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一抹殷紅
第四章 甚三
「你有什麼證據嗎?」宮本師傅問他道。
「我只是正好經過這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踢球是用腳的,走在外面誰的腳底下不臟呢?」
我只消去這些地方確證這輛車的存在,再向當地打聽車主的信息,便可聯繫上車主(因為這樣的小居民點都是彼此認識的熟人社會,很容易確定),從而打聽到那一天,這輛車幫著白原大輔搬家的具體情況,更能進一步打聽到白原大輔的下落。當然,若是山科町篩查出的這一批可疑車輛都詢問完畢,依然沒有有價值的線索,我們還有另一座小鎮「道長町」可資期待。
從渡輪下來,便是其中一個居民點「山科町」。這座以古老町鎮為基礎發展起來的聚落並沒有完整的城市規劃,頂多是本地的自治會,加上現在管理此地的行方市在這些聚落外圍新建了類似「市役所」這樣的便民兼管理機構。這使得町鎮依然保留著原始的,毫不考慮現代交通的建築布局。也就是居民中心都是木質板屋比鄰而建,中間只留兩三米的步道,機動車根本開不進來。這樣的原始布局倒是方便了我現在的查探:因為機動車開不進居民點中心,只能停在外圍新建的,附有寬闊停車場地的地方。
在渡輪這種交通方式的加持下,經過數百年的運營,這兩個較大的居民點憑藉交通優勢不斷吸引著周圍的小聚落,就和大城市不斷吞噬周邊衛星城一般。時至今日,霞浦水域行方市的一岸,也就剩下這兩個居民點了。
趁著這頭告一段落,宮本的進攻方向又指回了成年夫妻。他提出「這不過是個孩子」等事實,開始向他們爭取讓步的空間。但宮本的面子似乎也不是通行證,這一對夫妻便將之視若無物。只見這兩人用之前一唱一和的套路又迫住了宮本師傅。只見他們之間你一言我一語,把宮本逼得反倒是不講理一般。
我的想法www.hetubook.com.com很簡單:一顆足球能砸碎玻璃之後還能穿透屋內的窗帘,這得是有多大的能量啊?一個小孩子無論如何是踢不出如此大力的一球的。而他既然半蹲在這戶人家的汽車旁邊,自然也有他的隱情。這一套獨棟住宅離群索居,他也不可能存在別的目標。半蹲是不太可能長期維持的,那麼他此前必然是蹲下或者站立。而那一球以高速砸穿玻璃穿透窗帘,若是他直身站立,視線高過車頂,足球襲來他焉能不驚覺?
我們事先已經從輪渡那邊提取了較多的可疑車牌的資料。而近藤電子這邊也有警界的人脈,雖說不能直接請託他們進行調查,但私下裡查證一些車牌的歸屬、具體型號等等,倒也無傷大雅。在這些進一步的核實下,我們最終確定在山科町找尋三輛機動車,它們都有共通的特徵:能載貨,小型,近期突然頻繁使用渡輪。並且,在設於居民區外圍的當地自治會邊上,便是當地主要的停車點。由於我是休息日前往,停車點的車也不少,這三輛車也都在停車點發現,可以說是初戰告捷了。
隨著宮本師傅的目光轉向小孩子這頭,大家也都等待起他的回應。但小孩子只是把頭別過去,低聲道:「不是我做的。」
「宮本師傅是咱們這裏的和事佬吧?」我趁著宮本走上前向雙方了解情況的當口,向與宮本同來的另一個人打聽道。「我看周圍好像都挺願意他出來評這個理的。」儘管霞浦與行方市僅有一水之隔,但我的外地口音也足以令他分辨出來吧。
由於男孩在成年人面前處於弱勢,又是內向的性子,加上以一對二,氣勢上自然餒得不行。加上那一聲脆響和滿地的碎玻璃無疑是最好的證據,這一對夫妻自然是追著這男孩承認,並要他的家長出面賠償損失。怎奈何這男孩一來身上沒有聯繫方式,二來www•hetubook.com•com也不承認這個球是自己踢出去的。眾人之前,這對夫妻也不敢厲聲呵斥。局面一時僵持不下。
於是,這一天,我再次搭上了渡輪,目的地是在霞浦市東邊,與其隔水相望的行方市。這座城市也和霞浦一樣,並沒有太完全地現代都市化,除了市中心,周邊不乏一些從事農耕的衛星鄉村。而渡輪選取的兩個落錨點,也是沿岸居民點中較大的兩個。
