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武
那天我才知道被刀刺中肚子的人是喊不出大聲的。
話似乎還沒有說完,就被賀三爺打斷了。
賀三爺的衣服,實在讓我好一陣子的適應,想問一下這衣服的來由吧,一想到自己在窗戶上的樣子,實在是不好意思問,算了,反正不是捕快就是了。
我和賀三爺小武剛走到門口,小二就迎了上來,一邊上下打量著我和小武,一邊招呼著賀三爺往裡進,賀三爺邊走邊問到:「小二,你們掌柜的在不在?」小二答到:「回三爺的話,掌柜的出去辦事了,不過臨走時交代小人,如果賀三爺來的話,好生招待著,您要的東西,在後院備著呢」賀三爺:「嗯」了一聲道:「你們掌柜的倒是清閑!這是我的兩個朋友,撿店裡好酒菜上著。」言罷就不在搭理小二,領著我和小武上了二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招呼我倆坐下。
唉!要是有口酒就好了。
「武雲這裏謝過老爺子了,謝過三爺了。」
「嗯,是個好地方,不過方才聽劉兄弟言語略帶彭縣口音,不知道劉兄弟是否在關下地界呆過?對了,劉兄弟的舉止得體,倒像是讀過書的,不知道在下有沒有看錯?」
一直到我處理完屍體,他仍然呆坐在那裡,直到我拉他起來。
晚間的聲音穿得很遠,這馬踢聲雜而不亂,節奏很近應該不少於三四匹馬,原本市集上過幾匹馬並不足為奇,南來北往的客人,到底騎馬的居多,只是這幾匹馬卻大有不同,我從小在武館長大,住的地方本就臨街靠路,夜間過往的人多,馬蹄聲是聽慣了,日子一久,單憑蹄聲就能把馬匹的情況聽個大概,比方說,一般商家的馬匹通常腳力平常,蹄聲輕飄,像打著花活,而運貨的馬匹即使卸下貨物蹄聲也較重,四平八穩,就像怎麼趕也趕不快一樣,說到底,馬和人一樣,幹什麼事的有什麼特點,染什麼毛病。
「武雲,老爺子前兩天才對我說過,你女兒和大公子的事情不想再追究了。」
腳步聲戛然而止,有一個聲音從樓梯方向傳來:「在下正是武雲,先生可是有客?」
還是樓梯上那個人的聲音,但明顯提高了聲調,可這次的聲音卻與先前不同,怎麼聽都不像人發出的聲音,那語調中透著顫音,感覺就像是一隻受傷的野獸在絕望的呻|吟。
不知道這賀三爺到底是什麼來頭,單看上來的菜就知道他和這裏的掌柜關係不一般,桌上擺著的六七樣菜中至少有四樣不應該是這樣的村鎮小店裡賣的,入口的味道也決不遜色于彭城的任何一家酒樓。看著小武狼吞虎咽的樣子,我開始擔心這桌席不是幾個制錢能打發的,一想到這裏,我拿筷子的手不由得慢了許多,賀三爺顯然是看出了什麼,笑了一下,對小武說道:「慢著點吃,小心噎著。」隨後又轉向我,舉杯言道「這位劉兄弟,是哪裡人?」
賀三爺轉過了身,我幾乎不敢正視他,只聽見他長出了一口氣,拍了拍小武的肩膀,說道:「這件事是有些難,我知道你們儘力了,回去安置一下吧!」直到這時候我才偷偷的瞄了賀三爺一眼,他看上去,好像有些累,但整個人似乎並不像我先前感到的那樣緊張,我繃著的心總算是開始鬆弛了下來,不想這稍一放鬆,口中便感到有些渴,於是端起眼前的酒杯,想喝上一口。
「三爺,小的自個倒算不的什麼,只是其它的幾個兄弟,出來的不易……」。
跑了四天的路,我倆才在一個鎮子的破廟裡破落了腳,我裝成趕路的,找了塊破布裹了些稻草和石塊圍在腰間,到鎮子里的一家小店裡,買了兩隻烤雞,一點牛肉,半壇燒刀子酒,提了回來,這幾乎花光了我大半的積蓄,不過這會也覺的沒什麼了。誰知道以後還吃的上不!
