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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禮和搖頭笑道：「賢侄啊，你想的未免有些天真。那我問你，做生意靠的是什麼？」

那客人被吳媽請進門，見到周衛國后，立刻對周衛國躬身行了一禮，說道：「文少爺好。小人名叫陳福，文少爺貴人事忙，定然沒聽說過小人的賤名。但敝東家和周老先生卻是故交。敝東家昨日才知道故人之子回鄉，故今日特譴小人前來，邀請文少爺過府一敘。怠慢之處，還請文少爺恕罪。」

※※※

這兩天，周衛國可說是飽嘗了人情冷暖，到後來，對於白眼周衛國都已經麻木了。借錢的結果雖然早已料到，但看著奔走兩天才籌集來的百來塊銀元，又想起明天就要給那六七十名原本周家紗廠的工人答覆，周衛國只覺一生中從未面臨如此大的壓力！以至於吳媽向周衛國告假說要回西山老家取些東西周衛國都沒有放在心上。

只是這話說出來，連周衛國自己都不相信。

就聽見一個驚喜的聲音在他面前響起：「學長，真的是您嗎？我是志輝啊，您不記得我了？」

周衛國長嘆一聲，說：「吳媽，東西你先收著，我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周衛國被吳媽的動作驚醒，一瞥眼間，只見包袱裏面都是些金銀首飾，還有幾十塊銀元。

周家在江南雖然有很多世交，可自從周老太爺去世后，和這些所謂的世交交情不免也就淡了，何況這兩天為了借錢周衛國可沒少遭白眼，對於今天竟然有人主動邀請他「過府一敘」實在有些驚詫莫名，再說周衛國也不記得自己家的世交中有哪一位姓陳的，所以有這麼一問。

周衛國說：「陳世叔這麼說可就要折殺衛國了。」

周衛國還未抬頭，就見到了攔路這人穿著的國軍軍官服，他也沒有在意，繞過那軍官繼續往前，可很快，就又被這軍官給攔住了。

眼前這人不是劉志輝還能是誰？

陳禮和笑了，說：「賢侄啊，據我所知，你以前從沒做過生意，為什麼這次回來會想著要重辦紗廠呢？」

陳禮和正色道：「其實說到底，要生意靠的不外乎本錢、人脈和銷路。本錢嘛，用不著多說，俗話說的好，『錢能通神』！當然，這話不一定對，但卻絕對有道理！就以辦紗廠為例，有了雄厚的本錢，你就可以買更好的機器，建更大的廠房，招更多的工人，囤積更多的原料……即使一兩次生意失敗，也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說到底，本錢就像韓信將兵，多多益善！而人脈呢？賢侄，不知你想過沒有，周老先生在世時，周家的生意為什麼能夠遍及天下？無他，周老先生交遊廣闊爾！至於hetubook.com.com銷路，周家各處眾多的分號本就是最好的銷售渠道，再加上周老先生的人脈，凡是周家的貨物，無不暢行於大江南北、海內海外，這樣的生意，能不好嗎？那麼你呢，你現在有什麼？你是周家長男，周老先生唯一的後人，周老先生故人遍天下，這些人現在就算和周家交情變淡，但總歸會顧念些舊情，每人只要幫你一點點，甚至只要不阻礙你，這對你來說就是天大的優勢！而伴隨著廣闊的人脈，銷路自然也就打開了。所以賢侄啊，其實你現在所缺的，無非是本錢而已！」

陳禮和滿臉關切地說道：「賢侄不要勉強……」

隨即坐進了小車裡。

周衛國心中黯然，但還是將包袱重新包好，斬釘截鐵地說道：「吳媽，這些東西我絕不能要！明天還有一天，我相信一定能湊夠錢的！」

天亮的時候，周衛國終於下定決心，重辦周家紗廠！可重辦紗廠說起來只是一句話，真做起來卻又談何容易？對於現在的周衛國來說，辦紗廠所需的恐怕除了熟練工勉強足夠外，其他的一切他都沒有！而在這一切中，首當其衝的就是辦紗廠的資金！

