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局 賭江山
(三)江湖再見
我瞧著她面上真心實意的笑容,也跟著勾了勾嘴角:「承你吉言。」
最最離譜的是,這個老婆子口口聲聲稱我「姑娘」,說我懷了三個月身孕?
而我清楚的明白,只要出了宮門就再沒有回頭路了。有些事跟人生的道理是一樣一樣的,過了今天便再回不去昨日,你所能做的,只有朝著明天一直走一直走。不管你願不願意,明天總會到來。
本以為這一摔,即便不摔個半身不遂也必定被顧府的府兵給亂棍打死,不想我當迷迷濛蒙地睜開眼,竟發現自個兒還活著。且不偏不倚,此刻正躺在顧家的客房。
這一通說得,簡直無力反駁。乍一聽,都對,但就是心裏不大舒服,彷彿在指出我和陸澈的結合是一個錯誤。雖然它本身就是個錯誤,可被人這麼一說,我反倒起了不小的逆反心理,蹦起來跟他大吵一架的心思都有。
見他略有些震驚的表情,我慌忙又補一句:「其實我也知道,之前已經麻煩你們顧家不少,但是我如今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啊!」說著上前抓住他的手:「顧大人,您可千萬不要見死不救啊!實在不行,我交伙食費如何?」
我依然抱著樹榦:「那我們商量個事兒哈,我下來了你能放我走不?」
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終我還是爬上了後院中的那顆老榕樹。
那老婆子努了努嘴:「反正顧大人原話是這麼說的。」
她比出三根手指:「仨月。」
我故作謹慎地道:「我這院子里還請大人多派些府兵把守,萬不可讓府中的下人隨意接近,否則若有人傳出去,怕是會連累了大人。」
我準備翻窗的動作登時停住,正欲抬起的一隻腳也只好乖乖放回去,朝他們「呵呵」笑了兩聲:「那個……我正想小解呢,特地來看看有沒有人偷看。」
我在心裏算了算,最後一次跟陸澈同房似乎正是兩月前。
你說這黑燈瞎火的,顧炎兩口子來後院散什麼步啊!
若說我從樹上摔下去是個意外,那顧炎那老東西沒有殺我便是個更大的意外了。
這一番忽悠似乎起了些許成效,顧炎看起來有些相信我什麼也沒聽到了,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老夫素來聽聞娘娘與皇上恩愛非常,不知如今為何會生出逃跑的心思?」
我驚訝地捂住嘴巴,直覺這顧夫人簡直比陸澈還狠啊!
接下來幾日,我便在顧家吃吃喝喝,且時不時與前來看望的顧炎聊上幾句。
再抬頭時,我便站在了麵攤老闆的眼前,攤前懸挂的牌子上寫著「同心面」。
我若真有了身孕,顧炎更應該第一時間將我除去,何以會隱瞞了我的身份,還好心地找個老婆子來照料呢?這太不對勁了。
陽光透過窗棱映在床邊,不遠處的爐子里點著安神的香。看來已經是第二日了。
我抹掉臉上的淚花子:「你答應了?」
顧炎笑而不語,上下打量我一圈,問道:「聽聞娘娘是從宮中逃出來的?」
「真的?」顧夫人頓了頓,不放心道:「失了寵也難保不再有復寵的那天!我看哪,還是早些將她『意外』了得好,免得夜長夢多。」
心裏就納了悶了,你說這白衣男人小氣得還真執著呵?不就上回被我整了一通么?這都快兩個月了,至於這麼記仇么?
