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局 賭江山
(二)誰算計誰
小玉為難道:「可是皇上……」
馬上就要遠走高飛了,我還失落個什麼勁兒啊我!
我不解:「為什麼?」
我上前熱情地抓住她的手:「哎呀你說得太對了!我以前就是貪圖富貴,沒能想到這層,如今算是什麼都明白了啊!」語畢瞅一眼她愣住的表情,又看看她的手,諂諂地道:「這回你該不會去太后她老人家面前告我掐你吧?」
再有就是打悶棍一事辦得盛大辦得妥帖,罪書全國張貼后,殷修被收了監,陸澈整日忙著審查治罪和安撫顧家,他也不敢鬧到陸澈跟前去。加上太后一家正忙著營救殷修和準備陸澈的壽辰,更是沒空搭理他。這事兒頂多也就只能嘴上說說,反正已成定局。
瓊華殿不改依舊,熱鬧得緊。再加上臨近陸澈的壽辰,殿中一布置,看起來更是喜慶極了,不像是誰的壽宴,倒像是誰要成婚。
陸澈見我至此,腳下動了一動又停住,也不知他是想來扶我,還是踹上一腳。我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半晌,頭頂嘆息一聲,最終伸過來一隻手,就這麼定定地擺在我眼前。
照他的意思,要麼我一輩子當他的棋子,要麼我就得生下子嗣滾進冷宮。一個是衣食無憂卻悲哀地活著,一個是生不如死地活著,總之只要想活命,就必須活在他眼皮子底下。我畢舒婉自在慣了,照他這個活法,怎麼都不會快活。
嚴小姐說我這荷包縫得不行。首先它針腳間隔太稀,縫得不牢;其次金線也拉得歪歪扭扭的,絲毫不燙貼好看。沒辦法,只能推翻重來了。
我輕鬆道:「別擔心,那些東西放著也是放著,我讓小喜子幫我賣了。」
我心中暗笑,太后該不是就想讓我聽聽她是如何教唆自個兒兒子廢后吧?
我嘆了口氣:「去把小喜子給我找來。」
其實我只是有些懵,我只是沒想到陸澈竟然會狠絕到這個地步。此前一不小心跌入他精心設計的溫柔鄉也就算了,方才我終於下定決心當好他的棋子,他卻連事後讓我平安回到封陽的機會都不留。多狠啊這。
當做什麼也沒發生?我自認自己高度不夠,心胸也還沒寬闊到那個地步。
她聽得眉頭一皺,又忽然笑起來:「娘娘原來是怕死啊?」
我要小喜子幫我將那一箱子寶貝拿出宮去變現,再存入錢莊。為了不引起旁人懷疑,東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搬,一件一件地賣。正好陸澈這陣子禁我的足,昭純宮裡空閑得很,小喜子有大把地時間為我辦事。
小玉是我的近身婢女,變賣寶貝的事估計也瞞不住,告訴她也罷。
看吧,他要納品秋為貴人果然是在賭氣。
不過眼下都要走了,再大的恩怨也都該放下。這畢竟是我一針一線扎了半個月手指才綉出來的,是我這輩子頭一回想要為了誰努力地做好一件事。
她臉上極是詫異:「娘娘,您和顧小姐向來不和,請她來做什麼?」
我以為我足夠聰明,以為陸澈娶我是遭了我的算計。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場此生為注的豪賭,究竟是誰算計誰呢?
他見我這般不緊不慢地神態更是怒不可遏,大臂一申,便將我從床上攥了下去:「朕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生的是什麼病!」
小玉說嚴大人不知好歹,還一個勁兒地罵當初牽線搭橋的小喜子吃裡扒外。小喜子看我如今這樣,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在我跟前認錯扇耳光。
陸澈輕笑一聲:「母后多慮了。其實就連當日在封陽賭的那場牌九,也是兒子故意輸給她,因為那時候兒子便知道,中宮需要一位這樣的皇后。從廣平王作亂一事開始,兒子便下定決心,要將權利從那些人手裡奪過來!讓他們知道,大燕的江山究竟姓什麼,究竟誰,才有資格坐在這廣明宮!」
心裏好似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扎著,突然就搞不明白,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之間連話都不能好好說了?
