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女兒節風物繪
第十三章 立傘仕丁
當時,由於聽到了屋內的腳步聲,所以我沒敢在診室外再逗留,立刻去藥房抓了葯離開。直到我離開,我也一直聽到的是屋內大夫訓斥弟子的話語,沒辦法聽他講明到底是如何作出判斷的。當時我被腳步聲驚嚇到了,以至於滿心想著的是離開現場去抓藥,抓藥后也盡想著回家用藥,便也沒再理會之前斷開的思路。現在舊事重提,我的記憶力倒是沒什麼大問題,依然能完全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但我依然不得其解:這位大夫到底是怎樣得出我是否有男朋友的結論的呢?
我又想起我記錄在《紀事》最開篇時的故事:三年前,我和奈惠去神社初詣,互相代對方問卜一個問題並抽籤。結果奈惠在為我卜問「未來X年的桃花」時抽中了難得一見的大凶簽。並且這三年的走勢也似乎證明著這個簽運,我的確沒有任何緋紅色故事的展開。現在想來,難道我是真沒有自己的男性緣嗎?我不禁看向了坐在眼前的罪魁禍首。
「她的飲食習慣,是否經常吃葷腥、辛辣;有沒有使用含有刺|激性成分的化妝品;她的運動量;她有沒有在交往、是否有那個……這些。」
我和她之間終究還是有不淺的默契感的。單憑眉眼之間的信息傳遞,奈惠便已明白我的問題:我是為什麼會這樣?問題出在哪裡?
「那你說我還應該問她哪些問題?」
「這樣做又為什麼是一個好方法呢?」
「要是都像你們這樣把所有要了解的東西都說話問一遍,那我們一天才能看幾個病人?現在外面沒人等倒是好說,要是忙起來,後面排隊等著的心裏不把我們罵死才怪呢。」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啊。哪想得到那個萬人迷手段更高。」
「那得看他對我和對其他女生的態度了。如果他就是靠著一身風流吸引女生,那這是他的本事,我是競爭中的勝利者,也無可置喙同是競爭者的她們https://m•hetubook.com.com;如果他是刻意沾花惹草發展備胎,若是威脅不到我勝利者的名分,我也能理解其他人想接近這麼個寶貝的心情。」
「站在優子的立場上,那些和優子競爭的女孩子們接到邀請,沒問題的當然放心來,心裏有鬼的自然就知道了自己已經被正宮娘娘盯上,若是不來的話,不就是在立場上認慫表示放棄了嗎?所以競爭者們要麼放棄不來,要麼肯定是憋著一口氣的。既然到場了,那位萬人迷男主總是名份上優子的男朋友,在這個場合之下總要表現得『合乎名分』。若是他表現得彼我不分一視同仁,優子就有了埋怨的理由;若是他表現得符合主次之分,這無疑便是優子向其他人做出的正宮宣示。這就是這一餐飯傳達出的無言的壓力啊。」
「她沒有淵子的明察,所以只是把當事的幾個人一起約出來吃了一餐飯。包括那位萬人迷的男主,以及緋聞中的若干『野花』都叫了出來。」
「我看你們都是一肚子話要說的樣子。是有什麼問題嗎?」這是方才為我看病的那位大夫的聲音。
「淵子……」這回,反倒是奈惠的表情顯得有些難以置信。「你若是有男朋友的話,有這麼一場嚴重到去醫院的疾病,他能不陪著你一起來嗎?」
「雖然情理上是這麼講,但也有例外的情況吧?」我反對道。「比如男方在社團,這時候依然在社團活動;或者直接到外地參加比賽去了;再或者更乾脆一點,如果男朋友是異地戀呢?又要怎麼排除這些可能?」
