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念天地草木多情
第78章 擎天之樹
礦道九曲回折,彷彿沒有盡頭。何青青一時沖不開靈脈,伸手試圖扒住岩壁,卻撞得頭破血流,最後只得儘力蜷縮一團,護住後腦,向下一路跌滾。
同一輪月亮照過萬水千山。
何青青四下打量。
轉頭,乍見岩石縫隙間,一條光滑的碧影閃著熒光。
「這真是淺洞,你確定嗎?」
何青青順從地被封了靈氣,被蒙上眼睛,被不知是誰撥弄轉圈。她一邊數數,一邊由人領著向前走。
何青青的冪籬面紗被風吹起:「十八、十九、二十……」
七八位衣著鮮艷、雲鬢高堆的女修同行。她走在最中央,看似最受歡迎、最不可缺,其他人如百鳥朝鳳。
何青青驚而不慌,一拍儲物袋,一把匕首狠狠擲出。
何青青手肘撐地爬起來,才察覺彈琴的指甲已折斷,十指血肉模糊。
但在仙音門,遇到的每個人都對她笑,說「為她好」,要跟她「交朋友」。
沒人與她玩過。
細細想來,除了師父的面容,她竟只記得妙煙毫無瑕疵的容顏。
偶爾幾個綿里藏針的眼神,不動聲色,一閃而逝,快得像錯覺。
侍女滿面驚恐:「絳、絳雲師伯回來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十萬八千裡外,明月撩開輕紗,變得皎潔而透亮,何青青甚至能望見銀盤中深淺不一的陰影。
何青青點頭:「好吧。」
直到被一隻手狠狠推了一把。
何青青此時才想起古籍記載:大陸盡頭,神樹擎天。根系深入地底,遍布整片大陸。
「可是……」
「啊——」
夜色靜謐,一半弟子在毒障林外烤肉,另一半在河道邊聊天。
深淵般的礦洞終於見底。
「那邊是槿雲和桂梓,大師姐這次可記住了?」
「還要回來?我看明早再來找她也不遲。」
風吹不進,月光照不|穿。
與同齡女孩做幼稚遊戲的新鮮感,令她雙眼泛起笑意。
「咚、咚、咚。」擎天樹的脈搏依然跳動。
「她想告,有證據嗎?她師父都不回來看她。」蓼花輕嗤道,「憑運氣當上大師姐,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向妙煙師姐低頭我心甘情願,憑什麼向她低頭?」
但兩邊人隔著她談笑,語氣熟稔,氣氛熱鬧。
那翠衫女修掩嘴笑,指向對面一位白裙女修:「大師姐,你又叫錯啦!我是蓼花,她才是白萼https://m.hetubook•com.com呢。」
它們也在等。
宋潛機緩慢呼吸,似乎有種特殊節奏,氣息與小院、乃至整座仙官府融為一體。
紀辰不來下棋的夜晚,宋潛機照舊靜坐等雨。
此時幽森荒涼,一盞燈籠也無。遍地黑魆魆的礦洞,像一張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這是仙音門的靈石採礦場,白日里挖礦的外門弟子早已回去休息。
何青青耳朵微動,忽然警覺。
待三瓶接滿,擎天樹的傷口已然愈合,曾被匕首深深釘入的地方只留下一道淺淡痕迹。
她從著魔的狀態中清醒,不敢再喝,急忙取出平日裝丹藥的玉瓶。
蓼花蒙上眼睛,被人引著轉幾個圈,走出幾步,一邊大聲數數。
夜幕沉沉,不見明月。
這竟是擎天樹的一條根須!
