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我只是逗你玩的,不然,也不會做這麼多。」
那時候天,還是漆黑的一片,我從旅館出來的時候,冰涼徹骨的空氣迎面撲來,空氣中還有濕漉漉的水汽,在燈光下流轉,像是千萬隻蝴蝶在天空中一齊飛舞。
「也許吧,我也應該長大了,是不是,姐姐?」
顧宗琪低下頭,那抹淡淡的笑容轉瞬即逝,他只是看著我,什麼也不說。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如果悄悄地從運河邊走過,一路都有燈光相送,腳下是綿軟的細雪,那些簌簌的雪花飄落在發梢眉間,用來懷念一個人,一輩子,再適合不過。
忽然幸福得很想流淚。
有一個穿著白衣紅裙,好似動漫裏面巫女打扮的日本女孩子,遞給我一個木牌,只是指指那個祈願板,筆畫了一下,然後笑著跑開來。
傍晚的小樽是天寒地凍的浪漫,從暗沉的雲層里開始飄起潔白的雪花,行人也不匆匆,反倒是放慢腳步來體會這份安寧。
周圍一直很安靜,我試探地喊了一聲「二哥」,卻沒有人答應。
顧宗琪笑著搖搖頭,「看你又想到哪裡去了,今年不是你乾爸乾媽結婚三十周年,你做一個音樂盒給他們,多有意義啊。」
他那雙圓潤的眼角忽然就斜飛了上去,剎那間跟秦之文的影子又詭異地重疊起來,他看了我良久,忽然轉過身去放聲大笑,「好了,好了,逗你玩的。」
二哥並沒有立刻回答我,只是順手把屋子裡的窗戶關了起來,然後有些故作神秘小聲地說,「有沒有什麼……熟悉的味道?」
「顧宗琪,我沒事,只是突然想到了,就跟你隨便說說,你知道,我現在有你就覺得很幸福,很快樂。」我眨眨眼睛,把眼睛里積蓄的那些水汽都蒸騰掉,「好像再世為人的感覺。」
他沒有說話,只是悄悄地目光移到了窗外,忽然顧宗琪開口,像是暗夜裡悄然盛開的夜來香,溫情而動人,「下雪了,夕夕……」
我撇撇嘴,「你還真迷信。」
我朝著自己印在鏡子上的面孔笑了笑,想了想,輕輕地把那幅畫拎了起來,我想,如果這幅畫放在顧宗琪空蕩蕩的家裡,安靜地躺在一隅,也是會很溫暖的事情。
神社所有的建築都被白雪遮蓋得嚴嚴實實的,興許還沒有人那麼早起,整個主殿和供奉殿都安安靜靜的,只有殿身上的硃紅色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些熠熠發光。
「可以自己挑選做嗎?連音樂也可以選嗎?」
一瞬間我心裏有些不舒服,想到顧宗琪那種看上去很單純的人,對待病人那麼一視同仁的醫生,是不是在我看不到的時候,會有不完美的瑕疵。
「恩?……明天?」
所以他只有我,只有我一個。
安安靜靜依偎在牆角的那幅梵高的《向日葵》,那抹艷麗的黃色在昏暗的燈光下越發的鮮艷,我蹲下來,伸出手輕輕地摩挲,雖然是一副複製品,但是和我在畫冊上看的一模一樣,向日葵有溫暖而堅韌的觸爪,明艷的張揚和敏感脆弱的內心。
好像很久了,我已經想不起他的存在。
「是很討厭這樣自作主張的花朵,當初阿波羅的一時興起的消遣,卻讓美麗的少女孤單了一生一世,最後痴心地化作一株植物,想想怎麼也不值得,每天待在同樣的地方仰望愛的人,卻永遠觸摸不到,這樣的愛,是不是有些太自作主張?」
顧宗琪亦還禮。
「夕夕,你知道嗎,岩井俊二的《情書》就是在這裏拍的。」
隨意披了一件衣服倒了一杯水,站在窗戶前,慢慢地啜,然後手指輕輕地劃過冷冰冰的玻璃,細碎的水珠從指尖蜿蜒而下,雪花像飛舞的白蝶一樣,撞到玻璃窗上,然後在空氣中激起漣漪,粉身碎骨。
我勉力地牽牽嘴角,「大概我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哭掉了,給了小蚊子了。」
我想我會生活得很好,很快樂,也會幸福。
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
大概雪在半夜的時候停了,我卻慢慢地醒過來,屋子裡一片黑暗,也許是溫度有些高,我的額頭上竟然有微微的薄汗。
我看著顧宗琪,很久他才對我說,「夕夕,我曾經那麼害怕,你會一輩子不會再有回憶,我怕,這就是我們的結局。」
我真心實意地說,「顧宗琪,這裏的雪,很美。」
然後讓往事隨風,只殘存下記憶中秦之文和我度過的最美好的時光。
「還有呢?」
第一次我笑得那麼真誠,「是的。」
「顧宗琪,這裡是神社?」
恰好在這時候,安靜的神社裡,聽見一聲吱呀的開門聲,木頭的窗欞也被打開,穿戴整齊的住持看到我們有些意外,但是仍不慌不忙地用非常正式的禮節鞠躬致意。
師兄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他那種的已經算是有錢的了,醫院嘛,醫生不來點灰色收入你說可不可能啊,小姑娘怎麼這麼單純的?」
我手裡還攥著那張紅色紙包的所謂「紅包」,微微地皺起眉頭,周圍的人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我壓低聲音,有些生氣,「這是什麼?」
過去真的如夢境一般,醒來,就是來世再為人。
「恩?怎麼了?」
只是我忽然發現,在他的那本外科學中露出一點紅色的角,我剛抽出來就聽見走廊里一陣浩浩蕩蕩的腳步聲,也許是做賊心虛,手下沒收穩,卻把那本磚頭還厚的外科書摔在地上了,然後一個身影蹲下來撿起來,顧宗琪笑得無奈,「喻夕,幹什麼呢?」
他被噎了一噎,「你要買準備高達啊?」
「恩,音樂盒的音樂可以自選的,可以自己錄製,很特別的。」
剛到橋二的電梯里,就看到一大群人站在大廳的門口,很多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簇擁著一個很年邁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家屬更是壓倒性的數量,呼啦啦的圍成一圈。