由於太過震驚,我這一口涼氣還沒抽到底,便卡在喉嚨里嗆了一下。
她嘆一口氣:「姑娘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啦!尚書大人特地請老奴來照顧您呢。」
當天晚上,我剛坐上桌預備吃一頓豐盛的晚膳,顧炎便威武霸氣地進了屋。
我呵呵直笑:「好得很,好得很,多虧了顧大人的救命之恩。」
若不是知道她的心思,我真要誇讚她好義氣。眼下情勢緊迫,我便只點了點頭。
顧夫人十分生氣:「皇后皇后,這八字都還沒一撇呢!聽聞宮中那個村婦潑辣得很,成日霸著皇上不準納妃。前陣子嚴家的姑娘不是險些就進宮了么?還不是被她給弄出去了。咱們女兒都進宮四個月了,就連一點封妃的苗頭都沒有哇!」
不過俗話也說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這老頭這麼說話未免也太不講究了些。
……一瞬過後,我翻了過去。
我心裏知道,顧炎說這些無非便是想嚇唬我,讓我更堅定留在顧府的決心。為了讓他放鬆警惕,我也就陪著他一起演戲。陸澈在四處尋我是真,皇后落跑一事並未張揚也多半是真,只是他尋我的原因……不www•hetubook•com•com知是擔心我的安危?還是擔心皇室的聲譽?
眼下我不僅活著,還在顧府被人照料,這太不對勁了!
禿老頭笑眯眯繞到灶台,一邊煮麵一邊道:「這就對咯!婚姻大事嘛,就該講究門當戶對。俗話說不是一路人不進一家門,這門第不對,兩人的性情和品味也就不對。這樣的兩個人,怎麼過日子啊?離得好哇!」
我嘆一口氣:「哪能不知道啊?皇上此刻多半在四處尋我呢!若被他抓住,我即便能保住一條小命,後半輩子也多半要在冷宮度過了。」對於被他軟禁一事,我就是決口不提。
身後的大漢可勁兒地追,我提著包袱可勁兒地跑,腦後時不時飄來兩句「站住」、「別跑」之類的無用詞彙。也不知是我這腦子一根筋,還是對這段逃跑路線生出了熟門熟路之感,跑著跑著……我又到了顧炎的後院。
我摸了摸尚還平坦的小腹,那裡竟突然就有了一團骨血,是我和陸澈的結晶。
真是容易得匪夷所思啊!思得我心裏直犯嘀咕,顧家就這麼可怕嗎?怕得他們連檢查一下顧茗身邊的宮人都不敢。人家一句話,他們就乖乖放行了?這陸澈真是養了一群飯桶啊!萬一人家要帶個刺客去見他,那他豈不是死了幾百回了?
顧炎更是疼得緊握了手掌跳起來,齜牙咧嘴了半晌,莫可奈何地道:「娘娘快快起來,有了身子的人可哭不得。」
這場面落在宮人眼裡估摸著怪異得很,以往我與顧茗三句不和便要互相損上一損。如今我被禁足了,她來頭一回,大家還可以揣測她是來看笑話的。這來第二回,且是吃茶聊天,底下的人多半要揣測我是接納了顧茗日後入宮為妃了。
我垂下頭,醞釀了會兒眼淚花子,驀地往他跟前一跪:「顧大人!我知道要您做這等不忠之事實屬強人所難,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我佯裝出情緒激動的樣子,猛地往桌邊一撞:「您要是不肯幫我,我就撞死在您府上,一屍兩命!」
樹下二人聽見異聲,立刻大呼:「誰!是誰在樹上?!」
但這也不能就完全否定這些人是在騙我吧?我繼續試探道:「會不會是診錯了?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啊!」
「夫人哪!殷修的事我已經盡了力,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就連太后也是毫無辦法啊!小皇帝那日說的話你也聽了,若不依法處置,何以平民憤啊?你放心,等咱們女兒當上皇后,再生下太子,日後整個大燕的江山都是我們顧家的,還怕弄不回你一個被流放的弟弟?」
一場大戲唱完,我終於疲憊地軟在床上。
呃……
正想著,一輛黑頂雕龍的轎子迅疾地走過,赫然正是陸澈的座駕。再一看前頭領路的人,不正是被我打發去領針線布匹的小玉嘛?這丫頭,果然還是通風報信了!
我倒抽一口涼氣,想不到顧家竟打的是這個主意!這這這……這是謀權篡位啊!這是要顧茗直接晉陞太后啊!這是要垂簾聽政啊!這是要立一個奶娃娃當皇帝,整個一傀儡啊!