劍谷優子,這麼一位對職業還滿懷熱情的遊記寫手,經常以圖文配形式記錄自己的見聞。大到遊山玩水,小到日常心緒,這一段段社交媒體上的發言節,也像是一幅幅畫,展示著劍谷優子生活的片隅。我作為一個旁觀者,在這些點滴當中,也逐漸了解m•hetubook.com.com了劍谷優子,知曉了她的性格,她的家庭,以及她周圍的若干親戚,發生在她身上的諸般故事。
我的書桌上,除了擺在那裡,我的確不常用的手機,還有我記載小野龍次一事,業已完稿的《紀事》第五輯《語》。我不禁嘿然稱是,默默翻到那一章,看著分明就是我自己寫下的文字,暗中懊惱不已。
「一年前,優子還在高中三年級的時候,曾經有過一段感情史。感情的另一端也是個不說校草也是級草的寶貝,但他的性格也有個致命缺點,就是『一面和優子確定了關係,一面又和其他對他有意的女孩子保持比較密切的聯繫』。用他私下裡和哥們的話來說,這種做法是『一旦優子這邊關係破裂了,還能有其他的選擇』。淵子,如果你站在當時優子的立場上,你會不會為這個吃醋?」
奈惠的話語通俗,反倒是我必須把它轉化成「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樣的經典來便於我引以為戒。奈惠有時候也會像這樣反過來對我提出建議,我在對自己進行反思時,對我這種「察見淵魚」的性格也是有自我意識的。只不過,我尚且沒有意識到「廣泛的人際關係」的必要性,因此也沒有多加自責,只是反問奈惠道:
這劈頭蓋臉的一頓說教的確像是師傅帶進門后,責罵不成器的弟子所說的。我甚至自己都能代替這位有經驗的大夫解釋「為什麼不向這個女孩子問清楚」的問題。我剛才和這位大夫近距離接觸,他能仔細觀察我的形體。我若是飲食過於油膩、辛辣,我的臉上、上臂就會長出許多痤瘡(也就是俗稱的「粉刺」),很容易識別;我方才被他拿著強光源照射了喉嚨,也順帶照了面部,他足以確認我臉上沒有任何長期使用化妝品留下的痕迹(事實上,我只在偶爾掩蓋熬夜的痕迹時才化妝遮掩黑眼圈);我若是經常運和_圖_書動,我肢體上的肌肉量就會更足,而非現在散塌塌,隨便能捏出印記的模樣;我若是交往了,乃至於……等等,我是否有異性朋友這一點,這個大夫是怎麼看出來的?
「那還不是因為淵子你腦子厲害嗎?」奈惠道。「像我就什麼都看不出來。」
「那這一段感情終究還是成了感情史,又是為什麼使擅長人際交往的劍谷最終沒有修成正果?」
「那麼,劍谷是怎麼做的呢?」
「所以,這就是淵子問題的答案啊。」奈惠搖了搖頭。「把推究事理看得比維持人情更重要,這樣一來,總歸是少了包容力。」
「因為和水平高出自己這麼多的高手過招,也是會知難而退的吧。」
「啪咔」彈珠汽水有各種口味,通過不同的色素進行顏色上的區分。而我們常去的南竹商場里的超市,這個品牌的系列以從草莓味的淡紅到葡萄味的淡紫的順序將彈珠汽水一字排開,我們很容易就能確定缺少了哪個顏色。
我在周一放學后即刻便去了醫院。這時候醫院里並沒有多少人,在我之後也無人候診,診室里的大夫和醫科實習生們便開始議論起來。既然在問診時已經知曉這些實習生們在打量我,加上現在議論的聲音,我可以很肯定那便是關於我的議論。在反身出門的那一剎那,原本壓低了聲音的討論陡然提高一截音量,更讓我相信這是關於我的議論。我不禁好奇心起,因為我此前因為自己錯誤判斷而吃了若干泛用的感冒藥不見效,生怕我現在的感冒癥狀是什麼更嚴重病情的前兆;又擔心此前那些無用的感冒藥會影響自己的病狀。於是,我在反身走出診室后並沒有走遠,並且也只是把診室門虛掩上,自己便站在了候診的樓道里,細細傾聽診室中關於我的議論。
「當然要想辦法拆了他們啊。」