「是什麼地方?」
那段時期的睡眠,總是斷斷續續的,彷彿絞了帶的膠片,在古舊的機器中,吱吱嘎嘎的走動,常常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我一向以為是因為顧宗琪的緣故,情思所傷,卻從未想到原來我的身體已經被某種毒藥所侵蝕。
只要他在這裏,只要我在這裏,我們不緊不慢,一起走過每一個四季。
我慢慢地走近,卻不知道怎麼開口,腦中閃過千百個念想,可是沒有一個成型的可以說出口的,只好讓僵硬的手指扶在牆上,忽然他開口,試探地問,「夕夕?」
「恩,我會的,二哥你呢?」
「我知道的。」他笑起來,像是五月的春風拂面般的和煦,「你放心,我不會的。」
「他比你大太多了,我不擔心的。」
顧宗琪總是說我不快樂,可是他心底藏的秘密永遠比我多,思考的也比我多。
「沒有特別的感覺。」我誠實地回答,「好像我從夢中醒來后,恍如一夢,當自己也連並死過去一次后,醒來即是重生,二哥,你不會明白,來世為人的感覺。」
我遇見過很多人,始終與影子相依為命,然後我遇到他,我就像塵,變得很低很低,但是我多麼歡喜,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他端著茶杯,小心地吹熱氣,我看著他,那麼熟悉的樣子,以前的很多時候,他總是喜歡站著沖一杯茶,然後小口小口地啜著,眼睛總是望著窗外,好像在思考什麼。
「那就明天晚上吧,把顧宗琪也帶來。」
我只覺得滿眼都是幻化的雪花,卻是滾燙得讓人忍不住輕輕地呻|吟。
「東華醫院的?」
屏住呼hetubook.com.com吸,然後看他落筆,提筆,黑色的墨汁滲透到木板里,那麼堅定。
「快日出了,夕夕,看清楚了。」
漆黑的天空下,顧宗琪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踩在雪地里,往我未知的地方前行,走了好久,天邊慢慢地開始出現了亮光,只是很微弱的初曉,淡淡的像是漂浮黑暗中的浮雲,一絲一縷地掛在天際,變幻得極其緩慢。
也許這就是時光掩埋的秘密。
他忽然笑起來,然後把手中的煙給掐滅,認真地看著我,但是口氣中仍帶著那種玩世不恭的戲謔,「怎麼沒掉眼淚,秦之文走的時候,你哭得好厲害的。」
我懶懶地回答,「沒,你想多了。」
我的夢裡,和現實中,持續著他綿長的愛,臨到眼,飛成詩句,於是我的寂靜流年遍開花。
我聽了心裏重重地沉了下去,但是依然表面鎮定,我想問出來很多問題,可是沒有一個是我想知道的,我告訴自己,我問得再多再透徹,又有什麼用,人都已經在現實中,在我的記憶中消逝了,還能苦苦地追尋什麼呢。
他衝著我翻翻白眼,「你說說你喜歡啥車?」
當我看到喻璐穿得漂漂亮亮的坐在客廳里,主動地要求起來端茶倒水的時候,我就敏感地覺察到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不斷地往顧宗琪身上亂撞。
彼時我已經記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可是那些人,那些事,總是溫柔而堅定地陪伴在我身邊,從未遠離。
而那時候我才開始跟二哥頻繁地接觸,之前不過是寥寥幾面,想來我要是遺忘的話,刻意地催眠自己而認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向日葵的花語,沉默的愛。」
我艱難地開口,頭腦中那種暈暈乎乎的感覺又慢慢地侵襲而來,他一下子把窗戶推開,冷風灌了進來,那股纏綿的香氣又消失不見了。
「這些味道……是葯嗎?」
他噗哧一下笑出來,「真是個小饞貓。」
他抬起手,小指勾住窗戶的邊緣,輕輕地摩挲,彷彿在等我問出什麼問題,原本有層白白霧氣的玻璃窗上,慢慢地滲透出了晶瑩的小水珠。
忽然很想知道,當自己一襲白衣白裙,和身邊這個男人站在一起,對上天起誓,對地承諾的時候,是如何的光景。
他笑著答應,「不好嗎?」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天際,我知道,黑暗和光明的界限不過是一閉眼一睜眼的瞬間。
「夕夕,不要亂動,再讓我抱一會就好了。」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我,一句話也不說,可是臉上的表情嚴肅得可怕,他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動,逆光中,留下淺淺浮動的陰影,一時間我有些看呆了,他卻比我反應得更快,一口氣還在胸腔里,胡亂地噴薄出來是斷斷續續的字句,「你……夕夕……你回來了?……」
「嘻嘻,幹嗎?那麼刻意地糾正,怕顧宗琪跟我這個小姨子有什麼?」
我微微地鎖起了眉頭,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顧宗琪好像是注意到了我的異常,也停下腳步,耐心地站在一邊。
他沒說話,只是緊緊地摟住我,整個漫長的擁抱中,我幾乎能聽見窗外狂風的聲音,還有自己的啜泣聲,就是沒有顧宗琪的心跳聲,許久之後,在我哭幹了眼淚的時候,我才感覺到他的頭原來是重重地壓在我的肩膀上的,那樣的負重,好似小孩子難過極了一般。
我「哼」了一聲,笑道,「喻璐,你說對了,顧宗琪就是讓我特別在乎並且不會裝作無所謂的人,但是這件事跟你無關。」
我好奇地探頭一看,果然顧宗琪站在人群中,還很醒目,他跟家屬握手后看到我,衝著我笑了笑,我挑挑眉,從電梯那裡上去了。
