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當局者迷
細看之下,那山峰之上遍布屍體殘骸,觀其面孔,卻皆是我相識之人,看著看著,那少年眼中漸漸湧出淚水,滑過面上血漬,直向那身下雲層墜去。
確定腳下並無異物,我有些心慌,常聽人說,行氣之時,最忌驚嚇,一旦練出暗傷,生死便只由天定。忙站起身來,在身上一陣摸索,待摸到胸口錦袋,卻是一愣,那平日安穩躺在袋中的晶珠卻是沒了去向,一時間四下尋找,卻是半點蹤跡也無。
「那倒沒有,只是進境太快,我怕你生出心魔,反是不美。」
「哦」那老孫頭聞言再次放下酒盞說道「你倒說說看。」
「文輝,這天下怕是要亂了,那丹霞山未必合了你的心性,卻是個避世的好地方。你不必擔心家人,你爹自會有應對,倒是你自己,若不尋個地方避上一避,不知又會生出什麼麻煩。當年聽你爹所言,你出生之時,彩霞滿天,鶴舞院中,便給你起了個『不凡』的名字,今日看來,這凡不凡倒是難料,可論到惹禍的本事,你還真是出類拔萃。」
那金甲中的少年,似是承受了巨大痛苦,用那雙同樣覆著甲片的雙手,將胸口緊緊按住。不想那白色火焰卻是又從其後背甲胄中竄出,直燒的那少年不停在空中翻滾,口中凄厲地喊道:「怎麼可能?我已無心,為何還是會痛?」
又是一陣劇痛傳入腦海,我以為這幻境就要終結,不想我的意識卻並未回返,而是像是轉換了時空,回到之前一刻,默默跟隨那些掉落的淚珠,穿過雲層,向著地面墜落。
我這才明白,何以府上會對一句偈語如此重視。正想再問上兩句,卻聽那老孫頭接著言道:「即便沒有此事,你還是到我師兄那裡較好!」
我正要將意識跟上那墜落的身軀,卻見那懸浮在空中的盔甲動了起來,有如一道電光,「刷」的一下便在空中消失,再出現時卻已到了那空門之前。
「我已無心,不入因果,不墮輪迴,你能奈我何?」那盔甲之中傳來少年狂傲的聲音。
我見他這般言
和圖書語,對那從轄武司得來的偈語又信了幾分。若是如此,不走怕是不行了,也不知是為什麼,今日雖是勸說陸大勇離開,自己心裏卻是並不想走,也許是喜歡了這慵懶的日子,便總在奢望這所謂的禍事只是虛驚一場。「現下告訴你也無妨,你口中的老頭卻是大有來頭,其人曾是閑帝身邊的紅人,擅長卜卦,頗負盛名,只是後來不知怎地,到了新皇即位,卻是不卜一卦,乃至被貶至此。聽聞此人還有個弟子,曾是新皇身邊影衛統領,這等人物豈會對你妄言相欺。」
我聽到此處方恍然大悟,額頭後背立刻便有冷汗冒出,知道那夜偷聽又泄了底,怎得這種事老碰上我,如此便是聽力驚人又有何用。
那老孫頭聞言面帶困惑,沉思稍許后喃喃地說道:「怎地進境如此之快?」
此時想起那徐虎之死,心中卻是多少生出些悔意。
便在此時,空中的大門卻是開始發出隆隆巨響。
「純生!」
「那何時才可再練?」我雖后怕,卻依舊對那行功初始時的玄妙感覺耿耿於懷。
「這個不好說,這樣吧,過兩日府中貴客一走,你便辭了這府中事物,去丹霞山找我師兄苦真人。你只說是我讓你前來,他自然會妥善安排。」
稍一遲疑,那如在幻境的我,亦或是那少年回過頭向下望去,似要找到那發聲之人。
不想那白光射入胸甲空洞,卻瞬間熊熊燃燒起來。
我聽他話中有話,便想去詢問老爺子真正的本事為何,不想這老孫頭卻岔開了話題。
「只練過老爺子教的氣海潮。」
老孫頭起身將我扶起,待坐回到石凳之上,這才開口說道:「你爹娘的下落我卻是不知,不過你這裏倒是不必太擔心,你家老爺子的本事,便是我也佩服的緊,這天南地北哪裡還尋不得個安身之處。」
我有些不解,忙問道:「可是出了問題?」
「今日便用你消了這世間一切恩怨因果,脫了這返蛻之殼。」言罷那少年右手一緊,「啪」的一聲,那尚在跳和_圖_書動的心臟便化成一團血霧。那少年捏碎心臟,卻不繼續向那空門飛去,而是雙眼微閉,似要在空中打坐。少時,不知怎地,那少年身軀卻是從盔甲中滑落,直挺挺便向那山峰墜去。
