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念天地草木多情
第90章 第三條路
器具、擺盤考究,拼出花團錦簇的圖樣。宋潛機吃得乾乾淨淨。
拔劍四顧心茫然,於是他高聲喊、下重注。
三顆晶瑩剔透的水晶蝦餃、三隻鮮香濃郁的豉汁鳳爪、三枚軟軟糯糯的鮮肉燒麥、一小碟乾脆爽口白灼芥藍,配一盅熬了六個時辰不斷火的烏雞枸杞老參湯,最後還有清新解膩的佛手茶餅。
當孟河澤氣得快要咬碎牙、拍碎劍,紀辰終於頂著雞窩頭帶來好消息:
「我聽說,千渠大旱時,宋仙官會一門功法,能讓枯萎的小苗發芽?」
如果衛平是女修,他真想按對方一個媚上惑主的名頭,再摁進種蓮花的大水缸清醒一下。
鐵三牛嚇得差點掉了煙槍:「仙師,這怎麼使得。」
「你行啊!有點本事!」
誰知道紀少爺比他懂:
「等雨?」
孟河澤再不嫌棄他字丑,將每個字死死記在腦海,然後揉碎紙團,想象自己在揉衛平的腦袋:
「我初來千渠,不懂人情世故,河道上的事情也什麼都不懂,正要向大家多多學習。」衛平笑問,「我聽說河道圖紙都是您畫的?我能看看嗎?」
……
等千渠風調雨順,人人安居樂業,人們覺得一切理所應當,就會期望更多。
「啊?」劉木匠沒聽懂。
宋潛機擦凈手指,直覺對方語氣有些怪異,好像前世在哪裡聽過。
衛平收絹布的手忽然一顫。
紀辰遲疑:「這不就是個中邪的二傻子嗎?咱們兩個魁首,要財有財,要貌有貌,欺負一個傻子,不道德吧。」
「千渠不會永遠沒有高樓,不會永遠只有黃土和風沙。以後御劍從天上看,應春天四野皆綠,煙柳畫橋,秋天黃葉紅葉參差,金色農田麥浪滾滾,冬天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衛平一怔,不動聲色打量對方表情。
烈烈西風吹起他的衣擺,一路將他吹向春天的華微城。
衛平喃喃:「第三條路、第三條路有了!」
衛平讚歎道:「怪不得大家都很感謝他。」
否則無病無災,誰拜神廟?
衛平的出現,令孟河m.hetubook.com.com澤與紀辰的關係迅速升溫。
衛平沒有做過仙官,但他自詡見得夠多,通曉仙官管理屬地的彎彎繞繞。
「值得嗎?」衛平聽到自己的聲音有點冷。
「宋仙官從來沒有施予。」劉木匠的笑容淡了,面色嚴肅。
「我看,身世凄苦都是他的騙人話!」
衛湛陽說得不對,不是只有孟河澤在宋潛機身邊時,宋潛機才多一條命。
「這是老天爺的意思。」
——選用今年大衍宗靈泉邊新摘的綠茶製作。
日影西落,赤金晚霞照著高高的谷堆。風裡吹來穀物的乾燥清香,吹散流淌的汗水,妻子給丈夫擦汗,孩子給母親端水。雖忙碌辛苦,卻其樂融融,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
不痛不苦,誰求仙官?
小虎在谷堆旁和同伴追趕打鬧,劉木匠瞧見,如夢初醒,笑罵著去抱兒子。
他想,我下山享受耕種的樂趣,挖河道還不是為了種地?到時候地沒種起來,名字先寫出來,多羞恥。
「不止如此,他還等來了雨。自打第一場雨後,千渠的雨水才多起來,要不然,哪有咱們今天的穀子可打?挖野菜去吧。」
「沒什麼。」衛平恢復微笑,收拾杯盤狼藉。
人的慾望永無止境,有了草屋,想要泥瓦房,有了瓦房,想要三進三出的大宅院。
一拍盒蓋,裡外三層自動打開,像蓮花綻放,露出顏色鮮艷、香氣甜美、狀如花瓣的糕餅。
宋潛機到底想走一條什麼樣的路?