可是我知道這句話是真話,他討厭我,不喜歡我,那麼一瞬間我可以感覺得到,他的一個有血緣關係的弟弟,為了青梅竹馬付出那麼多,任是誰都不會釋懷。那麼秦之文,其實他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沒有告訴我,可是我可以感受到他曾經給過那麼多的溫暖和懷抱,這就夠了。
「是啊。」
她有些奇怪地看著我,「怎麼了?」
好像面對這樣的話語第一次這麼無力過。
他扶著我一步一步地踩在台階上,漫天雪地里,微微晨曦的光芒中,偌大的天地間,好像就剩下我們兩個,相互攙扶依偎。
漸漸地,天邊微亮起來,黑暗像是被覆蓋過一樣,不再是漆黑的深沉,仿似大片的白色和黃色混雜的染料,撲潑在黑色上,水液浸透紙上,隨著紙張細軟的吸收,款款地暈染開來。
回到宿舍,打開衣櫃的時候,已經看不到那隻華美的檀香木匣,但是衣服上還殘留那樣的香味,我索性把門窗全部打開,讓冰涼的空氣吹散那股迷離的香味。
聽見顧宗琪叫我的聲音,身子已經軟軟地陷入床里,我毫無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只是這一轉眼,便望進那雙深黑的眼睛里去,我忽然覺得他的眼睛彷彿能吸人,甚至能吸進一切事物,那樣深不見底,卻又似乎有淡淡的光華在流轉。
我勉強地笑笑,「但是他要真正地對你好,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愣了一下,細碎的小酒窩綻放在唇邊,「喻夕,你看過天龍八部吧,因為喬峰對死去的阿朱情深義重,所以阿紫難免不被感動甚至吸引,因為她還沒有愛上就永遠失去愛的資格了。」
「不告訴你,明天早上早點起來,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起來,眉眼彎彎地生動異常,「去過啊,福岡的天滿宮,是供奉平安時代的學者和政治家管原道真,據說可以保佑學生考試成功的。」
輕輕地轉動,兩隻可愛的小熊慢慢地轉了起來,發出清脆纏綿的聲音,一縷縷絲線糾纏交錯,粒粒音符,晶瑩剔透,像是水滴般滴滴穿網而落。
「沒有什麼要問的?比如誰想起來這個主意的,比如誰是主犯誰是共犯,比如顧宗琪有多麼反對我這樣做,比如他一直相信你會好起來的,而不把你送到精神病院?」
冬日的風又急又大,打散了裊裊升起的青煙,難得的一點溫度消失在冰涼的空氣中,我張開嘴小聲地呼吸,唯恐那麼點的白汽把薄涼的溫度變得潮熱。
小樽有一家非常著名的音樂盒堂,這是音樂盒專賣店,店裡陳列展示及販賣由世界各國收集精緻的古董與現代的音樂盒,一路看下來,陳列著精緻的音樂盒,寶石盒、動物玩偶、時鐘、陶器等精品,樣樣都可以找得到,讓我看了不住地讚歎。
只是那麼一瞬間,一切好像鮮活了起來,地面上的積雪,樹枝上被風吹落的綿雪,顧宗琪臉上被冷風吹成緋紅的顏色,我身體冷氣縱橫的氣息,都變得生動異常。
我疑惑地拆開,抽出來一看,結果讓我真是啼笑皆非,只有一張一塊錢的綠色小鈔票,我抽出來拎在手裡對著窗戶看了又看,不可置信地問道,「真的是,一塊錢?」
在這個即將破曉的黎明。
「不會開,買車幹嗎,出門會打車就可以了,如果將來上海大眾出了高達,我一定去買,以後上街都步行。」
他溫柔的目光落在我的眼眸里,像是布滿了群星的夜幕,我聽到他說,「那麼夕夕,我們去趟北海道吧,去看雪。」
我有些驚異,反問道,「我不回來幹嗎?」
「我已經打算出國念書,念預科。」她笑笑,「這段時間想通了不少事情,過去是我太和_圖_書任性,太過分,現在想變得不同。」
一如那些年華中,他給我的守候。
寒假臨近放假,每一年的研究生考試也快來臨,我經常被我老闆叫去做功課,他最近新買了一輛別克君威,很霸氣地開到學院樓下,再讓師兄把車開去停車場。
還有一群說話極其有趣的小字輩。
「你看,他最後連骨灰都不願意給我留下,真的不給我一絲的念想。」
我順口就來一句,「因為她是女主角啊,所以你被炮灰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順其自然吧,你說呢,喻夕?」
連我都看得愛不釋手。
「好了,喻夕,我這個假冒的秦之文已經做了好久了,終於可以做回我自己了,你也走出來了,顧宗琪現在也沒什麼負擔了。」他轉過身一臉笑得溫暖,「你們結婚時候要請客的。」
我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指著紅色紙包就支吾起來,「這本來就是紅包啊,紅顏色的紙包!」
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我定定地看進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眸里有莫名的光芒在閃動,我說,「顧宗琪,我不知道怎麼說,可是你知道,我愛你。」
我有些意外,但仍是點點頭,「恩,怎麼了?」
果然很快地,天際的光芒迅速地膨脹,巨大的黃色光芒摻雜微紅的亮澤,急速地升騰起來,沒一會,像是火燒雲般地躥遍了整個天際。
手裡握著毛筆,想了想,還是歪歪扭扭地寫了四個字,「不離不棄」,然後悄悄地掛在角落裡。
「是啊,慢點走,這裏雪很厚的。」
周圍的路上都積了厚厚的雪,遠遠地,在一片潔白中我看見很熟悉,但是從未親眼見過的鳥居——神社的入口,厚實的積雪,只露出一點橘色的木頭。
「你最近看了什麼書?還是在網上又看了什麼東西?」
「幹嗎?怕我搶了你男人?」
我笑笑,「我不信你是秦之文那種和尚。」
「我?」
我撇撇嘴,「我介意嘛,這種事情,我不喜歡。」
顧宗琪拉著我的手,指著祈願板告訴我,「一般來神社的遊客都會把他們的願望寫在這些木板上然後留在神社,希望他們的願望成真。」