我腮幫子一酸,哎喲我的姑奶奶喂!您能不能不要這麼熱心喂!幸好你家主子明晚就走,否則過兩日經你這麼一透露,就真成了你單純天真的陪葬品啊!阿彌陀佛,善了個哉啊。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又自顧自地哭道:「娘娘您就給皇上服個軟吧,小玉求您了!今早您還歡天喜地地在給皇上做荷包呢!皇上他怎麼這樣……」
一說到錢財,我倒是想起一件事,趕忙囑咐她:「等到嚴小姐大婚的時候,咱們將那尊郎紅釉玉凈瓶和玉觀音送去給她做嫁妝吧。這些本就是嚴大人送來的,如今事兒沒辦成,理應物歸原主。」
我認真地道:「上次顧小姐說我若再想出宮,你可以幫我到太后那要一道懿旨?」
我心裏直犯嘀咕,照這麼個走法,該不是急著去投胎吧?啊不,是告密。
我順手撈起一把扇子,盯著太陽在檐下投下的光影:「我說的就是我的事。」
小玉再搖搖頭:「也沒有。」語畢又憐憫地望我一眼道:「娘娘,嚴小姐已經出宮去了,眼下恐怕沒人會進來探望您啊!」
就這麼一猶豫,想要再叫回小玉已經來不及。她腳下生風,早已經走得沒影兒了。
小玉聽完嚇得話也說不清了:「娘娘,皇上他……他他他……該不是要廢了您吧?」
站著看她消逝在廊柱下的拐角,心裏忽然就有些後悔。
殿中的宮人早已被我支走,既然她來了,我也就笑眯眯地開門見山:「今日請你過來,我就是有和_圖_書句話想問一問。」
小宮女立馬如同吞了只蒼蠅似的,扭扭捏捏地道:「不是……是太后請皇後娘娘過去一趟,說是備了娘娘的晚膳。」
見我只盯著手裡的荷包愣神,又繞到我的左邊道:「您扎了多少次手才綉出這麼好看的荷包啊!要不,您先提前給皇上送去?皇上他一定高興。」
看看,我在這宮裡活得多麼失敗,落難時連個探望關懷的人都沒有。
看著這一地的狼藉,一臉的吃驚。驚完又過來安慰我:「娘娘,荷包做不好就算了,要不奴婢偷偷幫您做一個,您拿去送給皇上?」
我揉揉膝蓋:「膝蓋有些疼。」
她急得快哭出來:「娘娘……」
我欣喜若狂:「顧小姐果然是爽快人。」
我笑了笑:「沒事兒,呵呵,沒事兒。」
末了,陸澈放慢聲氣安撫道:「母后,您不必擔心,只要他日盈盈誕下皇嗣,只要日後朝堂穩固……」
她不解地抬頭看我:「你前陣子不是說捨不得皇后之位?」
其實我不是賭氣不去,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沒什麼可氣的。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陸澈,不知道日後該如何與他相處下去。
只是陸澈不知道怎麼了,前陣子我搬回昭純宮,他連問都沒問,近來卻總往我這鸞鳴殿里來。初初幾次還能稱病靜養,次數多了,小玉也擋不住了,只能巴巴地跑到床邊來求我:「娘娘,您就見一見吧!前陣子您不是一直盼著皇上過來嗎?如今皇上來了,您怎麼反倒躲起來呢?」
看看,小小的一個荷包果然影響不到他什麼吧?
我獃獃地坐在地上,許久沒有動彈。腦中還在回味陸澈的最後一句話,小玉已火急火燎地衝進門來,扯著我的袖子不住地搖晃:「娘娘,您怎麼了娘娘?」
我趕緊往她身後一望:「皇上過來了沒有?」
小玉扯扯我的袖子:「娘娘,要不您這邊先等一等,等奴婢先去找皇上過來?」
一想到呆會兒陸澈很可能氣勢洶洶地殺進來,將荷包往地上一摔,告訴我這輩子別想出去,我就害怕得直打哆嗦。這陣子的爭吵讓人身心力竭,我和他之間的疙瘩也幾乎到了解不開的地步,再鬧上一回,我多半可以直接告別後位,提前進入冷宮了。
小玉掀開我的褲管一看,登時「嘖」了一聲:「娘娘您也太不小心了,這都流血了呢!您等著啊,奴婢去給您找些傷葯來。」
果然,陸澈的火氣瞬間發作,大掌一揮,就將我裝針線的籃子掀翻,金線針筒擊飛出去老遠:「這不就是你要的嗎?你的寬容大度都哪去了?」
小玉一臉茫然:「怎麼會?娘娘您不知道,自打嚴小姐一事過後,朝中就一直主張廢后,可皇上非但沒有理會那些摺子,還將上書的大臣罵了一通。若小玉所料不錯,皇上他這次禁您的足,也只是做給外頭的人看的,想讓那幫大臣們知道,他已經懲罰過您了,好堵了他們的口。」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還是不大明白她在說什麼。
和她解釋也沒用,我只道:「你去請就對了,她要是不肯來,你就說我想求太后的一道懿旨。」
我揮揮手:「算了,說了你也不懂,趕緊收拾去東西吧。」
她一聽這話,神情也立馬嚴肅起來,默了一會兒,好笑地問我:「娘娘這回又是跟皇上賭的什麼氣?」說完又低頭撫了撫裙子上的褶皺,垂頭道:「娘娘如今正在禁足,若我要了這道旨意幫你出了宮,日後你若回來了,皇上豈不怪罪於我?」
多狠的男人啊!