聽聽,聽聽:
我點頭如搗蒜:「說起來還多虧了您的愛女顧小姐啊!若不是她,我哪能脫離苦海重歸自由啊?您說我和你們顧家是不是特有緣?出宮也是你們依仗你們顧家,逃個難也逃入了你們顧家,從樹上摔下來,還是顧大人您給救的。承了你們這麼多的恩情,我畢舒婉真是感激得緊,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顧大人儘管說一聲,我畢舒婉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快啦快啦!那個村婦已經失了寵,如今正在禁足呢!」
我驚訝得不能自已。
此時昭陽宮中燈火闌珊,照得各處都亮堂堂的。她雖只是個官女子,但多了太后這層關係,宮人們見了她無不低頭,壓根兒連注意她身邊的婢女怎麼多了一個的機會也沒有。我心裏縱然「砰砰」直跳,見此倒也安心不少。
昨夜偷聽了他那麼大的秘密,他不僅不殺我,還要放了我?他就不怕我去向陸澈告密?
我無奈地瞄他一眼,從身上摸出一兩銀子放在桌上:「行了行了,這裏付三碗面的錢總夠了吧?」
估摸著我這頓馬屁拍得太明顯了些,聽得他直皺眉。半晌,好笑地道:「娘娘可知道眼下是什麼處境?」
她抽了抽嘴角,臉上青紅紫綠過了個遍,估摸著也覺得我這謊撒得有些不要臉。半晌,自信滿滿地道:「昨夜和圖書府里總共請了三個大夫,三個大夫都診出了喜脈,絕對錯不了。」
我長舒一口,趕緊關上窗門。
我點點頭:「當然當然,我如今身懷六甲,要遠赴陳國確然不大方便。」為了讓他安心,我又道:「我是這麼打算的哈,能不能先在你們家住一陣子,等孩子生下來再走?畢竟這個孩子是陸家的血脈,跟著我只會淪為拖油瓶的下場,」我不好意思地道:「我日後再要嫁人也不大方便嘛……」
約莫是終於要送走我這顆攔路石,顧小姐今日顯得甚為親厚,連走路時嘴角都抑制不住地往上翹。走到我跟前,貼心地詢問道:「娘娘可都準備好了?」
我獃獃地靠在床頭,腦袋裡十萬個為什麼。雖然確是兩個月沒來月信,但這在以往也是常有的事兒,對於懷了娃娃一事,心裏始終是將信將疑。
就這麼,我們大搖大擺地出了昭純宮。
她點點頭。
這幾個月來,她頭一回主動握住我的手:「祝娘娘一路順風,順利逃到陳國。」
可他要這個孩子做什麼?這娃娃若是個男胎,長大了那可是當太子的命!他若當了太子,顧家的計劃不就泡湯了么?
他將肩上的桌布一摔:「我周老頭在這兒做了幾十年的生意,從沒見過面下了鍋還不給錢的!」
我開始後悔,後悔當時的冷漠和決絕,後悔沒有給他辯解的機會,也後悔自己一時衝動,竟將自己和陸澈,甚至整個大燕的命運統統置入危險的境地。
顧小姐是個守信的人,第二日天色一黑便領著宮娥優哉游哉地晃進來,我照例打發了宮人們出去,只道是要與她吃茶聊天。
我望一眼僅點著一盞桐油燈的小攤,不禁讚歎一聲:「老闆好眼力!但上回那兩碗面我們都還沒來得及吃,這也要算錢?」
他的喉頭終於抑制不住地傳來幾聲輕咳,邊咳邊推開我道:「娘娘不必如此,您儘管在老夫府上住下,只是皇上那裡……身為人臣,老夫這是欺君啊!」
當時我正端著碗燕窩粥風捲殘雲,瞅著他進來,慌忙撂下筷子迎接:「哎喲顧大人,我盼您盼得好苦哇!」
那老婆子見我沒什麼反應,遠遠地站在一邊:「姑娘您還用不用啊?不用我可搬走啦?」
這個老東西,果然還是要把我聽牆角的事兒挖出來。
從他口中得知,我那日逃跑一事並未張揚,只陸澈近日來變得異常忙碌,神色也疲憊得緊。且近來時常有人在城中轉悠,像是在找什麼人。
他冷笑一聲:「娘娘果然深謀遠慮。」
我撇她一眼:「放我出去?他會這麼好心?」
閉眼之前我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完了。
我揉了揉腦袋瓜子:「顧大人您開什麼玩笑?昨夜我剛爬進你們後院便被抓了個現行,到今日為止,您可是什麼秘密也沒告訴我啊!」語畢瞧一眼他將信將疑的神色,續道:「莫非您是說顧小姐助我逃走這事兒?放心,我畢舒婉已經決定此生再不回宮,定不會將此事告知皇上的。」
顧小姐滿意地將我打量一番,瞧著時間差不多,便領著我往外走。