辦公室里只有幾個實習小醫生在貼報告單,我拉了椅子坐下來,顧宗琪的辦公桌似乎剛收拾過,整整齊齊的,一切有過的狼藉的痕迹都消失了。
「這本是喻璐跟喻夕兩個人的,璐璐就比較乖了,你看,這是她們倆在植物園的時候,這兩姐妹長得不像吧,哪個漂亮點?」
「夕夕,你知不知道你當時的狀況?連心理醫生都叫過來了,你就只是會跟我們搖搖頭說沒事,秦之文走後,我們怕你出事時時刻刻看著你,安慰你,你就是只會一個人發獃,也不哭也不笑,可是有一天你好像變了另外一個人,衝著我叫小蚊子,然後其他的事情一概都不記得,當時我們以為你是為了讓我們放心,後來才知道這是一種心理疾病,你是真的記不得了。」
「好什麼好啊,不想回去。」我抿了抿嘴,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知道的。」
「沒什麼事,不是快過新年了……回來吃頓飯,隨便聊聊……」
我不知道這簡簡單單的一頓飯對我來說是何種意義,而從某種意義上,算是我家也接受了顧宗琪的存在,而我也算是在迷迷糊糊的情況下見到了他的家長。
是謎底的終點還是起點,我不知道。
剎那間,他的手指忽然重重地顫抖了一下,我們之間安靜得連呼吸都變得謹慎,就看見茶杯里的熱氣裊裊地上揚,然後忽然被打斷了,變成一條歪曲的水汽。
楊千嬅還在那裡輕輕地吟唱,我忽然想起她的MV,大海濤聲陣陣地傳來,她的戒指安安靜靜地躺在小樓的扶手上,那個男人,已經不記得她的曾經,她的愛。
「家裡有事嗎?」
也許是空氣的熱氣熏得人有些微醉,我甚至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危險,可是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聽見細密的呼吸聲在耳根響起,氣息竟然有些紊亂。忽然間彷彿滿目漆黑,只餘下嘴唇上灼人而強勢的溫度,我的腰被他的強壯雙臂緊緊箍住,終於有實感了,透過手,他的體溫傳遍了全身。
他只是笑笑,那一抹笑容像極了秦之文,不,是他在西藏時候說起的那個前生今世傳說的時候,蒼穹藍天之下那樣雋永而溫暖的笑容,像是一張網,密密地把我的歡喜和快樂給織了進去,那種笑,彷彿帶著一切都參透的禪意。
所幸的是,手邊還有另外一個人的溫度,讓我在飄雪的冬夜找到溫暖。
我真的驚呆了,連呼吸都不敢出聲。
「這是畢業照,說實話,夕夕大了就沒讓我們操過心,唉!」
「不。」我輕輕地搖搖頭,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然後看雪花在掌中轉瞬即逝,「只是渡邊博子的悲傷,加上漫天飛舞的雪花,還有小樽這樣浪漫的地方,會不會太過於沉重。」
他剛想開口,卻被我匆匆地堵住了,「其實這已經不重要了,你知道,過去的都是過去的了,現在有更加重要的事,對不對?」
可是他沒有,命運對他就是不公平的,早早扼殺了這樣的可能。
「騙你做什麼啊?」他笑起來,「你以為是紅包啊?」
「可是,喻夕啊,他們對你真的很好,你就是電視里演的女主角,再怎麼挫折再怎麼苦痛都會有很多人關心你,愛護你,就像顧宗琪一樣。」
「PTSD,延遲性心因反應。」
我努力地糾正她,「是姐夫。」
我看著他的側臉,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看到我的表情仍是點點頭,「恩。」
「顧宗琪,我剛才在想一個問題。」
「微量的LSD,麥角酸二乙胺,也就是俗稱的致幻劑。」他笑了笑,笑容中一絲自嘲的味道,「夕夕,為了你,我可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我微微地皺起眉頭,看著他,揣測他話中的真假,心中有半分的明白,嘴上卻不想示弱,「你討厭我是你的事情,可是我沒覺得有半分對不起你的。」
我是不清楚到底怎麼辦,上門吃飯這件事說大也不大,小也不小,偏偏我又是個散漫慣的人,不懂這些規矩,而且我心底竟然隱隱覺得是場鴻門宴。
那天我們做完報告就在樓下試開老闆的車,我一向對別克沒啥好感,就低聲跟師兄說,「我覺得別克就是農民企業家的坐騎。」
他看著我,似乎什麼表情都沒有,聲線依然是那麼地平穩,「夕夕,你說什麼?」
媽媽的聲音聽得有些不真切,「夕夕,……你什麼時候回家吃飯……」
「你敢!」我瞪著眼睛威脅他。
我選的是卡農的曲子,一隻憨態可掬的小貓,懶洋洋地趴在盒子上,音樂響起的時候,會在舞台上優雅地滑來滑去,他選的是婚禮進行曲,配上兩隻藍白色的可愛的小熊,坐在咖啡杯里,會隨著優美的樂曲慢慢地旋轉。
「看完了?」
「這就是雪后的日出,第一次看到吧?」
又過了很久,我試著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他卻慢慢地鬆開手,就在他轉頭的一瞬間,我驚異地看到他眼睛紅紅的,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顧宗琪就快速地走到洗手間里,嘭地把門關上,不一會他又出來,眼眶有些微紅,神態倒是舒暢了很多。
「喻夕,比我大多了又如何。」她歪過頭來看我,頭髮從膝蓋上散落下來,說不出小女孩的嬌俏,聲音甜甜的,「歲數大意味著經歷和閱歷,我為什麼不能hetubook.com.com喜歡有閱歷的男人,有成就的男人,所以我對顧宗琪崇拜、敬仰不足為奇,沒有什麼好稀罕的。」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在德國飄著大雪的聖誕夜,渾身堆滿雪花的秦之文,在潔白雪地里蜿蜒的血跡,慢慢地乾涸,還有和顧宗琪牽手一起看雪的安心。
最後,我們在音樂盒的底面,輕輕地留下我們的名字,兩個人的名字刻在一起,心心相印。
