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念天地草木多情
第100章 沒有朋友
「養傷吧。」宋潛機臨走前說,「這院子你出不去。」
宋潛機解開困陣,將人扶起來。他破紀辰設下的小型陣法,只需要一根指頭。
老僧聲音微顫:「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宋潛機:「我很好。」
無相根本沒有看清宋潛機面容,隱約只見一道人形輪廓。
宋潛機假意嘆息:「可惜了。」
兩個同在一個屋檐下,冬去春來,很少碰面,也很少說話。
宋潛機問:「你殺一個金丹多少錢?」
無相垂目,嘴唇微動。
他進入不死泉開創的界域中,由晝到夜,一醒來又遇上無相來訪,耽擱這些時間,藺飛鳶不會已經死了吧?
宋潛機要麼是有血海深仇,要麼是有病。
藺飛鳶抬頭:「你怎麼不說三十呢。」
他一生沒有交過任何朋友。誰想殺他,他就殺誰。
宋潛機是個「倒霉玩意兒」不假,但也命硬。他攢夠錢就走了,闖秘境搏機緣出生入死。
話雖如此,藺飛鳶的麻煩更多,兩人還得互相幫助。
或者宋潛機想治好他,再打他。
他先前聽說,宋潛機在修一種控制人心,使人無條件信服他的邪術,以此增益氣運。
藺飛鳶等過半晌,見宋潛機沒有再開口的意思,臨走前又抬腿踢他,不輕不重:「倒霉玩意兒。」
「虛偽至極!」藺飛鳶聽宋潛機說「可惜」「沒事常來」的語氣,幾乎能想象對方臉上虛假噁心的笑容。
但他沒得挑揀,轉身抱劍走了,向花月繁濃、鶯歌燕舞的勾欄院去。
如果他不曾見過孟河澤、何青青的紅玉念珠,也會當對方只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師。
樓里一派歌舞昇平、和樂融融。
無相與上輩子見過的模樣毫無變化,慈眉善目,好像張口就要跟他談論生命和佛法。
宋潛機在桌邊擺出棋盤,淡淡道:「不是勝他,是我欺負他。」
紫雲觀有「望氣術」開天眼,佛宗類似術法名為「慧眼」,可觀修士氣運、隱約望見過去、未來碎片。
「吱呀!」
藺飛鳶卻臉色更差:「你準備唱白臉啊,那誰唱黑臉?衛平不是走了嗎?」
早知道狗嘴吐不出象牙,與你費這口舌作甚。
兩人說話間,無相已經走到宋院門口https://m.hetubook•com•com,宋潛機道:「今夜已晚,天不留客,沒事常來啊。」
「什麼?你錯——嘶!」藺飛鳶倒吸一口涼氣。
台上的戲還在唱,水袖飄飄,咿咿呀呀。
等靈氣疏通,宋潛機給對方上過傷葯,綁起胳膊,又將周身大穴封死。如此一來,重傷的凡人幾乎沒有殺傷力。
藺飛鳶留著他賺錢,誰讓他便宜好用,一單隻收三百。
宋潛機:「不必了。」
「這井裡陣法,是為上一個想殺我的人布置的。你要不要試試?」
今夜過後,宋潛機算正式開張了。
無相雙目渾濁盯著他:「宋施主氣運之強,世無其二,命里自有造化。」
宋潛機低聲自語:「是我的錯,我早該知道……」
介紹人怕他發火,唯唯諾諾說了兩句好話,匆忙遁走。
他不該看。
藺飛鳶死得很慘,做刺客的十之八九都沒好下場。宋潛機對此早有預料,卻想起以前有人對他說過:「這輩子舒舒服服、踏踏實實的修鍊……」
客人已經告辭,宋潛機卻不讓他走:「大師可有機緣贈我?一串念珠也好。」
藺飛鳶沒見過這種人。他覺得就算是大宗門的親傳弟子,也不會努力到這種變態的程度。
「宋潛機!」
他一身遁術、隱匿術和輕身術,除了適合逃命,也很適合暗殺。
欺負小孩有什麼成就感?
藺飛鳶冷笑:「宋仙官這樣惺惺作態,圖什麼啊?衛平給你當狗不好使了,指望我也當狗?」
「宋兄!」
藺飛鳶開門,心想搞錯沒有,我還吃飯啊?
