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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從樹木陰影中走出，他身形高大，慈眉善目。

她聲音甚嚴厲、神色甚庄肅。

「子夜文殊救回來的小女孩」，變成「絳雲收回來的廢物弟子」，她到底還是任人欺辱的何青青。

大雨里她罵出了最惡毒的話，一輩子不敢說的話。

她忽然笑起來。

「為師問你，你修仙是為了什麼？」

她的聲音像鞭子，她的怒火點燃整座蓮花峰。

絳雲沒有應聲。只望著她，目光冷冷，好像打量陌生人。

一場大雨將落未落。

何青青迎風狂奔至蓮花峰，乍見一道人影立在琉璃宮外。

師父冷笑的面容，與青崖同窗嫌惡的冷臉交疊，與仙音門女修別有深意的笑臉重合。

絳雲雙手扶起徒弟，微笑道：「大師，請您施術吧。」

大雨如注，狠狠打在她身上，像躲不開的千萬根銀針，穿透血肉鑽進骨髓。

她殘破臟污的衣裙浸在泥水裡。雨滴落在絳雲的護體靈氣上和-圖-書，瞬間蒸發，升起道道白霧，顯得縹緲高華。

「呸！」何青青張口，啐出滿嘴血水，「呸！」

仰頭，忽見一輪明滅的玉輪。

那擎天樹的汁液不知是神物，入紫府生靈氣，洗滌經脈掃除雜質，增益修為的奇效抵過任何靈丹妙藥。

何青青入門時間尚，基礎差，起步晚，能有如此造化，誰家師父聽了不欣喜。

夜半三更，悄無人聲。

無相神僧修為不算至強，但醫術超絕，慈悲之名遠播。傳說中再兇惡殘忍的魔修見到他，也會生出一絲佛心。

何青青一驚，隨那話音轉頭，才發現這裏一直有第三個人。

「阿彌陀佛。」一道蒼老的聲音宣了佛號，「善哉善哉。」

何青青栽倒在地，震驚捂臉。

夜空風雲匯聚，月亮時而藏入陰雲，時而清光四射，曠野明暗變化。

「不怕！」

笑聲越來越大，激蕩風雨。

師父萬里遠行歸來，必m.hetubook.com.com然疲倦。

她聲音拔高：「你拜我為師，來仙音門做大師姐，你想要什麼？！」

電閃雷鳴，絳雲忽然放聲大笑。

夜風凄厲，天際雷鳴滾滾，滿池紅蓮瑟縮。

何青青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一向親和的師父陡然疾言厲色。

一路上竟無人巡守，一點燈火也不見，靜得反常。

絳雲俯身，逼視何青青一雙赤紅的眼：

「這位便是『妙手神僧』無相大師。」絳雲道。

「師父，你回來啦！」何青青驚喜不已，「我該去山門接您。」

仙音門誰都可能打她，但她從沒想過，絳雲竟會打她。

無數張臉隔著瀟瀟雨幕，在她眼前飛速閃過。

她快步走上前，像個受了委屈，才找到母親的孩子。多日不見，她很惦念對方。

雨滴落在他身上，沒有白霧升騰，好像浸透袈裟，卻不留絲毫痕迹。

何青青還未緩過神，劇烈喘息，渾身顫抖。

絳雲和*圖*書仙子逼近，大聲厲喝：「說真話！」

她在風中打了個寒顫，提裙便跪：「弟子只求勤勉修行，以身作則，將來光耀門派，為我仙音門……」

何青青笑容漸漸消失，一時惶然無措。

何青青昂首大喝：「不怕！」

「好、好！」她連聲叫好，就像琴試收徒那夜。

何青青行禮：「大師，我心意已決。」

何青青頭腦發懵，如墜冰窟，纖弱身形止不住顫慄：「我，我，弟子只求修鍊有成，日後侍奉師父……」

「若心志不堅挺不過，連命也要搭上，你怕不怕？」

「還敢撒謊？！」絳雲嘶吼，高高揚起手。

「我要什麼？你說我要什麼？我要一張天下最美的臉，我要練世上最強的功法，我要與舉世無雙的男子結道侶。我要辱我之人通通死無葬身之地！

絳雲仙子面容滄桑。比起駐顏有術的仙子，更顯凜然威儀。

「啪！」

何青青斂容，謹慎行禮道：「我輩和_圖_書修士，自為求真理、求飛升。」

尤其此刻，風塵滿鬢，孤意在眉。

「敢說真話，才是我絳雲的徒弟。我收你做親傳，是看你恨心不死，必成大業，不是讓你做第二個妙煙！」

閃電照亮水泊，映出她殘破的臉。從青崖書院到仙音門，原來她的人生根本沒有變化。

何青青仰天怒罵，衣發濕透，像頭末路惡獸橫衝直撞，嘶聲怒吼：「到底憑什麼這樣對我！憑什麼都這樣對我！」

絳雲微涼的手指輕撫過她紅腫滲血的嘴角：

少了冪籬面紗，她看一切都更清楚。

她高高揚起臉，雙眼圓瞪，任由冷雨吹打：

先前玩「藏朦」的女修早已作鳥獸散去。何青青摸了摸儲物袋，平復心跳——那裡裝著盛滿擎天樹汁液的玉瓶。

「要一張天下最美的臉，必受千刀萬剮之苦，萬蟻噬心之痛，你怕不怕！」

「我要權力、地位、美貌和愛，我要最好的一切！」

何青青怔怔望著老和圖書僧面容，一身戾氣莫名消減些許。

「啪！」清脆巴掌聲乍響。

何青青終於爬出礦洞，白裙殘破，滿身臟污。

千萬道銀光從天而降，這場瓢潑大雨終於落下。

她決定先說好消息：「師父，我快要築基了。」

枯花敗葉漫天紛飛，一道雪亮電光撕破天幕。

何青青跌跪在冰冷雨地里。

絳雲嘴角終於勾起一絲笑意，卻是冷笑、諷笑，好像聽見笑話。

「我不要人人喜歡我，我要人人畏懼我！去他的規矩，去他的仙音門！」

老僧直視何青青雙眼：「蠱毒已浸透麵皮，歪曲臉骨，此術刮骨療毒，必須保持清醒，忍受劇痛，貧僧勸何仙子三思而行。」

何青青嘴角瞬間滲出血線，臉頰腫起，殘毀面容更顯猙獰。

絳雲卻像沒聽見一般。

一首《風雪入陣曲》能助她一夜揚名，卻不能救她一輩子。

蓮花池畔，三千白髮與臂紗在風中飛揚。

兩師徒雷電中對峙，竟像兩隻絕境困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