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駒草太夫顯然很想吐槽，不過她忍住了，只是轉過身，對著濃濃的迷霧比劃手指。

那個東西感應到他人的氣息，微微動了一下身子。光是這樣一個動作，便讓空間顫抖了起來，在陰陽界里綻開波紋。

這景象要說夢幻倒是也挺夢幻，但是——除此之外，周圍的虛空之中，還有著比現實中任何的夜晚都要深濃的黑暗。在這些漆黑之中，到處都可以聽見一些虛幻的而又恐怖的聲音。

紅葉卻在心裏默默地想——恐怕這就是安潔拉最後那句話的言下之意。

所以海登聽完她的話，反而有些疑惑：「你不是想要毀滅世界嗎？怎麼現在又只說日本了？」

駒草太夫微微笑了，而且那並不是傲慢的勝利宣言。

海登縱身跳向通往【黃泉國】的黑洞旋渦。

她在毀滅之中慶賀毀滅，並預感期望著更進一步的毀滅。駒草太夫發出豪言，期待並且能夠接受這無數的死。

【哎，真是稀客。】

「那麼現在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夜晚與白天在這個空間中同時存在，所以這裡是黃昏，是永遠的黃昏之地。用日本文化的話來說，就是「逢魔之時」，是神魔和凡俗世界交疊的地方。

「雖然活了一千年，但咱見過的世界也就只有日本而已，畢竟又沒出去過。」駒草太夫滿不在乎地說，「人所見所接觸的一切就是世界。這有什麼問題？」

然後須佐之男回答：「那也無妨。反正只要是為了我們的國家和文化能夠延續，我並不介意你們的具體心理動機。」

話音剛落，她也跳進黑洞旋渦，輕飄飄地不見了。

趁這一瞬間的「暫時」，海登已經縱身跳進黑洞旋渦之中。他的身體在黑暗中分解成無數微小粒子，消失不見。

每張臉都一樣，無法辨認出五官。像是被墨水胡亂塗抹過似的，輪廓和細節部分都殘缺不堪。

須佐之男雖然擔心海登會不會又惹出麻煩，真把阿斯莫蒂斯給放出來，但他總不能追進黃泉里https://m.hetubook.com.com去，只能搖搖頭。隨後他又轉向紅葉，皺起眉頭：「為何阻攔我？海登跳進黃泉國想必也不是你樂見的情況。萬一他就這樣死在裏面呢？你難道不會擔心？」

駒草太夫則是愣愣地看了海登一會。

可惜這樣多愁善感的信任對須佐之男這樣的統治者來說就反而是非常不靠譜的東西，讓他又皺了一下眉：「真是很有忠誠心。可惜了，竟然是對孔雀王的女婿如此愚忠。」

因為哀怨，因為憤怒，因為看不到希望，因為覺得世界不公平——而且這世界確實就是不公平。

說到這裏，紅葉搖擺了一下白色的大尾巴，終於露出微笑：「我們是已死過一次，又得到【復活】之人。這種信心，你肯定不會理解。」

海登說完，就轉頭望向濃霧，開始琢磨自己該如何從中開出一條路來。

在這墜落的過程中，海登看到了好幾張臉，和它們擦肩而過。

那些黑色的面孔，海登意識到他們應該都是困在這生死狹間的古代亡者。但不知為何，海登卻看不清他們的長相。不過他的直覺隱約意識到了原因——恐怕是因為他們和自己相隔太遠了。

安潔拉也悠然地走過去。不過即將走進黑洞之前，她轉過身來，朝其他人鞠了一下躬。

這兩者都是真實的，是同時存在於這個悲慘的世界。如果貶低一方的價值，就會同時貶低另一方的價值。

雖然非常意料之外，但海登還是立刻點頭：「行行行。總之，先麻煩你帶路。」

「況且事已至此，既然你已經硬闖進來，還殺了一堆神，那麼日本的毀滅就已成定局。密特拉菩薩會察覺到有人闖進甕星陛下的封印，肯定會派明王和部隊前來鎮壓管控全國。換言之，世界最強且擁有最新裝備的軍事力量即將襲來。須佐之男這次只能一戰，別無退路……而且他是無法與明王軍隊抗衡的。」

