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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月影被濃雲遮擋，死海茫茫，無邊無際，如黑色沙漠。

他似乎不期待身後人回應，自顧自回憶舊事，彷彿有說不完的話。

「你還說過，如果你不在了，就變成一顆星星，夜夜給我照路。可是天上那麼多星星，你到底是哪一顆？我實在太笨，一直找不到。」

「紀星」錯開目光，並不看他。

他不要命地灌注靈氣，催動紙鶴。

不知不覺，紙鶴展翅翱翔，遠離桃花塢、白鳳郡，越過江河山川。

不管你駕著飛劍、飛梭、飛舟、飛燕，還是其他什麼稀奇古怪的飛行法器，不管你飛得再快，修為再高，終究快不過時間。

他目光飄忽，好像飄到大陸盡頭：

紀辰目不轉睛地盯著「紀星」，好像害怕眼前人化為一縷輕煙，被風吹散，只輕聲問：

宋潛機腳下一空，隨他躍上紙鶴後背。

日出東岸，普照四海，天地何處不光明？

「你看我這一輩子，渾渾噩噩，瘋瘋癲癲，不是個好人，也沒有做過一件好事，怎麼、怎麼配有你這麼好的朋友呢？難道是……」他勾起嘴角，「是祖上積德嗎？」

紀辰苦笑：「我還有什麼修習。我孤零零地活在世上，無親無故，四海漂泊。如今紀光紀明都死了，紀家燒成廢墟，我還能求什麼。」

宋潛機哭笑不得，難怪之前你拿我的符紙亂折，原來你們兄妹從小就有這愛好。

晨與昏的分割線在他們身後拉開，飛速迫近。

「去哪兒hｔtps://m•hｅｔuｂｏok•com•ｃom？」宋潛機稍驚。

「宋兄，我原是信的，現在不信了。小星活著的時候，我好沒用，是個不折不扣的廢物。小星死後，我心裏只有仇恨。」紀辰幾乎說不出話，只能發出遊絲般的氣音。

宋潛機一驚，抓上對方命門，輸送靈氣：「為何你靈氣狂暴，生機流逝？什麼時候的事？」

只聽「紀星」開口道：「你的陣已經成了，剩下那些人也不必趕盡殺絕。」

「那我們就一直飛下去。」紀辰開懷地笑：「小星，你還記得，你十三歲生辰嗎？你說葯太苦不想喝，讓我去找點糖丸。我拿錯了，拿來特別苦的丹藥給你，你將我狠狠錘了一頓，那時候你身體還不錯，打人也有勁……」

難道要眼睜睜看他生命消亡？

大海怒浪翻卷，漆黑如墨。

「那我們走吧！」紀辰大笑一聲，忽然伸手拉他。

宋潛機笑道：「這世上哪有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他輕聲道：「她沒有這麼渾厚的靈氣。」

宋潛機剛一皺眉，紀辰立刻道歉：

「我不信。」紀辰搖頭，「我快要死了，你不用再騙我。」

忽然紀辰身子歪斜，險些跌下飛鶴。

宋潛機急忙從背後扶住他：「你在透支靈氣，不能再飛了！」

聲音微微顫抖，似悲似喜。

他驚怒不已，紀辰卻獃獃怔怔：「你不是小星啊。」

「小星，是你嗎？」

紀辰確實該高興，他已等了和_圖_書一百年。

鶴身刻滿符文，在月光下泛著一層銀色光輝。

紀辰偏不認輸，他大袖翻飛，雙目通紅，額上青筋暴起：

兩人不過一丈遠，紀辰卻止步不前，好像隔著天塹大海，半步也不敢跨出去，任由眼前落花紛繁，阻礙視線。

「咯吱！」

「你確實笨！」他氣道。

紀辰每說一句話，就有一大口鮮血湧出，短短几瞬，已變成血人。

「紀辰，你想幹什麼？你來真的？」宋潛機回頭望，「你飛不過太陽！」

飛過太陽只是一時瘋話，紀辰飛累了就會停下。

夜雲輕移，明月別枝。

黎明第一縷微光還是蔓延過來，照亮紀辰蒼白臉頰。

「我想試試。」那人身上華貴的紫金衣袍已被鮮血浸透，說話開始打磕絆：「謝謝你。你讓我還能見她一面，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人和我一樣，真心惦記著她。」