我急得腦門上直冒汗,顧氏夫婦已經在樹下喊人了:「來人!快來人!府里有刺客!」
此話一出,偌大的顧府登時燈火齊亮,人聲鼎沸起來。無數個火把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很快便在樹下匯成一圈明亮的光團。
我不置可否,反忽然大叫一聲:「哎喲!我都給忘了,昨夜從樹上摔下來,包袱還落在你們後院呢!那裡頭可是裝著顧小姐給我的通關文牒和我的全部家當啊!不知顧大人著人幫我收起來沒有?」
我瞅一眼角落裡悶不吭聲的老婆子,試探道:「你方說我這身孕幾個月了?」
我打開驗了驗,不禁贊道:「顧小姐果然準備周全。」語畢望一望殿外的天色:「聽聞皇上正在偏殿與大臣議事,事不宜遲,我這就先去準備了。」
譬如我現在就站在顧家的圍牆邊,琢磨著到底是選擇翻還是不翻。
也罷,日後種種都與我無關。他一心只想利用我,我幹嘛還要關心他?
他皺著眉點點頭,將我扶起來便驚得趕緊請辭:「娘娘放心,這件事老夫定然不會說出去,您安心在此養著便是,想吃什麼用什麼吩咐一聲,老夫定會一一滿足。眼下時日不早,還請好生歇著,保重身體。」
或許是有了這個小東西,近來我忽然想他想得緊。也漸漸思考,當日在瓊華殿的那場牆角,會和*圖*書不會是他為了維護我,特意編造的呢?過往的溫存還歷歷在目,過往的爭吵也句句錐心,而那些背後的真相,我從未試圖追尋,更沒有親口問他一句。
顧炎不由分說,只怒道:「識相的就馬上給我下來!」
宮門口一切如常,看來陸澈並沒有來得及封鎖。守衛看了我的書信,二話不說地便讓我離開,順利得讓人咋舌。就連我駐足想再望一眼這座曾想為家的龐大宮闈,還得到了那些人的驅趕:「你不是要替太后辦事嗎?還看什麼看?還不去辦?」
兩個府兵面無表情,側頭瞄一眼屋裡的糞桶,轉頭回到了大門邊。
這個問題問得好哇!正好給了我表明立場的機會。
不想這才一推開窗門,外頭便閃過來兩個府兵,在窗外直勾勾地將我看著。
他從灶台後將面端出來:「什麼勸和不勸分?那是死腦筋說出來的,明知道不合適的兩個人卻非要湊到一塊兒,這不是找罪受嘛?長痛不如短痛,二嫁又不犯法。」
可惜我馬上就要走了,再沒有機會提醒他。
我嚇急眼兒了,只好繼續往樹頂上爬,結果手軟腳軟的,一個踩空,便從三人高的樹榦上摔了下去。
她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竊笑,又迅速收住,將身旁兩個宮娥手裡的東西遞給我,悉心地交代道:「這是宮女的衣裳,一會兒你換上它跟著我出去,昭純殿前的侍衛不會阻攔。」語畢又遞給我一塊布包著的東西:「這裏面是通關的文牒文書,以及太后命人出宮辦事的懿旨。」
顧炎拍拍顧夫人的肩膀:「顧家輔佐了陸家一輩子,想不到陸家竟這樣恩將仇報。」說著他又嘆了口氣:「我們女兒隨你,心善,但此事關係到我們顧家未來的命運,也由不得她了。若想不被吞併拔除,就必須奮起反擊!過兩日我再進宮與她說說,她會明白的。」
「你說多傻的一孩子啊!此事關係到我們整個顧家的前途,她怎麼……她怎麼……」顧夫人激動得有些說不下去,轉而道:「你也說了,設計陷害我弟弟的人就是皇上身邊的侍衛衛凌,此事若無皇上授意,他敢這麼干?皇上這是要攬權,想將我們顧家連根拔除啊!」
我獃獃地坐在床頭,內心複雜得緊。第一,我帶著大燕國的龍嗣逃跑了;第二,陸澈多半還在四處找我;第三,我正被軟禁在顧家;第四,顧炎昨夜說要害死陸澈另立新皇……
我對「前夫」這兩個字還沒反應,一回頭,便見上回的白衣男人又帶著幾個大漢大搖大擺地朝我這邊過來了。
一番換裝,我倒真跟宮裡的宮娥沒什麼兩樣了。再加上我渾身一籮筐的鄉土氣質,又長得不起眼,低著頭倒還真不好分辨。
我不死心:「那顧夫人總在吧?」
回想兩月之前,我和陸澈便是在這顆樹上離了心,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走到了今天,真是可悲又可嘆。
我嚇得將頭垂得更低了一些。
我無語地捂住額頭,你說你這麼細心做什麼啊這是?
