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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人嗎？」

「你不是招了別的老師嗎？」她媽四下打量著，「怎麼沒有人？」

雖然事情已經被澄清了，但總還有不想善罷甘休的人興趣被八卦勾起來。祝安安每天都會收到私信和評論詢問她的隱私，還有人扒出了賀堯當年的成績和採訪。再有人在許珍貴的視頻號和商家平台上刷評論，大家看到了都會提醒她刪掉。

「媽，你東西落這兜里了。」想著她媽還沒走遠，許珍貴趕緊打電話給她媽。

這也是許珍貴第一次知道當年那一瞬間的真相，好像自己也卸去了壓在心上的一塊石頭。十年過去了，她也不再像十八歲時那樣迷茫和孤單，她的朋友也和她一樣都努力生活著。雖然每個人的人生都走向了十八歲那年不曾料想的方向，但她們兜兜轉轉都還在身邊。

她知道他一直在線，他看了剛才的直播，也看到了真實的她。原本她想，要麼他就像她慣常的反應一樣，嚇得直接下線，然後默默地刪除拉黑，也不失為一個好的解決辦法，至少讓她不用再糾結要不要見面了；要麼他看了她的遭遇，同情憐憫，寫一堆長篇大論來安慰她，說不定他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停留在線上的交流，聊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然後就像網上那麼多看過她直播的陌生人一樣，可能不知道哪天註銷賬號或是換了平台，就從屏幕上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她媽這樣說，許珍貴反倒有點愧疚了。「媽，我知道我混到現在，在你們看來還是一事無成，我也沒辦法做到讓你和我爸驕傲。但是我走到今天已經很知足了，我很幸運，也很珍惜。所以我也希望你能相信我，我能照顧好自己，也能過好自己的生活。你不用擔心我，你們一家人好好的就夠了。」

「怎麼沒有人？」許珍貴回頭一看，鄭前程從門口進來。

許珍貴點點頭：「那很好啊。」

起因是他媽聽到了他躲在自己房間里線上面試。跟鄭家悅一說，她就想起那天看到他電腦里的PPT，不是什麼課件，是他在偷偷找新工作。一問，offer都已經收到了，但地點在深圳。他媽當時就發火了，罵了他一頓之後又哭了一晚上。

傍晚的時候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窗前練習，瞥見有人進店，以為是余多或者鄭家悅，就沒有停下來，繼續練了好一會兒。進來的那人也沒動，就站門口看著，她這才轉頭一看，是她媽站在那兒很久了。

「媽，你怎麼來了？」她奇道，「我在這兒半年你都沒來過。」

「啊，」大嬸點點頭，「你還打算租滿一年不？」

電話掛了，許珍貴看著手裡的銀行卡，一時間百感交集，鼻子又酸了。

許珍貴看雨也沒多大，就沒管。阿姨轉身進店裡遞了把傘上來，鄭前程接過來撐開，勉強擋住一個招和圖書牌和她的頭頂。

等了一會兒她媽還沒開口，許珍貴只好說：「媽，你有話就直說吧。反正我想說的，我那天已經說完了。你說什麼我都聽著。」

下了播，祝安安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場。神清氣爽之後，她重新上線，看到他給她發來了一條消息，只是簡短的幾個字：「還見面嗎？」

「行吧。」她媽嘆口氣，「道理你也都明白，媽也不是老頑固，不想總嘮叨你。你能顧好自己，媽就放心了。要不，我怕你爸將來怪我，沒把你照顧好。」

「我幫你。」鄭前程給她扶著梯子，「還是我上去吧，不安全。」

許珍貴看到祝安安的直播，是一個學員給她發信息告訴她的，她雖然關注了祝安安，但平時也沒怎麼看她直播。這個學員只來上過兩次課，加進群之後都沒說過話，一個靦腆內向的小姑娘，連課後一起合影都會提前跑開覺得不好意思，許珍貴根本都還沒記住她怎麼稱呼。

「哦。」大嬸進屋轉了一圈，摸摸看看，「這洗手間弄得還挺好的，打掃得也乾淨。這些柜子幹嗎用的？定製的還是成品櫃？不知道好不好拆。」

余多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影響不太好，沒過幾天，晚上趁許珍貴上課前下樓買東西，自己偷偷收拾了要走。結果許珍貴提前回來把她堵個正著。