陳禮和點點頭，說：「正是！」

陳福說：「文少爺謬讚，小人無能，忝居陳府管家之職。」

周衛國可不敢就這麼進去，趕緊告罪后執晚輩之禮肅立一旁，陳禮和見了，笑笑之後也不再多說，拉著周衛國的手進了廳堂。

陳福顯然看出了周衛國心中的疑惑，微笑道：「來之前敝東家就說過，文少爺可能對他並不熟悉，不過敝東家也說了，如果文少爺有什麼疑問，過府一敘后他自然會向文少爺一一說明。」

這時，吳媽正好端茶出來，周衛國低聲向吳媽說了要去陳家赴宴的事情，吳媽雖然也似乎對「陳禮和」這個名字沒什麼印象，但既然知道了這個叫陳福的是那個「陳老爺」派來請少爺赴宴的，又想起剛剛這個陳福是坐著小汽車來的，再想到那個「陳老爺」家有這樣的排場，如果「陳老爺」願意幫忙，肯定能幫少爺解決這兩天一直憂心的難題，所以自然很是高興。

說著遞上了請帖。

出了陳家大門，周衛國順著街道慢慢往回走。一路涼風習習，沒走多遠，周衛國就清醒了不少，仔細回想剛剛發生的一切，周衛國突然出了一身冷汗——這個陳禮和好深的心計啊！

陳禮和長嘆一聲，不再說話。只好著陳福將周衛國送出大門。

隨著車門打開，一個人攔住了周衛國。

說完，向陳禮和躬身一禮。

陳禮和聽了，不免也感慨一番，但最ｈeｔｕｂook•com.cｏm後卻說道：「賢侄啊，不是我倚老賣老，你重辦紗廠這個決定本無可厚非，但你可曾想過做生意的艱難？要知道，你以前可從沒做過生意啊！」

周衛國趕緊說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周衛國沉吟著說：「這位陳世叔……」

周衛國說：「請陳世叔指點。」

周衛國略一思索，不由面色大變，說：「陳世叔是說我周家老宅？」

※※※

周衛國於是將前幾日那些原本周家紗廠的工人上門哭求的事情說了。

陳禮和笑道：「賢侄多慮了。周老先生相交滿天下，我和周老先生交往的時間又不長，而且那時你早已不在蘇州，所以你並不認識我。既然不認識，自然談不上拜會了。」

陳禮和又勸周衛國吃了些菜后，隨口說道：「聽陳福說，賢侄這幾天都在外奔波，不知所為何事？如果有什麼難處，不妨說來聽聽。」

就在這時，一輛轎車突然駛過周衛國身邊，隨後「嘎」的一聲停下。

陳禮和說：「賢侄，我還沒說完呢，做生意可不止需要人脈和銷路啊。」

周衛國卻渾然未覺，仍然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著。

周衛國又向吳媽交代了幾句，這才和陳福一起出門。

第二天一早，那些紗廠的工人還沒上門，倒有其他客人登門拜訪了。

見到那老者，陳福低聲對周衛國說道：「這就是敝東家。」

這一番話陳禮和隨口道來，卻解了周衛國心中的疑惑，所以周衛國微一躬身，說道：「衛國慚愧！」

周衛國愕然道：「吳媽，你這是什麼意思？」

陳禮和說：「好了，不說這個了。賢侄在外奔波多年，如今終於回到故鄉，今天這家宴，就當是你的接風酒吧！」

吳媽說：「少爺，這是我的首飾和平時存下的錢，首飾都是當年小姐送的，我現在老了，留著也沒什麼用，現在少爺要重辦紗廠，這些首飾好歹還能當幾個錢救救急！至於這些錢，本就是我留著養老的，如今少爺回來了，總歸會有人給我送終，我也就不必留著了。」

陳禮和嘆了口氣，說：「我也不瞞你，若是以前，知道賢侄的難處，我不敢說傾其所有，也一定盡其所能幫你，可是如今，我們是數家聯營，我陳禮和一個人也做不得主……」

陳福先下車為周衛國開了車門，等周衛國也下車后，又向門口的下人吩咐了幾句，立刻有個下人飛奔向內通報去了。

周衛國堅定地說道：「萬事開頭難，我相信天道酬勤！」

又沉思片刻后，周衛國果斷起身，說道：「謝陳世叔盛情款待，衛國不勝酒力，想要先行告退，失禮之處ｈtｔｐs://m•hｅtuｂｏｏk•ｃｏm•cｏm，還請陳世叔海涵。」