他茫茫然回頭:「娘娘還有何吩咐?」
倒是顧茗反應快,揚著下巴叉著腰:「皇後娘娘著人送一送我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她憨憨地點點頭:「誒,好。」
她也笑笑地覷我一眼,二話不說,從隔壁屋提了個桶過來:「姑娘有了身孕,行動不便,為了更妥帖地照顧姑娘,老奴早就準備好了。」
有了這層關係,日後要打聽外頭的情況也容易一些。雖然尚不知他會對我說真話還是假話,但總比與世隔絕要強得多。
那老婆子頗有些為難,一碗湯藥遞過來也不是,拿回去也不是。反覆了片刻,撇嘴道:「尚書大人上朝去了,只吩咐老奴好生照看姑娘。」
眼下過了飯點兒,又臨近收攤,麵攤下空空蕩蕩的,一個客人也沒有。禿老頭兒從灶台後走出來,半是驚喜半是溫怒地指著我道:「我認得你!上回你還差兩碗面錢沒給呢!」
這廂我坐在樹上還沒有嘆完,那廂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便傳過來,夾雜其中的,還有幾句說話的人聲。原本我只當是顧府巡夜的府兵,不想聽著聽著便聽出了不對勁。
他撫了撫嘴角的鬍子,眼角一抬:「娘娘身子可些了?」
路過昭陽殿的大門,有個侍衛上前阻攔:「屬下記得顧小姐進來時只帶了兩名宮人,如今為何卻出來三人?」
直至衝進喧鬧的街市,聽見街邊老人的笑談聲,被真實的氛圍包裹,我方停下來,hetubook.com.com回味丟失已久的自由。
照目前的形勢來看,要逃出去多半是不能了,就看陸澈能不能找到賣面的老頭,再順道摸進尚書府了。如今我的身孕剛剛三月,還診不出是男是女,顧炎定不會盲目動手。
顧夫人點點頭,點完忽然又道:「到時茗兒生下太子,太後知道我們要害死他兒子立孫子登基,她會同意嗎?」
我哪敢說話?只趕忙住了聲,繼續上高處攀爬。
聽完我就傻了。這鬧得……該不會是真的吧?
我憤憤地爬起來:「用!用!你去外屋等著。」
那侍衛慌忙低頭,閉著嘴巴話也不說了。
然而就在我將蹦未蹦的這個間隙,禿老頭忽然眼睛一眯,望著我身後喃喃地道:「小娘子,快跑,你前夫惹的麻煩又來了。」
之所以有如此勇氣,主要是想到一句: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況且顧府的後院里黑燈瞎火的,這可比上回青天白日的要安全得多。再加上這次沒有打悶棍的計劃,即便被人抓住了,也頂多被請進去吃個茶。我若再將逃離皇宮的事兒跟顧炎一說,他多半還要八抬大轎送我走呢!
眼下我雖能在院子里隨意走動,但周圍有府兵重重把守,要逃出去實屬不易。而茫茫人海,陸澈即便查到我被白衣男人追砍,又如何能想到我就困在這尚書府呢?
