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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怎麼又把伊克桑拎出來啦？

「是。先說國內，洪楊這場大亂子，賴太后宵旰憂勤，指揮機宜，總算平定了。但有兩個後果，卻是不可避免的：一個是旗人的無用，再也蓋不住了；一個是地方上，漢人的勢力坐大了。太后請留意，江南江北，遍布要津的，不僅僅是湘系、淮系。臣在江蘇、山東等地，也不能不用漢人——就是廣東的丁世傑，其實也是『漢軍』。」

說到這兒，突然靈光一閃，得了一個主意，輕輕拍了關卓凡一下，興奮地說道：「不如把神機營給你！你能不能夠把他們練出來？」

慈禧又嘆了口氣：「唉！也是難！」

嘆了口氣，用很不甘心的語氣說道：「那班『旗下大爺』，難道就真的不能振作起來？就像……就像老七辦的那個『神機營』，外邊都當笑話說，什麼『見賊要跑，雇替要早，進營要少』——我在宮裡面，都曉得了！」

「是！」

「說的也是。嗯，那個……伊克桑能夠幫得到你的忙嗎？」

慈禧不說話，一根蔥管般的纖指，下意識地在關卓凡的胸膛上輕輕地點著，顯然在做激烈的思索。

接下來聲音怏怏地說道：「就是說，真的只能用漢人了！」

最後這句話，見得極深。旗務之難辦、甚至是不可和圖書辦，根子在哪裡，說的雖然委婉，但極為通透了。

慈禧心中煩亂，嘆了口氣，說道：「照這麼說，還不如當初就不辦這個神機營，也免得虛耗了這許多餉械！」

過了好一會兒，開口說道：「這個話，除了你，沒有人能跟我說。嗯，我想起肅順說的一句話了：『咱們旗人裡邊混蛋多！』——肅順為人混蛋，他這句話，倒不混蛋。」

關卓凡放下了御姐的手兒，正容說道：「臣有一句肺腑之言，還請太后鑒納：朝廷收權，只能從地方收到中央，卻不能從漢人收到滿人手裡！」

頓了一頓，關卓凡說道：「第二，如果天下無事，『八旗制度』這個『國本』，小修小補，還能夠敷衍下去。可是，現在國內國外的情勢，真正是幾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猶如風狂雨驟，紙糊的窗戶，擋不住狂風暴雨，必得換上玻璃了！」

慈禧嘿然不語，過了半響，說道：「你『買斷旗齡』的『試點』，倒是辦得不錯。」

慈禧心頭一震，默然半響，微微嘆了口氣，說道：「這……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辦下來的事情。」

頓了一頓，用極鄭重的口氣說道：「臣以為，既然要用人家，就不好像洋人說的，只把人家當做『二等公和-圖-書民』看待。不然，日子長了，人家必然離心離德。聖明不過太后：要人家辦事，就不能不給人家權力；可人家掌了權，卻起了異樣的心思，請太后想一想：這個局面，怎麼得了？」

呃，這個……

慈禧格格嬌笑，說道：「別鬧……癢！」

關卓凡說道：「太后信任之專，臣感激得很。可是，如此一來，置七爺於何地？他的面子，不能不顧。再有，若把神機營交給臣，臣雖未必不能『練』他們出來，但是，第一，底子不好，就是事倍功半的事情，多花幾倍的精力餉械，所費多，所得少，實在不是生意經——真能練出來也罷了，就怕一路汰弱留強，到了最後，無人可用了！」

所謂「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辦下來」，潛台詞就是「這是不急之需」。聖母皇太后的話里，多少透著點不以為然的意思。

關卓凡心裏說：本來就該如此。——不過，這個話，他不大好說出口來，只能保持沉默。

關卓凡將慈禧臉上的一縷秀髮，輕輕地攏回她的耳邊，說道：「『八旗是國本』，這個話固然不錯，但是有條件的。第一，旗人要爭氣。旗人如果不爭氣，這個『國本』就不是堅石壘就，而是用土疙瘩堆起來的。臣唐突，話不中聽——太后請想一想m.hetubook.com.com，兩宮垂簾聽政，寶座之下……呃，卻是一堆土疙瘩，呃，那是什麼感覺？」