這人雖然執禮甚恭，但所說的話卻讓周衛國有些摸不著頭腦，所以周衛國忍不住問道：「不知貴東家是哪位世伯？」

周衛國有些感動地說道：「陳世叔的心意，衛國代父親謝過了！」

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周衛國愕然抬頭，終於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容。

吳媽走到周衛國面前，將包袱在茶几上打開。

周衛國接過請帖打開后，只見上面寫著：「衛國賢侄：昨聞故人之子回鄉，不勝欣喜。今于寒舍聊備薄宴，以待賢侄，望賢侄不吝一行。愚叔陳禮和敬請」

周衛國心中一動，這位陳世叔看來倒是個熱心人，辦紗廠的事情如果能夠得到他的支持，顯然將事半功倍，所以周衛國只是略一遲疑就說道：「不瞞陳世叔，我想重辦周家紗廠。」

猶豫半天後，周衛國終於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借錢！

周衛國點了點頭，微笑不語。以這陳福的應對能力，不做管家才是屈才了，那位「陳世叔」派了管家來請自己，倒也真夠給自己面子的。

陳福說：「文少爺答應過府一敘，敝東家得見故人之子，必定喜不自勝！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別的做不了，為東家分憂總是份所應當的。」

酒過三巡，陳夫人因身體不適，告罪離席。席上也就只剩下陳禮和和周衛國兩人了。

周衛國斷然搖頭，說：「這宅子是我周家祖產，絕不能作為抵押！」

周衛國可不相信這個陳福只是陳家的一個普通下人，所以言語中對陳福也多了幾分敬意。

周衛國說：「陳世叔客氣了，衛國回到蘇州后，本應先拜會各位世伯、世叔的，如今竟然勞動陳世叔相請，衛國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周衛國勉強一笑，說：「陳世叔的難處，衛國自然明白。」

因為是家宴，所以席上並無外人，只有陳禮和、陳夫人和周衛國三人，陳福則肅立一旁。

連一個下人的言辭都能如此進退得體，周衛國不由對這位並無印象的「陳世叔」產生了好感，說道：「既然這位陳世叔想要見衛國，衛國自然不敢推辭。陳先生，我向家人交代幾句后必定上門拜訪，不知貴府位於何處？衛國離開蘇州多年，恐怕對各位世伯、世叔府上的記憶有些模糊了。」

陳禮和沉思片刻，說：「不過世侄啊，我倒有個主意可以讓你籌得足夠的本錢，就不知你願不願意。」

周衛國說：「以陳先生的才能，定是陳世叔的臂膀吧？」

周衛國笑笑，說道：「有勞陳先生了。」

周衛國皺眉道：「這位長官，為何攔著我？」

吳媽急了，說：「ｗwｗ•ｈeｔubｏok•ｃoｍ•cｏｍ少爺，你就收下吧！你的難處我知道，這兩天看著你四處陪笑臉借錢，我心裏也不好受，可是，吳媽沒用，能幫你的只有這些了！」

看著手中吳媽前些天原封不動還給他還是從東北帶回的那十幾個銀元和南下路下掙的那點錢，周衛國算是徹底明白「無錢寸步難行」的道理了！

周衛國不由沉默不語，他雖然下定決心要重辦周家紗廠，但對如何做生意卻的確是不甚了了，又怎敢在陳禮和這位老生意人面前班門弄斧？

周衛國說：「謝世叔！」

周衛國搖頭道：「陳世叔好意衛國心領，衛國想走回家，也好醒醒酒。」

陳禮和搖頭苦笑，說：「你瞧瞧，說著說著就傷感了，是我的不對！賢侄請不要見怪。」

周衛國雖然覺得陳禮和說的有理，但內心深處卻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妥，而且對於將老宅抵押周衛國也實在有些抗拒，這種種心思糾結在一起，周衛國現在心裏已是亂作一團。

小車開到相門附近的一座大宅前停了下來。

陳福這才恭請周衛國進門，兩人往裡走的時候，陳福還陪著周衛國說話。

接下來的兩天，雖然周衛國厚著臉皮四處奔走，可是，周老太爺既已不在世，那些勢利的「世叔」、「世伯」們又有誰會真的願意把錢借給他呢？每遭白眼那是應有之義，即使有些從前受過周老太爺恩惠的人還礙於面子象徵性地送周衛國十來塊銀元，但也免不了「語重心長」地「諄諄告誡」周衛國一番，說的無非是「創業難」與「守成更難」之類的陳詞濫調；至於那些原本與周家關係不甚密切的，則不但分文不借，還指桑罵槐、諷刺挖苦無所不言，簡直就差直接戳著周衛國的鼻子罵他敗家子了！