小武和賀三爺聊的是以往的事,我聽的無趣,於是只管喝自己的酒。盤算著這件事完了以後該干點啥。寒里城的事不知道鬧大了沒有,真想回去打聽打聽,畢竟那地方是呆順了的。重新找個地方開始混,我總覺得有點不適應。
鎮上沒有什麼像樣的酒樓,遠見的只有一家老店面看上去偏大一些,賀三爺帶著我和小武徑直走了過去,近前細看,才發覺這不高的店面竟是上下兩層,臨街靠山,看門前木m•hetubook.com•com階泛著的油光,想是有年頭了,店門口的木工做的倒還講究,雕花刻獸,該有的都有,只是門上那一塊顏色都快褪盡的匾額上,陽刻著的「悅客來」三個大字,讓我覺得有些晃眼,卻想不出哪裡不太舒服。
有一件事,我一直也沒敢告訴小武,其實我埋那人時,一拔下短刀,才發覺那人還沒死透,於是又補了兩刀,才把他送走。
我正聽著納悶,卻不見賀三爺答話,於是回過頭想看看賀三爺怎麼了,可這一看心中又是一驚,賀三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背對著我,立在窗前,我雖然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卻隱隱的感覺到從他背後滲出的寒氣,一種莫名的緊張壓在了胸口。酒樓里突然變的異常安靜,我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天慢慢的黑了下來,賀三爺卻並沒有要走的意思,桌上的酒菜已經換了兩輪,我開始覺的事情有些蹊蹺了,難不成賀三爺還有什麼事要我和小武幫忙,可看看人都開始搖晃,嘴還不肯停的小武,這話也不好問。想告辭吧,畢竟是跟著他們來的,這話怎麼也輪不到我說吧!
小武,據其自稱乃江下人士,但我怎麼都不信,因為他那一口醋熘的江下話中,總帶著一些標準的京都人才會有的口音,我起初並不太喜歡這傢伙,但畢竟是個伴,直到真的混熟了以後,反覺的這傢伙,不錯。
這天,我還和平常一樣,早早起床,想到街面上逛上一逛。我原本是沒有這種習慣的,只是賀三爺走的那天晚上,怎麼也睡不著,於是第二天大清早就晃晃悠悠的出了門,也許是換了新衣服的緣故,又或是這家店在這個鎮子里有些影響,一路上,但凡早起收拾門面的店家一見到我,都非常客氣,彷彿我是什麼重要人物一樣,點頭哈腰,恭順異常,而我一經走過,他們就湊到一起,在我身後指指點點地議論著什麼,我略一回頭,他們立刻又彎腰行禮,然後馬上散開去忙自己的事。
我記得那天是正月初八,天氣難得的好,我和小武給一大戶人家掏完糞池子,到河邊的林子里攏了堆火,準備到河裡沖一下,剛破好冰,正說笑著該誰先下,事就來了。
也許是因為面對的是花子,這次我的腿倒是沒有抖,只是剛開始的時候心跳的有些厲害,等看明白了眼前的陣式心裏反倒靜了,我不會連眼前的這兩個花子都對付不了吧,於是趁著面前兩個小子往小武那邊看的空子,一閃身,避到其中一個人的側面,劈頭就是一棒,對方本來就分了心,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已被一棒撂倒,另一個剛舉起木棒,被我用冒煙的木柴捅到了嘴角,「啊」的一聲怪叫退了下去,我正想近身再補一下,不想腿卻被先前躺下的那個死死的抱住,緊接著一陣劇痛,竟是大腿被其咬了一口,我拿木柴狂打兩下,無奈人貼在一起,使不上力,都打在了背上,腿上又是一痛,想是又挨了一口,情急之間,將手中木柴冒煙的一端,順著他的后脖領塞了進去,這小子狂叫著滾了出去。