「顧、嚴兩家還不夠?一個是兵部尚書,一個是通政司通政史,明面上看起來不過是兩個官員罷了,但你不能不忌憚他們背後的那一竿子臣子哪!皇兒您登基尚短,不清楚其中的利害!」
我將頭捂在被子里,疲憊道:「小玉,我覺得累得緊。」
她在外頭扯著被角,帶著哭腔:「娘娘,您都這樣好些天了,從瓊華殿回來就整日渾渾噩噩的哪也不去,是不是太后她對您說了什麼啊?」
兩日後的壽辰我並未到場,就連陸澈親自來昭純宮邀我,也被我擋在門外。
只覺得好笑,我畢舒婉這輩子就不該去賣胭脂,若當個算命的說不定早就發財了,也不必貪圖富貴來到這個冰冷地地方。
她將手從我手心裏抽出來,緩緩地起身:「明晚我會再來,到時親自送你出宮。」
她嚇得慌忙捂住嘴,四顧一番,湊近我道:「奴婢知道了。」
我搖搖頭:「死我倒不怕,我就怕不得好死。砍頭也就一刀的事兒,萬一被送進冷宮,整日被宮裡的奴才欺負不說,平常連頓飽飯也沒有。反正我銀子也有了,與其將被送去關起來,還不如趁早出宮去當個財主呢?」
這小妮子最近也不知走的是什麼路數,動不動就抹眼淚花子,來了來了,又來了。小玉抽泣了幾下,斷斷續續地問:「是不是為了嚴小姐和衛侍衛的事啊?」
我不敢看他,只好找些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便一邊彎腰去撿地上的線團,一邊道:「你要氣我大可以找旁的人,嚴小姐和衛凌兩情相悅,咱們不能賭個氣就毀了人家一生。」想了想又接著道:「我看顧小姐就不錯,長得好看知書達理,太后她老人家也喜歡,要是封個妃……」
鼻頭有些酸,眼前也霧蒙蒙的。我抬頭望著天,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只見月亮安靜地掛https://m.hetubook.com.com在天邊,又白又圓,竟頭一回發覺,原來這樣柔和的月光也會扎眼。
她聽得一愣一愣的,然後皺了皺眉:「您是說皇上變心了?」
那時我挑挑選選許久,用了一塊明黃的錦緞縫合,後來實在想不出要綉什麼圖案,便在上頭綉了三顆骰子,清一色的六點,俗稱豹子。賭局中,豹子出現的幾率只有三十六分之一。只要它一出現,便大小通殺,所有人只有交銀子的份兒。綉這個圖案便是意喻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及此生能遇到他是何等幸運。
她用力地將我扶起來,緊張道:「娘娘臉都白了,可嚇死奴婢了,摔哪了?」
我「哈哈」大笑兩聲:「什麼賭氣?我是要遠走高飛。」
我歪在軟榻上叫喚小玉:「先別找傷葯了,給我找身乾淨的衣裳來,我要出去。」
我再問:「那皇上有沒有說過,不準別人進來探望?」
小玉搖搖頭:「沒有。」
話音剛落,外頭的小宮女便蹭蹭蹭地跑進來。我都還來不及問話,倒是小玉更急:「是不是皇上過來看娘娘了?」
我輕輕地拍幾下桌子:「咱今天能別唱哭戲了么?換個喜慶的?比如你家娘娘終於決定離開這個傷心地,出宮去過自在逍遙的日子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她抿著嘴笑了笑:「娘娘說得對,歷來踏上皇后之路的人,就只有冷宮和太后兩個選擇。若沒有龐大的家世支撐,皇上對你這個皇后便是想棄就棄,最終,也就僅剩下冷宮這一條路了。」
沒幾日,小玉便驚恐地跑到我跟前:「娘娘,不好了!」
