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無法觸及的距離
第三章 聲聲隱默
「對學生會有意見,這件事的責任由嘉茂同學來承擔,倒不用我來插嘴。我找藤本同學,只是基於我個人的想法提出一點建議罷了。既然,藤本同學一方面不願意與杉原社長在古典樂社共事,另一方面又想儘快恢復新曲目的演奏,眼下不正有一條明路嗎?」
現在,我便處於這樣一個困局中。藤本無法抹殺事實上存在的杉原的優異天資,但杉原的存在又否定著他在三味線上的苦功,尤其是,還打擊著藤本的興趣和信心。藤本所作出的選擇是以杜撰的盜竊案打擊杉原,發泄自己的負面情緒。這種做法理所當然地被我否定了。然而,我又面臨著藤本「那我該怎麼做」的質問。尤其是,在「明知道就算努力也無法企及那個高度」的背景下。換言之,我成功反超知理子的故事並沒有參考價值。
「……在同好會那間教室里,我和杉原一起演奏三味線。然後,我就沒有這個想法了。」這是藤本的原話。
不過,我終歸不懂音樂,難以分辨到達一定境界之後的高下。所以,我對一件事的估計出現了錯誤:我本以為藤本和杉原之間的差距,是一定時期的突擊練習能夠彌補的。然而,從藤本這種專業人士的眼光來看,並非如此。那天,奈惠在屋頂與藤本見面,轉達了我對他的「激勵」,然而,藤本終究還是消極的。詢問原因,則是因為他聽到了杉原的演奏——那是一個自己再練二十年也未必能企及的境界。
「你是學生會的明石吧……是的。既然你以學生會成員的立場這麼說,我就直截了當地承認了吧。沒錯,現在古典樂社的五個人都正因為這件事對你們有很大的意見。」
我站在不遠處的走廊上,弦音、鼓音和竹音不時傳入我的耳際。我的手中,正拿著此次由藤本牽頭交上來的同好會申請名單。杉原的名字赫然在列,看來,古典樂社www•hetubook.com•com裡的人際也並非如奈惠那般糟糕,藤本與杉原也並非積怨。他是同好會的組織者,自然也隱隱然成了同好會默認的領頭人。明石同學給他制定的下一步計劃,便是讓這個同好會以某個社團的名義重新開張,然後古典樂社會因為沒有成員而廢社,這個社團再以形式相近的理由重新佔據原來的活動室,這就是偷梁換柱之計。
「嗯……好,就這麼辦。我去聯繫嵐他們幾個。」藤本這麼說著,離開了和明石雅對話的地方。明石雅也沒有對藤本離開視野的身影做出什麼評價,只是平靜地回到了學生會室。
「奈惠你始終對任何一個門道都淺嘗輒止。一直就沒有對一樣東西投入過太深的感情,或許沒法體會到我或藤本的那種無力的茫然吧。」
「怎麼做?」
我從藤本的身上,看到了不甘心的影子。誠然,換作任何人,面對花的功夫比自己少,卻在境界上勝過自己的知人出現,都是會不甘心的。即便沒有功利的考慮,比如我與知理子之間的關係。但,知理子的書道擺在我面前時,卻實實在在地否定著我長年在書道中所投入的努力。儘管我為了勝過知理子,苦心孤詣練出了雙手寫字的技巧。但就書體的造詣而言,我在學成致鳴老先生的風骨之前,終究還是差著知理子一籌。
翌日,古典樂社被學生會以「懸案未決」的理由封停了一切活動。這不免引起了正因新曲譜寫完成,正躍躍欲試的古典樂社社員們的鼓噪。這時,學生會的另一個人找上了藤本:
「在商討如何從社長和草切手裡搶下領舞這個位置時,大家出的主意卻各不一樣。有人說,毀掉或是藏起草切的舞鞋;有人說,找個私底下的機會給草切施加壓力;有人說,質疑社長和草切之間的關係……總之,說來說去,儘管辦法很多,和*圖*書但大家都是國中生,做這種暗算的小手段,大多也是從漫畫和小說中抄來的。現在說來,倘若是淵子,或許便有更加不著痕迹的暗算手法吧。」