初經破廟向市鎮走去時,跟在賀三爺的身後,只覺得渾身的不自在,周圍人驚奇的眼光,讓我覺的真應該在脖子上掛根鏈子,要不然整副大伽也行,真要那樣,我興許還賣個豪氣,唱個花腔,可我偏是去吃席的,可怎麼都覺得自己像一小賊,跟在捕獲我的捕快和江湖人物之後,膽子自然是嚇破了,不需鎖鏈,也不敢跑,只能跟著,越是這般地想,就越覺自己就是,不由的雙肩聳起,將個勃頸幾乎縮進腔子里去。小武和賀三爺並排走著,邊走邊聊,時不時地回過頭和我寒暄幾句,我也想走到那並排里去,無奈,鎮子里的路比不得城裡,倆人並排尚可,三人並排,對面一來人就要讓,讓的人自然是我,幾經折騰,我終於放棄努力,安下心來跟在他二人身後。
賀三爺正想往下問,忽然又停住了,頭一偏,皺起眉頭,凝視著窗外,像是在聽著什麼,我心中不由的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讓自己從腳底一路涼到手心,酒霎時醒了一半。
我原以為像小武這樣的人應該沒多大的本事,頂多不過是拿把破刀混混事,骨子裡還和_圖_書是個偷雞摸狗的主,跟著我是他的福分,但是很快我就發覺自己看錯了,至少有一點我遠不及他,這小子人緣挺好,寒里城附近的幾個州縣很少有他不熟的地方,也很少有他不認識的人,不論見到誰他都能以很恰當的方式去打招呼,而且不管對方的態度如何,他依舊能保持一張笑臉。也可能正因為這個原因,很多人並不討厭他,很多人願意找他幫忙做些事,於是我只能每日里跟在他屁股後頭幫人找雞攆狗,抬貨,刷牆;甚至拆裝整條街面的店鋪門板,而回報通常只有幾個制錢或是幾個不知道放了幾天,都有些發酸的饅頭,我雖然覺得自己距離銀子越來越遠,但每當真正無事可做,在沒人的場院曬著太陽,啃著發餿的饅頭,摸著腰帶里裹著的制錢時,也頗覺得這種日子還是滿愜意的。
賀三爺似乎對我很感興趣,看樣子並不想就此打住,又接著問我是不是會些功夫?師承何人?一時間搞得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在心中暗罵小武這廝什麼都敢說。好在小武酒吃多,話也開始多,終於搶了話頭,我這才得以安寧了下來。
來的難道真是軍馬?
賀陽,小武稱他為賀三爺,看上去年齡有四十多歲,人偏瘦,雙下巴,一雙眼睛倒還有神,只是眉毛向下耷拉著,打眼看過去不大舒服,不過他和小武似乎很熟,小武一直:「三爺,三爺」的叫個不停,讓我幾乎真的以為他們是親戚,後來賀三爺請我和小武在酒樓吃飯,聽他們言語,這才知道小武少時父母死於匪患,家族零落,自己孤身一人,四處流浪,常受人欺負,當時的賀陽倒是當地化子里的頭,對小武頗有些照顧,替人卸門板之類的事也是他教小武的,並且曾告誡小武,能不伸手,就不伸手,盡量用自己的本事去討生活,不然的但習慣了伸手,一輩子就是個花子。
小武的酒品倒還不錯,喝多了就睡,我卻好像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亂亂的,一會想起了娘下的哨子面,一會又想起老爺子藏在柴房地窖里的那罈子陳年女兒紅,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去看一下,還在不在那裡。最後腦子裡浮現出下里村那戶人家的女子站在窗口出神的樣子,冷不防斜刺里又竄出那條黃狗,一驚之下,睜眼卻是第二天的晌午。
從某種角度上說,寒里城的那段日子,實際上是我跟著小武在混,可小武卻從沒因為我看上去一無是處而改變對我的稱呼,得到的制錢也總是全交給我,這讓我覺的越來越不好意思,每次他在人前稱呼我大哥時我都會覺得耳朵後面發燒,心說有這樣的大哥嗎?但是隨後發生的一件事改變了我的想法。
「遇到些麻煩,折了不少銀兩。」
「賀三爺好眼力,家母原在關下鎮,后隨家父到陽縣謀生,小的少時是讀過幾年私塾,后因家道中落,父母雙亡,欠下一身的債務,無奈之下,只得流落鄉野之地,以求存身。」