我有些驚異於現在小孩子的早熟,但是想想這句話其實還挺有道理的,一時半會我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語,只好傻傻地看著電視屏幕。
回到顧宗琪的家裡,他還沒有回來,不知怎麼的,我忽然鬆了一口氣,剛把客廳的燈打開,想倒一杯熱水溫暖冰涼的手指的時候,一陣開鎖的聲音,我回頭一看,意料之中,衝著顧宗琪笑笑,「你回來了?」
我站起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認真地說,「顧宗琪,我想,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但是那種感覺,你一定明白的。」
一頓飯吃得還算是和諧,餐桌上氣氛還不算沉悶,吃完之後爸爸把顧宗琪叫到書法里談話,而我和喻璐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空氣流速緩緩的,好像是明黃的燈光,水一般地撲面而來,那麼熟悉,就如空氣中的水汽不知不覺地滲透到肌膚里,熟悉到我不需要用理智去分辨。
我只好試著動了一下,卻被他按住,分辨不出他的情緒,只是聲音有些沙啞的釋然,我識得這樣的聲音,小時候我曾經一個人跑丟過,晚上好心的陌生人帶我回家的時候,奶奶就這樣一把抱住我,又是哭又是笑,那雙嶙峋的手,擱在我的肩膀上,有些難言的疼痛。
旁邊喻璐輕輕地一笑,聲音有些低沉,「喻夕,你在說你自己是女主角嗎?」
顧宗琪伸出手指輕輕地把那個名字抹去,一兩滴水珠順著玻璃滑下來,歪歪曲曲的像是哭過留下的淚痕,「不奇怪,一點都不奇怪。」
「不是的,其實想要懷著一種感恩的心理禱告自己和家人,所愛的人平安幸福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即使生活殘酷,也仍是要有這樣美好的願望是不是?」
他咧嘴一笑,「嘿,我就曉得你看言情小說看多了,我表妹整天念叨的那啥《佳期》里的阮正東不就是邁巴赫,看你們這群小姑娘花痴的,對了,你買車不?」
顧宗琪欲言又止地笑了笑,目光投向天際,然後又看看我,「許了一個讓我有段美好的感情的願望,沒想到竟然靈驗了。」
我有些好奇,「什麼願望?」
「小孩子還是單純點比較可愛,相對於現在,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以前那副傻乎乎的不太開竅的樣子。」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要是你參加高考,現在已經大二了吧,時間過得真快。」
「我對小蚊子的感情,你知道的,我像一個家人那樣愛著他,可是,我至今都不明白他對我究竟是怎麼樣的。」
而他卻是故意的。
我看到喻璐抬起頭看著顧宗琪,討巧地笑笑,聲音甜膩,「姐夫是覺得姐姐比較好看吧?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是我一輩子的驕傲。
「還好你回來了……我愛你。」
我看到顧宗琪慢慢的翻過一本本相冊,會在媽媽給他解說的偷偷的瞥了我一眼,眼眸裏面都是滿滿的笑意,我也抿住嘴偷偷的笑,心底是盈盈的滿足和歡喜。
他沒有回答,只是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時間竟然沒有辦法招架,只是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喃喃自語,「什麼精神病院?」
「好漂亮啊……顧宗琪,現在,我很喜歡雪,你知道,跟德國的雪不一樣,這樣的雪很溫情而且純凈,我很喜歡……」
我不記得他,但是他卻愛著我,這份愛在逝去的時光中與日俱增,他說,一朵花的流年可以很長,在你的寂靜中,飽滿而壯烈地盛開,因為有愛,所以永遠不會枯萎。
「楊千嬅有首歌,粵語版的小城大事,聽過沒?」
「我們兩個,差別太大,這麼多年我也沒跟你好好談過一次心,大概以後也不會了吧,你知道,喻璐,我並不喜歡你。」我定定地看著她,嘴角掛著戲謔的笑容,「你也不喜歡我,但是我想,我們之間不會太難堪的。」
他微笑點點頭,「夕夕,明天早上,我們去一個地方。」
可是,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秦之文對我的感情,當我看到自己賬戶里驚人的財富的時候,前所未有地發瘋地想明白他究竟把我當作怎麼樣的存在。
他不說話。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甚至我可以拒絕不要扮演秦之文,讓你生活在不現實的現實中,這都跟我毫無關係。」他扯了扯嘴角,「喻夕,如果我說我挺討厭你的呢?」
「馮小剛的《非誠勿擾》也是在這裏拍的,那裡舒淇為了遺忘痛苦的過去,而來到刻骨愛情開始的地方,試圖用自己的方式結束這段無望的戀情。」
細軟薄沙摩擦的聲音,在水漬縱橫的玻璃窗上,兩個人的影子倒映其上,外面有些白色的光彩在漆黑卻亮澤的夜裡飄散。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堆積到那麼厚實的雪,一意孤行地從茫茫的天際飄落,還有透骨冰涼的空氣,斜斜密密地把整個人包圍住。
他也翹了翹嘴角,「有什麼感覺,看了之後?」
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己該有如何的表情,空氣中有種淡淡的馥郁的花香在涌動,嫩黃色的溫柔,輕輕一觸碰,就漣漪蕩漾地去了好遠。
師兄笑起來,「你仔細別給老闆聽到,我也不喜歡,寶馬的Z4挺好的。」
