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捕風捉影
第二十章 風吹草動(下)
當天家宴,除了前往漢中督軍的嚴昭疇、嚴旭亭兄弟不在,嚴非錫一家都入席,席間嚴家小女兒瑛屏不住敬酒,嚴非錫又道:「我原要與蘇家結個親,無奈銀錚侄女看不上我這兒子。」蘇亦霖聽出意思,只笑道:「銀錚妹子古古怪怪,誰也揣不著她心思。」
阿茅罵道:「你那些兄弟,什麼李四兩,什麼王猛,還不是滿口粗話,你怎麼不彈他們額頭?」
說起來,他對自己名號這麼響亮這件事,一時還理解不得,總覺得通緝犯這麼多,總不會各個都記住,經過這幾回,他真才知道自己已如顧姑娘說的「天下誰人不識君。」
「這可未必。」李四兩插嘴道:「我聽過一句俗諺,叫神仙打鼓有時錯。」
蘇亦霖拍拍好友肩膀,道:「罷,我讓趙總教先回嵩山。你跟我去漢水走走。」
「當然不是。」李景風道:「這世上有許多好人。」
「兄弟……之後我就不陪你啦。」王猛拉著李景風的手說,他傷得重,一時離不開,這趟冒險幾乎要了他半條命。李四兩也希望他留下,多個帶頭人,方便鎮住場子。
……
忽地一名弟子快步走入,單膝下跪道:「公子,有急報。」
他知道若說殺之,李景風未必肯答應。
李景風道:「別老罵人。以後你每罵一句粗話,我彈你一下額頭。」
「你以為,這天下就只有你一個人,為了做好事不惜性命?」王猛問。
「武當那有消息,要青城船隊退出漢水。」
嚴非錫素知這侄兒性格,也不急躁。只道:「世侄年紀不小,也該成家了。」倒是嚴烜城席間不住使眼色,蘇亦霖會意,道:「我還想往漢中走一趟,不知世兄是否有空?也好作陪。」
王猛伸出手,與李景風交握,順勢將李景風拉近,在他耳邊低聲道:「這孩子性格頑劣,你得小心被他出賣。若留不得,就別管他了。」
「我跟著你走,就是想干一番痛快的事業,當一回真正的好人,就算死了也不怕,我辦到啦,我也能對人說,我王猛干過大事業,救過一鎮千多人的性命。兄弟,你和_圖_書知道嗎?那真是……比上窯子還舒爽!一輩子都能說嘴的事。」
「我這妹夫也有好本事。」蘇亦霖道:「再說我這妹子,看著性格婉順,其實自己也有主張,她挑上喜歡的,我這哥哥也歡喜。」
李景風經過零陵時,零陵已被點蒼佔據,這一戰可稱勢如破竹,還不到兩個月,點蒼已進逼冷水灘,直指衡山家門。
楊衍去了哪?那日自己回到楊衍休息的地方,楊衍已經不在,嚴非錫沒理由在崑崙宮上為難他,畢竟少林跟衡山已經打定主意保楊衍。即便楊衍不領情,嚴非錫也不敢造次。
李景風道:「他們是大人了……」這真要說大人可以罵粗話,好像也不妥。於是道:「他們就是沒學好,所以才滿口粗話,這不好聽。人家做不對的事,你不用跟著做。」
「怕犯蠢就學,諸葛亮也不是帶著羽扇綸巾出世,還不就是學嘛?」王猛道。
「我這妹子一直喜歡你,只是家教嚴,又見你對琬琴好,也就藏著這意思。」嚴昭疇道:「琬琴嫁給外人,還是個白丁出身,我替你不值。」
「呸!爺的事不消你打聽。」
說起通緝犯這件事,倒是有件事讓李景風苦惱已久,在甘孜時,那裡地處偏僻,通緝令還未廣傳。崑崙宮的消息也沒傳到。到了唐門刺殺唐佑,原不用隱姓埋名。等遇上王猛一行人時,就是自己先被認出了。
他想走一趟戰場。
李景風自然明白,只是如何安置阿茅,也讓他頗為頭痛。這孩子性情頑劣,若放置不理,不是害死人,就是死於非命。