而且駒草太夫還在皺眉頭：「沒想和*圖*書到，居然真有瘋子直接跳進黃泉。」

就算貼上天照的碎片，紅葉也只能算是小神級別。帶著十萬雜牌妖魔鬼怪，頂上帶兵的明王，想必是九死一生。

地獄之王，魔鬼之主，有著黃金色眼睛的紅龍，阿斯莫蒂斯緩緩抬起了它的頭，驚訝地看著安潔拉。

「荼吉尼天已死，等會可能有明王會帶兵攻來。」

這下海登反而有些驚訝：「你這麼怕我的嗎？」

過去和現在，死和生，這種客觀上的距離隔閡，是人類絕對無法跨越的。所以海登才看不清這些死去古人的長相。因為他並不真正理解他們。誰能理解四百年前死掉的古人？現代人究竟能夠對古時候就死掉的人產生多少同理心，多少共鳴？

八隻金剛杵，金色光芒形成的槍，刺進它身體，把它牢牢釘死在這陰陽夾縫裡。外面還有粗大的注連繩，籠罩一圈，把整個空間和外界徹底隔離。

就像是把軌道電梯盤成一團，然後又如果是活物的話，或許就會是這種感覺。

這裡是一片四散淡淡光芒的虛空。四周的各處都散發著找不到源頭的光照，散發出促人酣睡的溫暖。

……然而紅葉卻一個箭步跨過來，擋在須佐之男面前。

「跟著咱，不要走丟了。」

「我會去戰鬥的。」然而對於須佐之男這番話，紅葉的反應卻很平淡，「但不是因為你或者你的國家戰鬥，而是因為我相信老爺，相信就算我們再次死去，他也會將我們再次【復活】。」

挺身擋在須佐之男面前，要說她不害怕，當然也是不可能。但她還是這麼做了。

在這種地方一旦走錯一步，恐怕下場就會比死還慘。

海登試著向遠方眺望，視線卻被白色的霧靄所阻，什麼都看不清楚。只有兩個東西勉強可以看見。一個是身後跟上來的安潔拉，另一個是飄在不遠處前方的駒草太夫。

說回海登這一邊。他跳進黑洞旋渦，跳進【黃泉國】。

在場神魔妖怪們倒是有八成都不樂意和_圖_書看到海登做這種事。可惜祂們都沒機會攔截。須佐之男最擔心海登一頓瞎整打破封印把阿斯莫蒂斯釋放出來，所以皺起眉頭，就要過來阻攔——

從新雅圖炎上，南美爆破，現在又來日本，一路上壓力越來越大，怒氣越積越多——海登最近時不時就會忍不住產生「恨不得把地球打爆」的念頭。而且海登知道，很多人偶爾都會有這種想法。

「當然擔心，畢竟老爺這麼莽撞。」

沒想到駒草太夫嘖了一聲，還真就向旁邊閃開了！

「反正我又不會死。」海登挑起眉，然後舉起法杖，「但如果你再不讓開，就會得到一個痛苦的、永遠的死了。」

「日本必亡。這個國家，還有古老的傳統和時代，終於就要全部結束了。」

「所以我就是要去試試看，自己到底能不能拯救世界。如果實在沒救，那我也接受末日的結局——但至少我要戰到最後一刻。駒草太夫，只要你不再繼續給我找麻煩，我就不管你。如果你再礙事，我就把你打飛去地平線的彼端。」

海登對此倒是沒有什麼點評，只是點點頭：「可以理解。」

其實他基本上只是隨便說說的。

因為自己遭受的苦難而陷於末日的狂熱，是對努力生存的生命們的侮辱。不過，因為自己的幸福生活就否認他人對世界終結的渴望，也是對他人苦難的埋沒。

「四百年前，我讓你這個波旬血統薄弱的旁系公主活下來，就是認為你足夠理性，而且對我們並沒有病態的敵意。就算明知家族被我殺死許多，你也會為了保護剩下族人的生命而接受事實，忍受屈辱。這四百年間你都做得很好……如今卻為了小忠而捨棄國家大義，已經不再明智了。」

須佐之男盯著她，就好像她被一隻貓咬了一口，然後也變成了一隻貓。

駒草太夫在前面帶路，帶著海登往這空間的下方飄去，往光芒中墜落。

說實話，實際上就是沒多少。所以海登根本看不清這些亡靈的臉。和-圖-書

畢竟密特拉的軍隊，哪怕只是拉八分之一的明王帶兵過來，首先兵力就比日本全國更多，幾乎全部兵種和裝備都更優越。認真開戰的話，須佐之男帶領的大和軍能不能撐三五天都難說。

