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和回憶中的女人不一樣，眼前這個女人高壯黑粗，性格直率。開心或者煩惱都寫在臉上，清清楚楚，簡簡單單。

桌子上其餘的人也沒有意見。

偏偏辛娘子掐她早都到了技藝大成的境地，無論香茅子怎麼扭動，都無法掙脫出去。

別的不說，這要論打架，香茅子從小就沒輸過。再不喜歡香茅子，辛娘子也承認，論闖蕩的精神，他們家最厲害的香茅子！別說辛茂，把他們娘仨綁起來，都不如這死丫頭一個人有精神頭。

幾個人就站在屋外的院子里聊天。

香茅子被她後娘掐得齜牙咧嘴，然後跳腳的扭動著身子想掙扎出來。

辛娘子仔仔細細的查看著房子的狀態，越看越滿意。

依著香茅子，什麼時候看房子不成，房子總是在那裡跑不了的。倒是現在應該去洗衣服，等一會晚了天黑看不見，衣服就沒辦法洗了。

辛茂得意的昂起頭，「娘，我要跟姐姐上學去啦！」

楊氏偏心兒子，對這點，辛茂無話可說。再說辛茂長的好啊，比他跟楊氏都好，腦袋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又黑又亮。愛撒嬌，愛哭咧咧，愛告狀，愛抱著父母大腿求抱抱。

剛剛嫁給辛崀的時候，她還是一個羞澀的少女，又帶著點驚惶。

可辛崀已經一揮手，「早去早回，不要貪玩。」

辛娘子嘆息了一聲，「他爹，這鎮子上的人過得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呢。」

「他爹，他爹？！」辛娘子一直呼喊辛崀。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呆愣愣的想著什麼，坐在那裡一直出神沒說話。

這樣的孩子，跟倔頭倔腦，沉默寡言的香茅子相比，顯然更會討父母喜歡。

「呦！我辛茂真能幹，讓娘看看，這身衣服真好看。這是幹啥去呀？！」辛娘子已經一疊聲的誇讚起來。

程師本以為香茅子一定已經忘記了，正打算從新教她一遍。

楊氏聽了低笑，「那不跟養豬似的？大郎，我願意給你生孩子，生多少個都行。」

陳掌柜的剛才已經去過鎮長家裡了，鎮長家裡也正慌亂著，家人忙著收拾東西，盤點被府兵摸去的各種損失。

看著眼前這個女人。

黃石鎮周圍的七個村裡早hｔｔｐs://wwｗ.ｈｅｔuｂooｋ•ｃｏm•ｃｏm就有這種說法：寧要鎮上一張床，不要村裡一套房。

心裏漸漸充滿了堅實的信念，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一定什麼問題都沒有！

辛崀也趁機好好打量了一番，香茅子如今長高了些，原來刀條一般的小黑臉，現在也圓了幾分。因為換了衣服，也顯得精神了很多。看來她在這裏過得還不錯，辛崀也放心了。

可辛娘子如今心都在房子上，香茅子一說要洗衣服，又被後娘拎著耳朵罵了一通。

再後來，辛茂出生了。

楊氏很嫌棄香茅子，可是也湊合著把香茅子撥拉大。

開始辛娘子還沒有敢打擾他，但後來他一直發獃，辛娘子害怕了，這次推了推他。

辛娘子不滿，剛剛落腳黃石鎮，家裡多少事要忙活，香茅子要去上學，這家裡的活計都得她一個人干。哪裡忙的過來？！

小下屋裡面啥也沒有，不好讓掌柜的進來。

香茅子又去尋了幾個盆子和抹布回來。

鎮長沒口子答應。

想到這裏，辛崀用力搖搖頭。似乎想把那道白色的影子甩飛出去。

她恨不得今天就趕緊搬過來。

香茅子死命的攔著她，「這裏以前死過人，都好幾天才發現。好歹找幾張黃表紙燒了再進來。再說，辛茂還小呢。」

程師抽出昨天寫給香茅子的那張紙，「你念來！」

聽到這裏，辛娘子才不說話了。

這件事就算這麼定了。

最終，香茅子只能捂著通紅的耳朵，帶著她爹娘去看房子。

更夫的房子並不算好，但也不能說破敗。

辛娘子先拿出早餐，一罐子粥，一小碟陳醋花生米和蘿蔔鹹菜，一個切開四瓣兒正在流油的鹹鴨蛋，外加幾張烙好的油餅，香噴噴的白麵餅上還撒了芝麻。

然後就是辛茂大聲的嚷嚷，「爹，娘！我給你們送飯來啦！！！」

就是眼前這個女人，她把自己的青春，身心，甚至全部都託付給了自己，全心全意、毫無保留。雖然她刻薄了些，也沒有什麼見識，然而她是那麼的依賴自己，簡直把自己當成神明一般的在信仰著。

