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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沒想過周衛國會回答他，只是隨口說說，因為他看得出來這是個陌生學生。東方人對德語的掌握總是緩慢的，更何況是一個新學生。

臉上卻不動聲色，往書架那邊走去。

來到閱覽室，周衛國推開了門，卻發現面朝閱覽室門的位子上早已坐了個人。

竹下俊卻是一點也不惱，還是微笑著說：「其實我是想和你成為朋友！」

孫鑫璞一時語塞，嘆了口氣，兩個人都是悶悶不樂。

這一夜，周衛國失眠了。

周衛國愣住了。

說完，立正，向周衛國敬了個軍禮。

竹下俊指了指周衛國面前的座位，還是用中文說道：「我可以坐下嗎？」

周衛國說：「哦？你倒說說我和他們有什麼不同？」

竹下俊先是愣了愣，接著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笑容，也用德語說道：「我知道你對我的國家有看法，我個人對此表示遺憾。」

普通人剛跨了七個時區現在肯定連時差都還沒適應呢！

威廉也微笑著說：「你太客氣了，這是我作為聯絡員應該做的。」

說完，轉身出去了，出去時還幫他們帶上了門。

周衛國嘆了口氣，說：「坐吧。」

這句話已經很不客氣了，周衛國從來就沒想過要給一個日本人面子！

周衛國先在檢索室找了幾本有關日語學習方面書的索書號，接著就上了樓。

說著，友善地伸出了手。

說的是中文。

周衛國說：「那又怎麼樣？」

周衛國上午早已看過圖書館的方位，現在拿到借書證謝過威廉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圖書館。

當天上午，威廉帶他們拍了照，以備製作在軍校的各種證件。

回到宿舍，孫鑫璞見他這麼快回來不由有些奇怪，問：「衛國，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周衛國說：「我看他穿的也是學員服，看來是日本來留學的。」

孫鑫璞大為震動，有些激動地說：「衛國兄，鑫璞今日受教了！」

周衛國愣了愣，猜測這可能是個華僑，於是回答道：「I come from Soochow,China!（我是中國蘇州人！）」

竹下俊繼續說道：「還有，我也認識威廉的。我聽他說起過你，他對你的印象非常好。因為你不但能說流利的德語，而且問他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圖書館在哪裡。而你的那些同胞問他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柏林最好玩的地方在哪裡！」

周衛國愣了愣，禮貌的說道：「what can I do for www.hetubook.com.comyou?（我能為你做什麼嗎？）」

竹下俊又說道：「但你不一樣。首先你會說流利的英語和德語！」

出於禮貌，周衛國也笑了笑，笑得卻是極為勉強。

那個日本人既然出現在柏林軍事學院自然是個日本軍人了。連這樣一個日本軍人都能說流利的中文，可以想像日本政府花了多大的力氣來了解中國！而與此相比，雖然國內叫嚷著抗日的人不少，可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這個島國？周衛國自問就連他這樣的大學生對日本也是知之甚少，普通中國人那就更不用說了！國人總是說日本是個彈丸小國，可為什麼就沒有人去真正反思這個彈丸小國為何能屢屢打敗我們這個曾經的「天朝上國」呢？

周衛國見他猜出自己的心意，臉上微微一紅，卻明白他說的確實有道理。

這人也伸出了手，說的卻是：「我是竹下俊，日本京都人，請多多關照！」

這黃種人居然問道：「where do you come from?（你是哪裡人？）」

最可怕的對手就是他了解你你卻對他一無所知！

說完，竟是回身就走。

威廉豎起大拇指說：「周，你是我見過最好學的中國人！我們的圖書館就在你們宿舍樓後面的湖對面，不過你還沒有借書證，進不去，等過兩天你們的借書證辦好，我一定給你送過來！」

孫鑫璞點了點頭說：「我想這是每個中國人都應該做的！」

※※※

竹下俊顯然看出了周衛國的想法，笑笑說：「你恨日本人是因為你是個有血性的中國人！我也會恨侵略我的國家的人！我們日本人也佩服愛國的人！所以我佩服你，因為你愛你的國家，因為你恨侵略你國家的日本人！」

孫鑫璞沉吟了一會說道：「衛國兄愛國之心令人敬服！但恕我直言，我看衛國兄定不是出身於普通人家，不知衛國兄為何能有如此愛國情懷？」

孫周二人對視一眼，突然都笑了。

這黃種人立刻微笑著說：「你好！」

他們這些話都是用德語說的，孫鑫璞在一邊聽得滿頭霧水，威廉立刻注意到了，歉意地用中文一字一句說道：「對不起，我的中文說得不是很好，所以和周就說德語了，我能知道你的姓名嗎？」

這時，周衛國突然聽見竹下俊起身的聲音，接著想起了輕輕的腳步聲，腳步聲沒有朝向書架，竟是直接奔他來了。

竹下和圖書俊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坦白說，是因為你和那些跟你一起來軍事學院的同胞的不同才讓我對你產生了興趣！」