「你們看他也不像是個會蠻幹的模樣,何不……?」宮本又提出了建議。
一旁的成年女性搶話進來:「你家在城東,沒事不會往這邊跑。憑什麼恰好這時候你會出現在我家門口,還是半蹲在我家車子旁邊?半蹲像是走路經過的樣子嗎?」
「你們看,這孩子身上這麼乾淨,你們腳邊上的足球又髒兮兮的,這也不像是他踢出來的啊。」
這個小孩一言不發。從我察言觀色的經驗看,他此時的反應是對半開:既不像完全的無關者理當表現出的激烈情緒,也不像是肇事者表現出的理虧或狡獪,而是一種二者兼有的狀態。如果順著這個思路想的話,那就是這個小孩實打實地「是在對這家人做手腳」並被逮了個正著;但具體形式卻不是用足球砸碎玻璃這麼魯莽。
「這不是也有不給宮本師傅面子的人在嘛。」我繼續向周圍的人打聽宮本這個人物,因為他才是我完成目的所需要的人選。
「這戶人家心眼是出了名的小。」旁邊這個人向我附耳低言。「這戶人不合群,愛佔小便宜,不肯吃一丁點虧,你看他們家房子建得這麼不合群就明白了。」
果不其然,在了解完情況過後,宮本師傅便拿出了傳統的「賣面子」交涉術。但小孩可並不知道什麼是面子。於是宮本只好先拿出自己的手機,請他撥打自己家長的電話。然而小孩卻以「自己不記得」推得一乾二淨。好在這也沒難倒宮本https://m.hetubook•com•com。
這時,當事的女性似乎在人群中發現了誰。她轉身向我這邊,把站在我身側的一個人拉了出來,道:「宮本師傅,你給我們說說理。」這個「宮本師傅」便是從自治會跑出來,引導我行進方向的兩三人之一。他似乎也願意當這個和事佬角色,於是也下了場,聽取雙方的意見。
這對成年人認識,宮本自也認識這個孩子的家長。於是,他翻了翻自己的手機通訊錄,確認過後,再向周圍人群環顧一圈,見沒有目標在內,便道:「有沒有哪位兄弟知道某某氏的電話?」在這麼個熟人社會的小鎮里,誰的聯繫方式不被周圍人掌握呢?不多時,他便收到了反饋。朝著這個電話打過去,說明了情況之後,向對方提出「儘快趕來」的要求並得到了允諾。
所以,我的答案便是「他當時是蹲著給汽車做某些手腳」。成年人方才粗略地檢查了一遍(主要是車內)並不能發現問題,那麼手腳就做在一般不會發現的死角——比如輪胎的橡膠與輪轂縫隙這一類地方。若是他做車胎放氣、扔釘子這種下作勾當,成年人當場也能發現;但他若是做些小把戲,比如在輪胎上放些阻礙滾動的粘合劑,又或是設一個檢測輪轂轉動而記錄里程的跟蹤裝置。當然,在這當口,上空的足球飛了過來,驚動了這一戶的注意力,這才把他抓了個現行。
宮本的調處眼見得無效,他自己也不由得焦躁起來。他的焦躁表現是雙手環抱,腳尖不停點著地。看來是想等這孩子的家長到來再重新嘗試。我看著那個被成年人帶出屋外,髒兮兮的足球,心裏有了想法。
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很自然——男孩絲毫不顧及周圍地踢球,飛出去的足球砸碎了這家人的窗玻璃,於是主人飛跑出來抓住了肇事者。但事實自沒有這麼簡單:男孩並不承認這是自家的足球,並且在這麼個熟人社會和_圖_書的小城中,人與人之間彼此都認識,圈子中不少人也都說,這個孩子生性內向,也不好動,不太像是會隨意猛力踢球的人。
下一步,便是在左近找尋像是萬事通一般的人物以詢問車主的信息,而自治會正是這類人大有可能存在的地方。正當我確認了停車場上這幾輛機動車的車牌信息,轉身準備進入自治會的大門時,我忽然聽見遠處有玻璃碎裂的標誌性脆聲。
聽見碎裂聲的自不止我一人。本來在這鄉野小鎮,並不是那麼容易產生事件的。自治會裡便也奔出幾個人循聲而去。我心下想:我要找的是萬事通類型的人物,這樣的人物性格必然喜事,換句話說便是「自治會已經走出了一部分人,留下來的自都是不好事的性子,在這群人中基本不存在我要找的人。」
當然,要問這個足球是哪裡來的,這倒也簡單:只需看看現在聚集在這裏的人群,誰的腳上穿著運動類鞋子,且有類似的泥土就好了。畢竟,在這離群索居的房子周圍如此快地聚集到一批閑人,可不就是他們無聊踢起足球的緣故嗎?
