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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潛機手持獨往劍，劍尖直指敵人咽喉。

一道黑影飛出。一隻玉盒當空打開，泥土從中傾瀉而出，如雨灑落。

冼芥望著血衣少年隨星光飄飛：「冼塵贏不了我，你也贏不了我。」

「轟！」

「宋王放棄飛升，捨身救世。我修為微薄，也願儘力而為！」陳紅燭將百花殺插入泥土，也像千渠修士、宋院弟子一樣向擎天樹輸送靈氣。

正如此時此刻。這地方什麼也沒有。

宋潛機愈戰愈勇，只覺每一柄劍都像他的本命劍一樣順手。

宋潛機恍然間想起光陰長河裡的碎片。前世今生的種種從河底浮上來，串聯成完整的畫面。

瀕死的擎天樹感受到他的意念，用飄飛的紅葉向他說謝謝。

宋潛機只得控劍劈斬，斬出一條通路。

宋潛機聽見無數道呼喊聲，震徹天地。

冼芥忽然心口一痛：「你！」

他竟向前走去，步步逼近宋潛機，直視他的眼睛：「你能殺我？」

冼芥向下墜落，墜入六劍組成的牢籠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冼芥大笑：「你的力量超過了界限，這個世界本源在排斥你。去吧，飛升去吧。這人間的事，從此不關你的事了。」

只見一顆火球從雪原方向飛來，其中包裹著三道人影。

擎天樹的樹榦。

宋潛機笑起來，露出滿口鮮血：「我不信。」

這是怎樣震撼神鬼、難以想象的畫面？

「那局是我贏了。」宋潛機說。

旁白感嘆道：「沒想到啊，你掙脫了劇本，以一己之力替整個世界逆天改命。來，吃顆冰鎮葡萄，你最喜歡的！」

擎天樹色澤深紅，因為樹身過於巨大，在濃霧中看不清全貌，更望不見支撐蒼穹的樹冠和茂密枝葉，只見樹榦無比寬闊，像一面與天相接的銅牆鐵壁。

他的修為無限制暴漲，已突破化神，到達極限。

「宋兄，我就在這裏等你，你肯定還會回來的對不對？」這道是紀辰的聲音。

「不！」一道極端憤怒的聲音響起。

從大陸盡頭到裂冰原，千樹萬樹抽枝長葉。

但他停了下來。

「宋兄！」

向前十步，便透過白霧看見了那個人。

他好像還未出生，沉睡在一片柔軟如雲的黑暗中。

宋潛機喃喃：「真來這麼多人啊，又不是趕廟會，有必要嗎？」

只見冼芥胸膛破開一個大洞。

道道血影飛出，溫熱的汁液濺在他身上，黏膩如鮮血，卻散發著腥甜氣息。

他兩輩子都向著這個地方奔行，這是他前世未能抵達的彼岸，他在無數個趕路的星夜裡時常想象大陸盡頭該是什麼樣子。

旁白殷勤道：「那喝杯熱橙汁，熱橙汁總可以吧。」

緊接著，他感到各種各樣的靈氣湧入各個根須，像小溪匯成和*圖*書大海。

血紅的擎天樹種浮現，向冼芥飛去。

不突破界限，殺不到強敵眼前；突破了界限，又不得不「飛升」。

自今日起，支撐天地的不再是一株擎天樹，而是一片通天徹地的森林。

冼芥在飛速恢復生機，凹陷兩頰變得紅潤飽滿，灰白長發重回青黑，枯瘦如骨架的身體已經被勻稱肌肉覆蓋，渾身散發出強大自信的力量感和壓迫感。

只要贏得最後的戰鬥，他就再也不用奔跑了。

「真坑啊，冼劍塵，你倒是瀟洒了，爛攤子留給我收拾。」宋潛機喃喃，一眨眼，竟掉下兩滴淚。

旁白輕咳一聲：「你不記得了嗎？你放棄飛升，將自己種成新的擎天樹，因此得到了世界本源意志的承認。你的肉體雖然消亡，但你的魂魄受到保護，養在擎天樹里，留有一線生機。」