「我在轉到淵子的國中友江之前,加入的社團是舞蹈社。說起舞蹈,這也算是到達一定水平后,外行人看不出高下,但內行卻能看出非常明顯的差距的學問了。當時,舞蹈社有一位一年級入社的新人,叫草切。她被當時的社長看中,不斷在舞蹈社的會演中被賦予領舞或中心人物的位置。這當然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滿。
「也不盡然呢。淵子有沒有注意到,這裏面有一個人有些不尋常嗎?」
「藤本同學,雖然你對杉原社長奪去了你的三味線演奏者的位置而鬱鬱寡歡,但對於那首古典樂社眾人合力譜寫的新曲,還是很想參与演奏的吧?現在,古典樂社被命令停止一切活動,不僅是藤本同學,杉原社長和其他三位社員,在心下對學生會肯定也是一片埋怨吧?」
然而,藤本也並沒有因為這個計策露出多少喜上眉梢的神色。就連之前有過接觸的奈惠和明石同學前去打探,他也是一樣的三緘其口。藤本作為同好會的組織者,要把杉原排除在名單之外的話,憑藉他的權力和與明石同學的接觸,要制定一個瞞過杉原和古典樂社其他人的周密計劃並不為難。但藤本終究沒有這麼做,原因是什麼呢?
古典樂社的三味線,也在藤本通過秘密渠道交到學生會室之後,通過匿名提交的手段回到了古典樂社。最終,以杉原為社長的社團重新復歸,同好會也成了一個歷史中的存在。面對無可企及的距離,藤本的最終選擇,是飲默地接受。我散在學生會室的靠背椅上,獃獃地望著天花板出神:以嘉茂淵子的價值觀,會如何評價這個答案?
「不甘心又有什麼用呢?我倒是覺得,既然明知比不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早些放棄,不妨換些其他的愛好試試,或許就能找到新的樂趣也說不定吧。」
雖然有「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這個說法,但我向來不對其持相信的態度。尤其是在具體的領域上,天資差距極為明顯。然而,在某個共同的興趣領域中,天資差距懸殊的兩個人走到了一起,會怎麼辦呢?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天資的優異,極大的否定了天資貧弱者的後天努力。後天努力是有意識的,這種有意識行為的無意義,在被察覺后,往往便是產生不甘情緒的淵源。便如藤本聽到杉原的演奏,或者我看到知理子的書道一般。
「嗯,倘若是我的話,製造一個糾紛或是什麼事由,讓學生會來徹查舞蹈社就行了。隨便一個人偷另幾個人的錢包,這樣,足夠學生會下令讓舞蹈社停止社團活動了。」
倘若,在一個沒有社長的社團,比如說幾個同好打算新創立一個同好會的時候。這時,終歸要推選出一個領導者。這時,同好中有領導魅力,或是專業水平高超的人,非但不會被排擠,或是因為實力超群引發他人的不甘,反倒會被眾人認可,成為萬望攸歸的領袖。然而,一旦有了傳承和派系,新加入某個群體的有能者,往往便被這層人際圈的「外壁」所排斥。究其原因,或許便是「交情」這種存在從中作梗吧。
「不,淵子。你在告訴我這個故事和要我向藤本同學表述的時候,我也想到了一個故事。雖然故事里的人物,淵子並不認識,但這個情節似乎也與淵子的經歷很像呢。」於是,奈惠開始講述起那個故事:
從社長的表現看,竟也與藤本的境遇有些近似。兩個故事里的社長,雖然看起來本著秉正無私的公心讓實力更為優秀的人站在了更耀眼的位置,但,從消極的觀點來考慮,又有誰敢保證他們沒有私心呢?不妨功利一點地思考和圖書,這兩位社長得以讓這些新人上位,必然也是基於自己的得失博弈后而做出的決定。一來,他們都在自己行將引退時讓新人上位,這樣對自己的聲名並無損害,反倒做成了自己「薦才讓賢」的美名;二來,他們的實力並沒有壓倒性地高於其他人,自身的威德不足,這樣還可以讓自己避開爭議的風口浪尖。如此想來,又可以得到一些什麼思考呢?