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寒里城河灘邊的林子里,他裹著一大塊花布,坐在一小堆篝火前,頭上冒著熱氣,看情景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老遠見我來,急急立起想用腳去踢火堆,也許是沒穿鞋的緣故,踢了一腳,又跳開,四下里尋著,好不容易找了根趁手的樹杈子,還不及去撥火,我已經晃到了跟前,他當下丟下樹枝,竄到篝火邊,在剛才坐過的石頭上操起一個黑幽幽的物件橫在胸前,顫聲喊道:「什麼人?」待看清了我,又自語道:「我當是誰。」斜撇了我一眼,又走回火堆旁,將哪黑黑的物件墊在屁股下面,又坐回原來的那塊石頭上繼續烤火。我正冷的不行,看他也沒趕我走的意思,就伸手從火邊抄了一把枯枝丟進火里,就勢在火邊蹲了下來。起初大家各烤各的,烤著烤著,他忽然扭過頭來對我說:「嘿,你從哪來?」說話的當口我藉著火光,看清了他的臉,這小子年齡應該沒多大,面相倒還清秀,只是額頭上一塊銅錢大的疤瘌甚是晃眼,讓人覺得多少有些不舒服,我不好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應了一句:「遠哪!」他見我不想多說,就又專心去烤火,烤著烤著又扭過頭來想搭話,嘴張了張,沒說,我這時才留意到他的花布下好像沒hetubook•com.com穿什麼,又想到過來時路過的一戶人家搭在竹竿上的衣服沒收,於是起身對他說:「你等一下,我去給你尋件衣服去。」
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兩個人拿著木棒看住了我,另外三個人一個拿短刀,兩個各持木棒比住了小武,小武起初想靠到我一邊來,但對方似乎看出了他的企圖,把小武死死的逼在了河邊,我手邊沒有什麼趁手的傢伙,只好從火堆里抽出根還燃著的半截木柴橫在胸前,心想:空手打架,婊子都嫌瓜,不想竟讓煙熏了眼,急忙間,只得一隻手狂舞手中傢伙,另一隻手裹住衣袖抹著臉上的鼻涕眼淚,幸好面前的兩個小子似乎只是想攔住我,並不進前,可小武那邊情形卻完全不一樣,他已亮出了刀。
轉眼功夫,其他幾個就不見了蹤影,面前就剩下拿短刀的,急切間我竟上不了手,小武的腰上已經掛了彩,但好象傷得不重,倒是越戰越勇,漸漸佔了上風,短刀竟也被他奪到手中,忽然一聲慘叫,兩人都停下了手,我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心裏不禁一涼,起初拿刀的小子正慢慢的軟了下去,那把短刀端端的插在他的肚子上,小武則獃獃的立在那裡,看著那小子在地上蜷縮著身體,左右翻滾著。
可杯子還沒碰到嘴唇,就聽見一個聲音就傳了過來,身體不禁又是一抖,手上的杯子拿捏不住,掉到了地上。
馬蹄聲漸漸遠去,我正尋思著這是怎麼一回事,卻聽見「咔嚓」一聲,定睛一看,卻是賀三爺右手裡攥的一隻筷子被撅斷了。我不禁愣住了,獃獃地看著賀三爺。
我坐的地方看不到街面上的情況,只得能聽著馬蹄聲由遠而近,一直到了酒樓下,蹄聲剛一停頓,樓梯就「咚咚」的響了起來。我剛把臉轉過來對著樓梯口,想看看來的是什麼人,就聽到賀三爺說道:「來的可是武雲?」