然後,她領著宮娥快步朝昭純宮的方向去了。
進門先將房內打量一圈,又在外屋揪著老婆子詢問了一番我今日的表現。最後手一揮,將那老婆子趕了出去,這才緩緩地進了內室。
京城的風飄散著自由的氣息,夏日的暑熱未過,空氣中還有些許粘稠。我將包裹往肩膀上提了提,邊走邊想,我在這裏一切的回憶都不怎麼美好,這最後一眼也確實沒什麼可看,萬一運氣不好把陸澈給看來了,那就是自討苦吃。
他冷笑一聲:「你偷聽了這麼多秘密,還想老夫放了你?」顧炎忽然大喝一聲:「你們上去把她給我抓下來!」
執火把的府兵們領命,瞬時一個接一個地朝樹上爬。我又怕又急,也顧不得捂臉了,大嚎一聲:「你們再上來我就從樹上跳下去!」
想到此處,我忽然茅塞頓開。之所以留我一命,多半是顧家等不及顧茗封后產子的那一天,想利用我的孩子提早動手。不管誰的孩子登基都一樣,依照顧氏在朝中的權勢,日後輔政都是沒跑了的事兒。
瞅著她出了屋又關了門,我便快速從床上爬下來,直奔窗戶。
我在心裏將他祖宗八輩兒都鄙視了一遍,您這也太虛偽了,造反的事兒都敢幹還怕欺君?真當老娘昨晚啥也沒聽見啊?
我腦袋一歪:「和離了。」
這些日子我只需要好吃好喝,保住小命就行。最好是乖乖聽話,讓他們放鬆警惕,逃的時候也更加容易。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我費了這麼多唇舌都沒將他忽悠過去。不過既然開了裝傻的頭,便要將這件救人於水火的絕技發揮到底。
顧茗回頭道:「看來民女無福親眼看娘娘出宮了,娘娘自行從南門出去吧,民女去昭純宮拖住皇上。」
我打了個哆嗦,努力回想當初小穀子被他娘鎖住時是怎麼做的。想了一會兒,無比真誠地朝老婆子笑了笑:「府中的茅廁在哪?我想上個茅廁……」
他笑逐顏開,撈起銀子道:「只要不是賒賬就什麼都好說。」語畢又上下打量我一圈,奇道:「話說你那位乞丐夫君怎麼沒來?」
他點點頭:「娘娘放心。」
為了讓自個兒女兒當上皇后,顧炎想盡了辦法要對我下手,如今我巴巴地送到他手裡,他竟然沒要了我的命?這到底在耍什麼花招?
我感激涕零,望著他出門的方向又補上一句:「顧大人留步!」
只是此前跑得有些猛,加上沒用晚膳,停下來時胃中翻騰,還沒來得及感受自由是個什麼味兒就先感受到了隔夜飯的味道。「哇」地一聲,當街吐了,吐得肝腸寸斷淚涕橫流。
我有些難過地想,在宮中養尊處優的日子還真是讓我身心受創。過往在封陽縣一口氣爬上立凈山的山巔兒都不帶喘氣的,如今不過小跑兩步就累成這樣。出宮的第一件事,果然還是要飽餐一頓才行啊!否則跑路都沒有力氣。
一句話就將我的悵惘之情澆得支離破碎。
轉眼兩人已走到了我樹下的花圃,顧炎嘆口氣道:「這些話我早就跟茗兒說了,但茗兒心軟,下不去手。」
我腦袋有些懵:「你說什麼?」
我最後看一眼那頂黑頂雕龍的轎子,嘆一口氣,掉頭就跑。
我抱著樹榦捂住臉:「誤會誤會,我就是被人追殺,到你們府上來躲一躲。」
結果愣是沒有一個人理我,大伙兒依然該幹嘛幹嘛。
我苦著臉道:「顧大人有所不知,其實皇上壓根兒就瞧不上我,他之所以娶我,不過是不想落下輸不起的名聲。就前陣子我支走了嚴品秋,他還禁了我的足呢!就連他的壽辰也不准我出席,就是怕我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人。」我嘆一口氣:「其實我來自市井,從小窮怕了,入宮就是想混混日子攢些錢財。那個位置我哪坐得啊?照這麼下去,日後即便不被處死,也要被打入冷宮,還不如早些帶著錢財逃出去,到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過日子。」
我笑眯眯地道:「葯我們等會兒再喝,能不能先把你們家尚書大人給請來?」