「草切入社之前,社裡的眾人水平大致相近。因此,會演中也輪流作為主角或領舞,一年多來,慢慢成為了不成文的規矩。草切被社長相中,長期佔據核心位置,自然也引發了其他人的不滿。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草切的確實力優異,自己就算在舞蹈社練到畢業,也無法達到這個高度。
「雖然古典樂社被封停了活動,但你們完全可以再臨時申請一個同好會,不是嗎?如果是古典樂社的原有社員,也就是你們四人更為和睦的情況,你們可以不邀請杉原社長參与;倘若杉原社長並不被其他社員排斥的話,其他人也會提議讓他加入,這樣也不至於對他有所虧欠。由於是走臨時程序申請同好會,成員又是你們幾個人,嘉茂同學料來也能一眼看出你們的動機,不會多加阻撓。至於樂器,不免得由你們從家裡攜帶了。這樣一來,只要藤本同學家沒有尺八,不也能名正言順地帶著三味線來參加演奏嗎?」
「奈惠,當你遇到一個你無法企及的高度時,你會怎麼辦?」
所以,我本打算用我的這段故事來鼓勵藤本,不要因為不甘心便謀划著報復,倒不如把這份不甘化為努力的動力。比如現在,就算知理子的書道天賦異稟,我承習自致鳴老先生的書道終究更具風韻。激勵藤本在三味線上更下苦功,以求超過杉原,這便是我的初衷。
我在那天晚上,和同樣得知這個苦衷的奈惠商量了這件事。
「當時畢竟沒有人有淵子的心計和_圖_書嘛。」奈惠沉吟了一會。「總之,小會的結果只是一致表態,但難以成行。那次縣大會,由於大家各有各的心事,練習也沒有之前上心,理所當然沒有正常發揮。回去之後,大家也都議論紛紛,都堅持『當初要是按我的方案走,肯定不是這個結果』的說法。在那之後,舞蹈社就再也沒有當初的和睦氛圍,轉眼間,紛紛退社或轉投其他社團,我也是不願再在這個氛圍里相處,便跟隨這一波趨勢退出了舞蹈社,而且也不想再見到這些人,便轉學來到了友江。」
按照明石同學的指點,新的同好會申請很快送到了我的案頭。由於內有玄機,我也沒有讓由良崎同學過目,直接給予了許可。於是,得到了一間空教室的古典樂社,開始用自己從家裡帶來的樂器試圖演奏那首新曲目。
「舞蹈社有了草切這張實力牌,自然名聲大噪。那一年,久違地突破了市賽,站上了縣級比賽的舞台。草切自然還是被社長點名作為領舞,但不甘心的眾人,糾合了除了社長和草切之外的社員們,開了一個小會。我也在會中,不過扮演的只是一個聽眾。會議的基調很一致:好不容易能夠在縣級舞台上表演,所以我們有理由去爭取更耀眼的位置。
「然而,這是你不得不在意的事情。你為之付出了十余年努力,卻不及一個剛入行的新人,你會甘心嗎?」
「似乎這些人也同樣是以消極的態度對待天資遠在自己之上的旁人呢。」我思考了一陣之後,給出了回答。「這對於藤本來說,恐怕反倒是負面的效果吧。」
現在,藤本因為杉原的突然出現而苦惱和不甘。倘若杉原在古典樂社草創時便加入,或許藤本就算去演奏尺八,也能更接受一些。那麼,要讓藤本從現在的困局中擺脫,就應該朝著這樣的方向試試看吧……
「是說……哦,社長吧。」
「這有什麼關係呢?不要在意,只要自己開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