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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若無意外，他片刻便會前來與你相聚。」

我和小武走在最後，這兩日來，我二人言語不多，雖各自裝做無事，但臉面上卻還是遮不住煩愁。眾人中雖有眼明者有所察覺，卻並未有人真的起疑，大抵是料定我二人若不是水土不服。便是年輕，耐不住車馬勞頓。只安慰幾句了事。

我心中再無生意，閉上雙眼，口中輕聲念道：「爹，娘！孩兒不孝，不能為你們養老送終了。」引頸就死。

王前聞言大笑。

行至古羊縣將軍墳，車馬駐停，此處南北官道通達，卻並無市鎮，只是有幾戶較大的宅院散落在那巨大墳冢周圍。魏寶山似是和其中一戶的主家較為熟絡，只片刻，便有僕從開了正門，將一眾車馬迎了進去。

「我若想去，何日不可，又何必挑了這荒山野嶺瞎球亂轉。」

晚飯後，我假說腹瀉，推了當值，早早便躺到了鋪上。三更時分，從被褥之中偷偷觀望，那換班回來的王前已經睡熟，小武整個人攏在被中，卻不知是何種狀況，我很想和他道個別，卻又怕驚動旁人，便狠了狠心，悄悄穿好衣物，拿了包袱，藉著院內一棵果樹，翻出了院牆。

進門之時，我對著小武輕咳一聲，小m.hetubook.com.com武聞聽便放緩了腳步，待我到了近前，壓低聲音問道：「今夜便走么？」我「嗯」了一聲。小武不復多言，看了前面眾人一眼，迅速從懷中掏出一物塞在我的手中，小聲說道：「保重。」我怕被人望見，不急細看便將那物塞入懷中，對著小武苦笑一下說道：「自個小心。」

我聽他這番言語，臉上雖略感灼熱，但心裏卻知道性命已然無憂，想起小武，便開口問道：「小武那裡怎樣了？」

「小武與我不同，此事和他無關，你等莫要害他性命。」

天色放白，道路上漸漸有了行人，我怕太早露了行藏，會被人記下模樣，便尋了一道旁廢棄磚窯，順著洞口坍塌的縫隙，鑽了進去。

「多說無益，你且到閻王那裡去講道理。」王前不想羅嗦，揮刀便要剁下。

言罷便不再停留，幾個閃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見他邊說邊從鞘中抽出單刀，心知再求也是枉然，瞬間自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揮將過去，起身便跑，剛跑出不到十步，後背一陣大力傳來，心頭一悶，口中泛甜，一口鮮血便噴吐而出，終於站立不住，撲倒在了地上，待翻過身來強撐坐起，卻見一刀鞘落www.hetubook.com.com在身邊，那王前正一步步向我走來。

靠在窯壁之上，透過洞口縫隙向外望去，遠處山巒起伏，聯雲繞霧，近處田壟生煙，樹林陰翳，偶有早起的農戶下地耕作，將田中粼粼波光泛起，與那蔚藍天色相映，美的若在畫中，我忽覺心底一陣輕鬆，那因茫然而帶來的傷感終於有所收斂。

那王前一陣冷笑，說道：「劉兄弟讓我好找！」

這半宿的狂奔，當真是耗盡我所有的力氣，因怕被人追趕，我不敢多走大道，時不時便尋了那鄉間小徑繞路而行，身上衣物早被道邊灌木枯枝划的破爛不堪，此時卻也顧不上縫補，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快離了這是非之地，找個妥帖之處安身。

那王前冷笑道：「怎知你不是黑了心腸，要去那官府落案。」

不想三繞兩繞，竟在樹林外撞見一空曠所在，一塊兩丈巨石橫在當間，近前再看，卻是一塊石碑。依稀有字。藉著月光我向那碑上望去，見那石碑上陰刻有三字：落俠山。心中罵道：「娘的，怎地真有此地！」正待繞行而去，卻見那旁邊樹下陰影之處，幽幽站起一人，再一細看，不是那王前又是何人，不由得窟通一下跪到了https://m.hetubook.com.com地上，磕頭如搗蒜，口中連呼王哥饒命。