他不知德語「學無止境」怎麼說，所以乾脆用了英語。

竹下俊又指了指周衛國手中的日語書，說：「就好比這幾本蹩腳的日語書，因為翻譯水平差，所以靠這幾本書你永遠都別想學會日語！」

周衛國愣住了，他沒想到這個日本人能夠承認自己國家對中國的侵略。要知道，日本的對華作戰始終打著各種幌子，前有「九·一八」事變以自衛為借口開戰，隨後為了掩蓋佔領東北的實質又搞出了個偽滿洲國，之後在上海又以保護僑民為借口發動「一·二八」事變，就連民國二十二年打到北平郊外用的都是「自衛」的借口！

周衛國心情也未能平復，動情地說：「我只希望我們的每個同學都能在德國真正學到東西，回國后能為把我們的國家變得強盛做應該做的事情！」

竹下俊坐下后，突然眨著眼睛說：「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從現在開始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孫鑫璞一臉的驚訝：「東吳大學的法學？那不是很好嗎？你為什麼還要讀中央軍校？難道是『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

周衛國愣了愣，不知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所以在接過借書證時只是說了聲：「謝謝！」

周衛國仔細考慮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

竹下俊還是微笑著說：「這說明你完全有能力直接從這裏獲得第一手的學習資料！而你的那些同胞卻只能藉助翻譯！他們學到的東西肯定受制於翻譯的水平！」

周衛國特意挑了個遠離竹下俊的位子坐下，開始翻看那幾本日語書。

周衛國終於明白樓下老頭最後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了。

竹下俊淡淡地說道：「昨天我看見他們出去遊玩了。」

他雖然曾在威廉面前為自己的那些同學說過辯解的話，但和他的同學們的行為一對比，這些辯解的話卻又顯得多麼無力！

現在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下午那個叫竹下俊的日本人流利的中文。回想三年多前在淞滬戰場上對國軍喊話的日本人生硬的中國話，再想想今天遇上的這個日本人的流利中文，周衛國只覺不寒而慄！

竹下俊正微笑著看著他，用中文說道：「你好！」

周衛國暗暗心驚，他剛剛改用德語就是因為這日本人會說英語和中文，ｈetuｂｏok.cｏｍ.ｃoｍ所以想給他個下馬威，卻沒想到他居然也懂德語！不過周衛國立刻想到憑什麼就他能精通英語德語，別人就不能？這樣一想，周衛國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只是看向這叫竹下俊的日本人時，還是難以產生友好，便說道：「我不願和日本人說話！」

仔細一看，正是昨天那個日本人竹下俊。

老頭愣住了，仔細地看了周衛國一眼，搖了搖頭，嘆道：「看來我真是幸運！一天中能同時看到兩個優秀的東方年輕人！」

進圖書館的大門后，周衛國向負責登記借書證號的一個老頭遞上了借書證，老頭友善地對他笑了笑，同時說道：「為什麼你們東方人都這麼好學？」

周衛國嘆道：「鑫璞，要知道人家日本可是比我們中國要吃得開，憑什麼我們能來日本人就不能來？」

第二天，威廉給他們每人帶來了兩套德國軍校學員服，換下了他們身上的中國軍服，並告誡他們在德國的兩年內最好不要再穿中國軍服了，因為德國方面並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有中國軍官在德國軍校學習。其他學員雖有不滿，卻也只好換下。周衛國倒是無所謂，只是在換下衣服時突然想到當初為他們做新軍服的那些人的苦心，不由心中暗笑。

孫鑫璞和威廉握了握手，笑笑說：「我叫孫鑫璞。」

周衛國笑笑，說：「其實我以前在大學就學過德文。」

日本人！

他需要了解日本，而他又不懂日語，眼前的這個日本人既然願意幫助他學日語他自然沒有理由拒絕，何況這個日本人就算有什麼陰謀詭計恐怕也要失望了，因為他周衛國不但是身無長物來到德國，更沒有接觸過什麼機密，根本就沒有什麼好讓人算計的東西！

這幾本書都是日英互譯版本，不過翻譯的水平卻是不敢恭維，以至於周衛國看了半天還是滿頭霧水。

「這傢伙為什麼也這麼早？」周衛國心中暗想。

孫鑫璞皺眉說：「德國軍校也接受日本留學生嗎？」

周衛國點了點頭，說：「進中央軍校之前，我在東吳大學念過2年多的書，學的是法學專業。」

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國家啊！

周衛國嘆了口氣，說：「鑫璞，你不知道，我剛剛在圖書館門口遇上了一個日本人！」

周衛國知道他說的有道理，如果他一直都在念書，那麼這幾年他的確不可能參加日本的侵華戰爭！不過等等，他雖然在念書，可他念的是什麼書？他既然能到柏ｗｗw.ｈeｔuboｏｋ.ｃoｍ.cｏｍ林軍事學院肯定和軍校脫不了關係！