可如今見了其母慘況,卻又是生出別樣情緒。怨只怨這蒼天不公,如何便不能讓人平安度日,非要生出這多是非,便是那心性純良少年,也要換上一副殺人的心腸。
「不!」那盔甲中傳來一聲狂呼,轉而便如流星一般向那緩緩關閉的大門掠去,眼見得便要衝入其中,卻有一道耀眼的白光從那門內|射出,直奔那胸甲上的破洞而來。
那老孫頭見我雙頰落汗,笑了一下說道:「不妨事,此事便只有我知道。我和你爹雖無太大交情,卻也是知道他的心性。以他那性子養不出無情無義的兒子。」
那是一扇懸浮在空中的巨大石門,于峰巒迭起的雲層之間若隱若現。我好似又回到了往日的夢中,依舊是那個身覆金色盔甲,滿面血污的少年,此時正盪開身前雲霧,直奔那空門飛掠而去。強勁的氣流在身邊呼嘯而起,帶著尖利的哨音,更有無數細密的冰晶,如同一根根鋼針撲面而來。
「行功之時,感覺身體向上飄浮,心中一喜,忽生幻象。待清醒之後,汗出腥臭,腳下更如踩著一團棉花。」
「不!」那少年發出一聲有如雷鳴般的怒吼,猛然間,便向那空中的大門撞去。「轟」的一聲巨響,那身軀在大門上撞碎開來。一片片晶瑩璀璨的骨骼碎片更是深深嵌在了大門之上。
「文輝,你以前有沒有修過其它功法?」
我的意識似仍不願就此放棄,又繼續去追隨那剩下的淚珠。向下,再向下。地面上的景物漸漸清晰,一個小黑點,慢慢變大,最後化成一口古井撲面而來。
金色的盔甲一件件脫落,那內里露出的卻是有如蛋清般透明的身軀,可這身軀卻也在那白色火焰之中,像蠟燭般燃燒起來;一根根發散著鑽石般光芒的骨骼也在那火焰的烘烤之下,發出「噼和-圖-書啪」爆裂之聲。
我心中已然想到這個結果,只是聽了老孫頭後半句話,心中暗自嘮叨:「老爺子能有什麼本事,平素也不見他有何交往,便是功夫了得,上次還不是被你貶得一錢不值。」於是便開口說道:「我爹不過是尋常練武之人,哪有老爺子這般神通,您老就別再寬我的心了。」
「文輝,我教你的離幻決練的如何?」
我大喊一聲:「師尊,救我。」雙目便猛地睜開。
我聞言更是一驚,雖說那「族禍將至」的偈語出自我處,可這般說辭,卻是不大合理,正盤算著該如何答覆,卻又聽那老孫頭言道:「我給你的離幻決確有靜心斂息之效,卻不是你這般用法,同是修鍊此功法之人,若離的近了,相互間會有感應。」
那日初見徐虎人頭,發覺自己除了恐懼,竟全無半點憐憫之心。不但不生自責,反是覺得經歷一番生死,終是可以硬了心腸,如此方合了這世間的道理。
大門轟然一聲關閉。可那少年身上的火焰卻沒有半點熄滅的意思,反是越燃越旺,向著全身蔓延。
母親給的錦袋,已被我從脖頸上取下,放在手中仔細端詳。那一針針銹出的龍鳳圖案已有些褪色,唯「出入平安」四字是用金線綉成,依舊光鮮如新。輕撫錦袋,回想方才一幕,心中不免有些傷感。不知道此時家人身在何處,若是能得到消息,便是一同去過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現下看來,也未嘗不是一件幸運之事。
我心中不解便開口詢問:「孫叔此話何意?」
那老孫頭將手指搭在我脈門之上,仔細探查,良久才面帶困惑說道:「這離幻決你還是先停上一停,待來日強了心志再說。」
到了老孫頭的院子,卻見其也在院中獨自飲酒,見我到來,卻是一愣,隨即開口問道:「文輝,你怎麼還沒有走?」
有一支透著淡淡光線的手,緩緩伸出,接住了一滴眼淚,那眼淚懸浮在手掌之上,緩緩凝成一粒五彩晶珠,隨即輕輕落下,溶入到手掌當中。
我心中一喜https://www•hetubook•com.com,認定將有所開悟,正待仔細體會,眼前卻是一黑,好似從半空墜落,還未及反應,一副驚人場景便立時出現腦海當中。
年少之時,常受人欺辱算計,老爺子總是不管不問,擾的煩了,冷不丁還會說出「養兒如羊,莫若養兒如狼」之類的話語。於是私下我便常常怨恨自己心慈手軟、使不出那下作手段,不似那絕決之人,橫豎都有些出息。