他高高翹著腿,不用正眼看人:「什麼貓貓狗狗都往我這裏帶啊。」
藺飛鳶雙臂碎裂,卻像不知疼痛:
宋潛機問衛平、紀辰:「沒事吧」
「看宋施主一眼」,自然不是看一張簡單皮相。
宋潛機見過這人,他知道藺飛鳶是故意的。此人雖是築基,身邊卻有一位金丹圓滿的供奉保護。
宋潛機又拎起他,咔嚓一聲,利落卸下他下巴。
本以為外面人遇到麻煩,宋院將有一場惡戰,自己可能趁亂出逃。
看不到未來的散修,才選擇鋌而走險,今朝有酒今朝醉。
那人通身金光,無比
和-圖-書明亮,似烈火熊熊燃燒,燦金中夾雜著一絲紫色電光,是殘餘的雷劫之力。「刺客」二字一出,衛平稍感心慌,低頭道:「關在隔壁,餵過葯,人沒死。」
衛平不知道無相今晚有沒有後悔,但他猜對方現在不好受,忍不住暗笑。
受重傷也不叫苦不喊累不抱怨,攢靈石只買功法、法器、符籙,每天拚命修鍊。
「有何不可。」屋內人笑道,「只要法師不後悔。」
……
藺飛鳶誇張地笑:「不是吧宋仙官,你還想聽好聽的?我收錢殺人,不是收錢賣藝!」
後來再聽說藺飛鳶的消息,已是對方的死訊。
無相站在門前,舉手欲推,先自報家門:
只要有點氣性的修士都無法忍耐。
北風稍緩和,花木復靜止。
他雖重傷,神智卻清醒,能聽見方才院內動靜。
無論前世記憶還是光陰長河,都沒有此人的過去。
聲音雄渾震蕩,好似古剎鐘磬。
憋著一口狠氣,發誓要做人上人。
一點沒有。
藺飛鳶通宵沒睡著。他不知道宋潛機想幹什麼,他懷疑葯里有毒。
但宋潛機醒了,不露兵刃不出一招,莫名其妙地化解危局。
他從來不怕人看。
衛平:「這和尚不對勁?」
宋潛機蹲下,藺飛鳶近距離看他的臉,才發現他眼裡沒有殺氣。
宋潛機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咎由自取。」
宋潛機:「不是他要殺我。他只是拿了人家的錢,或者談了一些條件。」
藺飛鳶不是孟河澤衛平,更不是紀辰,不可能說人話。
兩人搖頭。
宋潛機認真思索一番:「也可以。」
宋潛機走出歌樓,血才滴下,驚叫和混亂才開始。
無相睜開眼,雙手合十,雙目渾濁無光:「宋施主,多有叨擾,告辭了。」
又是妙煙的曲子,凡間也喜歡演奏。修士偶爾下山入凡塵,也喜歡聽這些。
藺飛鳶吃得正香,沒搭理他。
藺飛鳶曾提醒對方:「我只是借地給你住,如果你有麻煩找上門,我轉身就走,別指望我管你死活。」
等人走出仙官府,紀辰再忍不住:「宋兄,你可有哪裡不舒服?」
藺飛鳶皺眉,望天罵一句髒話,指地又罵宋潛機:「你怎麼得罪的華微hetubook.com•com宗?」
宋潛機禮貌微笑:「您太客氣了。」
宋潛機只道:「回去罷。」
月光被擋在門外,燭火昏昏,人影模糊。
第二天衛平照舊熬了葯,宋潛機端葯進來。
宋潛機不想浪費時間閑聊:「華微宗對我下了『必殺令』,劉鴻山放話要我人頭,沒有小門派敢收我。」
平時不至如此,今夜宋潛機剛突破不久,氣運正盛,雷火未滅。
紀辰震驚:「這……」
「算你識趣。」
藺飛鳶掙扎:「老子不喝衛平煮的葯!」
藺飛鳶嗆得幾乎咳出肺,大罵髒話。
唱詞和絲竹聲穿過風聲,鑽進耳朵,越來越清晰。
慌忙閉眼,卻淌下兩道淚,赫然是血。
「貧僧深夜到訪,只為看宋施主一眼!」
無相目光轉向緊閉的房門。
多年之後,他數不清伴著這樣的曲子殺過多少人。
他前世認識藺飛鳶的時候,還在逃避追殺,落魄窮困,七轉八折經人帶路,找到居無定所的黑市刺客行首。
宋潛機收子:「好。」
紀辰:「宋兄太仁善。」
藺飛鳶吃著烤地瓜嘲笑:「你很缺錢?我看你臉長得不錯,去隔壁『來春館』賣臉吧,應該掙得更多。」
藺飛鳶只見深井如淵,映不出任何影子,散發著重重陰冷氣息。
衛平喃喃:「他開了慧眼!」
宋潛機隱藏氣息,混在人群中。
與兩人擦肩而過時,他拍了拍衛平的肩膀,力道很輕,好像前輩勉勵後輩。
無相瞳孔渙散,連退十步,退回原地。
紀辰喜道:「好,今天宋兄有驚無險的突破元嬰,我們明天吃火鍋慶祝一下?」
衛平沒底氣堅持:「刺客陰險狡詐,擅使挑撥離間之計,先生別聽他胡言亂語。不如貼他一張禁言符籙。」
這鬼地方到底有沒有正常人?都被宋潛機的邪術控住了嗎?