若說此前在瓊華殿聽的牆角是一道鋒利地穿心箭,那這一句便是中箭后犀利的補刀。
聽得明白,她這是怕我在玩兒離家出走呢。不就是想要一個我永不回宮的承諾么?這有何難?反正我也沒打算再回來。
臨近陸澈壽辰還剩兩天的時候,小玉終於看不下去了,整日像只蒼蠅似的將我圍著:「娘娘,後天就是皇上的壽辰了,到時候文武百官都會到場,要不,您去跟皇上商議商議那天穿哪件衣裳?」
以往不和那是因為陸澈,可如今……我已經不在意了。
緊跟著,瓊華殿內也傳來兩聲嬉笑。和在一道,一處歡暢,一處凄涼,襯著滿目的紅綢宮燈,我這個外人的傷情真是格外的不合時宜。
想了半天,我乾脆將話題往陸澈身上引:「我要走這個事兒,他要是對我上心,多半在小喜子變賣東西的時候就該發覺了。他若壓根兒就不想搭理我,也不是送個荷包就能讓他回心轉意的。今日皇上來不來都跟你沒關係,你放寬心哈。」
單純的小玉淚眼帶笑:「娘娘此前做了那麼多,果然只是做給皇上看的。」
小玉卻忽然痛哭流涕,「噗通」一聲朝我跪下:「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知道您是在等皇上過來,若奴婢多說幾句,或許皇上就真的來了……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此前一直糾結著陸澈算計我這事兒,整日昏昏沉沉的,今日聽了他最後那句話,反倒將我震醒了。
我抽了抽嘴角,覺得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依小玉的性子,我若答是,她必定會拼了老命去找陸澈過來。我若答不是,她多半又要流淚到天明了。
她說得輕巧,這哪是跑跑腿這麼簡單?這是誰先低頭的問題。
第二日一早,我正在殿中剪底料,陸澈忽然奪門而入,目光冰冷地站在我面前:「畢舒婉!你究竟想幹什麼?」
許久,太后嘆了口氣:「也罷。但廢后一事你怎麼說?」
她抹了把眼淚:「奴婢還以為娘娘振作起來是想明白了,要在宮裡好好過日子。皇上昨日著人送來的葡萄您也吃了啊,奴婢以為您已經……」
「正因為我知道其中的利害,才更加不能廢后。」陸澈嘆息道:「事已至此,兒子就將話挑明了吧。顧、嚴兩家在朝中的勢力日漸壯大,若不加以遏制,日後必成大患。這種時候,必須有個能名正言順之人穩坐后位。否則日後皇后之位落入顧、嚴兩家手裡,將更是為他們如虎添翼,再要壓制只怕是來不及了。」
我不明就裡:「出了什麼事?」
我只覺得渾身無力,再也不想多說一個字,朝她緩緩點了點頭。
我接過話茬:「以為我已經原諒他了是不是?」她還真是天真啊!陸澈這打一棍子賞個蜜棗的做法只是要我替他生孩子。經過上次的教訓,我哪有這麼容易上當?真擔心這小丫頭日後被人騙啊!
語畢似再不想與我多浪費一個字,用力地掰開我抓住他袍子的手掌,頭也不回地出了殿門。
可轉念一想,是了,我將她到手的兒媳婦賜給了旁人,這事兒她可是還沒來得及找我算賬哪!
我看著她天真無邪的小臉:「小玉,我們搬回鸞鳴殿吧。」
我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腦子裡卻想著別處。
她顫顫巍巍地爬起來,忽然問:「娘娘,您最近做的這些事兒是不是想引得皇上的注意啊?其實您根本沒打算走,只是想嚇一嚇皇上是不是?」
千錯萬錯,我就不該一時心軟,讓小玉去送荷包啊!