小武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他這人多少有些閑不住,不過這個時候還沒有回來,我多少開始有些擔心,正想著呢,遠遠卻看見他夾著刀過來了,而且身後還帶來了一個人,我正奇怪這當口他還會有什麼心情找人,卻看清他身後那人的裝束,當下被嚇得幾乎暈過去,來人竟是一名捕快,我撒腳就廟裡跑,正要上窗,卻聽見小武大聲在喊:「哥,是自己人」一時間騎在後窗上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正猶豫著,小武已經跑到了跟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悄聲說:「哥,別怕,是自己人」我心說:「不怕是假的」但轉念一想,小武斷然不敢將自己殺人的事報官,心裏於是鬆了一下,準備從窗戶上爬下來,可又一想,這小子該不會對捕快說人是我殺的吧,難不成我補那兩刀的時候小武看見了,那這小子就太陰了,這樣一想心又揪了起來,遲遲的不敢從窗戶上下來,頭上也開始冒出冷汗。
從那天開始,小武就算是跟著我混了,我也終於知道了他屁股下面墊著的是個什麼物件了,那是一把刀,聽小武說那是他家祖傳的,而他的祖上是落俠山的好漢武言,說若我不信刀身上還刻有祖先的名字,我一看,還真有,就是怎麼看都不像古人刻的,這種樣子的刀我小時候就見過,那時候我老爺子還在開著武館,我依稀記得,每個新進武館的弟子,習練樁功百日後,老爺子看不上的就去偏廳吃席,然後一人一套四書五經打發走,看的上的就一人贈一把刀,那刀樣子彷彿就是小武懷裡那一款,只是刀身上是刻有造刀店鋪的名號,小武的刀上倒是未見。不過小武的這把刀也不是完全沒有獨特之處,那刀柄略輕,若非是我心細,還真未必能發現底部居然可以拆卸。刀柄中空,似是用來存放什麼物件,現如今卻是空空如也,問那小武,也是今日才知,想必是其祖先用於存放什麼貴重之物,奈何時日久遠,東西自然不見。說到這倒是要提提老爺子,你說你看不上就看不上吧,送哪門子的書,結果真有不信邪的拜了名師回來尋事,和老爺子拆了有五六十招,見討不下便宜,便跳出圈外,撂了些狠話便走了。我那時尚小,大都記不清了,不過有一句老爺子事後到是時常提起,於是便記住了:「人活著,要摸著心做事,莫要誤人子弟呀」。老爺子自那以後和圖書便收了山,再也不帶徒弟,只是把狠勁下到了大哥和二哥身上,至於我,通常都是練著練著來一句:「看你那松式,念書去,念書去。」
終於,小武趴在桌子上不動了。賀三爺在小武肩上拍了拍,喊了兩聲,見沒什麼動靜,於是又坐回到原來靠窗的位置,向窗外的街面上看了一眼,回過頭對我說:「劉兄弟今後有什麼打算?」我連忙坐正身子回他的話:「談不上什麼打算,走到哪裡算哪裡吧。」
賀三爺目視著窗外馬蹄遠去方向,面色凝重。久久才轉過身來,回到桌前坐下,低著頭沒有說話,只是端起桌上的酒壺想給我的酒杯里添酒,卻不想我的杯子已掉到地上,早不知滾到何處去了,急切間,我只得將小武的杯子抄在手中,接了這杯酒。賀三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隨即抬起頭一飲而盡,忽然說道:「劉兄弟,我生意上有些麻煩,恐怕要先走一步,稍後我會讓這裏的小二安排你們的食宿,小武要是醒來了,告訴他一聲,先不要急著走,等我回來。」
「交你的事可有辦妥?」
我原以為,也就是等個一兩天,不想這一等就是半個月,好在也許是衝著賀三爺的面子,店小二倒是一直對我們極為照顧,三餐無憂不說,連換洗的衣物都是全新的,看到小武穿上新衣服時那份找不到北的神情,我心裏不禁有了些困惑,難不成賀三爺要給我倆尋點事做,這倒是好事,可一種沉沉的感覺總在心裏犯嘀咕,晚上睡覺也睡不踏實,起初我以為是自己覺得遇到貴人有些興奮,但幾晚上下來,越想越覺的不對勁,尤其是想到小二上來拿我們換下的舊衣物時的表情,心裏更是慌得很,我告訴他舊衣物不要丟了,可能還用的上,說這話的時候我的臉都紅到了耳朵根,料想引來必然是嗤笑,但對方偏是全無反應,只應了聲「那是自然」,便拿了衣物出去了,第二天又將洗凈晾乾的衣物送了回來,我見過的店小二多了,絕大多數勢力的很,對客人的衣著身份都極為敏感,像這樣全無感覺的,倒是第一回見,這做生意的不像做生意的,店小二不像店小二,我他奶奶的莫不是進了什麼黑店。
