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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天下

作者:孫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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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楔子 長城之辯(1)

第一部

楔子 長城之辯(1)

四下滿是微弱哭聲,人人都曉得二弟要給砍為肉泥了,那孩子卻死也不肯走,只聽噹噹當地一片亂響,金光乍現,間雜著無數悶聲痛哼,韃靼眾人腳步踉蹌,竟都向外跌開了。
娘親訝道:「給爺爺害的?」春風道:「一年前爺爺不是病得很重么?那時你們都忙,沒空看顧他,二弟就一直守在病榻旁,我猜爺爺定是跟他說了什麼,這才讓他變成這樣。」
那春風低聲道:「爹,這破圖咱們從小看到大,也沒瞧出什麼稀罕處,為何爺爺總捧在手上,當作寶貝似的?」那爹爹搖頭道:「你別多問。反正你爺爺之所以帶著咱們移居煙島,便是為了這張圖。只是現下他不在人世了,咱們留著這圖也是沒用,不如把它賣了,也好換點銀錢來用。」
雙方屢試不爽,那爹爹氣得眼前發黑,大聲道:「海生!你來駕車!」跟著提起馬鞭,緩緩走下,凝視著二兒子。
眾韃靼面面相覷,心裏都感驚詫,看這牛角刀何其沉重,便是大人也耐不住重擊,豈料這孩子六、七歲年紀,竟能架開這雷霆一擊?那首領心裏不信,頓時奮力再砍,卻聽當地又響,牛角刀二次盪開,卻又給架住了。
那首領雙目圓睜,正要轉頭來看,卻覺喉頭一涼,竟給一柄長劍架牢了。他牙關顫抖,低頭去望,赫見劍上鏨著「燕山十三衛」五個篆字。一名軍官俯身下來,揪住那首領的髮髻,將他拉起身來,附耳含笑:「韃子……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萬里長城萬里長,看道路右方是一片遼闊草原,左側卻是光禿禿的山脈,依稀遙望,只見層巒疊嶂,起伏不定,其上還建了高高的城牆,沿山蜿蜒,無絕無盡,彷彿是一尾千里蒼龍,棲息于山脊之上。不消說,此即天下第一疆界——「萬里長城」。
第一眼看去,關外是偌大一片草原,無窮無盡,宛如大海一般遼闊,仰頭去看天色,那一輪落日大如鵝卵,紅似火焰,漸漸逼臨大地,雄奇得讓人屏息。
那孩子眼裡垂下淚來,卻仍一步不讓,那爹爹厲聲道:「海生!走!」海生提韁駕繩,策馬前行,那孩子拚命張手,死命去攔,冷不防卻給爹爹揪了起來,吼道:「畜生!」
「不要啊!不要啊!」春風、浙雨放聲大哭,爹娘也是相擁而泣。沒人明白此坑從何而來,卻只曉得背後外族鐵騎漸漸合攏,已將全家人四面包抄。
日月旗高展在天,旗下兩面直幡,左是「隆慶」,右是「燕山」,一是朝號,一是軍號,一匹又一匹高頭駿馬,一名又一名重甲將士,八方遍野,計達數千。
陽光透進了篷車,但見一名婦人左手環抱嬰孩,右手提起遮面,擋住了惱人日光,看她睡眼惺忪,方才必在午睡小憩。那女人低聲道:「翻遍了行李,就是沒見到。」
那帶頭軍官微微一笑,把那首領的頭揪轉過來,讓他望向遠方山峰。
那爹爹慨然嘆道:「爹已經和人家說好了,只消到了開平,把東西賣了,便有十萬兩銀子可用了。」
火光交濺,聲震平野。夕陽餘暉之中,那矮壯漢子痛聲慘叫,地下卻摔倒了一名男孩,左手軟綿綿地,早已脫臼,那右手卻仍死握著軍刀。碧潮撲上前去,大哭道:「二哥!」
這家人海外歸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知這片海域的來歷,據說此地深藏於東海之中,終年風浪不靖,暗藏漩渦,乃是極兇險之地,是以漢人漁夫多稱之為「苦海」,取「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之意。卻不知是什麼人想湊全這張海圖?莫非這苦海里藏了什麼寶藏不成?