明明是三伏天,我卻覺得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那日我說得沒錯,我果然只是他穩坐江山的一步棋,孤注一擲,令天下矚目的一顆棋子。
見我將荷包放下了,她又繞到我右邊:「娘娘,打殷修悶棍這主意還是您出的,如今終於將他收監和_圖_書定罪,這其中也有娘娘的一份功勞啊!娘娘不趁機去找皇上要點什麼賞賜?您那箱子里可是好久都沒添東西了呢!」
我擺擺手:「你出去吧,我想再睡一會兒。」
我清了清嗓子,堆了滿面的笑:「哎喲顧小姐,好一陣不見了,你精神挺好哇!」
陸澈的聲音卻顯得淡淡地:「整個朝堂?呵呵,您說的是顧、嚴兩家吧?」
眼瞅著就快要自由了,心裏有些悸動,卻又有些小失落。悸動的是我當大財主的夢想即將實現,失落的是……我甩甩腦袋,覺得之所以失落,一定是這陣子被陸澈調|教成了受虐體質。
想了想,便招來小玉,讓她將這個荷包給陸澈送過去。
小玉急得直跺腳:「娘娘說過您的寶貝要好生保養,奴婢便每隔幾日便拿出來擦拭,可今日奴婢打開箱子,發現裡頭只剩下夜明珠和嚴小姐的嫁妝了啊!」
想到這兒,我不自覺地也呆了一下,從前我是那麼不在意臉面的一個人,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彆扭了呢?
她吞吞吐吐地道:「箱子……箱子……寶貝……寶貝……」
如今整個前朝後宮都忙得不可開交,倒是我這昭純宮清閑得很。每日就綉個花,打打扇子,對什麼都不聞不問。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出去找針線的小玉蹦躂著進來了。
她接過荷包時神情有些鬱郁,出了殿門還不斷地在抹眼淚花子,我估摸著這小丫頭整日跟著我,又看我近來舉止異常,多半是察覺到我要走了。
許是站得太久,我只覺得腿有些軟,頭有些暈,手腳也冰涼冰涼的。
此後整整半月沒有見到陸澈,直到我的針法越來越嫻熟,綉工越來越好,甚至將整個荷包綉好,他依然沒有來。朝中都道我支走了嚴家的女兒,不讓他充實後宮,善妒失德,遭到了他的厭棄。
該來的總會來。
她瞧我如此,嘴角勾出朵笑來。估摸著原本是想曬然一笑,不想臉不由心,一不小心便將那種得意和鄙夷都顯露了出來。
想到此處,我不禁猛拍了自個兒腦門好幾下。自古帝王皆無情,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大權在握,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陸澈這樣狠絕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因為看到一個荷包就生出這麼些多餘的情緒啊?我真是痴傻得可笑。
她到底有沒有聽明白我諄諄的教誨啊!我恨鐵不成鋼地將頭扭到一邊:「皇上他根本就沒有心,怎麼會變心?」
我在心裏嘆息一聲,真不知該怎麼跟她解釋陸澈完完全全只是在利用我這事。不管他明面上看起來是怎麼待我好,實際上只是因為眼下還不能廢后,因為我是顆他穩固江山的棋子。時機未到,他怎麼可能棄了我啊!
小玉不太明白我的話:「什麼……什麼三無皇后?」
直到聽了下面這段,我終於笑不出來了:「她擔得起。」
我再點了點頭,點完又搖了搖頭。搖完發現這件事已經不是點頭搖頭說得清的了,便乾脆撿關鍵的說:「是我不好,他現在大概不想再見到我吧。」
真疼啊!疼得我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你說他從來都對我無情,我還傷情個什麼勁兒啊?