正亂鬨哄中，陳掌柜的去了，帶了四鮮樓的和_圖_書一桌席面。恰好解決了鎮長要答謝街坊的人情問題。

那是他第一個兒子，也是辛家的長子，楊氏的親生兒子。

當著一桌子人的面，陳掌柜的說了辛大郎當更夫的事情。

那時候，辛崀覺得她什麼都不如白清綾，自然對她冷淡和沉默。

「這？」辛娘子疑惑著，她想說你咋能去上學，留下幹活。

香茅子和辛茂都穿上了上學的衣服，又拎著給爹娘早餐送過去。

這種神色讓辛娘子全身發軟，她不由自主的臉龐做燒，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他爹……，這，不成的，這不成的。」

香茅子應了一聲，就把裝滿臟衣服的盆子放在門后，走到辛崀面前，「爹，你找我？」

在學堂里，程師傅正在考校香茅子，「昨天教你的人可還認得？」昨天程師傅給香茅子講了五十個字，可惜剛剛講完，就被府兵攪和了。

第二天一早，辛崀和辛娘子竟然天不亮就起來了。抹黑又跑到新房子那邊忙活。

辛娘子做夢都沒想到，自己還能有一天能搬到鎮上住！

她依賴他，惦記他，甚至有點崇拜他。無論辛崀做什麼，她都只會覺得好。甚至晚上吹了燈在床上，楊氏也表現的非常熱情。

有時候辛茂也在暗暗發愁，這兩個兒女的性格，如果能對調一下就好了。

以往就是過年，他們家也吃不上這麼好。

一家人歡歡喜喜的回到四鮮樓的下屋，分工合作。

那一團如烈火般炙熱滑嫩的身子，是白娘子從來不曾給過他的。

還是香茅子拎著辛茂的耳朵把他扯起來，那手法跟後娘扯她如出一轍。

旖旎的氣氛隨著這聲輕喚瞬間消失。

辛崀依然沉默著，就彷彿沒見到一樣。

就聽見門口傳來陳掌柜的聲音，「辛大郎，可安置好了？陳某有事相商。」辛娘子連忙放開香茅子，辛崀則迎到門口。

「上學？！你們能去上學？」辛娘子大驚，她這才看到香茅子的穿著。

正在忙活的辛崀聽見一聲脆脆的叫，「爹！」

歡喜的辛娘子立刻就要去看房子。

他像一隻蓄勢待發的老虎一樣盯著辛娘子，目光炯炯，充滿了侵略性。

漸漸的，他的心一點點被楊氏捂熱heｔｕbook•ｃom.cｏm了。

看著眼前擔心看著自己的楊氏，辛崀的心頭百感交集。

兩個人依偎的坐了很久。

「以後，就讓香茅子跟辛茂一起上學吧。」辛崀說。

香茅子不做聲，她拎著一個大桶過來倒洗澡水，楊氏見了，順手又拍打了她兩下。香茅子彷彿早知道一樣，一扭身就躲開了。

辛崀手裡幹活，髒的很，就只能用手背在香茅子頭頂按了一下。

辛娘子忍不住伸手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你不會說話啊，一天到晚不做聲，你這死丫頭整天想急死誰呢！」

可後來，辛崀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

辛崀輕輕的說，「對不住，阿嫦，家沒了。」

辛崀並沒有什麼文化，他卻樸素覺得，香茅子本就應該這樣穿才對。

沒想到香茅子脆生生的點頭，「都認得！」

楊氏很快如一根生命力頑強的野草一樣在他家扎住了根。

辛崀回過頭，連忙就著身旁盆子里的水洗了手，才接過油餅。

陳掌柜的微笑，「別謝我，也都是香茅子的面子。她啊，如今可是咱們黃石鎮的女兒呢。等一會，你們讓香茅子帶著先去看看房子，看缺了什麼只管跟我說。這四鮮樓別的不敢說，各種舊傢具和鋪蓋行李，那簡直是堆了幾屋子。你們挑些好的去用，也算幫我騰些地方出來。」

香茅子被辛崀揉了頭，簡直開心的要翻滾起來。但她忍著，兩隻大眼睛里都是晶亮晶亮的快活。

辛崀順勢就攥著她的手，那是一隻暖和並粗糙的手，跟從未乾過一點活的那隻素白修長柔軟的手不一樣。

楊氏輕輕伸手在後背上順著脖頸撫摸著辛崀，「有你在，怎麼會沒有家。你，就是我的家啊。」

辛崀立刻放開楊氏，而楊氏也站起來，走到門邊把門打開，一面開一面順口罵香茅子，「你又跑哪兒鑽沙去了？！我們這早都洗完了。就等你回來商量事兒呢，結果連個影子都看不見。我瞧你如今心也大了，整天就知道在外面混，死丫頭，趕緊去把洗澡水倒了！用著人家的東西得精貴些，不然下次誰肯借你？！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擎等著出花呢！」