周衛國正想著，就見一個看起來五十上下，滿臉笑容和藹可親的老者從內堂迎了出來。

陳禮和點頭道：「賢侄不必多禮，不如就在舍下休息……」

陳禮和笑道：「賢侄這麼說可就見外了。請。」

周衛國由衷地說道：「讓陳先生費心了。」

周衛國搖頭道：「衛國不敢叨擾。」

陳禮和這一番話說完，周衛國只覺眼前豁然開朗，不由長身而起，向陳禮和鞠了一躬，衷心說道：「聽陳世叔一番教誨，衛國茅塞頓開！衛國他日如有所成，全賴陳世叔今日之言！」

他怕再呆下去自己會做出什麼令自己後悔的決定，所以當即決定告辭。

陳禮和知道周衛國去意已定，也就不再挽留，轉身對陳福說道：「陳福，送文少爺回家。」

周衛國擠出一絲笑容，說：「謝陳世叔關心，衛國還不至於如此柔弱！」

晚上吳媽回來時，帶回來一個包袱hｅｔｕboｏｋ.ｃｏｍ.cｏm，周衛國則還坐在廳堂中發獃。

看完請帖，周衛國倒是更糊塗了，如果說這個「陳禮和」是周家的世交，那他怎麼會對這個名字一點印象也沒有？

陳福卻只是笑笑，說：「敝東家的名諱小人不敢直言，但帖子上有敝東家的具名，文少爺不妨看看。」

這時，陳禮和已經走到周衛國面前，歉意地說道：「愚叔迎接來遲，還望賢侄莫怪。」

出門后，陳福快步走到陳家的小車前，為周衛國打開了車門，躬身道：「文少爺請。」

但不知為什麼，在小車裡坐定后，周衛國心裏卻突然多出了一絲警惕之心。因為他突然想起了一句俗話——「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可是，如今自己就算不是不名一文，似乎也沒什麼值得他人相求的吧？當然，那些原本周家紗廠的工人來求自己只是因為父親的原因，想到這裏，周衛國不由苦笑，既來之，則安之吧，隨即把剛剛那可笑的念頭驅出腦中。

周衛國點了點頭，但心中卻還是疑惑。見到這位自稱是自己父親故人的陳禮和「陳世叔」后，周衛國還是對他沒有一點印象！周衛國可以肯定，自己以前絕沒有見過這人！

陳禮和勸道：「賢侄啊，事急從權，何況宅子只是抵押，等你生意做大，本錢周轉無礙之後，自然可以把宅子贖回。」

陳禮和笑笑，說：「賢侄，你如果不介意，我倒可以說說我的心得。」

陳福立刻道：「文少爺客氣了，敝東家派小人過來想請，小人自然要陪文少爺一塊兒過府。敝府的汽車現在就在門外候著，文少爺要是願意，我們隨時都可以走。」

陳禮和擺擺手，說：「賢侄不必拘禮。雖然我和周老先生交往的時間不長，但周老先生的風範卻是我素來敬仰的。可惜，蘇州淪陷前我就離開了蘇州，未能像周老先生一樣為國分憂。這事直到今天，我仍然引以為憾！等蘇州光復后我回到蘇州想要向周老先生求教時，才得知周老先生已為國捐軀。周老先生忍辱負重，胸懷天下，實為我輩楷模！奈何黃鶴已杳，我常為此感慨，人生不如意事莫過於此！昨日偶然得知你回了蘇州，想起和周老先生的故人之誼，這才冒昧相請賢侄過府一敘，一來看看故人之子的英姿；二來追憶周老先生的往事，以慰我心。」

陳禮和沉吟著說：「沒有本錢可以借，但借錢卻需要抵押，賢侄手中，現在卻正好有可供抵押的東西……」

周衛國心中暗贊，這樣周到的禮數實在讓人無話可說。現在，周衛國已經有些期待見到那個「陳世叔」了。

周衛國臉色微紅，說：「不瞞陳世叔，這幾天困擾衛國的，正是這本錢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