有點不舒服。

可是，儘管如此，她也還是要對這些組成它的死靈們說：【也許。但是如果我們放過他們，就能保有一線改變事態的機會。】

「為你自己選擇吧，米克特提卡希瓦。」

這些話，其實都沒錯。

米克特看海登沒法說話，自討了個沒趣。她又發了會呆，最後轉向這大房間里唯一還能動的東西：「安潔拉女士，你不是應該要保護海登的嗎？他現在看起來狀況可不太妙。」

【殺光這些小鬼，吃光整個阿茲特蘭，終結這個紀元！】

「現在的依絲阿姆，還不足以代表阿茲特蘭的未來。你理解我的意思嗎，海登先生？」

她舉起雙手，朝著百億的死靈們冷笑，

在那之前——她現在還活著嗎？還是自己其實已經死了，留在這裏的只是一個恐懼的殘影?

一聲歡呼的怒吼頓時在死靈海嘯中響起。

又不是《高達》，怎麼可能真的讓一個小女孩來代表整個陣營勢力的未來？

所以依絲阿姆落進黑暗的深淵，一直墜落，一直沉落，比鐵塊掉進水裡還要沉得更遠更快更深，向下向下向下。與此同時，人工冥界的死靈們也抓住了她暴露出來的脆弱的部分，開始吞食，一口一口吃掉光明。

俗話說，不能直視的除了太陽還有人心。同樣道理，用死者靈魂凝聚成的冥界太陽，就算用防護罩把大家都保護，被亡靈海嘯劈頭蓋臉壓下來，也會在心理上造成壓迫。

她的語氣很柔和，說出來的話卻很殘酷。

千年積累的死人們圍繞著她，在圍觀她受苦的同時獲得一些慰藉。

【就憑這三腳貓工夫也想打贏我們，笑死】

阿姆放聲慘叫。有如沉沒在黑色的流沙里，一切都被封印在黑暗之中，就連自己全身的感覺也漸行漸遠。

海登hｔｔｐs://m•hetｕｂｏｏk•coｍ•ｃoｍ雖然在最後關頭拉出個罩子把大家都護在裏面，可是意識領域的東西不比肉界，充滿了很多精神上的玄妙之處。

許許多多的死靈面面相覷。然後一些死靈說：【好吧】

她到底會變成怎樣呢?

「況且主人也該多吸取點教訓。他上次答應過我再也不用通靈術的，結果這次一遇到狀況緊急就拍腦袋拿出來。最後的戰爭已經快要來了。他必須學會不要違背和我的約定，否則最後他可能會輸的。」

「如果你們反對，那我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不太妙嗎？」

但米克特已經下定決心。

於是瞬間，許多事情似乎都不再重要了，除了那一線希望。

最高級。這個詞從安潔拉口中說出來，意義可是非同一般。米克特聞言愣了下，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米克特原本希望海登可以把她自己，把她所有掛在集體意識里的自我，全部都消滅掉。如果說她，作為一個不死者，曾經對海登有過一些喜歡的話，那她也希望徹底消滅自己的人是一個她喜歡的人。這想法並不奇怪。

【只有讓這整個國度都死滅，才能算是對我們死者的公平。讓全宇宙的活人都知道犧牲死者的代價！】

她望向所有的南美冥界死靈，望向所有這些組成她人格自我的部件，然後說：

「恰恰並非如此。」安潔拉平靜地回答，但米克特好像能從她的聲音中聽出一個肅穆的微笑，「我很在乎你們自己的選擇。因為如果沒有選擇，一切都沒有意義。」

海登的靈魂他們傷害不到，只能淹沒之後丟到一旁。其他被困在這裏的四百+1活人瘋狂痛苦的慘叫，這些慘叫足以讓聞者毛骨悚然。但對於死靈來說，這就是令它們取得些許快|感的美妙音樂。

