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惜人間來去匆匆
第176章 空山新雨
宋潛機這幾日與他同行,對他自無防備,登時昏睡過去。
孟爭先皺眉:「小聲些。」
宋潛機披衣下床,坐在孟爭先對面:「小孟,你又在念經嗎?你剛喊了我名字?」
「走就走。」宋潛機抄起劍,毫不留戀地出門,「吼什麼吼,還挺叛逆。」
宋潛機面色微變,拔足狂奔。
「不可能。」孟爭先搖頭。
真是一場夢啊。
這座山嶺落過一夜雨,樹下冒出特有的白玉靈菇,此菇味道鮮美,還可以補充靈氣。
宋潛機道:「再翻過這兩座山,等我們到千渠就好了。千渠風水好,春天有綠色的田野,百花齊放。夏天綠樹成蔭,滿樹鳥鳴,你帶獵隊去毒瘴林打獵。秋天豐收了,你會幫忙曬穀子。冬天下大雪,你和小紀他們砸雪球……」
「還能幹什麼,跟小紀他們打水仗唄。」宋潛機正在鋪草席,聞言想了想,「雨天穀倉種子容易受潮,你還會幫忙烘乾。」
他靈氣充沛,舊傷痊癒,通體舒爽。
只見邪佛白髮如雪,眸中含淚。
宋潛機這幾日奔波也累了,懶得再管孟河澤,決定讓對方默默哭會兒,自和*圖*書己冷靜一下。
到何處去?到千渠去。
「一個和尚救了我,問我想不想報仇。你也知道,報仇這種事,必須趁早,不然等你的仇人都被別人殺了,你還是個低階小修士。正道功法進步太慢,我也沒處學,就跟那和尚學了一門邪功。邪道功法好啊,十步殺一人,正適合我。三年後我就殺了那群邪修,替我全家報了仇。」
他靜靜聽了片刻雨聲,待屋內人已睡熟,開口道:「出來。」
「凡事都有代價,我練得功法越強,每年月圓反噬就越嚴重,近幾年,念經已壓不住我的殺性。我如果停下不練,我的仇敵會來殺我,我如果繼續練,早晚會喪失理智,變成一個怪物。」
玉簡遞到孟爭先手裡,他站在檐下批示吩咐幾句,末了又叫住眾人:
「呵,這也算修士過的日子?」邪道之主目露嫌棄。
孟爭先無言。
宋潛機睡醒時,雨已經停了。清透的陽光穿過密林,照進舊窗框,光斑細細灑了他一身。
「金宮重建章程,請尊上過目。」
「我小時候貪玩好動,總跟街坊小孩打架,如果打贏和圖書了,我爹就要揍我一頓,罵我不該惹是生非。要是打輸了,我娘就煮一碗面給我,她說肚子吃飽,身上就不疼了。」
他忽然出手,打向宋潛機後背,貼了一張符籙。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竟隱隱不願對方醒酒。
孟爭先將人扶上草席,餵了一顆靈丹:「睡吧。」
「我墜崖大難不死,也不想再回華微宗。我想回家,可是天南洲距離天西洲太遠,還隔著汪洋大海。世道險惡,我修為又弱,等我回到家,已是兩年後。」
從何處來?從金宮來。
屋外鳥群啼鳴,聲音輕快。
「下雨的時候,我在千渠會幹什麼?」孟爭先問。
在宋潛機醉夢裡的那個世界,沒有邪佛孟爭先,只有千渠孟河澤。
日光明凈,木葉味道濕潤清新。
宋潛機沒有用符籙點火,從儲物袋摸出火摺子。
孟爭先嘆氣,不知是氣宋潛機還是氣自己:
「我後悔了,早知如此,不該讓你喝紅塵酒。吃完這碗面,你就走吧。」
等一切安置妥當,他走到屋檐下,獨對一簾潺潺秋雨。
方才空無一人的暗夜雨幕,忽然閃出和_圖_書十余道人影,跪地抱拳:「尊上!」
宋潛機喝了兩口湯,誇道:「你手藝沒退步。」
他聲音漸漸低下去,仍強撐精神在草廬內布置警戒陣法。