「你看這邊的河,那邊的路,不是宋仙官一揮袖子變出來的,是咱們村每個人一筐一筐地背,一鏟一鏟地挖,用自己的雙手干出來的!女人在家做飯,男人外出趕工。父親沒力氣了,還有兒子,每家每戶都這樣。我們千渠也富裕過,我們祖上以前也是耕讀傳家,我們只想過人過的日子啊!」
「宋先生,我聽說您從琴仙那裡得了七絕琴,可變寶船。等河道全部修好,您帶我去兜風吧,從天上看看這『宋』字河道有多威風?www.hetubook.com.com」
紀辰一拍大腿:「只聽衛平大名,不見其人,且讓我親自會會他。你在旁為我掠陣!」
一通百通的天賦用在這種地方,衛平心中好笑之餘,還覺得有點荒唐。
「這人到底哪裡不對?」紀辰問。
這笑容太相似,又太耀眼。
「越看越像宋啊!」
他本來沒指望紀辰,在他看來紀少爺缺根筋,又二又傻需要保護,想對付衛平還差一萬個自己。
宋潛機無意無心之間,卻得到這種結果,莫非說他就是天命所歸、氣運所鍾?
千萬人將他當神明救世主叩拜,千萬人心中有了這個「宋」字。
「宋仙官來第一天,告訴我們不許跪、不許拜神廟,他說了,不會滿足我們任何願望。」
千渠人皆道「祥瑞」,回家叩拜仙官微縮雕像。
「當然不是,這個走向目前最合理。水道的功效能最大限度發揮出來,千渠地大沙塵大,不僅要解決灌溉,還要分水排沙、保證水流清澈,這是我從所有方案中選出的最優設計。宋仙官看過,只是點了頭。」
衛平無視孟河澤的怒瞪,繼續道:
「就是他?你確定?」紀辰問。
「對,心誠則靈,老天有眼睛!」劉木匠憨厚地笑。
「我在家的時候,叔父、伯父都娶了很多房夫人、納了很多妾,那些夫人們在深宅大院閑著沒事幹,就喜歡爭風吃醋,打壓別人,表現自己,製造誤會,好得到夫君更多寵愛。你聽他說話的調調,看他強裝無辜委屈的手段伎倆,你還不明白?」
宋潛機今天吃南方菜。吃飯時他一貫認真,不會分神琢磨別人的言語機鋒。
「哪都不對!」孟河澤細細講了來龍去脈。
只要宋潛機在人群中,他就有無數條命,因為無數人都對他忠心耿耿,願意捨身救他。
紀辰點了點他腦袋:「那衛平不是個散修不是個劍修,他就是個深閨怨婦啊!」
衛平又將問題重複一遍。
鐵三牛連聲答應。
孟河澤一拍寶劍:「好,驅除奸佞,還我師兄!」
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轉頭,迎著夕陽餘暉望向天城方向:
只有千渠,只有他的百姓。
沒有說謊。
那時登聞大會剛結束,他揣著英雄帖拓本、摘星局棋譜走近人聲鼎沸的賭場,抬頭看見「書聖」、「棋鬼」兩個選項,彷彿看見兩條通往相同目的地的死路。
宋潛機耽誤道途,為之付出一切的千渠,真的值得嗎?
鐵三牛激動地招呼劉木匠:「老劉,快來!這有個新發現,是衛管家看出來的!」
誰讓千渠太多謎團,誰讓他摸不清宋潛機的底。
原來那個一擲萬金賭局,是他賭贏了。
修士靠煙火供奉和信願之力增益氣運,所以該救苦救難,護佑一方凡塵?
「值得什麼?」宋潛機不解。
大半日農忙,讓衛平迅速與劉木匠拉進關係,已經到了互拍肩膀的程度。
徒留衛平如遭雷擊,怔愣在原地:「只求他長命百歲,歲歲安康……」
他對衛平說:
除了孟河澤負隅頑抗,堅決不吃餅,其他人喜歡吃甜吃辣還是吃酸,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他猛然抬頭,用一種陌生、震驚的目光看向宋潛機。
有了宅院,又怪為什麼別人家有寶馬香車。
修士問大道,無時無刻不在爭。與同類資源、與天道爭時間。
孟河澤眼前的迷霧終於散開:「我就說怎麼不對勁,從沒遇到過這種對手!有什麼辦法破他的招數?」
鐵三牛吃完飯,蹲在溝渠邊吹風走神,從懷裡摸出一桿旱煙。
但宋潛機心裏沒有「宋」字,沒有虛名聲威、沒有權力地位。
「不是我有本事,有錢能使鬼推磨咯。」紀辰拍出一沓凌亂的紙:「他從風凜城來,是個不學無術、喝酒賭錢的小混混,沒人見過他有朋友親人。」
殘陽晚照,令他黝黑的膚色,臉上生活磋磨留下的皺紋刻痕,都顯得更深刻。
衛平今天跟劉木匠回了小嵐村,到打穀場幫忙。
他忽然朗笑:「我原以為是要討個好彩頭!等按圖紙修完,河道滿水,修士御劍或乘法器從天上飛過,千渠無高樓,黃圖平原和_圖_書一望無際,只能看見七條河道連成的『宋』字。天地廣闊,蒼茫原野為紙,洶湧河水為墨,如此才能彰顯宋仙官在千渠獨一無二的地位,凌駕一切的權力。」