許是心境的變化反能消了妄念,不多時,竟是進入一種空冥狀態。自己彷彿要與這天地相融,連呼吸也變的似有似無;坐忘無我,那一絲絲微弱的氣流被竅穴牽動,緩緩凝聚在身體周圍;一時間,整個人便似浸在水中,正要一點點向上浮起。
我以為自己置身事外,不想隨著少年的呼喊,那疼痛似也在我的識海中傳播開來,那撕心裂肺的感覺,竟是如此清晰。
可隨著那淚珠滑落,那少年身形也猛的一墜,便似無法在空中停留,急切之下,那少年忽然怒吼一聲說道:「我便知是你作祟!我欲成仙,你卻百般阻我,要你何用?」右手猛然插入自己胸口,用力向外一扯;一顆怦然跳動的心臟便出現在了手中。
返回探春園,我見並無太大事情,便獨自一人回到房中,取出酒具,自斟自飲。
我心中一緊,隨口應道:「這上面知會不能出園,我能到哪去?」
「這珠子來的蹊蹺,走的稀奇,卻是並不打緊。反正無甚用處,丟了便丟了。可這修鍊《離幻決》卻修出這般幻象,還真是匪夷所思。天知道這修鍊之法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若是真傷了內息,萬一禍事尋了上來,跑不利索,豈不冤枉。不行,此事大意不得,還是要趕緊找那老孫頭問問,免的後患。只是這老孫頭現下看來也是有些問題,此時前去,會不會招來麻煩?」
「文輝,你且記著: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一念向善,眾神隨行。」
那老孫頭注視我良久,嘆了口氣說道:「既是不想走,那便不走罷,這幾日你不要在去忙旁的事情,只管到我這裏喝和圖書酒,正院劉理事那裡我會去言語,咱們爺倆好生聚聚。」
在房子轉悠許久,還是當下的性命重要,只得硬起頭皮,向那老孫頭的住處行去。
「小侄正為此事前來。」
我聽老孫頭此言,一時悲喜交加,哽咽之下竟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此時的我亦或是那少年似乎對此卻渾不在意,雙臂一震,一團金光便裹住全身,霎時,那身邊風聲愈發凜冽,懸浮在空中的大門,在視野中越來越近。眼見再有片刻,便能進入那空門之內,身後雲層之下,卻傳來一句熟悉的呼喊。
房中一切如故,只是自己渾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浸透,散發出一股濃濃的腥臭。我想要起身去更換衣物,腳下卻是一軟,彷彿被什麼東西托住,心中不由一驚,再去試探,那感覺卻又沒了。
前程堪憂,心無歸處,這思緒便愈發雜亂,焦躁之下,終於想起離幻決靜心的奇效,於是便收拾起錦袋、酒具,盤膝坐在卧榻之上,打坐凝神,希望能換來片刻安寧。
那老孫頭喝了口酒,望著遠方,似是在自言自語:「帝皇星墜落俠山,四海之內起狼煙,空門若是留不住,人間君王再無仙。」
「孫叔,怎知那轄武司算命的老頭兒就不是妄語唬人?」
那老孫頭招呼我坐下,取來酒盞,為我滿上。我此時再無忌諱,哪有心情飲酒,起身跪倒在老孫頭面前,開口相詢:「侄兒石不凡拜見孫叔,不知孫叔可知道我爹娘的下落?」
我沉默了片段,這才開口問道:「老爺子讓我走,莫非這府中真要出事?」
那老孫頭聽完這般說話,將手中的酒盞放下說道:「你這孩子,怎地這樣說你爹,你爹真正的本事,又豈是你們幾個孩子能夠知曉。」
我面上微紅,心道:「你當我願意。」嘴上卻不好再有言語,只暗中盤算若是要走,那一千兩銀子倒是要不要還給趙管事。
雲霧浮動,卻只有一座巍峨的山峰從雲隙中現出身形。
如此逆著心性而活,這活著又有何意義?倒真不如去尋了那所謂的方外之人,脫了這苦海,換來別樣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