「不過這也難怪,不說唐門每幾十年死一批兄弟,我跟舍弟也是斗得厲害,咱們兩家自己人,這醜態也不用瞞著,四弟他若不是早沒指望,也不至於另謀出路,橫死唐門。」嚴昭疇替蘇亦霖斟了一杯,接著道:「琬琴是招贅,生的孩子還是姓蘇。妹夫是少林出身……」
李景風點頭,王猛說的話他懂:「可我還是犯了蠢。」
嚴旭亭卻不作此想,只聽他道:「姑娘家能有什麼心思?也是亦霖哥你性子忒好和圖書,什麼都讓,要不世伯一句話,琬琴姐能不聽?只消跟了你,過個三五年,心思也隨你了。」
與嚴非錫的會面並沒有太久,嚴非錫先是感謝嵩山仗義相助,蘇亦霖提起孤墳地的兇險。
「我們要去衡陽,還得走山路,避開災民,得好幾天。」李景風說道:「不如這樣,你說說你的事,你怎麼當乞丐的。」
這不,宴席上,嚴昭疇就把這事說出來,還是從嚴家的小妹子說起。
阿茅醒了之後就哭,哭累了,就吃東西。然後用忿忿的眼神盯著李景風。
嚴昭疇皺眉道:「不是說了我與大哥宴席,什麼事如此要緊?」
但自己確實也不會管教孩子,他想著,只能帶一天,是一天。
他很清楚。
離開武當時,明不詳想過回一趟少林。但最後仍決定前往江西。
李景風忙道:「沒這回事。」
蘇亦霖插嘴道:「慢!這可是你爹!說話留神些。」
嚴旭亭聽他譏嘲,面紅耳赤,正要反駁,嚴烜城見兩人又要爭執,勸道:「昭疇,亦霖兄難得來訪,你譏嘲弟弟作啥?」
起碼這孩子還有點依賴,李景風心想,也算是一點安慰。卻也有些煩惱。
「我當年犯了蠢,害幾個兄弟死在杜俊手上,誰能不犯蠢?你要是想不犯蠢,那就只有兩個辦法,一是什麼都不做,那就永遠不會犯錯。二是去當和尚當道士,等你修成正果,成了神仙佛菩薩,那也不會犯錯。」
蘇亦霖真沒想到,他再度見到這位長輩時會是這模樣:嚴非錫左半邊臉頰連同耳朵被削落一大塊,此時臉上傷痕才剛痊癒,那古怪的粉色肌理,替那張原本便冷若寒霜的臉上添了幾分可怖。
李景風猛然醒覺,望著阿茅。
「總之,你自己保重。」王猛道:「今後我就跟四兩兄一起落草為寇了。」
李景風將他揪住,要彈他額頭,見他一臉不屈服,想了想,重又放下手,道:「罷了,由得你去。」
他回想母親對自己的照顧,毫無參考之用。誠如箭似光陰所言,這孩子吃過太多苦,他不相信人。
「你若害死我,也是我hetubook.com.com自願的,不怨你。」王猛看著天空:「打仗的將領不能怕兵死,當壞人的不怕死不怕犯蠢,當好人也不能怕死,怕犯蠢。」
李景風帶著阿茅騎馬往北直行,阿茅問道:「你要帶我去哪?」
李景風被他說得不好意思,只能聽著。
「我答應過老先生,要照顧你。」李景風道:「只是跟著我,你也不安全。」
這話說著也沒人信,蘇亦霖心想,自己對這義妹的心思,誰也瞧得清楚,嚴昭疇就因顧著他才未對嵩山提親,要不,只怕琬琴早嫁到華山。
嚴烜城苦笑搖頭:「今年元宵,我跟沈姑娘把話說開了。原不是我的,不必痴心妄想。」
嚴非錫睨了嚴烜城一眼,道:「那讓犬子陪世侄走一趟。」又望著嚴烜城道:「別給你弟添麻煩。」
蘇亦霖到漢中,也不是存著賞景的心,這世道,這局面,誰有那空閑散心?華山陳兵邊境,向青城借道,青城不僅不允,還寫了封信到少林,表示支持李玄燹擔任盟主。這不像是青城中道的作風。
嚴非錫道:「若是嵩山有心,華山會派人接應。」
他想弄個假名,然而弄假名這事沒這麼容易。他沒有身份文書,一樣會被盤查留難。也混不到城裡去。
「你要蠢,能帶著這百多人劫點蒼的糧?行唄,你儘管吹。」王猛說道。
這孩子戒心實在太重,李景風無奈,只得道:「咱們走吧。」
他又道:「我倒羡慕瑛妹,若能嫁出去,也算對華山有些幫助,就算見不著爹的面,也是盡孝心。」
顧姑娘?