他回不去的人間正在挽留他。而他只能奮力向天空生長。

上一世沒有贏家。天命之子、救世主的故事只是表象。

冼芥衣袖飄飛，靜靜立著：「血河谷里，我與你下過一盤棋，你還記得嗎？」

「春夜喜雨」的功法運轉，加上氣運金光澆灌，不死泉保駕護航，他的修為境界飛速增長。

宋潛機揮袖，九劍齊出，如九龍出海，在大陸盡頭掀起狂風。

他像高高在上的神像，透過濃霧俯瞰著宋潛機：「你可以贏盡每一局，卻敵不過天命。」

他不禁想，兩百年前，這柄劍完整無缺、光芒四射的樣子該有多美？

他看見無數張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

宋潛機看著他的肉身化為一段枯木，又被九劍斬作塵芥：

你就算把一身靈氣輸給我，也是杯水車薪。

對於一個種地的人來說，什麼最重要？

「宋師兄！」

他將裝滿泥土的盒子交給一位朋友，意在請對方按兵不動，在最後時刻做千渠的底牌。

「是嗎？」宋潛機輕聲問。

「啊！」星辰引力令宋潛機面容變形，視線內一無所有，只剩無比刺眼的銀色星光。

宋潛機艱難抵禦星辰引力，強行分出一絲心神操控獨往劍：「我走之前，必能殺你。」

星辰依次熄滅，從天而降的星光變得柔和，難以抵擋的引力漸漸減弱。

身懷利刃，殺心自起。

宋潛機閉上眼，任狂風漫卷，地動山搖。他穿過風聲，聽見擎天樹每一條根莖、每一片樹葉，都在向他傾訴痛苦。

「宋潛機！」

「嗤！」

他的皮膚變作金色，面目變得模糊，無數根須深深扎人地底，無數枝條飛入雲霄。

一直散發死氣的不是冼劍塵，而是擎天樹。

他聽見衛真鈺的哭聲，感到不盡火的溫暖之氣流入根須。

「你故意讓我漲修為。」宋潛機道，m.hetubook.com.com「為什麼。」

冼芥至死也想不明白，宋潛機距離白日飛升一步之遙，馬上就要離開這個註定毀滅的世界。

獨往劍刺入他胸膛，他一聲痛呼，霍然扯開前襟。

一切都出奇的順利。他的劍無比趁手，他的敵人四處躲藏，即將要被他斬于劍下。

冼芥搖頭：「那個人開了劍林界域，可以將整個雪原夷為平地，你以為他還念舊情，不願殺我嗎？他是不能殺我，他不敢殺我啊！」

十樹變百樹，百樹變千樹，新生樹與擎天樹相比顯得十分纖細瘦弱，卻堅定向上生長，環繞著巨大的擎天樹。

冰涼涼、表面粗糙、隱約有些潮濕，像一堵有生命的牆，冼劍塵方才就背靠這堵牆。

宋潛機心想我才不怕，你家裡還有妹妹要照顧，早晚得回千渠，只是記得別再亂點鴛鴦譜，給紀星亂相親了。

是否強大到極點就開始走向毀滅，美到極致就註定破碎？

眾劍不甘地嗡鳴，亦在催促。

土地。

宋潛機衣袍被狂風吹起，不得不運起靈氣抵擋從天而降的巨力。

無影，春秋，且住，渡川，月缺，斬邪，破妄，覆水、獨往，九柄劍光華燦然，環繞著宋潛機飛舞，如蓄勢待發的猛獸。

只見人海涌涌，席捲雪原。

他將雪刃刀插入土中，半跪于地，將自身靈氣輸向新的擎天樹。

千渠沃土覆蓋大陸盡頭的凍土，新的擎天樹如虎添翼，觸及天壁。

就算在三生石上重來一次，也要逃到捨身崖再跳下去，或者騎著銀鶴飛過死海與日競逐。

宋潛機步步逼近空中王座。他從沒打過這樣順風順水的戰鬥，沒有受傷的痛苦，沒有傷害他人的負罪感，只有酣戰的痛快。

眾修士衝過紀辰打開的通道，頂風冒雪，向大陸盡頭奔來。

你可以利用它，也可以傷害它，它感受到人間所有善意和惡念，忠實的回饋給人間。

大陸盡頭是陰陽隔絕之地，在擎天樹的遮擋下，沒有雷劫降臨。

話音剛落，九柄劍被無數血色藤蔓阻隔，懸停空中。

「但我可以送走你。」冼芥張開雙臂，目光亮得驚人，透出瘋狂之意，「修為暴漲的滋味怎麼樣，掌控一切的感覺如何？虛雲、何青青，還有這世上所有人，誰能抗拒得到力量？！」

「宋潛機，別走、別走。」

「你敢不回來，我就去西海做大魔頭！」

而在大陸盡頭，這些根須反常地色澤艷麗、強勁飽滿。它們受冼芥控制，像長鞭利劍襲向宋潛機。

擎天樹的根須被砍斷，汁液漫天潑灑，濃郁的靈氣被釋放出來，充斥天地間。這些靈氣源源不斷地湧入他體內，像大雨灌滿池塘。

「你是……旁、旁白？」宋潛機hetubook.com.com睜開眼，什麼也沒看到，「我這次死了還是沒死？」

根本沒有破局之法。

這些藤蔓破開凍土，密密麻麻地從地下長出，海草般搖曳，隔著濃霧也令人頭皮發麻。

宋潛機收了斷劍，起身時撞到身後堅硬的東西。