那爹爹面有得色,道:「當然,咱們浙江老家田園千畝,奴婢成行,你爺爺年輕時更在金陵為官,家裡叔祖、伯祖,俱是殿前三甲,全族俱是『讀書種子』。那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大戶人家……」他遙想著祖上的威風,忽地嘆了口氣,怔怔地道:「可惜全沒了。」
雙方一在城內一在城外,只見面前一共十八騎,全是韃靼男兒,有的攜刀,有的掛弓,人人沉默不語,卻把出關道路給阻了。
太陽即將隱沒,一輪新月冉冉東升,只見那柄軍刀牢牢拿在二哥的手上,然而二哥的手卻又給人握住了。在全場二十四雙眼睛的注視下,只見一名老漢氣喘吁吁,蹲於二哥身後,卻是他出手了,救下這孩子的性命。海生顫聲道:「這……這是坑裡躺的那個老卒……」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家人怔怔遙望北方,不知不覺間,竟都靜了下來。那碧潮歡容道:「爹爹!咱們這下不必繳驗文牒了,對么?」「那當然。」那爹爹抹了抹汗,微笑道。他慢慢走上幾步,朝長城另一側望去,只見這處城牆建於丘陵上,北側這一面地勢較險,可說也奇妙,山麓間竟有一條棧道,似可供馬匹通行。那爹爹微微一笑,滿面愉悅,正欲揚鞭啟程,忽聽娘親道:「等等,咱們還少了個人。」轉身向後,圈嘴高呼,「二弟!大伙兒要出關了!你要跑去哪兒?」
午後燥悶,讓人有氣無力。那父親抹了抹汗,正要催趕馬兒,卻聽「啪」地一響,竟反手打了自己一記耳光,他低頭察看掌心,見得滿手鮮血,不由苦嘆道:「又一隻。」
眾兒女納悶道:「大有來歷?他們是……」那爹爹靜靜地道:「王族。」海生愕然道:「王族?是……是北京皇族么?」
聽得自家將成富豪,碧潮立時歡容拍手,道:「爹!那東西真值這麼多錢么?人家該不會是戲弄咱們的吧?」那爹爹微笑道:「放心。他們前後費了二十一年工夫,都在打聽這東西的下落,難道還是開玩笑的么?」
那嗩吶聲本該高亢激昂,此際聽來卻似瀕死猛獸的低吼,蒼茫悲涼。慢慢的,那嗩吶聲低微不聞,那老卒也給劈了致命一刀,已然倒地不起。
眾孩兒聽得此言,目光不約而同轉向了海圖,望著那片空蕩蕩的海域,怔怔出神。
這絲絹年代久遠,鋪開時竟有窸窸窣窣之聲,好似隨時都要破散。兒女們屏氣凝神,聚攏圍觀,只見絲絹下方寫了幾個漢字,見是「煙島」,一旁另有「奄美」、「先島」、「沖繩」等字樣,想來這是一幅古代海圖。
日月旗!驅逐韃虜的旗號!全家老小奮力揮手,放聲哭喊:「救命啊!救命啊!」那爹爹咬牙切齒,死命抽打馬鞭,此時無可迴避,要想逃過韃子的毒手,便得靠這面王旗的保護。
嗖嗖幾聲傳過,老卒全身無處不中箭。那韃靼首領把手一揮,止住了同伴,隨即提刀https://m.hetubook•com.com上前。他要親手斬殺此人。
那老卒生了重病,看他面色灰敗,肚腹好似積了水,脹得頗大,不住喘息。他從腰間取下了一隻嗩吶,正要湊上嘴去,猛聽嗡地破空弦響,一名韃靼取出輕弓,朝那人射出羽箭。
二兒子不言不語,就是攔在車前,既不言語,也不退讓。那爹爹暴怒不已,提鞭下車,厲聲道:「你讓不讓?」那娘親急忙攔住丈夫,慌道:「使不得。」
在爹娘的激動注視下,只見那老卒單膝跪地,卻是他反手殺出了一招。直至此時,眾人方知這老卒非比尋常,他以重病待死之身,尚能獨力對抗十八騎。隨手一刀劃出,金光懾人,逼得敵手盡皆退讓。那首領驚怒交迸,不知這一老一小何以如此古怪,他親自接過弓弩,正要遠遠將之射殺,卻見那老卒低下頭去,奮力吹響了嗩吶。