靜待半晌，仍未見鋼刀入頸，不覺納悶，正待睜眼，卻聽的耳邊「通」的一聲，也不知是什麼東西落在面前，掀起一陣塵土，撲面而來。

院外官道上空無一人，茫然間，我竟不知該往何處。回頭望望身後高聳的宅院，便是再想回頭也是不能，心下一橫，隨便選了個方向，便一路跑了出去。

將最後一口炊餅咽下，我定了定心神，準備在窯中找個乾淨地方休息，剛一俯身，懷中便有一物掉出，這才想起，昨日被小武塞到手中的東西，尚不知是何物。連忙伸手拾起，拍掉灰塵，攤開來看。

翻過一座小山，道路漸漸變得有些狹窄多阻，全不似昨夜那般，雖是同樣行走不易，卻還算視野寬闊，那像眼下這般難行。周圍已不見了田舍，只有茂密的樹林和道旁半人高的灌木，間或有幾聲鳥鳴，斷了林中蟋蟀之聲，讓夜色更顯陰暗。我實在是不習慣在這樣的環境里胡亂摸索，萬一踩空掉到山澗空洞，豈不是小鬼告判官，自找不自在，當下便不再往前，只順著那溪水之聲穿林摸去，看能不能找到一處山石歇腳，混過今夜再說。

我聞言大悔，瞪著和*圖*書王前怒罵道：「王前我日你個先人，小武待你有如兄長，你若傷了他，天不饒你，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那王前並未回頭，只是嘆了口氣說道：「當生則生，當死則死，劉明，單論心性，小武強你太多。」

我哭笑不得，這王前何時變得這般羅嗦，心中懼意全消，只淡淡溫熱和一絲悔意從心頭湧起，緩緩以刀撐地站起，向著那聲音響起的地方一拜。

在窯洞內待到日頭落山，我見田間路上行人開始變得稀疏，便鑽出窯洞，順著一條偏僻小路向前行去。

兩日之後，一行車馬終於離了江下，進入富安郡地界，聽通道魏寶山所言，再有數日便可到昌平古渡，若過了峪鬲河，再行半日便至此行終點平南城。我心知若是再往前行，只怕禍患就在當下，心中拿定主意，但有機會，立時便走。

「做鬼么？照斬！」剛刀一晃，劈頭便砍。

我心中酸楚，旁人不知，我怎會不知，當初領到銀錢之時，他便如往日般要交到我手中。是我怕旁人笑話，這才逼著他將自己那份帶在身上。他在苦水縣時曾買了一套新衣，數日前又請我吃過一頓飯，身上剩下的便只有這三十文。如今卻全給了我，自己若是有個萬一，卻是到哪裡去尋？恍惚間又想起和_圖_書那寒里城一起渡過的時光，不由得悲從心起。伏下身子失聲痛哭，過了良久才緩過勁來。

睜眼看去，面前扔著一個包袱，一把鋼刀斜插在包裹之上，再抬頭，卻見那王前束手站立在一步之外，冷冷地看著我說道：「我王前刀下不死孝義之輩，你走吧！莫要再回來。若是日後知你亂嚼舌根，天涯海角，我王前自會尋來。」

我自知已無生理，只得向後靠到一棵樹上，對著王前笑道：「我只求平安度日，你等之事，我不說便是，你又何必這般苦苦相逼？」

我早已是萬念俱灰，正待閉目等死。卻忽然想起一事，睜眼喊道：「王哥，且慢。」

那層層青布內裹著的是三十文錢，用麻線仔細穿成了兩串。

那王前愣了一下，鋼刀停在手中。

言罷那王前轉身便走，行不幾步又忽然停住說道：「虎爺知你曾救過大夥性命。臨來之時，只對人說你另有差事。不讓害你性命，壞了道心。但這天下將亂，雖各人自有際遇，似你這般輕拿慢放，首鼠兩端，如何能得了太平。」

我見他蹤影全無，正要去打開身邊包裹，不想遠處黑夜中又傳來話語：「劉明，李進讓我告訴你一聲，記著下次逃命，只管順大道而行，莫要盡挑些偏僻小徑，以為瞞得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