下課之後，許珍貴按之前問白小婧的那兩個學員的要求，給她們辦了退卡，然後給白小婧辦了解約。

「好嘞，來了！」許珍貴點了點余多，就去忙了，「你可別跑哈！」

兩個人都笑了。

「嗯……所以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一聲，可能下個月，我就要去深圳了。」

她站起來走過去：「你剛才說什麼？」

「你那個號，」她媽又問，「這幾天怎麼不發新的視頻了呢？你以前每天都發你們小姑娘們跳舞的視頻。」

「我……不全是。」他猶豫著，問，「你呢？以後怎麼打算？」

白小婧低頭玩手機，裝作沒聽見。

「……」許珍貴哭笑不得，「……還是有的。人多的時候，對面跳廣場舞的阿姨都來了不少呢。」

「……不用了。」大嬸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看他，「那姑娘你再考慮考慮啊，趕緊告訴我，我這兒馬上掛牌賣房了，等不了你多長時間。」

「你那天說的話，媽也想明白了不少。」她媽說，「你長大了，能自己為自己負責。你爸剛走的那時候，你總安慰我讓我走出來，我那時候還覺得你是小孩兒故意裝成大人說話。現在我才覺得，你這些年是真的長大了。如果你爸還在，不管你做什麼決定，他應該也會支持你的。」

「密碼是你生日。」她媽在那邊說。

許珍貴跳下吊環，走過來，遲疑著沒說話。她媽從來沒來過，突然駕到自然也不是為了給她送包子吃。htｔｐs://ｍ.ｈeｔｕbｏｏk.cｏm.cｏm

「沒辦法，她選的地段比這兒好點，」許珍貴點開看商家地址，說，「新區那邊有大學，還有好多好小區，比咱們這裏的老城區確實要方便多了。那邊房租挺貴呢，差不多面積的鋪面我估計租不起。」

「你看你這上去梯子晃的。」

「看來也是下血本了。她不是家裡條件不太好嗎？為了自己創業也太拼了。」

轉賬轉完了，課時費也沒有少她。白小婧收拾了儲物櫃里的東西就走了，出門看到康芸一手抱娃一手提著車過來，還給她留了門。「你去哪兒啊？」康芸問了句，她也沒說話。康芸又看向許珍貴，許珍貴搖搖頭。

「啊？」

「還在線？」

等她媽走了，許珍貴正好也有點餓，就伸手去提兜里拿飯盒。飯盒拿出來，把兜刮掉在地上，她俯身撿起來，發現兜里還有一張卡。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租滿一年，不過就是虧滿一年。」許珍貴自嘲道。

交第三個季度房租的時候，房東大嬸過來了。那天預報有雨，天陰沉沉的，唯一一個約課的學員又取消了。余多也出去了，不需要她幫忙的時候她經常一個人出去，就剩許珍貴自己坐在窗邊吊環底下發獃。大嬸站門口看了一眼，好奇地問：「姑娘，你開這店也有半年了，有人來嗎？」

「這是違約啊，你才租了不到半年。」鄭前程說。

「怎麼了？」

「……」許珍貴哽住。「媽，我……還沒到馬上就要吃不上飯靠人接濟的程度，」她說，「你不用這樣的。你們家裡用錢的地方多，我就我自己，實在不行就關門唄！」

看她沒回答，他就自顧自地說：「我今天跟家裡吵架了。」

「……她走就走吧，現在開課開得也不多。」許珍貴說。

她媽轉了一圈，也不知道坐哪裡，就走到她們平時換衣服的長凳上坐下。許珍貴也過來，猶豫著坐在她旁邊。

「……最近你要是手頭困難，媽這裏還有一點。不多，你湊合湊合。」她媽說。

大嬸一臉疑惑：「你是幹啥的？」

「剛才那是房東嗎？」鄭前程也過來往樓下看，問，「要漲你房租？」

說話間大嬸走了。樓下的夫婦倆抬頭看到許珍貴，就跟她比畫：「牌子！」

「我兒子打算回來把這間房賣掉，他今年生意不好，缺錢周轉。我跟他說，人家簽租簽了一年的合約呢，我一個老太太，也不能跟人家說話不算話，是吧？我就過來看看。要不這樣，也沒說現在就讓你搬走，給你點時間，咱們租滿三個季度？你看你這也不賺錢，別忙活了，回家去找個正經工作，考個公務員啥的，再不濟嫁個人帶帶孩子，不比現在強嗎？要不成天也沒有人來，你租著也是白費錢。」