慢慢地從屋子裡走出來,那疊雪白的信紙安靜地躺在桌子上,我伸出手想把它們拿起,但是忽然一陣風,那些雪片飛揚起來,我只是抓住了一角。
他衝著我笑笑,「很美的一個地方吧,連這麼大的雪都那麼美。」
大概浪漫的地方,都會衍生出浪漫的感情,哪怕是一瞬間,也是驚天動地。
大概我熟悉了他的擁抱,掙脫了之後才會那麼地不舍,兜兜轉轉又一圈還是回來了。
顧宗琪看了一下,忽然笑起來,伸出手在我額頭上輕輕地點了一下,湊在我耳邊小聲地說,「傻丫頭,你打開來看看。」
一個不苟言笑的嚴肅的爸爸,和一個總是笑眯眯的媽媽。
我笑道,「你念書的時候也去過神社嗎?有沒有許願?」
「醫生說的那些,我也不懂,也聽的不全,只是意思說你生活在自己塑造的空間里,按照自己心底的想法生活,不願意去想起那些傷痛回憶,這種病少到一個月就可以好,多的要到幾年,那時候我們全部束手無策,只有顧宗琪說,那就讓她自己走出來,多久都可以等。」
那一瞬間,眼神交匯處,心跳得無法言喻,只好偷偷地轉過臉來笑,忽而又看見眼前有小小的光斑在眼前晃動,顧宗琪手上的表,光面折射出明黃的光澤。
然後我被他的手臂牢牢地放在世界上最安全最溫暖的地方,這樣的擁抱我不知道曾經多麼的不屑卻是如此的依賴。
我探了身子看向左邊的房間,沒有人,順著打開的窗戶往外看去,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背影,依偎在陽台的牆壁上,他的手指中夾著一支煙。
「這是她初中時候的照片,那時候她都不聽話,玩籃球玩得痴迷了,又看漫畫,不學習,總是不讓人省心。」
我蹲下去,湊近去,咬住嘴唇翹起嘴m.hetubook.com.com角,「是誰跟我說,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
我挑起眉梢看著她,她繼續說道,「明明喜歡一件東西還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不正是你喻夕的風格,現在裝不下去了吧?」
「我想起來了,小蚊子已經去了,我忘記了很多,跟你在一起的事情,是不是?」
「這是在北京的時候,帶她去熊貓館的,夕夕很喜歡熊貓的。」
原來,雪可以這麼美,美到極致,就是悲壯的死亡。
心底一片平和。
我有些意外,腦中立刻浮現那些純白的冰雪,渡邊博子躺在雪山下,妄圖用如此接近死亡的方式來忘卻巨大的悲傷,只是畫面一閃,我想起那個飄雪的冬天,逼仄的玻璃作坊,充滿藝術氣息的小鎮,眼前立刻一亮,「原來是這裏啊!」
神社拜殿旁有被稱為水舍的凈手亭子,難得還有一股細流湧出,用水濕了手,然後捐上香火錢,象徵性地拍幾下手,然後默默地禱願。
運河已經結冰,上面落滿了雪花,周圍房屋的屋檐上厚厚的冰凌,晶瑩剔透。
不知不覺地,我看著他就脫口而出,「顧宗琪,我想起來了。」然後我又飛快地加了一句,「所有的。」
用沾了水漬的手指在薄霧籠罩的窗戶上,悄悄地寫下他的名字,然後正準備把那些痕迹銷毀的時候,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想他了?」
我很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不買。」
我轉轉眼珠,「可以錄製什麼歌,卡農?」
「咦,喻夕,你家男人開啥車的?」
我頓了頓,繼續說道,「可是我只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會把你當作小蚊子,是我太想念他,於是逃避現實,還是你們,刻意地安排把一切當成這樣?」
「喜歡顧宗琪,也許是因為這麼優秀的一個人對你好,如果想,他這麼好是對你的,難道不會去遐想嗎?」
那天是元旦的假期,熱熱鬧鬧的往來都是面色喜悅的人們,窗外冰冷的空氣沿著細縫鑽了進來,暈紅的臉上被酒氣蒸騰得更加地緋色,對著洗手間明晃晃的鏡子,忽然,那麼一瞬間我就想到了秦之文。
大概是這幾天我忙考試都沒怎麼睡,電視里冗長無聊的韓劇,女人哭得有些凄凄的,「為啥那麼你們都對她那麼好?……」
「顧宗琪,對不起……對不起……」
當我正在對大廳里陳列的音樂盒讚嘆不已的時候,想花錢買下其中一兩個,顧宗琪故作神秘地湊在我的耳邊,悄悄地對我說,「夕夕,還有更好的我帶你去看。」
我自嘲地笑笑,「我還沒死呢。」
很長時間的沉默,然後我聽見大理石檯面和白瓷相撞的聲音,清脆的,只是悄然的一下子,我心中的那種委屈和難過一下子就被逼了出來,包括眼淚。
可是顧宗琪卻問,「夕夕,你聽楊千嬅嗎?」
「邁巴赫,賓利,法拉利,保時捷。」
我複雜地看著他,也附和似的輕笑出聲。
這個小妹妹,真是有些心眼的,我有些期待顧宗琪說出怎麼圓場的話,豈料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是有這樣的說法,喻璐,其實要是有個喜歡你的男孩子他也會覺得你更漂亮的。」
我扶住額頭,狠狠地按著太陽穴,想讓自己清醒一點,或是去能夠記起某些記憶銜接的斷點,可是怎麼想不起來。
可是他卻沒有任何表示,低下頭來看手指間的香煙,白色的灰燼跌落下來,落在他的手邊,然後被風捲走,不留痕迹,而香煙還繼續燃著。
我只是覺得那個吻不受控制,來勢洶洶,跟他以往溫柔的親吻完全不一樣,佔有慾十足。
深冬的夜晚薄霧慢慢地浮現,我一個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擦肩而過,夜燈把腳下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可是卻感覺輕鬆無比。