要說海登自己沒想過這個，那都是在騙人。

「倒也沒有。」駒草太夫老實回答，「但咱幾小時前才剛看見兩個被你宰掉的神的鬼魂飄進來。再和你硬碰硬就有點太蠢了。」

什麼好吧？

「況且全世界也會跟著滅亡的，只是稍微再晚一點。陳舊之物，不完整之物全都會毀滅。全人類都會在神怒之日死亡。」

因為在其中心，在黃泉的最底部，躺著一條紅色的龍。

這話倒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下個瞬間，這些白色的霧靄就開始逐漸散開，取而代之的一片詭異的空間，在海登面前豁然開朗。

一條硃紅色，七個頭，十隻角的巨龍。

「下次再見面的時候，狀況應該就會完全不一樣了。」只見安潔拉高高興興地說，「希望到那時候，各位的心愿都可以得到實現——雖然未必是用各位想象的方式。」

陰陽界，黃昏界，生與死的隙間。在古今東西的各種文化里，都有無數種詞語可以稱呼這個地方。無數的情景在這裏重合、共存，各自閃耀著獨特的光芒。

海登說到這裏，聳了聳肩，

「我殺人，是因為想要救人，一直以來都是。所以我不會肯定世界的滅亡，但也不會批判這樣想的人軟弱。因為我也理解。」

「可以理解？」這下駒草太夫反而有些吃驚，「可以理解你還找咱的麻煩？」

「可以理解又不等於認同。」海登語氣輕鬆，表情卻有些陰沉，「受過很多的苦難和社會不公，被強權壓榨欺侮。不管在哪裡都看不到希望，得不到公平正義，所以痛恨，所以渴望最公平的世界末日……這稍微有點同理心就可以理解，並不奇怪。」

「原來如此。」所以海登立刻明白過來，「所以才需要引路人。」

相比較之下，這日ｍ•hｅｔuｂook•ｃｏｍ.ｃｏｍ本的【黃泉國】似乎就沒那麼「驚艷」。海登剛衝進去，就感覺到自己好像踏入一片白色的霧中。

「既是武士就不會害怕面對強敵。為國戰死沙場對於武士來說想必了無遺憾。」

可是現在海登已經把太陽女神天照的碎片降靈在紅葉身上。那麼此刻的她就不再只是紅葉，而是辰狐——放出天照光輝的白狐，是暗夜發出光明的如意寶珠。須佐之男便不好直接砍死紅葉，甚至不好直接撞過去，只好暫時停下。

他一開始還以為會是地下大洞或者超級黑暗呢，怎麼是超級大霧？

好一會之後，她終於開口說：「好吧。」

站在他身後的安潔拉則是微微地笑了一下。雖然不是很大的長進，但繞完一圈之後回到正途，也算是重新堅定道心，在安潔拉看來也是好事。

「但主公已經作出的決策，我總要相信，總是要幫忙去做。」

他只看得見這光芒墜落之路的最底層。

「但是，」

不，光是用「巨大」形容根本不夠。

紅葉，還有她身後這十萬剛被複活出來的舊神族妖魔鬼怪，放著讓祂們亂跑是不可能的。不過看海登以及他背後孔雀王一家的面子，須佐之男當然也不能太把紅葉這群妖怪怎麼樣。況且現在正值大戰，與其把資源內耗還不如全丟去填線對付密特拉……

【我親愛的姐姐？】

「咱帶你們去見甕星陛下，也就是阿斯莫蒂斯陛下。」雖然駒草太夫看起來有些不情不願，但她還是說，「之後要怎麼折騰，變成什麼樣子，就都是你們和陛下的事了。與咱再沒關係——反正不管你們怎麼搞，起碼這個國家是肯定要毀滅了。」

於是須佐之男說，

……

巨大。

紅葉嘆了口氣，語氣里有很多的鬱悶，

當然，海登已經不是第一次衝進冥界。密特拉的冥界和阿茲特蘭的冥界，他都已經去過。

本來，她最多也不過一個白板小神的強度，甚至還不到，當然不可能擋得住須佐之男。

【好久不見……你是怎麼會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