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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豐六年，郭嵩燾入京，進翰林院任編修。肅順久聞其名，一夕長談之後，大為激賞，次日便向文宗力薦。

因為肅順的知遇之恩，對於旺察氏母子的境遇，郭嵩燾其實是非常同情的，心裏也是非常不好受的，可是，他什麼也不能做。

來銀碗衚衕「攔轎告御狀」之前，她打的算盤，是「恩俸」的資格和進宗學讀書，二取其一就好，並不敢有兼而得之的奢望，孰料真的就魚與熊得兼了！正是所望甚奢，所獲更奢，想到艱難黯淡的日子，終於熬到了盡頭，怎麼能夠不喜出望外？

對於肅順和文宗的知遇，他依舊是感激的。

旺察氏喜不可禁！

她明白，軒王爺雖然說什麼「核查之後，若不屬實，追討回來」云云，其實是已經允准了征善、承善的領取「恩俸」的資格了！

如果換了自己這個曾經受過肅順知遇之恩的漢員這麼做，十有八九，就成了「勾連謀反大逆」了！

從軒親王口中，說出肅順「其實也算是一個人才，也是hetubook.com.com替朝廷出過力的」，出乎在場每一個人的意外——包括郭嵩燾。

「也不要總想著自己是『罪屬』——」關卓凡說道，「一碼歸一碼！只要把書讀好了，把脾性磨礪好了，將來，一樣有為國家出力的時候——明白嗎？」

這麼說就不像了，關卓凡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擺了擺手，止住了她的話頭，然後，目光移到了隨著旺察氏跪下來的征善、承善的身上。

由於肅順不遺餘力的推舉，在短短的一個月內，文宗數度接見郭嵩燾；不久，便有旨意，命郭嵩燾入直南書房，併當面溫諭，「南齋司筆墨事卻無多，然所以命汝入南齋，卻不在辦筆墨，多讀有用書，勉力為有用人，他日仍當出辦軍務。」——這是不拘資格、準備大用的徵兆。

肅順、文宗之所以重用郭嵩燾，除了對他本人的欣賞外，也有一個抑滿揚漢、支持湘系的大背景在，可是，這一層，深為一向蔑視漢人、文人的僧格林沁ｈtｔｐs://www.ｈｅｔｕbｏok•com•ｃom所不滿和抵觸；整頓山東沿海的貿易、稅收，更是把山東的大、小官員，從巡撫到胥吏得罪遍了，最終，在僧格林沁和山東地方的聯合攻訐下，郭嵩燾被迫去職。

說到這兒，轉向郭嵩燾，「筠仙，你看這樣子好不好？先多少給母子支一筆款子，叫他們過了這個年節——」

不過，對於自己的左遷，他還是「理解」的：畢竟，朝廷倚僧王為長城，自己說到底不過一個翰林院編修，彼此真的發生了不可調和的衝突，朝廷只能選擇犧牲自己。

果然，沒過多久，文宗即命郭嵩燾至天津前線僧格林沁軍中「幫辦軍務」，而且明諭，郭某的身份「平行」于僧王——這幾乎就相當於沒有名義的監軍了。

關卓凡微覺意外：談吐不俗嘛。

郭嵩燾連忙欠身說道：「是，謹遵王爺均諭！」

肅順的事情，太敏感了！

不過，不能再「提點」她了，不然，痕迹就太重了——趕緊把話頭扯開是正經。

和-圖-書……

微微一頓，「這筆款子，算是『預支』——如果核查之後，旺察氏今日所說，並不屬實，再追討回來就是了。」

這不僅僅因為，若嚴格按照章程辦事，肅順的遺屬，確實是有獲得奉恩基金照應的資格的，郭嵩燾的裝聾作啞，有「不作為」之嫌；更加因為，肅順於他郭筠仙，實在是有知遇之恩的。

關卓凡收起笑容，說道：「你也是難！有的話，我說得，你說不得；有的事，我做得，你做不得——如此而已罷了。」

對於肅順和文宗的不能支持自己到底，郭嵩燾未必沒有怨言，他感嘆「虛費兩月搜討之功」，「忍苦耐勞，盡成一夢」；在給曾國藩的信中則說，「久與諸貴人周旋，語言進退，動輒生咎。」

關卓凡含笑說道：「筠仙，這是什麼意思啊？」

「噗通」一聲，旺察氏再一次跪倒在地，淚如泉湧，聲音也哽咽了，「王爺的大恩大德，我不曉得該怎麼報答？只好下輩子做牛做馬……」

關卓凡沒有接旺察氏「明兒個，我們httｐs://ｍ•hｅtｕｂook•ｃoｍ.ｃｏｍ娘兒幾個，到府上給明太太磕頭去」的話頭，微微清了一下喉嚨，說道：「至於『恩俸』——」

「你們兩兄弟，要時時體念母親教養的辛苦，用心讀書，努力上進——明白了嗎？」

略略沉吟了一下，「征善、承善都沒有爵位，這個閑散宗室，只有真正生計艱難、經核查屬實的，才會由奉恩基金予以適當照應——」

回到北京，受到「降二級調用」的處分，郭嵩燾仍回南書房。不過，跟之前已經大不相同，此時的他，等同投閑散置，真的就是「司筆墨事」了。

征善難以自抑，滴下淚來，聲音也哽咽了，「是！我和弟弟，謹遵……王爺的教誨。」

之前，郭嵩燾對旺察氏的請求，裝聾作啞，確實是內疚神明的。

郭嵩燾直起身子，嘆了口氣，說道：「王爺識窮天下，洞鑒人心，我的微意，自然皆在洞徹之中——如此安排，旺察氏母子，固然感激涕零，我亦不必再內疚神明了！所以，我要好好兒的謝一謝王爺！」

征善已經泣不成聲了。

同和*圖*書年十月，郭嵩燾又奉旨前往山東沿海，做大規模的稅務整頓。

「是……是！」

唉，「小女人」就是「小女人」。

他點了點頭，說道：「說起你們的父親，其實也算是一個人才，也是替朝廷出過力的，只是性格、脾氣太壞了些——你們要學他的本事，不要學他的脾性，明白嗎？」

旺察氏母子出去之後，郭嵩燾站起身來，對著關卓凡，不聲不響，一揖到地。

「是！」征善低聲說道，「王爺教誨，我和弟弟銘記於心！慈恩深重，一時一瞬，不敢或忘。」

文祥對肅順的兒子，可以大大方方的「法外施仁」，那是因為，文祥不但是滿洲人，是愛新覺羅最重要的家臣，更是因為，文祥本人，就是辛酉政變最主要的主持者之一，因此，他對肅順的兒子「網開一面」，不會引起任何猜嫌。

辛酉政變，是上位者之間的傾軋，不但是滿洲人自己「鬧家務」，更是愛新覺羅氏自己「鬧家務」，肅順遺屬的待遇，為是次「鬧家務」的一部分，自己一個漢員，無論如何，不能介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