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這張便條，寫上了我方才的測試小計，以及這樣一句等待的話語，趁著岩井女士走出對談的房間時，放在了她的衣袋裡。

這封像是福爾摩斯時代的便條告訴我這樣一個事實：菱崎豐佐老先生的一個朋友將在近期來到霞浦，就某個問題徵求我的意見。我在兩年前，和宇野奈惠前往上野賞櫻時便住在菱崎老先生的家庭旅館里，他藉著這層人情請我為他的朋友盡一些力。菱崎老先生也是我父親的舊交，這次他指名於我，應當是他認為，我不同於父親的能力，也就是所謂的「推理」更有可能為解決問題提供幫助。

「有是有過，但我和他的對話並不多，只從他那裡確認了確實發生火災、警方的定調這些事實。他和我接觸，最主要的用意是想和由佳會面，但我考慮到由佳現在的精神已經非常虛弱，還是婉拒了他。」

「然而，不幸發生在一個半月前，七月二十九日。佐佐木正樹和由佳居住的房子失火了。失火時間是晚上十一點，正樹還在晚上加班回來的路上，由佳已經睡下。還好她還需要等待丈夫回家，睡得並不安穩，一感覺到門上異常的熱，便知道情勢不對，打開窗戶逃了出來。緊接著回家的正樹也立刻呼叫了消防隊，火被撲滅，除了那間屋子裡的傢具被燒得一塌糊塗之外，兩個人倒是都沒受什麼損傷。根據事後警方的勘查，火是電路老化造成的。本來，這隻是正樹和由佳兩個人遭受的小坎坷罷了，但這次事件給由佳造成的心理壓力，卻來自正樹的家人。」

我坐在大屋中，等待著即將來到的訪客。

七月二十九日，陰陽家學使我得以很快地將那一天的干支推演出來。注意到當日的干支是「丙午」時，一個念頭忽地在我腦海中閃過：佐佐木小姐很有可能被她婆家中迷信的人當成了「飛緣魔」。這是古時的怪談之一：這種妖怪是丙午ｍ.heｔuｂoｏk•coｍ•cｏｍ日出生的女性所化，一旦有人娶其為妻，便會在某個丙午日引發宅中大火。怪談現今看來自然無稽，甚至我這種陰陽學世家也不會予以採信，但某些老一輩的頑固派偏就抱持著這種迷信。我想畢這一節，等待著岩井女士接下來的敘述。

「好吧，那還是我去房間里吧。」她拿起了話筒走進一間房裡，通過門上的玻璃，客廳里我與佐佐木由佳的動靜依然在她的視線中。她試過這套傳音工具確實能做到我前述的效果后，便開始了講述。

【菱崎豐佐】

「由佳本是一個善良，忍讓，非常照顧他人的孩子。在結婚前，她是一位出色護士；結婚後便成了全職主婦。」佐佐木由佳的母親自然不會吝惜對女兒的褒揚。「三年前，她與佐佐木家的小夥子戀愛、結婚，這一切也都遂順而美滿，我們當時也非常滿意這一樁婚事。佐佐木家的年輕人叫正樹，是一所醫科高校里的一名研究員，收入等等條件也足夠讓他們一家過著滿意的生活。

「我明白事情的起因了。那麼，佐佐木小姐的情緒問題，能向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如果雙手手心真是燙傷，當手指彎曲時，燙傷部位的神經會因為勉強的牽動而產生劇烈的疼痛。情急之下更是如此，在未料及後果、只顧搶奪旅行箱控制權的情緒下，疼痛更加來得始料未及。而她在我的行動前及時拿走旅行箱，並拖著它走出我家院門的這一段路程，神色上並未顯出任何的痛楚。雙手嚴重的燙傷，即便是一個半月也是無法完全恢復的。換言之，她手上的燙傷斑，恐怕並非自然形成的。

「這是我們的家事，本來和菱崎豐佐說起來的時候，也不抱靠外人徹底解決的希望。嘉茂小姐，只要你能找到讓由佳走出陰影，至少讓她擺脫佐佐木家人給她的精神壓力，我就很感https://m.hetubook.com.com激了。」走出房間的岩井女士已重新坐在女兒身邊，一邊摸著她的手，一邊沉重地說著。