他聽見孟河澤的聲音，心想別虛張聲勢，這輩子親友俱在，西海你是回不去了，還是回千渠打獵吧，少跟衛真鈺打架我就放心了。

難道他鬥不過天命，此世註定要毀滅；他種過的土地，栽下的花草，終要化作虛無。

哪個修士不喜歡這樣的戰鬥？

宋潛機似有察覺，心中微動，驀然抬頭。

他撿起斷劍。劍身上繁複的花紋被鮮血一遍遍洗刷，越來越鮮艷，似朵朵紅花徐徐綻放，嬌艷欲滴。好像冼劍塵經常別在前襟的那種。

宋潛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末日時刻降臨。

「如果這是就你的選擇……」子夜文殊的話沒有說完。

樹冠太大，日月星辰的光芒照不到樹下，因此這裏永遠被迷霧籠罩，陰冷至極。

……

「你！」冼芥瞳孔放大，「你瘋了！」

他命里有劍，給自己的名字也添了「劍」，最後銀色飛塵消逝，只余斷劍。

他們與棋鬼書聖下棋的時候，冼劍塵在想什麼？是否也在旁觀自己的死亡？

「修士所求無非是飛升天外，去往他界，與星辰同壽，你該感謝我。」冼芥的笑聲響起。

冼芥悠然道：「他跟你講了一些過去的事吧。在他的故事里，他一定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哥哥，我卻是個陰險狡詐、無惡不作的邪魔外道，對不對？」

「原來這就是大陸盡頭，這就是擎天樹。」宋潛機心想。

人間願力，盡聚於此。

他用最後力量奪回了樹種，竟在大口咀嚼、吞咽它，像嗜血的惡魔。

八柄劍失去控制，陣形轟然潰散。宋潛機手的獨往劍也漸漸脫手而去。

「宋王已去。能不能挺過這一關，就靠我們了！」

大地仍在顫動。這顆新生的擎天樹，能否撐起天地？

衛真鈺的雙眼比不盡火更紅：「宋潛機，停下！」

劍光紛飛，血影憧憧，凄厲的風聲如一聲聲慘呼。

他一路告別，不斷得到又失去，終於走到這裏，站在始作俑者面前。

宋潛機一身血肉從四肢開始逐漸崩散，好像一根蠟燭不斷融化。

重逾千斤的力量拉扯著他，要送他直上青天。

大概正因如此，他才更喜歡「土地」，或許是喜歡親手耕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在遮天蔽日的藤蔓森林中，宋潛機的身影時隱時現，九柄劍像收割麥地的鐮刀，所到之處割斷大片藤蔓。

宋潛機漸漸失去視覺，眼前一片漆黑。

一株金色大樹紮根抽芽，拔地而起，軀和_圖_書幹如利劍般直入雲霄。

「百戰不死的宋潛機，得到這九柄劍，已然戰無不勝。我怎麼打得贏你？」冼芥受了傷，被獨往劍指著命門，卻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你不是要殺我嗎？」冼芥問。

宋潛機向天大喝：「自今日起，這天我來撐！」

奇怪，明明已經長成樹了，怎麼還會想流淚呢？

原主的逝去令它們陷入狂暴，正需要一場大戰出鞘飲血。

當世最鋒利的劍盡在他手中，他心中的殺意已到巔峰。

一定是漫天風沙迷人眼。

他的枝條無邊無際地伸展，收攏搖搖欲墜的天壁。

早知今日，就讓你好好練你的冰魄心法，做你的無情院監，沒有朋友就不會為朋友難過吧。

眾修士奔至大陸盡頭，只見舊樹枯萎，漫天紅葉飄飛，如一場血雨散落。

九柄寶劍的凄厲長鳴蓋過他耳畔一切聲音。

大地不分好壞的包容一切。

與此同時，凈瓶飛出，不死泉沖刷著他的身體，使他渾身光華燦然，如聖潔的神明。

他來到雲層之上，俯瞰整個世界。

萬千金色葉片沙沙作響，如一首壯烈的琴曲。

如果能說話他一定會罵人，男兒有淚不輕彈，哭哭啼啼、結結巴巴像什麼樣子。我苦中作樂的精神，你怎麼一點沒學會呢？

藤蔓交錯織成王座，將冼芥徐徐托上高空。

宋潛機噸噸噸灌下一杯，不由感嘆：「還是熟悉的味道。」

在不死泉灌溉下，「宋潛機」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抽枝發芽，向上生長。

難道他真的輸了？

「我鎮在擎天樹下二百年，那地方又黑又冷，封印永遠掙不脫，於是我想出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我散去一身血肉，將意志與擎天樹融合。百年後樹上結下果子，便是我的新身體。你拿到的樹種，就是我這顆心。我與老樹同生共死，新樹也將由我而生，你敢殺我？」