春風浙雨、海生碧潮,另有一個二弟,只五、六歲,面目冷峻,顯得孤僻。這家人總計生了三名女兒,除開兩名姊姊外,還有個小丫頭,取名夏憐。看她睡在娘親的懷裡,雖在襁褓間,卻已如姊姊們一般清麗,再看兄弟姊妹都有個相似處,人人都有一隻俊鼻子,男的挺、女的俏,說不出的好看。
突然間,城牆外傳來低響。
那爹爹冷冷地道:「這孩子打小便不合群,從不順爹娘的心。他若不想跟著咱們走,不如讓他留下吧!」那娘親慌道:「你別胡來……這……這兒荒山野嶺的,你……你怎能把他留在這兒?」
嗚嗚……嗚嗚……嗚嗚……
眼看二兒子不言不動,不理不睬,那爹爹有些惱了,好容易一家人來到長城邊上,終於可以出關了,孰料又給僵在這兒?他額頭青筋漲起,森然道:「你不上車?好!那你留著吧!」馬鞭一抽,正要駕車離去,猛聽馬鳴蕭蕭,那二弟居然雙手張開,硬擋在大車正前,攔住了路。那爹爹驚怒交迸,喝道:「你幹什麼?不讓咱們走么?」
那爹爹嘆道:「其實這張圖究竟給撕成了多少片,天下也沒人知曉,你們的爺爺在世時曾經北走朝鮮、遠赴東瀛,就是想尋訪這張圖的殘餘下落。」
暮色籠罩,太陽即將完全下山,當此一刻,天地最是昏黑。慢慢地,夕陽沉山,新月初輝,日月同臨遠處山峰,在地下映出了最後一道黑影。
嗒嗒……嗒嗒……但聽長城外響起喧嘩人聲,北狄噘舌,卻也不知說些什麼,一片混亂中,只見鐵蹄翻騰,塵土飛揚,一匹又一匹駿馬翻上山道,抵達長城邊上,便與這一家人隔牆相望。
那爹爹伸手便打,二弟一下被摜在地上,口袋裡墜出一樣物事來。浙雨低頭一看,不覺大驚失色,顫聲道:「爹、娘……你們快看……」全家人同來圍觀,赫然之間,齊聲喊出二字。
這輛篷車滿載家當,理所當然,車上乘客必也等著出關。那漢子遙望長城,怔怔嘆了口氣,他把馬鞭遞給兒子,反手掀開車簾,問道:「出關文牒呢?找到了么?」
太陽西斜,將近黃昏時候,但聽黃泥路間馬蹄苦悶,沉沉駛著一輛大篷車。篷車沉重,雖有兩匹馬兒拖拉,仍走得極慢。只見駕座上兩人揮汗如雨,一個頦下蓄了短須,三十五六年紀,另一個卻是少年,十和*圖*書四五六,兩人五官相若,當是父子。
來到了近處,只見面前空蕩蕩地,只剩一根光禿禿的孤桿,桿上懸了一面王旗,形制古舊,日月兩個綉字已模糊掉線,浙雨顫聲道:「怎麼……怎麼沒人了?」
二弟呼吸短促,早已昏暈不醒,可家人們同情漸止,憎惡陡生,沒人知道他想做些什麼,也許他覺得爹娘不看重他,兄弟姊妹也總是排擠他,這才起意藏起家中最要緊的東西。可無論如何,他都不該這般做,他難道不知這趟出關何其要緊、干係一家人的生死么?
眾韃靼大驚失色,正要拔刀禦敵,卻聽刷刷刷之聲不絕於耳,大批箭鏃迎空射來,全數釘到了腳邊。海生仰頭急看,大喜而呼:「爹!是官軍!是官軍!」
「不是。」那爹爹眼中露出欽仰神采,道,「是黃金家族。」眾兒女低呼一聲,齊聲道:「大元汗!」那爹爹聞言長笑,神色極為歡暢。
勁風破空,牛角刀當頭斬下,那老卒咬緊牙關,舉手護住頭臉,但聽當地一響,夜色中飛出無數火星,卻見那老卒喘息如舊,並未身首異處,眾人轉頭驚看,卻見那柄刀握在那孩子的手中,竟是他替那老卒擋下這致命的劈擊。
「爹爹……」駕座上的少年忍不住煩道,「到底還得走多遠啊?」
那孩子低下頭去,並未作聲。那爹爹深深吸了口氣,道:「你不上車,爹爹便不要你了,你怕不怕?」老二眼眶微紅,點了點頭,聽得爹爹道:「好,你既然還曉得怕,那便上車來。爹爹答應不打你,怎麼樣?」
