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整個院子縈繞著何先生歇斯底里的罵人聲。

「何至於此呀？」小左也不解的問，「雖說近來沒少聽總座罵胡司令，但這回也太狠了。」

「來人！」鬍子卿一聲呼喝，過來幾個士兵，小魏也忙從車上下來立正。「把楊漢威給我押起來，關大牢里去，違抗軍令，冒犯長官，無法無天，給我關起來等候發落！」

漢威清楚記得，鬍子卿曾對他講過一件往事。說是他二十多歲在中原戰場打仗要撤退時，他下令禁止炸橋、燒糧草（這種所有軍隊歷來的做法），而是把這些東西留給了敵人。他還寫信對敵軍說，他不是不能燒、不能炸，實在是不想多造孽。他希望敵軍能善待戰爭中苦難的百姓，能把糧食分一部分給災民。漢威當時聽了感動之餘，只覺得鬍子卿做事有如當年三國時劉備帶了老百姓過河逃難一樣的有趣。如今聯想起來，他只能說鬍子卿是個真性情的好人，而未必和*圖*書是個合格的軍人。

不等漢威弄明白個究竟，就被押了下去。

也聽不清楚鬍子卿答了些什麼，就又聽到何先生高聲地訓罵：「你鬍子卿當什麼兩面好人。你既代表我去給學生許諾，又代表學生來象我進言，你這都是什麼混賬邏輯！」

那個副官顫抖說，「從沒見總座發這麼大的火，急了眼了，氣得直哆嗦。……胡司令那兒跪著哭呢。」

「我是領袖，我說的話就是真理、就是條令、就是革命。想得通就跟我走，想不通，你就給我滾蛋！」

一名當班的副官慌張地從院里跑進秘書室，漢威聽到小左在詢問究竟。

屋裡彷彿沒見何先生的身影，一片靜悄悄的，只有鬍子卿一人直挺挺的長跪在那裡。裡間屋裡傳來何長官平靜的話，「少不更事，無知！除非你拿槍打死我，否則我剿共的主張是不會改的！你休想！」

漢威驚得嘴張張卻說不出話，沒https://m.hetubook.com.com想到鬍子卿這麼大胆，當面拿何先生比袁世凱那個做了83天皇帝夢的獨夫總統。但又想，這從來沒受過委屈，那麼高傲好顏面的鬍子卿大少爺，居然給何先生跪下了。

小左在隔壁同翁夫子說：「小胡也是，天天挨罵挨不夠，還去惹事。這何夫人也沒來，也沒個合適的人進去勸勸。」

漢威在西京遠遠見過翁夫子和小左，但並不熟識。只有老老實實地在屋裡同小魏等著鬍子卿脫難出來帶他們回城。

漢威理解鬍子卿肯定是為了剛才灞橋前，軍隊奉命用機槍掃射學生的事在憤怒。但以這個語氣去頂撞長官？……漢威想，鬍子卿還真有種，要是換了他這麼去頂大哥，肯定大嘴巴就抽上來了。

漢威見鬍子卿惆悵地緩緩從地上起身，也就小心地退回到侍從室。猛然間，他想到了近來傳聞的，何先生已經下令讓他大哥漢辰來代替鬍子卿剿共，和圖書要動用飛機轟炸和毒氣彈，速戰速決地剿滅僅存在陝北的共黨。再想想鬍子卿近來同「那邊」的交往，漢威能明白鬍子卿內心的掙扎。何先生是個為了達到自己目的不惜一切代價的長官，而鬍子卿則是個悲天憫人的性情中人。這就是本質的區別，所以鬍子卿要去違抗何總理的意思去從槍口下救學生，要跟何先生激烈地頂撞去制止極端的掃蕩行為，避免更多的流血發生。

聲音忽高忽低地聽不太清楚了，隔壁翁夫子嘆口氣勸小左還是低頭開始幹事。

「這胡副座也真……唉，……還是為了勸總座先打日本人，放棄剿共。……」

漢威就想到了他上次為了香丫兒的事挨打，鬍子卿也是為了幫他求情，而被大哥排揎了一頓，落個灰頭土臉。

漢威再也沉不住氣了，不顧小魏阻攔，悄悄貼了牆根，繞到近處去看。

漢威心中暗笑，這話聽來好耳熟，在家時大哥也總用這個口氣罵他。和圖書看來天下當長官、兄長的都這麼抖威風。想想個把月前，這個幸災樂禍看自己笑話的胡少帥也有今天的尷尬，漢威心裏不由得又有了絲淺淺的報復的快意。心想何先生該不會又氣惱急了，罰鬍子卿去抄什麼《曾子家書》吧？

漢威躲在一門之隔的侍從室，靜靜地聽著。

翁夫子在秘書處的屋裡急得直踱步，搖頭嘆息著：「子卿呀，年少氣盛！」

翁夫子嘆氣說：「勸？誰去勸？怎麼勸？我前天見他罵子卿罵得過了，進去勸，何先生說，他教訓自家子弟，不用我多事。臊得我個沒臉出來……」

漢威相信不止他，隔壁屋裡所有的人都應該聽清楚了。漢威、小魏面面相覷。

那名副官又說：「胡司令也太倔了，他說總座拿槍打學生、拿飛機炸共黨打內戰，就跟當年的袁大總統沒區別了。……是什麼……什麼……獨裁？……不……不……是『獨夫』，『獨夫』，總座當時就火了。」

猛然間hｔｔｐs://wｗw•hetｕbｏｏｋ.coｍ•coｍ，鬍子卿一句聲音高昂地頂撞打破了沉寂：「你有機槍不去打日本人，拿去打學生嗎？」

鬍子卿對這位何先生身邊的大紅人沒多說什麼，留了幾句客套話就到隔壁屋裡喊了小魏和漢威跟他走。

鬍子卿步履躊躇地直接進了秘書室，同小左和翁先生告別，說明天再來。小左過來拍拍他的肩安慰說：「子卿，也難為你，這天天開車大老遠來潼關晨昏定省的，還要受這份氣，他就這個脾氣。罵過就算了。」

「普天下除了你胡孝彥，沒有第二個人敢對我這麼放肆地說話！」又聽見一句歇斯底里的叫嚷。

車直接開到司令部大樓，漢威本想中途路過家門時下來，但見鬍子卿心情不好，沒有停車的意思，就隱忍了任他開回司令部。

翁夫子話音沒落，就聽何先生又一連串連珠炮般地斥罵：「我的話你就當耳旁風，你知不知道軍人的天職是服從？……你是長官還是我是長官？是你服從我還是我服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