辛茂又說，「鎮上不比村子里，也難得有認m.hetubook.com.com字的機會。讓香茅子上學吧，省的辛茂一個人在裏面，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

楊氏的心思很簡單，全都在這個小家上。

飯局還沒有完，陳掌柜借口四鮮樓還有事，就連忙又折回來，告訴辛大郎一家這個好消息。

留下辛崀和辛娘子。

香茅子搖頭。

辛崀從回憶中醒過來。

自己，又何必一直惦記著，那個到最後才把名字說出來的女人呢？！

很多街坊鄰里也都來幫忙，還有給送飯的。

「這，這當然太好了！這，這簡直是……」辛崀不善言辭，但是他真真切切的高興啊。自己這一家子正發愁的問題，人家陳掌柜的已經不聲不響的給解決了。這是多麼大的恩情呢！

亭亭玉立，神清氣朗。

老辛家的人，都是閑不住的。

香茅子說，「午飯我都跟陳掌柜的說好了，直接去廚房吃就行。記得把早餐籃子帶回去，等放學回來我就洗。」

香茅子見她爹瞅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可她還是驕傲的挺挺胸。

交代完了，陳掌柜的就離開了。

這房子雖然抵不上他們在耶溪村的房子寬敞舒服，可這是黃石鎮！

「他爹？！」辛娘子洗了手，掰開油餅正要遞給辛崀，發現辛崀又在發獃。

「哎！」兩個孩子齊齊答應著，手拉手就走了。

辛崀問香茅子，「咱們村子興許就回不去了。一來是凶獸作亂，二來村子里能活下來的人太少了，就算剩下的人都回去，也守不住了。狼群會下來。那對於今後的生活，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聽到了辛茂，辛娘子發熱的頭腦終於冷靜了幾分，不再堅持。

把瓦片重新檢查排列，院子里的坑坑窪窪都填平了，雜物清理掉。破掉的窗紙糊上……窗紙是陳掌柜的友情贊助。

兩個人正在拉扯。

香茅子很惶恐，她不明白程師為何生氣，「我，我還寫不好。」這意思，就是還堅持認識了。

辛崀沒說話，他覺得神仙應該看不上這樣的日子。但神仙過什麼樣的日子，他也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有一種感覺，以前白氏是應該知道的，但她不說。那時候他年輕，也不好意思問。所以，神仙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

他們兩個和圖書忙活的連早餐都不記得吃。

辛崀的心彷彿被一盆熱水泡著，他緊了緊臂彎，更用力的把辛娘子抱著，「嗯，我會再給你一個家的。然後我們再生幾個孩子，養一院子。」

辛娘子見他沉默而用力的搖頭，就更擔心了。伸手摸在辛崀臉上，擔心的問，「他爹？！」

辛娘子在旁邊聽了，熱切的問，「那是在這裏做工嗎？」

這種互動的模式，早在耶溪村的時候，就已經常見了。

就兩個人低聲說著悄悄話的時候，門被輕輕敲了兩下，香茅子小小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爹？你們洗完了沒有？」說完又是兩聲扣門聲。

辛崀自然也知道不成，只能一把抱過辛娘子，用力抱緊，用長滿胡茬的下巴，使勁的在辛娘子的耳後脖頸處蹭了蹭。

只一個晚上，那屋子就逐漸見了摸樣，已經有了一點簇新的氣息。雖然勞作了一個晚上，可是因為對未來抱有極大的期待，辛崀和辛娘子居然睡的極好！

香茅子蒲扇著大眼睛，「爹你放心，掌柜的說他給你在黃石鎮找了個活計，一會就來跟你說！」

一共有左右兩間屋，帶著一個小小的庭院，裏面胡亂的堆著一些石材雜物。最妙的是在院子里還搭了個棚子，棚子下面壘了灶台，是平日里前任更夫們做飯喝酒的地方。

辛崀和辛娘子去收拾屋子。香茅子去河邊洗衣服。

程師一板臉，「做人要講實。你不認得，為師會再給講你一遍。倘若你不說實話，以不知為知也，那麼任誰也救不了你。」

自打來到黃石鎮，辛崀似乎總在發獃，不知道在想什麼。

香茅子快手快腳的把洗澡的浴桶收拾乾淨。撿了她爹娘的臟破衣服，打算去井邊洗衣服。辛娘子卻攔住她，「等下我跟你一起去，剛來連個方向都沒弄明白，你正好領著我略逛逛，讓我也知道到路該怎麼走。你爹先找你有事。」

阿嫦，是楊氏的小名。只有在極其情動的時候，辛崀才會叫她的名字。

辛崀抬頭，就見辛茂拎著籃子跟條大哈巴狗似的撲騰過來。然而他順著辛茂，就看見香茅子穿著淺白色的長袍，套著深色的罩衫，頭髮都攏在頭頂用長長的髮帶系好。身上還斜掛著一個布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