蘇亦霖聽出弦外之音,這當中,既有嚴昭疇為他打算的交情,也有為著華山計較的算計。
嚴烜城苦笑道:「我這也不是咒爹,看他從崑崙宮回來傷成那樣,我也是難過,若想勸他,只怕激得他心神激蕩,反倒加重傷勢,我就在房外遠遠瞧著,可瞧不見我,他還是一頓脾氣,也不知是想見我,還是不想見我。」
據說他在崑崙共議上幾乎死了九成,總算功力深厚,撐了過來。
「我們得當山賊。」李四兩說道:「收留不了他。也……不m.hetubook•com.com方便,他終究不是村裡的人。而且……嗯,我就直說,李兄弟莫見怪,鎮上的人討厭這孩子。」
「女人可以讓,掌門之位可不能讓。」嚴昭疇舉杯:「亦霖,我敬你一杯。」
他總是這麼清楚。
「這十萬兩折了五千,能平安抵達華山已是萬幸。」蘇亦霖道:「義父原擬多送糧草馬匹助聲勢,侄兒覺得不容易。」
「烜城兄,您這不是辦法。」往漢中的路上,蘇亦霖道:「都是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你一年躲幾個月,是個樣子嗎?」
「操,這不就是衡山?」阿茅大怒:「你索性把我扔了,爺是天生天養,土裡的樹根橫著長。」
至於不告而別,雖然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明不詳考慮過,可即便不告而別,楊衍能去哪?九大家既然沒有帶走楊衍的必要,那崑崙宮上,還有誰要帶走楊衍?
王猛默然半晌,道:「兄弟你是瞧不起我?」
嚴烜城忙不迭答應。
蘇亦霖忍不住莞爾:「你這是想當姑娘,還是記掛著青城小姐,恨不得入贅?」
另一樁,漢水上還有著青城的船隊,若是這隻船隊不除,華山一進青城境內,漢水歸路便被堵住,不被夾死在崇山峻岭之間?這當口,華山可是動彈不得,他想知道嚴家兩兄弟打什麼主意,也好知道嵩山能怎麼幫這忙。
李景風苦笑道:「就怕我蠢,學不乖。」
李四兩哈哈大笑,牽動胸口傷勢,忍不住咳了起來。
還太早。
……
「我思慮不周,在鎮上害王大哥失陷,差點丟了性命。」李景風道:「我至今懊惱著。」
嚴昭疇冷笑道:「幸好亦霖不似你這性子。」
阿茅見他望著自己,冷冷道:「瞧著爺作啥?」
「要真能躲上幾個月倒好。」嚴烜城抬頭望天,過了會道:「我這一年躲到頭,估計也只有兩個月見不著爹。可真見不著,又擔心著,都說多行不義必自斃……」
今年過年,點蒼華山嵩山三派威逼青城,雖然鎩羽而歸,卻因蘇銀錚要與沈玉傾多相處,也不管一行人是來刁難人家,厚著臉皮硬是留到元宵過後,還揪了沈玉傾兄妹www.hetubook.com•com賞花燈,嚴家兄弟與諸葛然叔侄也有隨行。上元節時,蘇銀錚拉著沈玉傾就走,瞎子都能瞧出她那點心思,眾人向來疼這古靈精怪的妹子,也都識趣避開。嚴家兄弟拉著蘇亦霖故意走丟,讓大哥與沈未辰獨處。沒想這一來,留著諸葛叔侄兩人與顧青裳同行,這三人份屬點蒼、衡山,一路上大眼瞪小眼,諸葛長瞻事後埋怨不少。這些事蘇亦霖都還記著。
「彭老丐,齊三爺,還有你,你們就是勾子,要把這些好漢勾出來。」
蘇亦霖一飲而盡。
阿茅道:「人人都能做,憑什麼爺不能做?爺就是要罵髒話,現在罵,長大也罵,難道你兄弟就不是好漢?賤人,狗逼生的!操!」
嚴烜城也就能在弟妹前擺威嚴,嚴昭疇舉杯道:「是我失言,自罰一杯。亦霖兄莫見怪。」隨即一飲而盡,又接著道:「幾個月前,青城那出事,沈掌門禪位。瞧不出,沈公子那斯文模樣,估計連副掌都沒識破他心思。這不容易,兄弟爭權常有,子奪父位可不多見。」他說著這話,眼睛瞧著嚴旭亭,嚴旭亭礙著大哥在場,不好發作。只是一臉不服輸。
再有一件,沈庸辭還活著就禪位,這事也透著古怪。雖然青城與嵩山並無關聯,但與華山貼著臉,興許會有些消息。
李景風點點頭,道:「我懂。」
華山與嵩山世交,打從少嵩之爭起,兩家便時常通好,即便這五十年間也鬧過不愉快,但在少林這個強敵面前,兩家最終仍是言歸於好。這由嚴非錫是在招待賓客的清和殿接見蘇亦霖,而非太華殿中可見一般。
李景風道:「衡山!」
抵達冷水灘時,李景風與阿茅在高地瞭望,只見衡山揚起旗幟。周圍營寨林立,即便遠眺,依然聲勢雄壯,阿茅沒見過這麼大陣仗,不由得抓緊李景風衣角。
阿茅冷笑道:「你也知道不安全,你就是個通緝犯。」
但他也不急。他相信在江西,最少能碰著一個人。他沿著天水來到漢中,在經過武當,告知行舟子關於楊衍與李景風的事後,並沒有順江而下來到江西,而是轉往湖南。他聽說點蒼與衡山開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