那爹爹甫脫虎口,原本滿心感激,可聽得「長陵」二字,卻不覺啊了一聲,向後摔跌,渾身發抖,自知闖到了一處決不該來的地方。
轟然大響之中,一道金光刺目閃耀,只見那韃靼首領向後翻滾,狼狽不堪,眾人大驚大喊,不只韃靼們睜眼駭然,連那爹爹娘親,乃至於春風、浙雨、海生、碧潮,也都張大了嘴。
說話間,只見爹爹慢慢解開了衣衫,從貼肉處拿出了一隻小布包,珍而重之地打了開來,但見布包里是一層又一層的油紙,包裹得極為嚴實,他細心將之揭開,赫然現出了一張舊絲絹。
那爹爹深深吸了口氣,將絲絹迎光展開,陽光下,但見絲絹上散布列島,各在圖緣,西為煙島,東為琉球,正中則是一片空蕩蕩的海域,一條紅線自「煙島」而上,眾孩兒凝目圍觀,順著爹爹的指端看去,只見那條紅線蜿蜒而去,伸入大海之中。驟然之間,紅盡線絕,原來這張海圖並不完整。
嘶嘶馬鳴中,兩匹馬兒飛馳狂奔,如飛蛾撲火,直朝旗杆飄揚處而去,奈何大車沉重,約摸奔出五、六里,馬兒喘息吐沫,再也跑不動了。全家人拋棄輜重,紛紛跳下車來,高聲哭喊:「軍爺!救人啊!快救人啊!」
那浙雨笑道:「爹,到底這圖是怎麼落到爺爺手中的?您知道么?」那爹爹還未回答,一旁碧潮已然喊道:「我知道!這是爺爺從老家帶出來的東西!對不對?」
眾人駭然四顧,但見旗杆不遠處挖了一隻深坑,坑裡躺卧一名老卒,著穿戎裝,身覆草席,坑旁另擱了一把鏟子,一柄大刀,另有高高的黃土堆。那娘親慘然道:「這人死了……」
先前老二聲東擊西,忽躲忽藏,誰也https://www•hetubook.com•com奈何不得,可現下是海生駕車,他若還想與爹爹捉迷藏,便再也攔不住車子。那爹爹森然道:「最後一回問你,你上不上車?」那孩子低頭不動,無言以對,那爹爹森然道:「老二,你別怨爹爹不疼你。你要就上車,再不便給我讓開。否則你若給馬兒踩死了,爹也不會為你掉一滴淚。知道么?」
那少年叫海生,附耳便問:「爹,找不到文牒,咱們便不能出關了么?」那漢子嘆道:「船到橋頭自然直,等咱們到了居庸關,再想門路吧。」一片憤憤不平聲中,全家人總算下車了,但見父母姐弟,站了一整排,其中兩名少女姿容清秀,一般高矮,左首那個略帶戾氣,約摸十六、七歲年紀,正是大姊浙雨。另一名少女斯文安靜,與海生差不多歲數,卻是二姊春風。
沒救了,荒鄉僻壤,百里內再無人煙,但聽馬蹄止歇,隨即響起皮靴踏地聲,只見一十八騎盡數停下,十八名壯漢翻身下馬,各自向前行來。
那爹爹冷冷地道:「上車。」老二低頭望地,無言以對,那娘親嘖了一聲,正要下車相勸,卻給爹爹攔住了,一時口氣森然,道:「我再說一次,上車。」
日月星三奇同臨,各自照出了一道光影,交匯于大草原之上。那爹爹張大了眼,顫聲道:「這……這是天壽山腳……」帶頭軍官微笑頷首:「說對了。此地正是天壽山,長陵天壽山。」
聽得此言,韃靼首領忽然揚手,驟然之間,馬蹄緩歇,大批騎士不約而同拉了拉韁繩,全數凝望遠方,但見樹影夕暉,鮮血般的晚霞灑落,映出了曠野中飄揚的一面旗,左「日」右「月」,承天踏地,這是……
「哈哈哈哈哈!」那爹爹撫掌大笑,精神為之一振,道,「還是碧潮聰明,沒錯,這東西就是你爺爺從浙江老家帶出來的。」那碧潮笑道:「我就說嘛,爺爺在世時常跟我說,咱們家祖上做過大官,對么?」
終於找到文牒了,看自家老小在長城邊上徘徊半月,進不得、退不得,正是因為過關文牒不見了,沒想這東西之所以消失無蹤,卻是給二弟藏了起來。
啪的一聲,馬鞭抽地,那爹爹當下提起馬鞭,正要駕車離去,卻見大車前方冒出一個人影,卻不是二弟是誰?