我急忙舉杯回敬:「關西陽縣。」
樓梯又響了,只是這次是下樓的聲音,聲音聽上去很緩慢,好像是來人正一步一步地走下樓,走著走著,那聲音又停下了,我以為來人還有話說,但片刻之後,腳步聲又響了起來,不過這次腳步明顯加快,就如來時一般。
「無妨!都是自家兄弟,你上來便是。」
轉過頭看小武,狀況卻更為兇險,他的刀已離手,嵌在了其中一個小子的木棒上,而他正用雙手死握住另一個持短刀傢伙的手,帶著他躲避著砸下的木棒,只這一會的當口,身上就挨了好幾下,我也顧不上手裡沒了傢伙,大叫一聲沖了過去,照著那個想把刀從棒子上的拔下來的小子的面門就是一拳,正中鼻樑,這小子捂著鼻子就蹲了下去,木棒也被我搶到了手中,就地一擱,抄手握住刀柄,踢下木棒,一轉身,正好對上那個傷嘴角的,那小子一看我手中有刀,扭頭就跑,我也顧不上追,回身對付小武身邊的那兩個,那倆小子顯然是慌了,一個見我衝過來,丟了棒子就跑,另一個估計也想跑,卻被小武捉住手腕,只能跟著小武扭打在一起。
樓梯那邊「嗵」的響了一聲,緊接著傳來武雲的聲音。
也許是真有一些心虛,賀三爺每次回過頭和我說話時,我總是能感到他眼角有那麼一絲的不屑。
這一套說辭,我練了許久,早已熟的不能再熟,只不過每次背誦時都頗覺得有些對不住父母,好在換了名姓,又實為形式所逼,料想應不至於遭什麼報應吧!
衣服有點肥大,不過我看得出應該比他原來的要好,他穿上以後,好一陣的比劃,我想這小子大概是窮慣了,穿件像樣點的衣服就以為自己在過年,不過看到他開心的樣子我心裏感覺也很不錯,不過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的悲憫,我忽然想起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我們兩個就在那傻站著,看著那人,直到他不再出聲,也不再動彈。我知道那人完了,抬頭看了小武一眼,卻發覺他也不再看地上的屍體,只獃獃的盯著我手裡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刀,我把刀遞給了他,他接了過去,抱在懷中,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一棵樹邊的石頭上,繼續盯著地上的屍體看。
樓梯上的人似乎有些遲疑,停了片刻后說道:「小的不敢,請先生有事儘管吩咐。」
「三爺?」我嚇了一跳,竟然是小武在迷迷糊糊中冒出的一句話,打破了沉默。如果他不吭氣,我幾乎忘了他的存在,可是小武看起來醉的可以,頭只是那麼抬了一下,哼哼唧唧的沒聽清說什麼就又醉了過去。
來人對著一隻腿還跨在窗戶上的我笑了一下,我也笑了。是自己人。再細看,來人也不是捕快,只是服飾和捕快的服飾極其相似,到這時候我這心裏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眼見著,這個月就要到頭,賀三爺還沒有回來,小武終於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接連幾天向店小二打聽,賀三爺回來了沒有,看著小武一天天的上火,我心裏也有些犯嘀咕,這要是賀三爺不回來,這段時間花的銀子該怎麼付啊!