他對空間、圖形、字的間架結構有種敏感直覺,否則不會被書聖看中,也不會在黑店當鋪點破「奸商符」的機巧。
雖然孟河澤嘴上不承認,但心裏已經拿紀辰當知心換命的好兄弟。
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
劉木匠站起身,拍拍膝蓋的灰。
按常理來說,應張弛有度,五分榨取、四分施捨、剩下一分放任自流,靠天吃飯。
衛平手腳勤快嘴巴甜,還用著一張平凡稚嫩的少年臉、再加上時而楚楚可憐的表情,不出半月,就贏盡親疏遠近的人心。
衛平親手做的點心,不止送給千渠送雞隊。司農劉木匠、司工鐵三牛、施工隊的隊長、打穀場的村長等等凡人,都得到一隻漂亮的雕花食盒。
「而不是像你說的,四野茫茫,只有一個字。若河道修好,千渠依然什麼都沒有,我的名字孤零零地寫在天地間,又有什麼意思?」
比起心誠則靈,他更願意相信是宋潛機強行使用某種消耗極大、在一定範圍內施雲布雨的術法,違逆天時,必然付出了很大代價。
這條路沒人走過的路,真能走得通嗎?
唯獨孟河澤頗為不屑:「衛平,你心思不純牽強附會,以為這樣就能討好宋師兄嗎?我師兄正人君子剛直不阿,從不好大喜功,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衛平也笑起來。
像宋潛機這樣,將時間全部花在造福千渠上,註定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
千渠落後淳樸,很少有人見過這樣賣相精緻、暗含玄機的東西,不由嘖嘖稱奇。
他很想知道,當宋潛機不再施予,是否會失去供奉,失去信仰,失去一切。
半年辛苦,終於到了收穫的時候,秋收時全村老少齊上陣,喜氣洋洋如過年。
衛平悟性高學得快,只看過片刻,已經可以獨立使用連枷打穀脫粒了。才上手沒多久,劉木匠也誇他幹活踏實、姿勢老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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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認真糾正對方:
難道只是巧合?宋潛機無意大興土木,為自身增益氣運。只想開河引水,灌溉千渠,造福萬民。
到那時,仙官無法再滿足所有人的慾望。凡人反而心生怨憤,怪你為何不再施予。
不遠處兩道人影走近。
「大家拜他,不是向他求財求物,求他施捨,求只求他長命百歲,歲歲安康。」
衛平終於問出來那個問題:「如果有一天,你們想要的東西,宋仙官給不了呢?」
最後他狀似無意地問道:「這七條河道的走向是宋先生要求的吧?」
不多時,河工們也放下飯碗,傳閱圖紙。人群中響起一陣陣驚呼:
「宋?我看看哦……嗨,真像個宋!你不說我都沒察覺哈哈!還是老兄你眼力好!」
「沒錯!宋仙官本事大,能用自身靈力滋養穀苗麥苗樹苗,那時候他走遍千渠,不眠不休,每到一處,就像這樣蹲下施法。」劉木匠單膝跪下,做了一個五指拍地的姿勢,「大晚上還有人看見他在田裡啊。」
「我翻篇四個城門陣法錄影,找到他是從西城門進來的,路上與幾個散修說過話。順著這個線索一路剝繭抽絲往上查,還真摸出一點東西。」
孟河澤狠狠點頭。
衛平拿到圖紙,問了些如何控制水量、如何防洪調水之類的問題,期間認真傾聽,與對方稱兄道弟。
「明、明白什麼?」孟河澤眨眨眼。
衛平正在為宋潛機布菜,聞言委屈又溫柔地對孟河澤抬眼一笑:「師兄言重,衛平不敢。」
修真界家族大派的經驗告訴修士不能如此。趙家所作所為,是過度剝削透支,不利於良性發展,也是修真界異類。
衛平輕輕挑眉。
能吃到宋仙官貼身管家衛仙師親手製作的食物,不止滿足口腹之慾,更是一種特殊榮耀。
無論是在家裡修鍊,還是在花樓喝大酒,在外面殺人混錢花,他都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要親手干農活。
這時候,他想問的話,才能得到真實的答案。
衛平入鄉隨俗,也撩起衣擺蹲在他旁邊,還低頭湊過去給他點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