生死一刻到來,爹爹的命數,海生的命數,碧潮的命數,乃至於娘親、姊姊的清白,全都得靠手中的軍刀守衛,那二弟渾身發抖,雖然滿心害怕,卻也萬萬不能退讓。一大一小怒目相對,那首領猛地揚手而起,重劈而下,那孩子也悍勇異常,只單手挺持軍刀,奮然迎上。
韃靼首領目蘊怒火,把手一招,聽得刷刷數聲,全場盡皆拔出了獵刀,便朝這一家老小踏步而來。
一片沉默中,忽聽碧潮道:「爹,咱們帶著這張圖,不會惹人眼紅吧?」此言一出,眾皆悚然,卻聽春風道:「是啊,爹爹,那些買圖的人物是何方神聖?您可曾查清楚了?」那爹爹淡然道:「也罷。今兒就一次告訴你們吧,買圖的人大有來歷,決不會搶奪咱們的東西。」
眾人眼裡看得明白,只見那孩童縮緊身子,以刀面當作了盾牌,用身體分量牢牢挺抵,無怪能擋下這一刀。韃靼眾人微微一奇,那首領則是啐了口唾沫,把手一揮,同伴們一齊挺刀而上和-圖-書
「多遠啊?」那爹爹舉袖拭汗,朝北方山脊遙指,嘆道,「萬里長城萬里長啊。」
碧潮寒噤發抖,只想拾起軍刀,與敵眾性命相搏。他方才彎腰俯身,卻聽刷的一聲,一矮壯漢子搶先抽出一柄牛角刀,咧嘴而笑。牛角刀拔出,便要將之斬殺,猛聽當的大響,一柄兵器揮了過來,替碧潮擋下了這刀。
在爹娘眼中,海生能幹、浙雨精明、春風貼心,各有各的用途,連碧潮也能說笑話,乃是家裡的開心果,唯獨這個二弟孤單怪異,宛如天生的孤魂野鬼。眼看娘親操心不已,春風忽道:「娘,你別怪二弟了,我猜他會有那麼多古怪念頭,定是給爺爺害的。」
大元汗便是成吉思汗的子孫,世居長城以北,坐擁金山銀海,區區十萬兩白銀,不過九牛一毛,自無須出言詐欺。也難怪爹爹要遠赴開平了,畢竟黃金家族是異國王室,不便入關,這才要勞動賣家出關相會。
先前眾人倉皇逃難,其後見了日月王旗,因循指引,一路逃來此處,卻見了坑裡的一具死屍,本以為此人早已斷氣,沒想卻還能起身抗敵。
眼看老二下手偷竊,上起爹娘、下至碧潮,莫不相顧愕然,那娘親喃喃地道:「他……他為何要偷文牒?」浙雨苦笑道:「他……他八成覺得咱們冷落了他……」
沉默的對峙,眼看著對方的武士正要抽刀亮劍,那家人嚇的不住哆嗦。太陽越來越低,草原上一片血紅,慢慢地,大地竟已黑沉下來,天地交接處只餘下一條細細如彩虹的藍光,間雜著晚霞繽紅。混沌晦暗中,聽得眾孩兒大聲驚叫:「爹!看那兒!看!」
老二活著回來了,他來得正是時候,總算來得及救下碧潮。那矮壯漢子冷不防挨了一刀,痛得滿地打滾,那手臂傷口竟是深可見骨。
且說且行,已然逼近了長城。一家人慢慢從回憶中驚醒過來,重又沉入炎熱和煩悶的旅途。眼看長城已經迫在眼前,海生眼睛一亮,大喜道:「瞧!缺口!」這綿延萬里的長城,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看這段城牆缺口極大,卻不知是怎麼垮的,也許是地牛翻身所致,也許是暴雨沖刷所為,總之城崩牆塌,開出了一道口子,便也露出了關外的景象。
一根食指豎起,沿著黑影筆直而去,指端末處是一顆初生的金星,恰恰位於峰頂之上。
老二比海生小了六、七歲,年尚幼弱,若是挨了鞭打,不免重傷,那爹爹卻在氣頭上,只把娘親推開,厲聲道:「別攔著我!」正要揮鞭抽人,那老二卻又鑽到了車下,藏身不見。那爹爹嘿的一聲,只得回到駕座,正要啟程,老二卻又冒了出來,攔住了車。
嗒……嗒嗒……嗒嗒嗒……聲響越發密集,由遠而近,不絕而來。夕照之中,關外似有什麼東西即將現身。全家人都呆了,情不自禁互望一眼,一片錯愕之中,煙塵漸緩,眼前現出了一匹馬,上頭跨坐了一名男子。他前額頭髮全剃,耳鬢左右各結髮辮,垂於肩上,這是「三搭頭」,來人正是一位「韃靼人」。
「文牒!」
那老卒咬牙提刀,奈何才一用力,立時彎腰捂腹,面露痛苦之色,轉眼鮮血迸出,弓箭透甲而入,釘臂沒羽,那幫韃靼毫不容情,轉眼又是六、七箭射來,那老卒無力抵擋,只能緊緊抱住了孩童,將他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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