「青春彷彿因我愛你開始,但卻令我看破愛這個字,自你患上失憶,便是我扭轉命數的事,只因當失憶症發作加深,沒記住我但卻另有更新蜜運,像狐狸精般,並未允許我步近,無回憶的餘生,忘掉往日情人卻又記住移情別愛的命運……」
窗外的古老的建築物上落了沉沉的積雪,在暈黃的光芒下反射微弱的光澤,像極了覆蓋上椰蓉可愛的牛皮糖。
尤其是靦腆的顧宗言,是小孩子取笑玩鬧的最佳人選,連我都忍不住出言去調侃他。
我湊過去,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寫的三個字,「不離不——」而最後一個「棄」還未完成。
「喻璐,為什麼你會覺得顧宗琪很好?」
他們說了很多話,我一句也聽不懂,百無聊賴的時候,往那些木板上看,日文是從中文衍生而來的,想要看懂不太難,這些都是祈禱家人身體健康,學業順利,財富的願望。
顧宗琪輕輕地舒緩了一口氣,站在我的身邊,明黃的光芒照在他的側臉上,竟然隱隱的有些薄汗,他認真地看了我一會,突然搖搖頭笑起來好似自言自語一般,「我真是發傻了……我怕你會……」
「小時候你有一隻泰迪熊,喜歡得不得了,其實那時候我也不喜歡那種毛茸茸的玩具,可是我就是覺得稀罕,你吭都不吭聲地就讓給我了,長到這麼大,我就沒見到你對什麼人,什麼事真正上過心,第一次你表現得這麼明顯,真是稀奇。」
她忽然不說話了,抬起頭看了一會電視,再轉向我的時候卻又笑起來,「看你緊張的樣子,這麼多年我都沒見你那麼緊張過一件事情,你老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那天晚上回去的時候,意外地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說是讓我回家吃飯,我有些意外,那時候我和顧宗琪正在超市裡買東西,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嘈雜不堪。
我只是模模糊糊地記得這個名字,顧宗琪走到裡屋,拿了一隻MP3下來塞到我的耳朵里,按下按鍵,悲涼的氣息迎面而來。
有時候會想到秦之文,想起他斜飛的鬢角和眼睛,輪廓清晰而不曾遠離,但心底那股深重的悲慟已經消失不見,帶來的是濃濃的遺憾和淡淡的思念。
太陽漸漸地強烈起來,陽光透過堆滿積雪的樹枝照射過來,落在地上有斑駁的影子,很大的光圈,好像要把溫暖一併留住,整個神社漂浮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好似冰冷的綢緞,檀香的清冽,纖細的好像風吹就散的氣息。
「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在這裏待一會。」他對著我笑笑,「你也可以待一會,以後想來的時候也可以隨時過來,只是,怕你來的次數也會越來越少。」
也好像是第一次我有了什麼叫酸澀而難言的感覺,面對的還是自己的親妹妹,還有這個複雜的家庭,從小被忽視的成長,就是現在還沒有能夠掙脫的力量,讓我感到沮喪。
「哦,那車啊,就像是挨哪個仇家用斧頭砍了好幾十刀的那種。」
因為,我從來都沒有碰到過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男人,他會在過馬路時候牽著我的手,用身體擋住車流;會在一台辛苦的手術下來之後,打電話告訴我,馬上就回家等他吃飯;會在準備會診時候一言不發一絲不苟;會在對待病人的時候,讓人如沐春風。他是與眾不同的,乾淨的,安靜的,睿智的,平和的。他是我冬天里溫暖的粗線圍巾,夏天裡清涼的黑麥啤酒,深夜伏案時的一杯錫蘭,是我日復一日的夢想。
因為他說不明白,我也不清楚,也許,如果他未曾離開,他也會遇上一個善良快樂的女孩子,就像我遇到顧宗琪一樣,然後相親相和-圖-書愛,一輩子不離不棄。
「看雪啊,很漂亮的。」指尖輕輕地在玻璃上劃過,「你看,像不像松糕糖,還是奶油泡芙的?」
他笑了笑,「我還去過奈良的春日大社,第一次許了願望。」
我都不記得上一次跟他們說話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想到我那折騰人小妹妹我就一陣頭皮發麻,只好敷衍地允諾,「有時間吧,最近挺忙的。」
沒有耀眼的光芒,太陽慵懶並且低調地散發柔和的光線,這樣的雪后的清晨,依然是天寒地凍,並沒有賜予大地和人類任何的溫度。
我勉強地笑笑,「所以你們就看著我,忘記顧宗琪,把你當成秦之文,而什麼都不能做?」
「我已經好久沒想到他了,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他惦記我的話,一定會託夢給我的,可是他一次都沒有出現過,我也沒有夢到他,好像……好像他就是上帝不小心遺落在人間的羽毛,惦記起來了,手輕輕一揮,便收回來,不留痕迹。」
他還是不說話。
「富士山下的淺間神社,供奉的是富士神道神木花開耶姬,還有京都的稻荷神社。」
就那麼一瞬間,太陽真正地從天際升騰起來,圓潤的邊際卻因為空氣中的塵埃被拉扯得好遠,由於剛下過雪,天空透澈得有些不真實,而太陽,竟然那麼直接地展示在我眼前。
忽然我的肩膀被輕輕地按住,「怎麼了,不去睡覺?」
「所以要看上去成熟一點?」我不置可否地翻翻眼,「你最好早點出去,多讀幾年書。」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覺得沒有什麼話語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手下握得更緊點,更堅定點,也許感覺到了什麼,顧宗琪拉著我,「去神社裡看看。」
「恩?什麼?」