一連三個「混蛋」，倒是說的滿溜，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太后聖明！」

關卓凡說道：「聖明不過太后，『買斷旗齡』到底只還是『試點』，如果全面鋪開，臣也不曉得會是個什麼局面？再說句錐心的話，『買斷旗齡』，是『柿子先撿軟的捏』，挑最貧苦的旗人下手——別說有三百兩白花花的銀子擺在那兒，就算一文錢不給，也會有人願意『出旗』的！可是，神機營——」

關卓凡說道：「太后聖明。國內的情形如此，國外的情形——臣是說辦洋務——就更甚了。外邊的世道日新月異，真正是每天都有新花樣，因循敷衍的，腦筋不靈光的，和洋人實在是打不來交道的。」

慈禧又是一震，默謀片刻，柔聲說道：「這個事兒，你是怎麼想的，說來聽聽。」

關卓凡的話頭打住了，但慈禧知道他要說什麼：在神機營當差的，幾乎都是親貴門下，別看許多人窮得叮噹響，照樣能在某王爺、某貝勒或者某福晉那兒說得上話。

「現在情形大不同了。」

慈禧沉默片刻，說道：「我曉得你的意思：既然要靠人家辦事，就不能不給人家權力。這個情形m.hetubook.com.com，中央、地方，其實都是一樣的。唉，說到底，總是咱們旗人自己不爭氣！」

「太后金獎，臣實在惶恐。不過，『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臣雖竭盡駑鈍，可一個人單打獨鬥，是不行的。」

這類動作，慈禧是很少做的，關卓凡心中一盪，反過來握住了御姐的柔夷，放到嘴邊，輕輕地吻著，說道：「臣謝太后獎諭——太后聖明！」

「第二，等到臣真的把神機營練出來了，大約能得罪的人，都已經得罪完了。」

慈禧的這個反應，在關卓凡意料之中，他說道：「太后說的是，這的確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可臣想，正因為這個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才要早早著手——如果真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再去辦，可就晚了！」

「有的。」

又過了好一會兒，慈禧說道：「你說下去，我聽著呢。」

「嗯，這個再說吧，我是跑了題了——這是『第一』，還有『第二』嗎？」

慈禧悚然而驚，臉貼著關卓凡的胸膛，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默然不語。

言下之意，是說「買斷旗齡」這種原先以為難於上青天的事情都能辦成，為什麼神機營就一定練不出來？

「伊克桑帶兵打仗，算是一把好手了，但是，治事之能，暫時還看不出來。不過，有機會和-圖-書的話，倒也不妨放出去歷練歷練。」

慈禧真正是「悚然而驚」了！

這個時候，那根在關卓凡胸膛上點動著的手指，剛剛好碰到了關卓凡的手，於是握住，輕輕一捏，說道：「你說的很是——別人再也不能說的這麼明白透徹！朝廷也在防微杜漸，免得將來尾大不掉！」

他沒有說出來的話，還包括：神機營草創之初，文祥銳意經營，還是頗有一番氣象的。醇王接手之後，就「王二小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事到如今，已經完全沒有整頓的價值了。

慈禧心中微動：這番話，關卓凡是把自己也「放」了進去，真正是不避嫌疑，忠誠可感！

這——

關卓凡想了想，說道：「八旗是國本，國初的時候，根基未穩，為固國本，適度地分一分滿漢的畛域，還是必要的。不然，滿人太少，漢人太多，彼此若全然沒有一條界限，時候一長，滿人必然就顯不出來，完全被漢人『溶』掉，也是可能的。如此，宗室將無所依憑，太祖子孫臨朝掌國，也就沒有足夠的底氣。」

慈禧喟然，說道：「你這番話，不能拿到檯面上去說——可是，說得再透徹不過了！那麼，現在……」

慈禧也是微微一笑，柔嫩的指頭，在他胸膛上輕輕滑動著：「好在，旗人裡邊，到底出來了一個關卓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