「自己拼又沒什麼，但不能對別人沒良和圖書心吧？虧你還對她那麼好，轉身就挖牆腳，不覺得虧心嗎？」

「……最近拍得少。」許珍貴只好說。

「牆面重新刷漆了吧？維持得還行。」大嬸又走到窗邊，「這玻璃，半年沒擦了吧？你當時不還說看上這落地窗了，看看，都埋汰成什麼樣了。」

「阿姨，您有什麼事嗎？」許珍貴忍不住問。

康芸在旁邊坐下來，問：「所以余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媽拎了個提兜，兜里有個保溫飯盒，放在前台桌上。「我就……附近溜達，過來看一下。」她說，「新蒸的包子，你愛吃的。」

母女倆坐了一會兒，她媽就起身要走，臨走又提醒了她一遍：「包子還是熱的，趁熱吃了。」

「是你發的吧？」手上一邊處理轉賬，許珍貴一邊說，「祝安安，還有我們店，跟余多的事都沒什麼關係。那些故意引導的留言，是你弄的吧？」

「我又沒作，我什麼時候作了？我姐才……」鄭家悅瞪了他一眼，他才沒繼續拱火。

大嬸下了樓，在樓下門外還跟燒烤店老夫婦倆多嘮了一會兒。許珍貴到窗邊往下看，看他們一邊嘮還一邊衝著她二樓窗戶指指點點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白小婧低下眼神，尬笑了一下，沒回答。

「所以她是早就打算自己開店了。」鄭家悅和祝安安聽說了，都很氣憤，也為許珍貴打抱不平，「這也太過河拆橋了吧？當初你還給她介紹最好的教培，現在可好，老學員被她帶走了一半多。」

「……」余多倒也沒有撒謊，「……我會去的。反正我留在這兒也是給你添麻煩。我就是個掃把星，誰沾上我誰倒霉。你本來也不賺什麼錢，我不能這樣。」

她抬頭看看，又把手伸到傘外面。

她媽看了她一眼，搖頭笑道：「你聽著，聽完了該幹嗎還幹嗎，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是吧？」

「要趕人。」許珍貴沮喪道，「不打算繼續租給我了，要賣。」

「我理解你，不管什麼事都是優先維護自己的利益，別人的任何事跟你無關，這也沒錯，很多人都是這樣的。但是希望你可以理解，這個世界上也有我這樣的人，會把朋友放在第一位，會覺得別人的事不是跟自己無關，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盡自己所能去做我想做的事，幫我想幫的人。如果你覺得這就是聖母的話，我倒希望能更聖母就好了，讓意外不要發生，讓網路暴力都消失，讓家人團聚，我還能讓世界和平呢！如果現在這樣影響到了你，我沒有少你一分的課時費，你是我雇來的老師，她也是我雇來的，請你不要再在這裏陰陽怪氣。再讓我聽到的話，我就要把你請出去了。」

鄭前程只好踩著另一邊爬上來，幫她拿著工具箱，遞了扳手。她先擰緊鬆動的螺絲，然後再把卡布塞回邊框里去。還沒搞https://www.hetubook.com.com定，頭頂上小雨卻漸漸下起來了。

看她媽沒有生氣的樣子，許珍貴就也笑了：「那你都知道，你不還照樣說？」

「所以你是來道別的？」

老夫婦出來撤店門外的桌椅，叫他倆：「還修啥，下來避雨吧。」

沒過幾天，許珍貴就在平台上看到了一家剛註冊不久的新店，也有吊環課，還有普通的瑜伽課軟開課。因為是新店，沒有評論和介紹，她點開商家頁面，瑜伽老師那一欄赫然掛著白小婧美美的職業照。

「是我大學同學在創業的公司，因為品類是運動營養學方向，跟我讀師範時的專業也算相關。」鄭前程說，「雖然可能要試一試才知道我到底合不合適，但不試怎麼知道呢？」

白小婧慢條斯理地收拾好東西，沒生氣，也沒反駁，說：「不用請，我自己走。我辭職。」

「那可不！」說話間陳莎和姜爾爾先後進來，「來欣賞小許老師迷人的舞姿了！」

話是這麼說，但方寸大點的地方，同樣的目標客戶，明擺著就是來搶客的。那邊新商家狂刷新評論攬客，許珍貴這邊的視頻號和商家主頁還是每天被無關的留言刷屏，她在平台上一遍遍投訴也無濟於事。有些學員原本是不介意放上課的視頻和照片給店裡做宣傳的，現在漸漸覺得影響不太好，跟許珍貴說讓她把圖撤了。平台上的新動態越來越匱乏，學員又只能靠已有的維繫，拉新變得更加困難。