他一拍儲物袋，竟然祭出一隻碩大的「紙鶴」，撞倒了兩株桃花樹。

「你喜歡嗎？」紀辰神情興奮。

「是我的錯，我不該這樣說，你別不高興。你從前要我心意堅定求大道，飛升之後摘一顆星星送給你……」

但紀辰固執地向大陸盡頭飛去，要尋一個沒有太陽的極夜之地。

丑歸丑，用料挺紮實。

大地轟然震動，桃林傾塌大片，紙鶴一飛衝天。

紀辰不信，他如何救他？

落花紛飛，如火焰燃燒，餘燼墜地。

「小星坐穩！」紀辰忽然提氣，全力催動紙鶴和-圖-書，追逐西天殘月。

「好，好，就按你說的辦。小星，你沒變，你還是這樣善良！可我，我卻變了……」

巨大紙鶴揮動雙翼，捲起漫天落花。

「我不信，不信……」

「快！再給我快！」

「前面是死海。」宋潛機道，「我們過不去了，停下吧。」

波濤下隱隱傳來海獸吼叫，聲如驚雷滾滾。

紀辰好像回到少年時，笑容一派天真，連聲答應：

紀辰眨眼，淚光閃爍：「你個字長高了，頭髮也長長了，真好、真好。」

他喂紀辰靈藥，紀辰卻偏頭，讓葯落盡死海里。

無論幻世還是現實，親手殺人留下的感覺是真實的，過度的殺戮容易逼瘋一個人，就像他在華微浮城。

宋潛機眼眸溫熱，紀辰的面容變得模糊，只聽見他喃喃：

宋潛機回到桃花塢，停步桃樹下，聽紀辰喊妹妹，恨不得摁著對方再捶一頓。

宋潛機恨鐵不成鋼：「這樣陰損的邪法，你也敢用？！」

月落日出是這個世界上最公平的事。

他們背後，黎明的微光像死亡陰影，緩緩從東邊天空溢出。

鶴身寬闊，可坐兩人，鶴頸高昂，很是神氣。

他見過紀星長大后的樣子，假扮並不難，但這一世的紀辰沒見過。

宋潛機無從插話，只得靜靜聽著。

「你不信也得信！」宋潛機咬牙，一張符飛出，「給我回來！」

「我十六歲生辰那天，你給我做的紙鶴被紀光弄壞，你一直哭。我就答應你，以後要給你折一隻ｈeｔuｂｏok.ｃom.cｏm世上最大的鶴，張開翅膀就能飛，一直飛到天涯海角。」

宋潛機心情複雜，一時尷尬，一時酸楚。

他低下頭，像做錯了事。

紀辰回頭，咧嘴一笑，正想說沒事，卻大口嘔出鮮血。

「陰陽顛倒、業火焚身，開弓沒有回頭箭。陣法一旦啟動，就要吸收活人生機。不是陣中人的命，就是主陣者的命。」

可惜這些材料，煉點什麼不好。

宋潛機心想紀星好樣的，回去就給你煮麵吃。

出乎意料，紀辰沒有瘋癲大鬧，只是目露失望。

近鄉情怯，患得患失。

他好像重新活了過來，整個人的生命力飛速燃燒，一身氣勢攀至巔峰，海潮般席捲八方，令白鳳城被一道無形威壓籠罩。

「我沒有忘！」紀辰望著眼前人，笑容恍惚，似陷入回憶中，「你那時候才六歲，就已經很聰明了。紀光拿著發光的玉佩，騙你說是天上的星星。你不理他，只跟我扔石子、摺紙鶴玩，還不許他們喊我廢物。你說我以後一定能得道飛升，將來飛到天上，摘一顆真正的星星送給你。這些事我一直記得。」

宋潛機雙目微紅：「你不信我是你的朋友？從頭到尾，一點都沒信過？」

宋潛機怔然：「我……」

紙鶴雙翼大張，像一彎游移的月亮，將漫漫銀輝灑向千山萬壑。

「我這次不笨了。」紀辰哄小孩一樣，邀功道，「你看這是什麼！」

物是人非斗轉星移，凡人生來病死度盡一生，也不過百年。

外來和_圖_書修士聚在鳳仙樓上遙望紀府火光，忽覺一陣陣心悸。

紀辰喝道：「坐穩了！」

「你什麼時候受的傷？」宋潛機破罐破摔，抹去易容。

「記得鳳仙樓上初見，你一劍孤光動四方，何等英雄了得。如今竟為了結我心愿，扮作舍妹……我死之後，你到白鳳山去，你循著我留的記號，就能找到我的陣道傳承、法器財寶。」

晝夜交替，天道輪迴，你怎麼掙得脫命運？

嘴上應道：「是了，莫非你已經忘了？」

他們坐在搖搖欲墜的飛鶴上，暴露在初升朝陽下，像兩尾奄奄一息的魚。

人面桃花相映紅，猶恐相逢是夢中。

怎麼還拿紀星當小孩哄。

宋潛機艱難道：「我能讓你再看見紀星，只要你相信我。」

他一邊說，一邊抬手比劃，顯得很笨拙。

「蒼天有眼，我的大陣成了！」紀辰一路緊追，眸光如火焰明亮。

而紀辰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定睛細看，珍稀秘銀和落星鐵被打磨得像紙一樣薄，拼成一隻紙鶴玩具模樣，歪歪扭扭地張著翅膀。

宋潛機搖頭：「殺人者人恆殺之，我只怕你回不了頭，壞了你的修習。」

罡風狂涌，紀辰坐在宋潛機身前擋風：「亡魂見不得日光，我們就飛去太陽照不到的地方。我不要一夜重聚，我要讓你永留人間！」

「喜……」宋潛機勉強點頭，「喜歡。」

巨大紙鶴衝破夜霧，雙翼不堪重負，發出輕微崩裂聲。

陰陽往複，生老病死，你怎麼留得住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