氣場上佔優的成年人一方自然首先開腔。去除感情|色彩,他們陳述的事實是這樣的:這對夫妻本來在家閑著,忽然聽見玻璃碎裂的脆響,然後這個足球便穿過窗戶飛進了屋內。這扇被打碎的窗戶除了外面的玻璃,屋內一側還有窗帘,這才使碎玻璃沒對屋內造成太大破壞。光速意識到屋外有人在搞破壞的夫妻倆衝出來,便發現了這個小孩正在屋外自家的汽車邊上。於是,這對夫妻便作出了如大部分人第一反應般的判斷,將他控制住並要求他道歉、賠償。
不必他多言,堪輿術也早已告訴了我類似的答案。既然這戶成年人的群眾基礎並不甚好(至少自治會這種組織里都有人看他不過眼),那我也不必為他們而留有顧忌。於是,我將一張紙條遞給這位顯現微詞的自治會成員,請他在小孩www•hetubook.com•com子的父親到來時轉交宮本師傅。這上面就寫著我的思考了。
於是,我便跟著這奔出自治會的三兩人前往事發的方向。有他們的帶路,我自也不擔心走歪。來到事發現場,這是遠離了山科町中心的一棟現代樓房,門前不遠處有一輛車,似乎是新做起來的,有別於傳統風格的獨棟房。此時,一地的碎玻璃驗證了此前脆響的來源,而人群圍成的圈子很快也指出了焦點所在——一對夫妻模樣的成年人控制住了一個怯生生的男孩,三人的身邊是一隻髒兮兮的足球。
「這誰說得准呢。」成年男性不依不饒。「我們抓到他半蹲在我車子邊上的現行,說不定我的車還被他做下什麼手腳呢。我還得徹查一遍才行。」這麼說著,他便打開車門,開始徹頭徹尾地檢查起來。
我從渡輪的船員那裡,窺探了近期來往渡輪的車輛登記信息,從中排查可疑的「多次往返」車輛。我所乘坐的渡輪僅僅是其中一班,在其他班次上,也有近藤里緒和其他協助我們調查的人,通過不同方式詐取了同樣的資料進行比對。的確,在渡輪這種班次相對固定的交通方式上,也有不少人將渡輪作為固定行程(比如通勤和定線貨運)的一部分,致使出現許多個多次出現在渡輪上的車牌號。
「可不是嗎?他是這裏最適合當和事佬的人了。」同來的人點頭道。「他性格就好跟人打交道,認得人多,交情也廣,又喜歡糊弄事情,往往兩邊都賣他個面子,事情就解決了。」
但我們也可以這麼想:因為「螞蟻搬家」而頻繁地出現在渡輪上,只會持續很短的一陣,同長時間固定的通勤、貨運還是有差別。藉著這個條件,我們又在篩查出的可疑車牌號上再篩過一遍,得出了若干更具體的選擇。再加上,渡輪對車牌號對應的車型也有記錄,我們可以著重選取小轎廂的車輛再進行甄選。在這一次資料搜集之後,我們也掌握了若干可疑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