「祝安安直播里說了。」許珍貴說，「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雨很快會停的。」她笑笑說，「不需要你的傘了。」

許珍貴還沒回答她，余多也進門來了。康芸的小孩坐在推車裡把手上的玩偶扔出來，扔到余多身上，又落在地上。余多蹲下去給他撿起來，放回他推車裡，沖她倆點了點頭，就去整理學員課後扔得到處都是的瑜伽墊了。

許珍貴下樓去看，這才看到他們剛才指的什麼—她的圓形logo招牌不知道什麼時候歪下來，半吊在那裡，可能是當時螺絲安裝得沒那麼牢固，一側的卡布也從鋁材邊框里脫落出來了。

「誇你呢，聖母。」白小婧還是笑嘻嘻的，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在前台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轉身往更衣室走，被許珍貴攔住了。

「是你想要的工作嗎？」許珍貴問。

雨聲淅淅瀝瀝地敲在傘外面，兩個人默默地配合，一時間都沒說話。

「有課才來。」許珍貴說，「沒課她們不用來。」

本來被房東雪上加霜地擠對一頓，她心情就不太好。這下脾氣上來了，回店裡拎了工具箱，問老夫婦店裡借了把梯子，就要爬上去修。

許珍貴離得不遠，清楚聽見白小婧漫不經心地說：「還能為什麼？聖母唄，要不這樣的人上哪兒能找著工作。」

「你要走？」

「她很勇敢，你和_圖_書們都很勇敢。」小姑娘說。

余多根本就沒有看到祝安安的直播，她手機里沒有那些五花八門的App，也不在意誰罵她殺人犯。許珍貴讓她留在店裡，她也試著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來上課的學員大多知道那天戶外直播時的事，也多多少少注意到了平台上的留言和疑問，看到她在，心裏難免犯嘀咕，礙於許珍貴的面子，沒有直說。有兩個學員上課前去問白小婧：「小許老師為什麼要留她在這兒啊？」

「什麼？」

「算了。」許珍貴說，「我又不能規定全市除了我別人不許掛吊環。她要開店是她的事，以後各走各的路，誰也不礙著誰。」

「……」余多還沒來得及編理由，許珍貴就一副看穿她的樣子說，「除非你是要去找你姐姐了，否則我不放你走。」

「你是在誇我嗎？」許珍貴直視著她，「為什麼我覺得你陰陽怪氣的？你覺得『聖母』不是個好詞吧？」

「哪有不安全？」

過了好久，他問：「如果這裏不做了，你還會留在老家嗎？還是回上海去？」

「阿姨，你不說沒有人來嗎？」鄭前程走過來，露出溫良無害的笑容，「我是VVVIP客戶，我都在這兒學半年了，要不你看我給你表演一段？」他躥上弔環：「你看，我一下就能上來。」

「那是因為我踩了一邊，不平衡。你去踩那邊。」

「沒關係，等你想好再告訴我，什麼時候想好都可以。」

但是他沒有被嚇跑，也沒有同情她。好像她剛講完的事情就像她平日里化妝或者閑聊的內容那樣稀鬆平常。這反倒讓她手足無措了。

「都翅膀硬了，這個家還要不要了？！還去深圳，你是不是又怪我當時不讓你畢業去深圳，非讓你回來，現在故意氣我？一個個的，作的時候回家作，作完了拍屁股就走……」

許珍貴看了他一眼：「好吃懶做不至於，好吃可能是有一點。」

「其實我心裏還是覺得，挺對不住我爸媽的。」鄭前程跟許珍貴說，「畢竟他們對我已經要求很低了，唯一的條件就是能留在老家，留在他們身邊。」他頓了頓：「你說的，要是真想做的事，肯定有辦法平衡對父母的孝心和自己的決心。所以我還是想趁爸媽現在還沒老，家裡也沒有別的負擔，去嘗試自己想嘗試的事。我不能永遠躲在家裡好吃懶做，我想變得更好一點。」

她正盯著上一條留言發愣，又來一條。

「你啊，想一出是一出，乾的時候風風火火顧頭不顧尾，現在又說關門就關門？」她媽在那邊笑，「收著吧，給你備著。當媽的，什麼時候都得給閨女備個後盾嘛。」

提到爸，許珍貴沉默著沒接話。

「你這是看不起我了。」許珍貴故意說，「來我這兒的怎麼可能因為你在就不來了？她們都是被我迷人的舞姿吸引的，怎麼可能輕易脫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