「可是,這樣純粹沉默的愛情,卻那麼地難能可貴,我愛你,只是我一個人的事,跟你無關,向日葵也是這麼想的吧,才會年年月月地對著太陽。」我轉過臉去,淡淡地笑起來,「跟你很像呢,大概,那時候你告訴我,我只是把這些當作一種美好的幻想。」
我輕輕地把那疊紙放回桌子上,看四面八方的白光湧來,片刻眩暈之後,身體里那股親近熟悉的感覺又浮現了出來,房間每道門都開著,分不清哪裡藏著潘多拉的寶盒。
興許兩個人這時候都有些尷尬,顧宗琪看著我,我卻悄悄地把視線轉移了過去,端起茶杯,握在手中,空氣流淌一種難言的複雜氣息,忽然他指著牆角的《向日葵》笑起來,「你不是不喜歡印象派,怎麼把這幅畫搬回來了?」
我想,有一天,德國的雪在我看來也會很美很美,不管哪裡的雪,只要顧宗琪陪在我身旁,都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我看著,卻覺得好像是幾百年前的光陰,一下子呈遞到自己的面前,在雙眸間急速地飛逝,那麼一剎那,我竟以為自己是站在宇宙間,時間空間皆為虛妄。
「我看過《情書》,而且看過很多很多遍。」我輕輕地呼出熱氣,「那時候我想,一個人要有多愛一個人,才會做到這樣的份上,可是我終究沒有搞明白,藤井樹最後愛上的是渡邊博子,還是一直愛著的初戀藤井樹。」
這是日本北海道的著名的小樽運河。
好像日子又變回了從前一般,天還是平常的濕冷,有時候可憐的小太陽會從厚厚的雲層和稀薄的霧氣中透出來,落在教室窗台上,那時候我喜歡眯起眼睛,放肆地走神。
空氣中潮濕的霧氣和模糊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我的心滿懷忐忑,可是還是歡喜的,靜靜地等他給我的答案。
「不是我們不能做,而是無法去做。」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很隨性地聳了聳肩,一派玩世不恭的態度,「喻夕,其實我本來就跟你沒什麼親密的聯繫,而真正在這件事中受到最大損害的人是顧宗琪,我只是個路人。」
從這裏的窗戶看過去,這個城市的夜幕快要降臨,市中心的地段,蔓延著五彩的霓虹,從街角的一段延伸了很遠,融到不盡的薄霧中。
我有些意外,跟著他來到一間工作坊似的屋子裡,裏面擺放格式可以選擇的零件和裝飾物,服務小姐跟他說什麼,然後他笑著跟我說,「可以自己選零件,做獨一無二的音樂盒。」
有種讓人不由自主沉醉並且忘卻的念想。
「可以啊,也可以錄製婚禮進行曲的。」他笑得一臉狡黠,「我也做一個好了。」
無數次在古舊的老電影里看到歐式的煤油路燈,漆黑細長的柱子安安靜靜地在時光的輪迴中守候心底的那份堅持,遍地厚厚的積雪,昏黃的燈光從遠處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順延著運河嫻靜的曲線,這一切都溫情得讓人落淚。
「剛才在大廳里的老太太看到沒有?六十年前嫁來這裏,過著足不出戶的大家族生活,一塊錢對她來說就相當於現在的一百一千,剛才出院時候給我們每人包了一包,大家原來以為什麼的,後來都拿著了,說是圖個吉利。」
我有些遲疑地看了周圍一眼,果然看到對面桌子上同樣放著一模一樣的紅紙包,顧宗琪笑起來,「你這小丫頭是廉政公署的吧,這麼敏感?」
我抖了抖手上的紅包,皺著眉頭看著他。
「恩,忽然想起來的,很奇怪的吧?」
第二天早上,不,確切地說是當天的早上,我還在昏昏欲睡的時候就被顧宗琪從床上拉了下來,他神清氣爽地對我說,「還好不下雪了,快點起來,我們要走很久的路。」
回到旅館后,躺在溫暖的床上,再次把精緻的音樂盒拿出來。
還有幾個禱告愛情順利的願望。
顧宗琪也在寫,專註地看著木板,眼睛清澈得像一潭幽深的水,一筆一畫地寫得極其認真,彷彿在雕刻著某件藝術珍品,好似在用字句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
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某種馥郁而沉溺的香氣,那一瞬間我只以為是自己的臆想,可是內心卻無比地確定——是秦之文,不,是二哥給我帶來的那些花香。
我忽然很想知道,那個我從來根本不試圖去了解的男人,究竟是怎樣的。
我還沒反應過來,電話聲音就戛然而止,屏幕隨即暗了下去,心裏立刻有些恨恨地不爽,有些不帶好氣地說,「明天晚上回家吃飯,我媽讓你也過去。」
於是我懷著這個想法去了東華醫院。
「我知道的,可是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好了,夕夕,別想那麼多。」我的手被他握住,暖暖的好像有種安慰的放心,「說起來這是我第一次那麼正式地見你爸你媽。」他忽然咧開嘴一笑,「還是很緊張的,怎麼辦?」
我微微愣了一下,「顧宗琪?他沒車吧,那種人要供房的人基本不會再去買輛車受罪了,醫生工資都不高吧?」
他一直是話不算多的男人,性格溫和平靜,可是就是這樣一份安寧讓我再也捨不得離開。
也許它們並不需要我,我默默地告訴自己,手一松,又全數地滑到地上,我衝著它們笑笑,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姨子似乎也不是很本分,而所謂的姐夫,完全不懂風情地傻傻地打量我的房間,顯然我媽媽比喜歡我更喜歡顧宗琪,還拿出我小時候的照片給他看。
我輕輕地「恩」了一聲,安安靜靜地等他開口。
「夕夕小時候可皮了,你看這張照片,板寸頭,在海南時候玩的時候照的,全部去的小孩子都不敢去爬那椰子樹,就她一個女孩子摔了又爬,淘氣不?」
「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