「我能和您單獨說句話嗎？」這次，確認屋裡也能看見屋外的動靜后，岩井女士終於在遲疑了一陣之後同意了。她跟在腳步輕盈的我身後進屋，彷彿是從我的步履中覺得我已經有了結論一樣，連詢問的話音都有些期待：「嘉茂小姐，你已經……有答案了嗎？」

在整理過一樓的客廳后，屋外也響起了門鈴聲。我迎出去，看見兩位女性站在屋外。其中一個蒼老的身影拖著旅行箱，看到我，便發話問道：

佐佐木正樹是醫科大學的研究員，佐佐木由佳是護士出身。這兩個職業都有非常充裕的，偽造傷斑的知識、技術和道具。

岩井女士，我期待著你的聯絡。

我在心裏暗暗問道。

「雖然正樹和由佳彼此都相信著對方，但佐佐木家對由佳的態度卻越來越惡劣，由佳不時就向我哭訴，她在家中始終被扣上『縱火犯』的帽子。儘管正樹依然在努力回護，但流言飛語始終不斷在壓迫著她。最終，她實在受不了在佐佐木家的冷眼，便搬回了娘家，這兩周來都和我住在一起。」

我點了點頭，事件的來龍去脈已經掌握得差不多了。我從房間里重新請出岩井太太，向她問道：「您希望我為您做到什麼呢？」

「非常抱歉，沒能在您希望的地方幫到您。」她的心中顯然偏向、偏信她的女兒，我這個外人能說上的話的確非常有限。岩井女士穩定了一陣情緒，推開門，帶著猶然坐在沙發上的女兒起身離開。

「你是嘉茂淵子小姐嗎？」

【又及：望淵子小姐念及兩年前之菲待，於此事稍盡心力。】

「這樣啊。那麼我倒是有一個結論，不過恐怕我要說的事情，並不如您想象中的那樣正面。因為，您的女兒對您說的這些，完全不是實www.hetubook.com.com情。」

「那麼，恕我先問兩句題外話。您女兒手上的燙傷，她是怎樣解釋的呢？是因為醒來後為了確認狀況，打算打開卧室門，於是手被更熱的金屬把手燙傷了，是這樣嗎？」

「您並不是事件的親歷者。告訴您方才的這些話的，是您的女兒，還是您的女婿？」

「那我們也可以換一個方法。」我拿出無線話筒和耳機。「您可以拿著話筒，站在一個能夠看到佐佐木女士，卻不至於讓她聽見您話音的地方。您在那裡對著話筒說話，而聲音只能傳到戴著耳機的我這裏，您的女兒並不會聽見。」

「您的女兒察覺到異樣的熱而醒來，這說明客廳里的火勢已經到了相當的地步。一個人就算再糊塗，她會在這個時候傻到讓自己的手放上門把手，再緊握著去打開門嗎？您說過，您的女兒在婚前是一位出色的護士。這個職業，更是不會犯下這種基本的錯誤。」

那個旅行箱還放在廊下。出於她們二人一人老、一人手受傷的考慮，我在送她們出玄關時，主動走向廊下的旅行箱。但這個好意也很快被發現。岩井女士還沒作聲，佐佐木女士卻慌忙搶到我身邊，趕在我前頭將手伸向了旅行箱的拖柄，一聲不發地，拖著箱子便走出了院子。

「什麼？完全不是？我可不敢相信……」

「我實在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待在密閉的空間里。」這位母親的保護甚至讓我覺得有些過慮。

「可以從佐佐木夫妻那裡確認火災的發生，但造成您女兒手心這種燙傷的，絕不是她所說的這種冒失的操作。她是一名合格的護士，手部燙傷定然有其他的理由。換言之，當時寢室到客廳的門，定然不是關上的。而讓您的女兒不惜手燙傷也要爭取的，一定還有什麼其他的理由。」