「再過幾年,憑臉娶個眼瞎的道侶,這輩子舒舒服服、踏踏實實的修鍊。你年紀還小,天賦挺好。別整天跟我們這些人混在一起,能混出什麼名堂?」
他摸不準對方根底,就算有宋院陣法加持,今夜也不一定能留住此人。
紀辰:「我打聽到了,那刺客是大名鼎鼎的藺飛鳶,多少元嬰都死在他手上,宋兄好厲害,竟勝
和圖書了他!」
宋潛機坐在樹下磨劍。隨風搖曳的破碎樹影落了他一身。
「宋仙官,忘了恭喜你突破元嬰。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是該把我供起來。」
紀辰見宋潛機拿棋盤,心裏半喜半憂,知道要被殺得落花流水,卻期待自己能有進步。
宋潛機遲疑:「他練的確是佛宗正道功法,身上沒有一絲惡意。」
他依然張狂,好像從來沒被打過。
藺飛鳶被貼了禁言咒,張嘴發不出聲音,下頜骨還隱隱作痛,心中大喊:「你羡慕你來啊!」
宋潛機忽然想起:「白天那刺客呢?!」
宋潛機不知道對方看見了什麼。但前世紫雲觀主看他,差點被他周身滾滾黑煙熏瞎。
宋潛機一言不發,猛然出手,一把拎起他衣領,一路將人踉蹌地拽到井邊,頭朝下壓進井口。
恰逢紀辰進院,宋潛機抬手一張禁言符,藺飛鳶滿肚髒話說不出口,回屋狠狠摔上門。
宋潛機壓抑氣性,因為知道打不過:「我不當刺客。我只是暫時缺錢。」
無相一怔,搖頭:「貧僧方才看過,你我沒有緣分。」
宋潛機搖頭。
紀辰正要迎上,卻見老僧渾身一震,似受重創。
他前世認識藺飛鳶是三年後。現在對方還沒有拿到「富貴刀」,而他比這一世的藺飛鳶多活了幾百歲。
空蕩房間只聽見一聲聲腳步迴響,藺飛鳶不願承認心中恐懼。他想,我今夜若僥倖不死,來日總有機會百倍奉還。
在只有衛平能看到的角度張開嘴,無聲威脅:「三天。」
衛平惴惴:「宋先生,那刺客危險且居心叵測,我想留下守著。」
他疼得一身冷汗,嘶嘶抽氣:「不裝了?終於裝不下去了?!」
宋潛機過度識趣,藺飛鳶也不知道自己犯什麼病,幫對方牽了一次線:
留宋潛機獨自站在雪地里吹風,望著屋內躍動的爐火:「我想請你介紹一單生意。」
身上壓力消失,紀辰與衛平同時開口,一喜一急。
他敲了敲藺飛鳶的房門:「出來吃飯。」
宋潛機不說話,把脈后輸送靈氣,替對方梳理體內混亂靈氣。
只一眼,如萬千金針刺目,他雙目已傷。
葯湯灑出一半,弄髒宋潛機半邊袖子,另一半還是灌下去。
話未說完,房和-圖-書門忽然從里打開,像一口巨大黑洞。
衛平不知他在默念什麼咒,更不知宋潛機為何說「後悔」。只覺那扇門板極薄極脆,下一瞬就要轟然爆裂,傷了屋裡的人。
「我只要三百,其餘都歸你。」
「金丹這種小活,要不上價的,三十萬。」藺飛鳶說。
紀辰真誠笑道:「真羡慕你,有宋兄親自喂你喝葯,喊你吃飯。」
衛平那廝恨不得他死得悄無聲息,誰知道裏面有沒有下毒。
宋潛機說:「知道。不勞煩。」
無相睜眼,眸中紅光一閃而過,沉入眼底深處。
「你聽見沒?」藺飛鳶抬腳,踢了踢他靴子,「你還看不起海外門派的客卿位子?人家門派再小再破,也是正經山門,你去了獨佔一座小山頭,每年領點供奉,過幾年再收幾個小徒弟、小道童孝敬你。」
根據他的經驗,這種人表面有多光風霽月,關起門來就有多陰毒齷齪。
「宋施主,貧僧……」
「宋兄!」
一局終了,紀辰抓亂頭髮:「今天不下了,我緩緩。」
宋潛機現在關門了。
做刺客的,大多出身不好,或被逐出師門,或經脈留下暗傷,道途斷絕,註定永遠停留在某一境界,心知無緣更進一步。
「行是吧?」藺飛鳶驚訝之後,咧嘴惡意地笑,扔出一張畫像,「隔壁來春館,有人想買這人的命。如果這齣戲唱完之前你能殺了他,我就給你三百。」
宋潛機沒有生氣,只有些無奈:「你一定要這樣對我說話嗎?」
忽然察覺一道不善目光,藺飛鳶轉頭,只見衛平拎著一隻雕花食盒,神色複雜盯著他。
房內走出一人,走過屋檐陰影,立在似雪的月光下。
「要殺要剮,動作麻利點。」藺飛鳶靠著牆,對進門的人說。
藺飛鳶笑了,心情莫名舒暢。
「北海洗沙派想招個客卿,我幫你報名了。」
宋潛機在他耳邊低聲威脅:「再不喝,下次敲碎你的牙!」
紀辰:「宋兄為什麼不殺他?」
大雪夜,藺飛鳶不關房門,坐在火爐邊吃烤地瓜。
宋潛機放下心:「你們忙了一整日,都回去歇息吧。」
滴酒不沾,不近女色,生活枯燥,沒有任何娛樂。
那人死得無聲無息,閉著眼好像沉醉曲中,只是垂下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