我捂住胸口,腳下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甚至跑了起來。那股子悔意和流連在追趕著我,它們張開鋒利的爪牙撲過來,試圖將我撕扯得骨頭都不剩。
我耷拉著腦袋,頗有些尷尬地走了。
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更是加快了腳步。走得越遠,一顆心卻懸得更高,好似有隻手在朝著來時的方向狠狠拉扯,我不妥協,便扯得它鑽心地疼。
我欲哭無淚,這老東西本來就想弄死我,這下倒好,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我獃獃地將嘴湊過去,正要喝下,又猛地別過臉去。
可憐我付了三碗錢的一碗同心面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趕緊提包袱就走。
想了半天,我總覺得這事兒蹊蹺得很。顧炎之所以留我一命,鐵定不是畏懼我的身份。亂棍打死往山裡一仍,誰知道啊?良心發現就更是不可能。唯一有關的,多半就是我肚子里的這個孩子。
我點點頭,又低聲笑了笑:「可別再稱我娘娘了,日後這宮裡的娘娘指不定是誰呢。」
我還在她拋出的炸雷中不能反應,她便轉身端了碗黑乎乎的湯藥過來:「這是安胎藥,姑娘喝了吧。」
他估計嚇得不輕,瞅准我撞過去的方向趕忙用手去擋。
散步也就罷了,這麼大的事兒,幹嘛要說給我聽啊?
鬧了這麼一出,顧炎多半不是覺得我傻,便是知道我在裝傻。不管他如何想,至少我如今摸清了他並無殺我之意這一點。且明面上將他當做大恩人看待,與他建立了良好的關係。
想了兩天,我終於想明白,擺在眼前的就只有被救和自救兩條路。與其就這麼坐以待斃,倒不如主動出擊,想辦法逃出生天,再將顧炎的奸計公之於眾!
生死攸關,為了做戲做得真些,我這一撞也頗費了些力氣。即便有他的手掌遮擋,卻仍是撞得我眼冒金星。
可見歷史它總是重複,且重複得熟門熟路。
本以為這次的逃亡將如同奔命,不想卻更像是被人驅趕。我那些失眠的夜晚,設想過無數次出宮時即將遇到的意外和阻擾,更準備了無數個應對的法子,最終竟無一發生,無一派上用場。
顧炎沉吟半晌:「那可不一定,你現在懷著皇嗣,又揣著我顧家這麼大的秘密,日後是福是禍,難說。」
正準備爬起來,角落一個老婆子便神色緊張地按住我:「姑娘別亂動,昨晚那一跤可摔得不輕,若不好好靜養,當心動了胎氣。」
只是這一爬,樹上的枝葉便搖晃不已,「沙沙沙」的反倒更加暴露了行跡。
我抽了抽嘴角,縱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卻又不可否認其中的道理。陸澈生在皇家,家大業大本事大,錢多人多規矩多,我這種連門第都沒有的人怎麼配得上他?更何況他們那些人,一肚子的陰謀詭計,我一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整日和在裡頭斗啊斗,真是累得慌。
也就是說,在胎兒成型之前,我和陸澈都還安全。
那老婆子站到一邊:「姑娘您就別費心思了,顧大人說了,您就好好在這個房裡獃著,好好養胎,時機到了自然會放您出去。」
他為我這一股子銅臭氣嫌惡地皺了皺眉:「娘娘放心,老夫已經著人收起來了。」說完話鋒一轉:「不過,娘娘此時還不能離開。」
可見此前說的那條人生哲理它也不是全對。雖然過了今天就回不去昨天,但今天和昨天它是重樣兒的!關鍵在於你如何選擇。
好在我們離得遠,行走的方向也大相庭徑,再加上那轎子直奔昭純宮,無人注意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