「你想一想吧，海登先生。如果每個鬼在死後都會留在地獄，那麼這地獄該有多大？甚至，就有可能比人間更多更大。凝聚在核心裏的亡靈，數量甚至有可能比現在的活人更多。」

「如果你們有辦法把整個南美，所有活人的意識都催動起來，用一個強烈的未來願景帶領他們全部一起沖向核心，或許還有可能撬動冥界。但很顯然……」

儘管現在毀滅臨近，但南美的活人們仍然沒法在對未來的願望中凝和-圖-書聚起來。這是很正常的。畢竟當活下去已經需要耗盡全力的時候，對未來的想象已是一種奢侈。

依絲阿姆只能在黑暗的意識之海中發出不成聲的悲鳴。

米克特搖了搖頭，有些惱怒：「聽起來我根本沒得選。你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讓我們在你手掌里跳舞啊，外神使者。」

【死人不需要好處，反正也不會有好處。】一些死靈答道，【我們只有過去，沒有未來。就讓這想要未來的小丫頭知道，世界不是說漂亮話便夠的。】

米克特愣了大概一秒鐘。

等到這些光膜被死靈的黑色波濤衝破，除了海登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會被人工冥界中的哀怨、仇怒、厭惡、嫉妒、憤恨……這些污濁全部都要把他們咒詛、污染，最後折磨成死靈，或和死靈沒區別的東西。

「不服氣的都站出來，讓我親手毀滅你們，把我們的【過去】都徹底毀滅吧！」

「所以說，這樣做肯定不行啊。」

「安潔拉女士，你真就什麼都不做嗎？」只聽米克特問，「海登或許是不死之身，但他還挺喜歡依絲阿姆的。她如果真死掉，海登不會高興。」

死靈們的想法大都是這樣。因為它們已經不是活人，它們已是咒怨和死者之暗。它們的想法至少99%都是負面的。

米克特在冥界太陽里看著，看著那四百游擊隊員和依絲阿姆苦苦掙扎。雖然海登在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臨時拉起一道光膜，但大家現在仍然像是被水淹了巢穴的螞蟻一樣，非常痛苦。那是精神性的耗竭死亡，像猛獸承受飢餓一樣狂亂掙扎，有如斷絕了希望之水的花草一般失去生氣，最後枯萎。

結果現在呢，安潔拉卻說海登現在還無法戰勝阿茲特蘭的死亡，無法戰勝人工冥界，無法戰勝她米克特提卡希瓦。這話當然讓米克特非常不爽。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海登幾乎是不死之身，其他人被冥界海嘯泡著可是真會沒命的。所以米克特又重新望向意識領域，看向依絲阿姆那邊的情況。

在意識領域里被心靈壓迫，哪怕沒有真的被亡靈海吞沒，也會無法呼吸，也會被扼殺生命，只不過來得更緩慢，更痛苦而已。

老實說，米克特其實有些不爽。安潔拉太過玄秘，而且顯然站在另一個高度上。被她這樣看著，很容易讓人感到自尊https://m.hetubook.com.com心受挫。

大量的詛咒也糾纏著她，並且將她的意識逐漸漆成黑色。海登臨時展開的防護膜也撐不了多久了。

說到這裏，米克特輕嘆了口氣，然後語氣中多了幾分嘲諷，

這些話一時間就讓米克特都愕然了：「……你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

「可以的。只要你願意先放棄。」安潔拉平靜地說，「你先放開，祂就握不住了。重點只在於，你到底是想要保持現狀，等煙霧鏡逃到比鄰星之後繼續當這個冥界女神呢——還是願意放棄現在的一切，替另一個其實並不非常喜歡的你自己，再開新局？」

然而安潔拉望著她，看著看著，卻突然輕輕笑了起來：「你不想要依絲阿姆變成另一個自己，但你也知道對新時代的期望不能完全壓在她身上。朝向未來的光無法突破現在的人心黑暗，因為現在來自過去，未來也來自過去——現在，問問你自己。你想要怎麼做？」