雖然竹下俊說的有道理，周衛國對他那些軍校同學也的確有不滿，但這話出自一個日本人之口，周衛國卻聽得非常刺耳。

兩人對視，突然都有惺惺相惜之意。

※※※

竹下俊顯然猜到了周衛國的想法，正色說道：「沒錯，我上的是陸軍士官學校！可我上軍校為的是將來保衛自己的國家，而絕不是為了去侵略別國！我想在這一點上我們應該是有共同點的！」

周衛國對他這番解釋雖然不能完全釋然，但對他的態度卻不知不覺就改變了，覺得這日本人倒也不是很討人厭。

孫鑫璞愣住了：「大學？你念過大學嗎？」

等腳步聲在他面前停下時，周衛國終於忍不住抬起了頭。

周衛國笑笑，用德語說道：「因為我們中國人都知道『Nevertoolatetolearn』。」

竹下俊聽到門響，抬頭見是周衛國，對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周衛國皺起了眉。

說完遞還了借書證。

周衛國把手伸了出去，說：「你好！我叫周衛國，蘇州人。」

竹下俊高興地說：「作為朋友，我想我應該幫助你，從現在開始，由我教你日語你覺得怎麼樣？」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周衛國就往圖書館跑，因為他已經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學習日語！了解日本！

周衛國瞪大了眼。如果是因為前面兩個理由竹下俊想和自己交朋友的話周衛國還能理解，可是這第三個理由，周衛國就不明白了。既然他恨日本人，竹下俊理當遠離他才對啊。

晚上，周衛國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卻是怎麼都睡不著。

周衛國臉色立刻變了，手伸到一半立刻縮回，用德語說道：「我看我們最好還是用德語交談吧！」

就這樣，周衛國開始跟著竹下俊學習日語。

竹下俊隨即指著自己說：「可我今年只有19歲！一直都在念書，我並沒有侵略你的國家！」

來到書架邊，周衛國按著索書號找到了那幾本日語書，將書一一從書架上取下並在書取出后的空間放入代書板。

竹下俊不屑地說：「我們來這裏就是為了學習！沒有任何理由遊玩！」

周衛國倒也不好意思再說德語了，只好也用中文說道：「其他地方不是也有座位嗎？」

他倒沒想到這個日本人居然這麼有涵養，不過這日本人說的話卻讓他有些不明白，不禁說道：「為什麼？」

孫鑫璞也吃了一驚，說：「日本人？這www.hetubook.com.com裏怎麼會有日本人？」

孫鑫璞所引的正是班超投筆從戎時所說的話，周衛國卻嘆了口氣，說：「我雖然投筆從戎，卻不是學那班仲升！我為的不是封侯，而是為了保家衛國！驅除外侮！還我河山！」

周衛國撇撇嘴說：「可這並不說明什麼啊？」

威廉鬆開手指著自己的頭說：「孫！我記住了。你們休息吧，不過可能會不適應時差。我明天再來找你們。」

竹下俊適時地說：「現在我可以坐下了嗎？」

竹下俊繼續說道：「還有就是你恨日本人！」

周衛國也笑了，在異國他鄉能碰上同胞當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下午，威廉就把他們的學員證和借書證送了過來，還特地把周衛國的借書證送到他房間。

※※※

周衛國頓覺臉上如火燒一般。

周衛國思緒又回到了當年的青雲路戰場，不由閉上了雙眼，沉默了一會，才睜開眼說道：「民國二十一年二月，我和同學到上海慰問抗戰的十九路軍，在青雲路曾經歷了一次慘烈的戰鬥，親眼見到無數的愛國將士血撒疆場，抗擊日寇！那之後我雖然回到學校，腦中回想的卻都是抗日將士們流的鮮血！所以最後決定從軍。我已打定主意，此生定要學那血戰殺敵的十九路軍將士，縱然為國家粉身碎骨！流盡最後一滴血也絕不後悔！」

威廉和孫鑫璞看了都是微笑嘆服！

※※※

周衛國剛到圖書館門口，突然有一個黃種人用英語向他打招呼：「excuse me!（打擾一下！）」

周衛國微笑著說：「那就多謝你了，威廉。」

周衛國愣了愣，他倒沒想到竹下俊這麼快就打蛇隨棍上了，不過想想和這樣一個日本人交朋友倒也不是不能考慮，所以也就沒有出聲反對。

其實周衛國心情不好倒並不是單純因為遇上了個日本人，而是因為遇上的那個日本人是如此的優秀，以至於徹底顛覆了他對日本人的看法！他以往總是認為只要中國人想抗日，就一定能把日本人給趕出去！可今天遇上那個日本人後，卻使他對自己的這個想法第一次產生了疑問。如果日本人都像下午見到的那個竹下俊一樣優秀，不說別的，就憑他精通英語、德語和中文，這個民族就不能光以可怕來形容了！

沒想到在這裏竟會遇上日本人！周衛國現在連去圖書館的心情都沒了。

孫鑫璞沖周衛國豎起了拇指，說：「你連德文都會？了不起！」

周衛國卻用德語回道：「你好！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