對方有五個人,手裡都抄著傢伙,其中有兩個我是見過的,是附近的花子,每次我和小武幫富貴樓卸門扇的時候,他倆就在富貴樓的台階下蹲著,富貴樓的夥計有時會把一些客人剩下的糕點留一點給我和小武,這顯然讓他們羡慕不已,可是每次他們又會表現出對我們這種行為的不屑,好像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直到有一次,晚間我和小武給富貴樓上門扇,幹得正賣力,恰好被富貴樓的老闆撞見,讓夥計賞了我和小武一人五枚制錢,他們這才反應過來,於是第二天富貴樓門板剛一響,他倆就搶在我和小武頭裡去卸門扇,不想卻被店裡的夥計一頓臭罵,趕了開去。小武當時很是得意,而我卻始終記得他倆離開時看小武的眼神,那是一種充滿憎恨的眼神,讓你覺得骨頭裡發冷。
我一直奇怪為什麼當初見到小武的時候,儘管他實在像個花子,卻怎麼也無法將他和花子連到一塊,原來根在這裏,想到此處,不由的對這位賀三爺平添了幾分敬意。
但聽這幾匹馬的蹄聲,來人絕非普通商戶或是過往行旅,馬蹄聲緊促輕快,毫無雜意,幾副蹄鐵叩擊青石街面時傳出的脆聲,也完全相同,並且,聽蹄鐵的聲音,我敢斷定,這些蹄鐵是定製的,普通老百姓決然不敢使用,因為朝廷有律條:擅用寒鐵制馬具者,斬。
小武一亮刀,我就覺的這下壞了,我雖然功夫不及大哥和二哥,但練家子長什麼樣我還是知道的,老爺子當年就曾對我和二哥講過,槍看一抖,刀看出手,說開了,就是長期練槍的人,腕力十足,扎,纏,崩,挑,掛,一抖槍花便能看出火候,而用刀的人,出刀的時候最見功力,出刀時,刀握的重,腕子死了,刀法再好也不靈活,刀握的輕,力度,角度和速度又跟不上,而且出刀的時機也很重要,沒有五年以上的功力,根本摸不著這個尺度,而小武,顯然是個生手,刀,刷的一下就拔|出|來了,並且用雙手死死的握住,雙手握刀的,除了我娘,小武算是我見過的第二個(以後雖然知道了海外的倭人也用雙手刀,但那是后話),雙手握刀力度是夠了,但如果一擊不中,再回身就很難了,這是一鎚子的買賣,更何況他身側還有兩個人,位置又不同。
我們外出討生活的時候,小武是從不帶刀的,但是臨走之前,他總是要花一點時間關照他的寶貝,藏在哪,連我都不知道,只是晚上睡的時候,那刀一定在他的懷裡。
馬踢聲,而且不是普通的馬蹄聲。
小武倒是一直很坦然,一問他,就一句話,「賀三爺讓咱等著,咱就等著,反正有吃有喝,三爺回來也不會虧了咱的」。沒辦法我只有等著。
兩口酒下肚,小武的話開始多了起來,先是誇我的功夫好,後來又說自己的身手也不錯,不過說著說著身上就又開始抖,我倒是有些奇怪了,自己的手從始至終,除了在給那人補了兩刀后狂抖了一陣,就再沒抖過,只是一想起埋人時竄到鼻子里的那股血腥味就想吐,以前也見過死人,聞過血腥味的,卻沒這種感覺。想想今個還是滿神勇的,不知道當年押鏢時為什麼會嚇到尿褲子,那時要是有這般神勇,不知道結局又會是怎樣,大概活不到今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