「自從將你推落斷山崖,這些年我過的就是這種日子。」宋潛機無所謂道。
宋潛機揉揉眼,緩緩起身,發現自己蓋著一張柔軟的雪白絨毯,衣服也換成嶄新的高階法袍,一時不知身在何處:「真不疼了。奇怪。」
宋潛機在樹下調息打坐,抱著劍守夜,而孟爭先坐在樹上,靠著粗糙樹榦,第一次真正睡著。
宋潛機:「我沒記錯,你還會在雨中練劍,觀雨勢磨練劍意……」
兩人生火燒水,並坐窗前聽雨。
後半夜山裡下起冷雨,宋潛機把人叫醒,尋了一間獵戶廢棄的草屋。
他采了三十多隻小靈菇,兜在外袍里滿載而歸,忽然感到草廬方向傳來靈氣波動。
又取出一顆驅寒取暖的火雲珠,塞進宋潛機掌心。
三天三夜逃亡,孟爭先算是見識了宋潛機的真本事。
「醒了,起來吃面。」孟爭先坐在桌邊,背對著他,低聲道:
「夠了。這世上根本沒有千渠!和*圖*書」孟爭先猛然回頭,雙目赤紅,「我不是孟河澤,你也不是我師兄!」
「邪道之主,我當得有些厭了。宋潛機,你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雨夜草廬,一燈如豆。
「我們不是一起走嗎?」宋潛機慢悠悠吃完面,奇怪道,「你是不是走累了?想歇歇?」
來人打了個寒顫,更加小心翼翼:
秋山重重,秋雨瀟瀟。
彷彿千渠不再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死地,而是一個永遠到不了的夢境。
……
「你為什麼不運起護體靈氣禦寒,卻像凡人一樣躲雨?」孟爭先不解。
普通修士喝紅塵酒,也要大醉放縱三天,而宋潛機的酒量似乎格外差。
他呼朋引伴,打獵郊遊,行俠仗義,好不快活。
小弟子愛戴他,當地百姓尊敬他,而他雙親俱在,父親喜歡在街口下棋,晴天去千渠河釣魚,母親愛逛千渠坊,會給他裁衣服。
無數次生死之間,他以為宋潛機要放棄他了,可那人依舊擋在他身前,拼盡全力揮劍。
孟爭先轉過身,望向窗外:「我跟一個醉鬼能說什麼。吃面!」
他們飛過西海,渡過荒原,翻山越嶺,只www•hetubook•com.com知道要往千渠去。
宋潛機不禁一怔。
孟爭先嗤笑一聲,轉了轉手腕上佛珠:「我修歡喜禪,從不練劍。」
孟爭先從繁花似錦的金宮跳出來,整日奔波趕路,暫時忘了修真界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孟爭先還在自言自語,而且聲音更低:
他不出力不幹活,全憑宋潛機帶他一次次突破圍堵攔截,甩開追兵,東躲西藏。
桌上多了一碗面,正冒著白色熱霧。
……
「誰動了我的陣法?氣息不是孟河澤。有外人來了,不止一個人。」
「快走!」孟爭先厲喝,「本座堂堂邪道之主,沒有你這種散修師兄!」
孟爭先背影不動,像忽然下定某種決心,輕聲說算了。
「慢著,去給本座找些東西過來。」
「野外逃命,靈氣恢復速度慢,符籙丹藥有限,能省則省。」
邪佛雖是假和尚,卻每夜掐佛珠、坐禪念經。
「我到家那天,正是八月十五,團圓之夜,我看見全家人就死在我面前。我記得夜空是紅色的,還有橘色的火焰、鮮紅的血水、紫紅的月亮……」
「西海諸事,請尊上定奪。」
碧綠蔥花,濃濃雞湯,點滴香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