所以只有米克特，它們的冥界太陽，皺著眉頭說：【就算把他們都變成死靈，對我們也根本沒有好處。】

【你為什麼會想要放過他們？】一個死靈問到，【別搞錯了，米克特提卡希瓦，這個克隆可能有你的肉體基因，有你大部分的記憶，還繼承了你的惡毒和狡猾。但她畢竟不是你，甚至也不算是你的女兒——有機會改正重來的是她，不是你！】

所以米克特的臉在不知不覺間繃緊了：「這些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子根本沒資格拯救自己。他們要對抗整個阿茲特蘭的人工冥界——他們要對抗的敵人是我！」

接著，毫不費力地，答案輕鬆地涌到了她的腦海中：「但是……我沒有辦法反抗煙霧鏡。祂握著我的韁繩。」

它們是死靈，而且大都是被血祭犧牲獻祭的死靈。它們被囚禁在這黑暗的人工冥界里，被擠壓成一個死結，成為一個黑暗的太陽。它們當然會對活著的生命無限仇視，因為這些活人的生命和生活，其實都建立在它們的犧牲死亡之上。

【我也不打算重新來過。死人是不可能改正重來的。但是，我們現在卻有一絲機會，可以讓未來不再變成我們，也可以讓被囚禁在這裏的我們……繼續向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死靈們的涌動頓時停歇下來。片刻之後，一些死人向它們的神，向它們凝結而ｗｗｗ.heｔubook.com•cｏm成的核心說：【……因為很爽？】

幾秒鐘以後，她意識到自己這麼失望的原因之一：她本來已經做好自己要當「最終boss」的準備，而且她原本希望能戰勝自己這個boss的人選其實是海登。作為人工冥界凝聚出來的神，反正她無論如何都會被煙霧鏡用韁繩套著操縱。與其永遠當煙霧鏡的人偶，還不如被海登打死算了。

考慮到阿茲特克眾神把這血祭慣例搞了數千年，而且凡老人都要血祭，恐怕死人就真的要比現在的活人多得多得多。

雖然安潔拉那雙翠綠色的眼睛依然朝向海登的方向，不過她是否正看著海登，那可就不得而知了。因為在米克特這邊看來，安潔拉的眼眸彷彿正眺望著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聚焦在無窮遠處的彼端。

也就是她自己。

安潔拉歪了歪腦袋：「這倒是沒錯。可是一碼歸一碼，雷米爾之前那些話也同樣沒有錯誤。這個國家為今日的繁華，堆積數千年的罪業。是他們自己選擇要在火山口上建城，然後現在火山爆發了。他們要承受的是幾千年剝削壓迫的惡果。」

幾百個小屁孩根本不可能勝過數千年堆積的死人怨念。他們再過幾分鐘就要全部敗死，被污染成新的亡靈，墮落成米克特一點都不喜歡的東西。

安潔拉回以微微一笑：「因為我和雷米爾聊了一下。即使是墮落的生命之風，也可以喚醒我一些靈感——但是我們現在先不要討論它吧，回到眼前的話題——米克特提卡希瓦，我絕不會親自出手拯救這些人。主人不會死，但這片大陸的絕大多數人都會因此死去，依絲阿姆也不例外。現在的主人還無法拯救她，也無法戰勝阿茲特蘭的全部死亡。至少現在還不行。」

直到一個聲音從冥界太陽中響起，喝止它們：

但也有很多死靈的反應是：【憑什麼啊？你被克隆體迷了心，突然想改變未來了。我們可沒有克隆體活在世上！】

米克特回以冷笑，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欺負一個活人小孩子？】

這話只換來一大堆抗議。

千年積累的無數犧牲者，百千億甚至可能還更多的血祭死者，社會的基石，他們的咒怨並不是可以被年輕人輕易洗清的東西。那是從活人無法想象的怨與憎里誕生出的死結。慘遭自己相信的神和國家背叛之人的無窮憤怒，能夠詛咒世間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