我直視著他:「若是我所料不錯,你這麼急切地想讓我懷上孩子,也是為了日後大燕的江山不落入旁人手裡去,是不是?你鬥不過顧家,只好用皇嗣牽制是不是?說白了,我就是你穩固朝政的一個工具!」
偷摸著收拾行禮的時候才發現,我還真沒什麼行李,如今銀票在手,它就是最好的行李。只是摸到那個綉了半月的荷包,難免又多想了一些。
我方想辯解,只聽她又道:「娘娘放心,奴婢方才已經將娘娘如何嘔心瀝血綉荷包的事兒告訴了皇上,只是皇上當時在批摺子,奴婢沒挑準時候。要實在不行,奴婢過兩日再找個機會給皇上透露透露您要走這事兒,皇上一急,指定來!」
這麼一想,便真的笑出來。
見我不說話,他又蹲下身來,聲音也跟著放緩了:「盈盈,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告訴我,從前那個自信又鬼靈精怪的盈盈去哪了?你如今是大燕國的皇后,住在皇宮,受天下人的矚目,能不能顧全大局,不要再跟我鬧脾氣了?」
我近來沒怎麼吃喝,身子軟綿綿地,被他一拉,身子便控制不住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我呲牙咧嘴,感覺膝蓋都快裂了,卻覺得疲憊得連叫疼的力氣都沒有。
我下了轎子,隨通傳的小宮女穿過一道道宮門,到了偏殿門口,小宮女叫我在殿外等上一等,自個兒先進去通傳。
被他這麼一摔,我心裏也有些氣,什麼也沒說,只揮手拂開了。
我將頭扭到一邊,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那是你的大局,不是我的。」
小玉點點頭,愣了愣,又皺眉道:「哎呀!娘娘,奴婢是在說您的事,您扯別人幹嘛呀?」
她嘆一口氣:「哦。」
倘若她告訴陸澈我要離開,陸澈還不將我抽筋剝皮啊?可若是她什麼也沒說,陸澈收到這個荷包,會不會有一絲動容,一絲歉意呢?
她腳步一頓,也跟著往身後望了一望,望完沮喪地搖了搖頭:「奴婢過去的時候皇上正在批摺子,荷包遞上去,皇上就瞥了一眼便叫我出來了。」
我將剪好的底料放在籃子里收好,也隨他冷笑:「你果然是覺得我壞了你的好事。」明明心裏怕得很,但說出的話卻成了這樣。
其實這事著實跟他無關,對於嚴大人如今這個做法,和*圖*書我也是打心底的理解。寶貝送出去了,女兒也送進了宮,眼瞅著就快要當上貴人了,卻被我一道懿旨賜給了一個小小的侍衛,換了誰都咽不下這口氣。他要造謠詆毀也便由著他去。
這倒是奇了,太后此時不應該正忙著幫殷修求情么?怎麼有空請我吃飯?
可憐夾在中間的小玉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只得顫顫巍巍地退了出去。許是預料到接下來的狂風暴雨,頗識趣地,還順便將房門給帶上了。
小玉見我情緒激動,又慌忙在一旁安慰我:「娘娘您別傷心,皇上他這是在氣頭上,興許過幾天就好了。」
不只是我,連太后她老人家也覺得震驚:「原來皇兒你一直是這麼想的?哎喲!哀家老了!還真以為你被那個狐狸精給迷住了呢!」
陸澈依然沒能給她說話的機會:「滾出去!」
往常這些言辭以顧家為首,如今風水輪流轉,蹦躂著詆毀我的人變成了往常對我送禮奉承的嚴大人。
冷汗急劇而下,我顫抖地抱住他的大腿:「是不是只要我生下皇子你就不再需要我了?那時候我是不是就可以離開皇宮,回到封陽?」
她驚得長大了嘴巴,轉而又好似反應過來似的,眼眶裡瞬間盈滿了淚花子:「娘娘,您這是要走了?」
正在翻箱倒櫃的小玉手上頓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您不能出去。」
他明顯愣了一下,轉而起身輕笑道:「那你的大局是什麼?撈夠銀子出宮去做個財主?畢舒婉我告訴你,歷來的皇后從來就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太后,一條就是冷宮!如今你除了當好這個皇后,沒有別的選擇!」
廢話,為了見她,我可是特意梳妝打扮過的。
若當初我不拿一輩子做賭,是不是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當初當初,真是悔不當初!