「喂，醒醒！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宋潛機根本聽不見他說什麼。

「交給我吧。」宋潛機說。

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什麼——

漫天銀色星光匯聚在他身上，將他照得通體銀白。

「宋王！」

「既然你可以，我為什麼不行？」

他忽然笑了：「當時你也不想走吧。」

宋潛機看著他，不難想象冼劍塵少年時的模樣。

宋潛機愕然。

宋潛機腦海里掠過無數個念頭，不過只花了撿起劍、轉過身的時間。

原來沒有奼紫嫣紅開遍、也沒有百鳥啼鳴漫天祥雲，他站在樹下抬頭望，心中全無激動，只覺得自己無比渺小，好像站在巨人腳下的螻蟻。

九劍在一瞬間穿透身體。他甚至沒來得及低頭看傷口，便轟然向後倒去。

春秋劍一劍斬碎王座，渡川劍氣如一條長河，阻攔無數藤蔓。

hetubook.com.com獨往劍近在咫尺，他竟一步不退：「擎天樹種？哈，你看看它到底是什麼？」

宋潛機咬牙，踉蹌一步，以劍撐地。

以人之身，逆轉天命。

宋潛機對世間的十萬八千個不舍，一個也說不出來了。

擎天樹飛速枯萎，天穹搖搖欲墜，大地劇烈顫動。

夜幕中漫天星辰緩緩旋轉，無數道星光落在宋潛機身上，形成一股強大的引力，將他向天空吸去。

頃刻間無數藤蔓回到地底，罡風席捲而來，吹散濃霧，露出頭頂燦爛星空。

無數修士跪倒在大陸盡頭，越來越多的人還在從雪原趕來。

又有人道：「什麼仙盟，什麼千秋萬代，此世毀滅，誰能獨活？！」

他難以瞑目，千萬種不甘不解，全都問不出口了。

宋潛機感到冰魄心法的清涼之氣流入根須，想勸子夜文殊停下，卻無法再發出聲音。

宋潛機拒絕：「我現在有點冷。」

誰會放棄飛升，將所有修為和血肉當做養料，把自己種成一棵樹？

在這一刻，所有人忘記仇恨、偏見、憤怒和痛苦，心無雜念，傾其所有。

只有一面隔絕天地的朱牆。兩個不死不休的仇人。

「下來！」宋潛機喝道。

「我這輩子一直在種樹，想不到要在這裏種最後一次。可這地方實在不適合種樹啊。」

孟河澤與紀辰緊隨其後，向他狂奔而來。

往事徐徐浮現，千萬人的哭喊聲猶在耳畔迴響，宋潛機發矇的頭腦開始緩慢運轉：「我沒死？」

他用最後的聲音大喊：「盒子！」

誰會在大戰時，給敵方送糧草？

宋潛機愕然，此時此刻，這鬼地方還有人？

他們想來幫助宋潛機打贏最後一戰，守衛世界，卻只能親眼看著宋潛機捨身奉道，將自己種成新的擎天樹。

「我不想聽你的故事，也不想跟你說話，我是來殺你的。」

「宋師兄！」

宋潛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在拚命奔跑，還總要奔向一個很難到達的地方。

不禁心中一酸，對不起啊子夜，真對不起，我發誓的時候確實以為自己能回去。

眾人惶然不解。

擎天樹像一塊無色的琉璃，你用什麼顏色的光照它，它就是什麼顏色。

在雪原上，宋潛機用不死泉引出擎天樹根須，遍地根須乾枯萎縮，垂死掙扎。

西天取經的結局，就是師徒四人成神成佛，坐上蓮台拈花微笑？

直到被熟悉的聲音喚醒。

這是千渠最肥沃的土壤，他進血河谷前裝了滿滿一個儲物玉盒，帶在身邊，以慰思田之情。

空洞洞，紅骨森森，沒有心。

天空雖好，卻不適合久居。住在「天外天」的時候，四面空空茫茫，俯瞰山河坐擁四海，其實手裡什麼都握不住。

擎天樹的根須從眾人身邊破土而出，形成新的樹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