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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威抬起頭，大哥對他說：「乖兒，大哥和楊家就只剩下你和業兒了。大哥已經讓亮兒做了沒娘的孩子，如今又無辜慘死，總不能讓業兒日後再沒爹娘。你沒了爹娘，還有大哥在，業兒沒了爹娘，你再有個閃失，那他怎麼辦？業兒才七歲。楊家又該怎麼辦？」

樊老爺子嘆口氣說：「孽緣，孽緣呀～～」就執意帶了孩子搭乘當日的火車離開。

漢威心若掉進寒潭，冰的舌頭凍成結兒，緩了一會兒才說：「哥，我做錯了什麼？」

這該如何答呢？漢威也很矛盾，就在這個陰森森的祠堂里，漢威不知道挨過多少打。疼痛難捱的時候，不管他如何哀求，大哥的家法就是不肯輕饒。那時漢威也曾絕望的想，他為什麼生在這個冷酷的家裡，不如死了的好。還有前年他下定決心要同舅舅出國，又被大哥幾句軟硬兼施的話逼得留下，本來大哥是如願以償的勝利者，可大哥卻偏窮追猛打的當了那麼多人痛責他，羞得他是那麼無地自容，鑽進地下永不出來的心都有。如今面對一臉憔悴如此失落的大哥，漢威卻又不知道該說真話還是假話。對大哥說「長兄當父」「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嗎？這種虧心的話說出口他都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對大哥說曾經恨他嗎？還是說亮兒曾經都恨得想咒他這個做父親的早死？

「大哥！」漢威覺得這話說得奇怪，大哥怎麼忽然談到這麼避諱而嚴肅的話題，莫不是出了什麼事？「大哥，出什麼事了嗎？」漢威緊張的追問。

大哥又說：「我把財產已經轉移去了瑞士銀行，以你的名義開和_圖_書了賬戶。大哥相信你是個有自製的好孩子，有沒有大哥看管你，你都知道如何做。」

「少廢話！你別以為今天樊老爺子幾句話，就給你長了氣了。心疼歸心疼，家法是家法，楊家的一家之主還是我，你不聽話我還打得你。」大哥強硬的話噎得漢威無話可說，呆坐在地上抱了頭煩躁不安。

「威兒，大哥真是很兇嗎？」大哥手裡握著那些亮兒生前的畫迷茫的問，「你恨大哥嗎？」

漢威想大哥說的一定是氣話，出國去？現在同意讓他出國了？全民抗日同仇敵愾的關鍵時候，他現在可能出國去躲清閑嗎？當逃兵不說，他這麼多年吃的苦學的這些調兵遣將、決勝千里的本事不就白費了。漢威知道大哥此刻心情跌宕，亮兒的死對大哥打擊很大，雖然大哥一直故作平靜的壓抑著情感沒有發泄，今天被樊老爺子一激，怕是山洪決堤了。

漢威不知道樊老爺子怎麼知道他和小亮在家挨打的事，想想四年前自亮兒回家，確實有一段難捱的日子，他和亮兒總是提心弔膽的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大哥家法伺候。

羅嫂敲門進來說：「小爺，家裡來客人了，老爺請你下去。」

漢辰抹把淚，輕輕打開布包。裏面呈現出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一疊畫，鉛筆的、工筆勾勒的，畫上全是他身著戎裝、威風凜凜的樣子。有的是仿了照片畫的，有的是鉛筆畫，雖然有些畫還是很稚嫩，但畫面上那騎馬的，穿盔甲的將軍都是那麼威風八面，畫上題跋處都不忘記寫著「阿爸在龍城」。

送走樊老爺子父和圖書子，漢威又和婷婷長談了一次。婷婷已經成熟了很多，不再是當初那個只有一懷熱情的小毛丫頭，而說出的很多道理一語中的。

漢威應承了往外走，順便問了句：「什麼人呀？」

漢威講了軍隊的情況，和抗戰中的阻力與無奈。婷婷也對他講了她所知道的現狀和格局，講了她們所見到國軍的腐敗。婷婷說，她們都很感激當年胡司令的深明大義，有了胡司令當年捨己為國的舉動，她們的隊伍會壯大起來的。日後中國的主人，一定是以國家利益為重的，而絕對不是何家王朝的這些孝子賢孫們。

「樊爹爹，要打就打我吧，是威兒沒照顧好小亮兒，威兒不該幫他離家出走，不該眼睜睜的看他送死。」漢威勸阻著，抽泣著。

「乖兒」大哥很少這麼叫他的乳名，叫的漢威汗毛都要立起來了。大哥喊他「乖兒」的時候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情況是他實在鬧得出格讓大哥恨得牙根發癢，那時候大哥喊他乳名八成就要痛打他了；還有種情況就是大哥偶爾疼惜他的時候，脫口會叫出「乖兒」，尤其是痛責過他又後悔傷心的時候。但往往還是前一種情況居多，而且這幾年幾乎沒聽大哥這麼叫過他。

「這是亮兒在泉州時，想念阿爸畫的。亮兒逢人就說他阿爸是大英雄，是跟趙子龍一樣的常勝將軍。他天天畫呀畫呀，好不容易盼到你接他回楊家，接他回家～～等了他的就是永無休止的毒打嗎？逼得好好的孩子只能逃出去求條活命～～你～～你生他就是為了折磨他嗎？你～～你就是想他死～～你當初～～」