我瞄一眼陸澈盛怒的臉色,覺得今日只怕是躲不過了,便乾脆掀開錦被,緩緩地從床上坐起來。
他臉色一僵,嘴角扯出幾分自嘲:「你很聰明。」
還沒扇上兩下,扇子便被他一把奪過去:「哎呀,娘娘!您整日坐在門口看太陽,太陽升起來又落下去,屋檐下的光影來了又退,這都多少時日了?奴婢知道您其實是在等皇上過來,與其這樣等下去,還不如親自去廣明宮走一趟,不就是跑跑腿的事兒么?」
我默了一默:「不必了,我自己去吧。」考慮到小玉上次在瓊華殿挨了打,怕她難堪,又補了一句:「你在這裏等我。」
他聲音還在繼續,我卻覺得聽不下去了。這些不過是我半月前與他吵架時說的氣話,想不到如今一切都成了事實。真是一語成讖。
話還沒說完整,房門便「嘭」地一聲被人踹開,緊跟著暴怒的火氣灼燒過來:「我看她哪裡是想睡,她根本是不知好歹!」
不想這頭我還急得坐立不安,小玉便已經屁顛屁顛地回來了。
我摸摸她的腦袋:「放心,廢了我他去哪找這麼名正言順的三無皇后?」無權、無勢、無外戚,不用擔心有誰能動搖他的江山,多好。
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頎長身形遮住大片亮光,在我跟前投下一處暗影。胸口起伏著,像是竄行著一腔子的怒火,壓抑隱忍著,不知道何時就會爆發出來。
不出所料,顧小姐一聽我要「求太后懿旨」,便巴巴地來了昭純宮。
她更是一臉地不可置信:「怎麼這麼突然?是不是皇上剛才來過了?」
小玉不明白我這股固執勁兒是從哪來,縱然著急,但看我這般憔悴渾噩,也沒有再如往日一般嘮叨。只時不時貼心地問我是否渴了餓了,甚至連陸澈為我缺席壽辰一事大發雷霆,她也幫我稱病圓了過去。
彷彿一下子說完了所有的話,我身子一癱,就軟在榻上。
她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唇角,快步出了殿門。
我看了她手裡的東西一眼:「做,我答應過他的。」
若擱在平時,我定然早就翻臉酸回去,如今畢竟有事求她,我也只當沒有看見。反巴巴地問她:「如何?你若助我離開,這後宮便是你的天下,這筆買賣你做是不做?」
後來沒能送出去,一是賭氣,二是聽了那場牆角,覺得遇上他或許並非算得上幸運。
我嘆一口氣,做出極盡憂鬱的神情:「顧小姐你不知道,我在這宮裡過得苦哇!太后不喜歡我,朝中那幫大臣也想方設法地遊說著皇上廢后。再加上我前陣子弄走了嚴品秋,皇上還禁了我的足,我擔心再這麼下去,遲早會死在這宮裡。你是官家小姐,應該也知道,歷史上的皇后沒幾個能得善終啊!」
陸澈的聲音低低的:「母后您也知道,兒子近來忙著殷修的事,哪有時間管理後宮?此事牽扯太廣,納妃嬪一事過陣子再說吧。」
我垂著腦袋:「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皇上他有沒有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
我一面低頭做著手裡的針線,一面平靜地反問:「你這麼大火氣,是因為嚴大人知道賜婚的事,鬧到你那裡了?還是覺得我壞了你的好事?」
我疲憊地擺擺手:「沒事,方才摔了一跤。」
我深呼一口氣,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呢!
我大吃一驚,要不是膝蓋受了傷,差點就拍桌子跳起來。
陸澈深吸一口氣:「我與她在市井相識,救了我的性命。于情,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後來我們做賭,輸了便要娶她為妻,我也確確實實地輸給了她。于理,我理應遵守承諾。再加上她沒有出身,和*圖*書便不用擔心外戚干政。她越是失德,便越是令朝臣將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這樣兒子才有機會趁機攬權啊!」
莫名地,心裏就生出一股懼怕,眼睛也不敢看他,只低低地解釋道:「嚴小姐和衛凌打小就認識,是一樁好姻緣。」
陸澈額角的青筋隱隱跳動,拳頭緊握了握又放開,最終吐出一句:「有時候我真想掐死你!」語畢再不看我,拂袖出了殿門。
從前我懼他怕他,認錯也認得格外爽快。如今我依然懼他怕他,卻不是怕他砍我腦袋,好似換成了另一種怕,怕得連去廣明宮走一遭的勇氣都沒有。
他一腳踹開我手邊的線團,咬牙切齒地問:「畢舒婉,你是不是料定了我不敢接她進宮?」
我真是見不得誰掉眼淚啊!瞧著誰哭,就好像我這心裏有貓在撓一樣。
小玉還在後頭喚我:「娘娘……」
我頓住腳步,又謹慎地提醒:「記住,設計殷修一事茲事體大,你只當沒有這事兒,日後也不可再提,否則我可不敢保證你的腦袋還能不能安安穩穩地放在自個兒脖子上。」
陸澈的目光晦暗不明,像極暗夜中的幽泉,瀲灧著翻騰著。許久,他緩慢地勾起嘴角,一字一頓地道:「你別做夢了!」
過幾天?這次鬧得這麼僵,誰知道過幾天是多久啊?