「嘉茂小姐，你已經從菱崎老先生那裡聽說過我，那是再好不過了。我是岩井真夏，這位是我的女兒，嫁hetubook.com.com入人家之後改名佐佐木由佳。我和菱崎豐佐是大學時的同學，畢業后也沒斷了聯絡。近來，我的女兒由佳的情緒非常激動，在和他說起這件事時，他向我介紹說，他認識住在霞浦的你，而你的推理可能能夠解決這個問題。於是今天，我們從埼玉專程趕來，希望能聽一聽你的意見。」

「是的。和你說的沒差多少。」

護士的專業性很強，在上崗前必然需要進行長期的培訓，其中便有應急情況處置。火災是醫院最常見的險情之一，護士自然也必然要學會它的應對。在火災處置中，有這樣兩條戒律足以證明佐佐木女士所言不足以採信：一是「不能擅自開啟一扇發熱的門」；二是「應當用手背而非掌心試探溫度」。佐佐木女士如果真是一名護士，嚴格的崗前教育一定會讓她在事發時牢記：卧室門是使自己能夠安全的保證，一定不能擅開；即便是試探溫度，也該用手背而非手心。

「這樣啊……看來廊下的那個旅行箱，的確是事出有因呢。」

這一對母女的感情自然不錯。在岩井女士已經年邁的時候，唯一一個旅行箱由她來拖行，而非年輕的佐佐木女士，這著實有些不合常情了。如果要為這個異常尋找一個解釋的話，那就只能是佐佐木女士的手受了嚴重的創傷。

「是由佳搬回來之後告訴我的。」

「嗯，複述由佳經歷的事情也是必要的呢。」岩井女士沉吟道。「但是由佳的神經已經非常脆弱了，我很擔心將這段悲傷的記憶複述一遍，是再一次地摧殘她的心靈。」

「您的女婿有沒有和您聯繫過呢？他有沒有和你說起關於這次事件的什麼線索？」

過去，嘉茂家的這片宅基是無數人奉若神明的地方，不過現在卻是門可羅雀。主要的原因無非三條：一是科學不斷發展使人們的智慧水平越發提升，自力解決問題的能力逐代進步；二是原本住在這裏的嘉茂尚史先生現ｈttps://wｗw.hetuｂｏｏｋ•ｃｏm.ｃｏm在常住在他任教的大學，慕他之名的訪客更改了目標；三是常住在這裏的僅有一位未成年的少女嘉茂淵子，她在社會上還是籍籍無名。但即便是如此，這座住宅的門終究不會永遠陷沒在寂寞中。三天前，我從門前的郵箱中發現了這樣一封簡訊：

「您的女兒手上有燙傷的痕迹，您與她已經相處兩周，想必早已細細撫摸確認過，這不會有假。然而，就是因為這個『真跡』，您的女兒必須編一段搪塞這個真跡的假故事取信於您。也就是說，方才您敘述的這個故事，絕對不可能在真實世界中發生。證據很簡單，就是您女兒在發覺火災這一點上，犯了一個常識性錯誤。

岩井女士，這樣你相信了嗎——

「是岩井女士一行吧，請進。菱崎老先生向我告知了您的光臨，我將略盡一己之綿薄。」

【我年輕時的朋友岩井女士即將於某日造訪，並有一事相商，幸望淵子小姐予以接待。】

「如果您有這樣的顧慮的話，寒舍的房間倒也不算鄙陋，可否請佐佐木女士到房間中稍事休息，也權作您向我講述的迴避，您看如何？」

「非常感謝。」岩井女士將旅行箱放在廊下，隻身進了客廳。她們的年齡有明顯的差距：其中一人的臉部、手部皮膚顯露出明顯的褶皺，分明是飽經歲月的證明；另一人染著異色的過肩發，肌膚光滑，顯得年紀尚輕。兩人都戴著遮陽墨鏡和遮陽帽，身穿單薄的短袖衫、長裙和涼鞋，額前隱然滲出的汗水顯出她們頂著烈日走過了一段不遠的距離。

「你說的……我實在很難相信，關於這次問起你的問題，也請你不要外傳。菱崎豐佐說你的推理能力很強，這句話的確不假。但我實在還是不想相信，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岩井女士同樣產生了劇烈的情緒波動。好在這個房間隔音效果倒是不錯，即便是岩井女士在房間里尖叫，她的女兒依然坐在客廳的沙發中低頭悶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