和-圖-書夜裡，漢威悄悄的來到大哥的卧室，本想看大哥睡了沒有，想關心他有沒被樊老爺子傷到。但大哥的卧室是空的，大哥根本沒入睡。漢威問了胡伯，胡伯說沒見大爺出門。漢威敏感的猜出來，大哥一定是躲去了祠堂。

「呂家太太和四小姐。」

清晨，漢威收拾好行裝，準備明天一早先送婷婷回西京，就趕回駐地。

大哥拉過他緊緊靠在身邊撫著漢威的頭頂疼愛的說：「你知道，過去劍俠小說里講的，武林高手練功都有個『氣門』，那是『死穴』，是攻敵至勝的最好方法和捷徑。小弟你就是大哥的『死穴』，而且這是誰都看到眼裡的『死穴』，你在大哥身邊一天，大哥就不能保證能全身而退，所以你必須離開，為了你，也為了大哥。」

漢威一陣奇怪，自從他那次拒絕了呂家的婚事，還同大哥鬧得有些不愉快。但不久就聽說呂家這位小姐「好命」攀上了那個上海《申江國流》的少東李瀟雲。雖然漢威對李瀟雲十分的鄙薄，可據說呂家卻對這樁婚事十分的得意。而且呂四小姐一結婚就隨李瀟雲去了國外定居，端午節回國來省親還給所有的熟人都派了洋禮物，很是讓左鄰右舍羡慕。

「大戰之後，白廢待興。現在正是招兵買馬積蓄實力迎接下一場戰爭的時候。威兒，你聽大哥的話，中國的戰場，你交給大哥吧，大哥自會周旋。你現在就去美國，去讀書，你還小，多學些東西。十年、二十年以後，下一場戰爭打響了，可能大哥還要去投奔你，聽你的號令指揮呢。」

大哥拍著他說：「很多事情沒個wwｗ.hｅtuｂｏoｋ•ｃom.cｏｍ對錯。大哥毋寧你不要明白太多。」

樊老爺子命令樊二爺把他的柳皮行李箱打開，從裏面取出一個蘭花布包，扔在了漢辰面前說：「你自己看，你自己看看！」

漢威忙說：「哥，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年輕時也這麼過的吧，就沒恨過爹嗎？」

漢威隱隱明白些這話的意思。

玉凝姐還酸酸的取笑漢威不識貨，誤過這段好姻緣。

漢辰自嘲的笑笑，說：「我跟你講正經的話，這話是當初子卿接你去西安時勸我的。說是這抗日的仗遲早要打，但仗打完后遲早要太平。民心所向，無論是哪國的百姓都希望安居樂業的好好過日子的。但硝煙散盡，並不是戰爭就結束，以後的仗還會打，而且會愈打愈烈！只不過形式不同而已。」

漢威本來想說，你年輕時不也沒少被爹爹的家法打得死去活來嗎？不是現在也繼承了爹他老人家的這點衣缽，揮舞著家法打我們嗎。但話到嘴巴邊，還是改了個合適的方法說出去。

「大哥！」漢威壓抑不住終於說：「大哥你不覺得這麼做太武斷了。威兒和亮兒一樣，可能能容忍和理解大哥的家法，可真是接受不了大哥你無視我們的思想。中國都在抗日，連小孩子都知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大哥現在讓威兒逃走，這也太～」

見漢威不做答，漢辰斬釘截鐵說：「這個事情，就這麼定了，過了這陣子，大哥就幫你去同總座說。」

「威兒呀，樊爹爹替你嫻如嫂子謝謝你。亮兒他說，若沒有你偏護著他，替他平白挨了不少打，他怕早就去～～～去地下見～～他那可憐的娘了。可和*圖*書憐，可憐你們兩個沒娘的孩子～」樊老爺子話音未落，漢威更是哭得涕不成聲，他沒曾想亮兒對大哥的毒打記憶這麼深，會有這麼多的怨憤積壓。再想想自己的身世和一路受過的苦，漢威也不由覺得委屈。

漢威也不敢跟大哥強頂，心想等大哥安靜下來再尋個合適的時機好好同他說。

漢辰跪在地上，痛哭失聲，以頭搶地的謝罪。樊二爺慌忙摻攔了漢辰說：「明瀚，阿爸他～～他有些激動，你莫怪，阿爸聽說亮兒殉國的噩耗，哭了兩夜未睡。」

漢威詫異的看著大哥，他沒聽懂。為什麼子卿哥要說天下會太平，但還存在持續的不同形式的戰爭。

樊老爺子扔下拐杖，扶起地上淚水洗面的漢威，對漢辰說：「你還有什麼不滿意，這兩個孩子招惹你什麼了？你還要他們小小年紀的怎麼做才能稱你的心？你怎麼下這麼毒的手打他們。」

見漢威低了頭不作答，漢辰無奈的苦笑說：「大哥管不住日後不打你，所以威兒，大哥想好了。你從軍隊出來吧，出國去。」

聽到大哥提到楊家財產家業，漢威心都發冷，大哥怕是動真的了。但這事情來得太突然，而且他怎麼可能放棄眼前的抗日大業呢？他還答應為子卿哥報仇，他還要為小亮兒報仇呢。

漢辰又說：「以後的戰爭，會是貌似太平盛世的無彈火硝煙的戰爭，是生意上的戰爭。可能你一夜醒來，發現你吃的、用的、喝的都是被敵人控制的，敵人想你有，你就有；敵人一旦不供給你，你就等死。就象兩軍交戰，水源被敵人掐斷一樣的恐怖。那時候，誰掌握了先手，誰就能控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