陸澈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你究竟在氣什麼?既不出席我的壽辰,也不出門走動,就連朕親自上門看你也被你拒之門外。你可知道百官們在底下怎麼說?你又知不知道我書房裡參你的摺子已經堆了一摞又一摞?」
在宮中,這是尋常的禮節,我也並未多想。只是這一等,等得有些久,站得我腿酸。直至天色漸漸黑下來,殿內的說話聲傳到我耳朵里,這才終於明白,原來太后她老人家煞費苦心,是找我來聽牆角的。
我聽得身子一陣一陣地發冷。也就是說我除了討好他,逢迎他,聽從他的安排,沒有別的路可走了?若到時我誕下皇嗣,朝中的勢力也逐漸剷除,那我該當如何?是不是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會被宰殺或是打入冷宮?
小玉張了張口還想再問,被我一個眼神殺回去,最終只好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頭頂的他冷笑一聲:「所以你就把我的妃嬪賜給了別人?」
小玉趕緊調了個個兒跪下去:「皇上,娘娘她近來身子不好,您……」
陸澈都不給我活路了,我還要這皇后之位幹什麼啊!
她瞅了瞅一旁的凳子,不請自坐:「娘娘有話直說。」
「別以為我不知道,如今整個朝堂都主張廢后,唯有你故意將摺子壓著不看。那個畢舒婉失德善妒,怎麼當得起一國之後?難道你真要讓外頭的人看我們陸家笑話不成?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嗎!」許是情緒激動,落到最後一句,連帶聲音都顫抖起來。
我順嘴就道:「走!」意識到小玉為了留下我,很可能到陸澈面前告密,又趕緊在後頭添了一句:「走哪去啊?」為了增加其真實性,我沉下臉來,頗認真地道:「我在這世上無親無故的,能去哪啊?」
她拿著葯緩緩地來到我跟前:「皇上臨走前說了,說您喜歡足不出戶,就讓您足不出戶地在昭純宮獃著。」生怕我聽不明白似的,她垂著頭一邊往我膝蓋上塗藥,一邊更小聲地道:「也就是說,娘娘您被禁足了……」
她勾了勾唇角,又將我上下打量一番:「民女還以為娘娘近來一直消沉著,想不到今日一見,倒也精神得緊。」
我將僵在半空的手縮回來,緩緩站起:「你是皇帝,連我這種人都能接進宮來當皇后,還有什麼是你不敢做的?你與我成婚,不就是知道顧家的人對后位虎視眈眈,特意找我霸著這個位置么?」
她估計也被我繞得有些暈,茫然了一會兒,乾脆問我:「那您到底還走不走啊?」
太后聽完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升了三個調:「朝堂的事我沒有資格干涉,但……你說必須有個名正言順之人穩坐后位?那個畢舒婉就名正言順了?且不說她沒有出身,就是德行上也擔不起皇后之位啊!」
我苦口婆心地道:「小玉我跟你說,你要把一輩子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你就完了。這個世上唯一靠得住的只有銀子!男人可以變心,銀子卻不會變,是你的就永遠是你的。你可能被男人出賣,但永遠不會被銀子出賣。」末了又拍拍她的手:「學著點啊。」
明明我想說的不是這些,一張口卻成了這樣。
許久不見,太后的脾氣依然火爆:「她將你的妃嬪賜予一個小小的侍衛,駁了皇家的顏面,更絲毫沒有為你著想。我不管,如今平白少了個兒媳婦,說什麼你也要再給我補上一個!」
腦袋裡好似一團亂麻繞啊繞,繞得太陽穴一陣一陣地發緊。煩得實在是坐不住了,我便起身往屋裡走:「太陽落山了,讓他們準備晚膳吧。」
不過我這麼問,也不是想要什麼關懷。我道:「那你去將顧小姐給我請來。」
她愣了愣,卻沒多問什麼,麻利地去幫我找了。
小玉「哦」了一聲,開始收拾地上的底料針線,待滿屋子的狼藉都收拾妥當,又端著簸箕問我:「娘娘,咱們這荷包還做不做啊?」
我哭笑不得,慌忙拉住她:「幹什麼呢你這是?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倒自個兒先哭上了。」
陸澈明顯有些不耐煩了:「兒子這陣子忙,今日好不容易有機會一起用膳,好端端,您提這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