何青青走近,稍鬆口氣:「不是蛇。」
比如眼前這幾人,她們髮型打扮相似,皆仿照妙煙仙子,笑容和問候更像是從同一個板里刻出來的。
她被引向廢棄的礦洞,無端有些心慌,於是停步。但依然在數數。
髮髻散亂,白裙點點血污,形容狼狽。但她沒有受內傷,畢竟修士筋骨強硬,一切彷彿只是女修m•hetubook.com.com之間的一場惡作劇。
大風卷地的夏夜,似要落雨。
「到啦,我們就在這兒玩。」
她深吸一口氣,目露沉醉,食指沾著汩汩流淌的溫熱汁水放入口中。
「好。」何青青輕提裙擺,路過紅蓮盛放的池塘,水面映出她窈窕纖細的身形。
隨即,濃烈馥郁的香味直衝顱頂,令她如饑似渴地吞咽起來。
她終於能記清那些人的臉了。
何青青只得搖頭:「我不會。」
她不善言談,插不上話,便沉默著低頭看路。
慘叫聲隨風回蕩,久久不息。
等眾人笑夠了,蓼花終於道:「咱們玩藏朦,我們以前經常這樣玩,大師姐會吧?」
翠衫女修熱切地拉起她的手:「沒事,我們教你,一學就會!玩這個要先封起靈氣,大家都不能用法器,不然修士五感敏銳,夜裡找人豈不是易如反掌?」
偌大的仙官府空蕩蕩,只他一人。
「對你這種頂天立地、支撐一界龐然大物來說,這傷連擦破皮都算不上吧。他強任他強,只當撓痒痒。」何青青輕輕撫摸擎天樹根須,怔怔道,「你真厲害,刀子砍在身上都傷不了你。只要足夠強……」
「深淺有什麼要緊,hetubook.com.com是她自己不小心跌下去的,關我們什麼事?」
修為瓶頸鬆動,似有築基徵兆。
眾女修笑鬧成一團。
礦石場的煙塵被捲起,劈頭蓋臉地打在眾人身上。
蓼花數到五十睜開眼。她顯然很有經驗,沒費什麼功夫,就將她們一個個全逮出來。
濺在臉上,竟是溫熱,熒光下色澤鮮紅如血,卻沒有血腥氣,只散發著奇異的甜味。
「大師姐,我們走吧。」有人說。
「我是青梅,她是紫竹,大師姐認得嗎?」
何青青倏忽呆立。全身靈脈緊繃,幾乎要被瞬間暴漲的靈氣撐破。
從前誰說她壞話、欺負她、侮辱她,那個人的臉一定死死刻在她腦海里,夢裡燒成灰也不忘。
觸感光滑溫潤如暖玉,泛著一層淡淡的熒光。
於是她不知該記住誰的臉。
眾女一齊嬉笑:
黑暗將一切聲音放大,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她聽見一道類似心臟、脈搏的跳動聲響,在地底回蕩。
靈液入口化作暖流,在紫府聚集成漩渦,一路衝破被封的靈脈。
報訊的侍女頂風奔來:「不好了,蓼花師姐,大事不好了!」
蓼花不耐煩,斥道:「做什麼慌張?」
風吹葉落,滿地花影紛繁,浮起一層流動m•hetubook•com.com的暗香,縈繞宋潛機周身,灌入垂落的廣袖。
他靜靜望著朦朧月色。
冪籬早已掉落,露出她殘毀的醜陋面容。
「這鬼地方,臟死了!我們去後山泡泡溫泉,然後來撈她?」
忽然月光一暗,濃雲聚來,曠野間風聲嗚咽。
她莫名心慌,輕扯身邊人的衣袖:「白萼師妹,我們來這裏玩什麼?」
「算了算了,都散吧。」
南風起於花葉之間,緋紅的薔薇爬滿青竹花架,新栽的月見草開了黃花,月光下隨風輕搖。
眾人圍著洞口低頭探看:
「好香的味道。」
聽見銀鈴般的笑聲,何青青心想,正常女孩子平時都玩這些嗎?現在我也玩過了。
狂風獵獵,山雨欲來。
出乎意料地,她一滴眼淚也沒掉,眼神冷然。
白萼拉著何青青的手躲藏,做噓聲的手勢,輕聲說:「藏好就不能動。」
話才出口,聲音被狂風吹散,令人意興闌珊。
「咚、咚、咚。」
她其實記性很好。再複雜地曲子聽過一遍,她能完全記住。再深奧的功法看過一遍,她能死背下來。
「大師姐,該你啦。」
何青青有些尷尬地改口。
「巨蟒」一聲不吭,沉默地接受傷害。
她奮力拔出匕首,根須的傷口汁液噴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