「兩年前,我不幸感冒了。由於是周末,加上也不是什麼大病,我hetubook.com•com便去藥店自己買了點泛用的感冒藥。但那次是我對自己身體的估計錯誤,吃了葯睡過一個周末仍然沒見好轉,我不得不在周一放學後去醫院挂號問診。問診的過程很程序化,就是坐在診室里的大夫詢問我的作息規律、生活習慣等等,然後又用光照了照我的喉嚨,便開了方子讓我到藥房抓藥。當時,在診室里的除了我和大夫,還有幾個明顯是實習的醫科學生們。他們的旅遊鞋、不講穿搭的小毛線衣、手裡的筆記本、年歲特徵等等都充分印證著我的判斷。在我推量他們的時候,他們肯定也在推量著我。我畢竟算是有些相面經驗的人,從旁人的眼神中讀出他們神色中的打量和思索,我倒也有很大的把握。」
「對淵子來說自然是很簡單了。」奈惠道。「但對優子來說,這個謠言是以她的能力一時間無法查證的。那麼,在與那位玉樹臨風的男朋友相處的時候,心中有這麼一個芥蒂,你會怎麼做呢?」
「所以,為什麼劍谷沒有和他繼續交往下去?」
我舉這個例子意在說明,哪怕是智商如宇野奈惠,也並不缺乏「走深一步」的思維能力,無非是少了觀察的眼光,無法完全捕捉到所有的「已知條件」罷了。於是,我向奈惠舉了這麼個例子:
「老師,您跟我們說,為病人看病要各方面的因素都了解到,才能做出最後的結論。可您剛才只是問了她作息,有沒有經常玩電子遊戲這些問題,就得出了結論,會不會……有些草率?」
「看出『額外的東西』並不需要多麼厲害的腦子。」我道。「就像南竹商場里一字排開的『啪咔』彈珠汽水缺了一段,你也能很快知道是哪種口味被搶購一空了。」
「所以說,我們雖然看到了冰山一角,但我們的思維,卻讓我們了解比冰山一角更多的東西。」我對奈惠說道。「以劍谷優子作為例子,她告訴了我們若干信息,但我們卻hetubook.com.com從這些信息里讀出了更多的東西。」
「那我講一個優子的故事吧。」奈惠道。我處於卑微的角度點了點頭。
「吃飯不都是先吃飯再埋單嗎?他一等優子點完菜,就下樓提前把費用結清,還額外追點了三個菜,分別是在場的三位女生各自喜歡吃的東西。這麼一來,不就把優子本來準備發難的一餐飯變成了好姐妹聚餐嗎?加上他八面玲瓏,很會活躍氣氛,結果一餐飯下來,優子的目的一點沒達到,反倒讓他賺足了感情分。」
「奈惠,其他的道理我都想得明白,這最後一條是怎麼回事?」
「淵子,為什麼你在看別人的時候如此聰明,看自己的時候也這麼不明不白的呢?」奈惠用手指著我的書桌。「記得之前,我們為小野龍次同學送山形大米的時候,你在公交車上判斷『一對同行女學生將在三站後下車』時,有一個判斷依據是『那位女生時不時翻看手機,顯然是在等待非常在意的人的消息』。你是一個人去醫院的。若是你有男朋友,你會在大夫問診的途中,始終不看一次手機嗎?」
「他又是用了什麼手段呢?」
「找個機會把他的手機騙過來,查一查通訊軟體的使用記錄。」
「可是他們的聯繫都是背著你秘密進行的。若是你通過某些行動拆散了他們,那無異於是向你的男朋友攤牌『我知道你在沾花惹草』。此時的優子,還只是通過同學間的風言風語才捕捉到模糊的信息。在只有模糊信息的情況下,你會不會直接向他攤牌呢?」
「若是威脅到你好不容易得來的正宮娘娘名分,你又會怎麼做呢?」
「要證實或者證否一個謠言有一萬種方法。」我搖了搖頭。「雖然我的人際關係是出了名的狹隘,但我多少也對自己的調查本事有一點自信。若是和咱們同一年級的某個人傳出了類似謠言,讓我去查證它,我估計也只要觀察他兩天用手機、上課和走路的情形就能得出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