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曾經有個人，他愛如生命
不知道為何要走到這個地方來，大概是在人生的最後時刻，記住能夠記住的，逃避能夠逃避的，如果可以，他想靜靜地在這個小城裡待到天荒地老。
那次他剛散步回來，扶著光滑烏黑的扶手走回病房的時候，聽到一群護士在談論他。
他看見崔安安站在空曠的大殿外，認真地對著那幾尊假人像磕頭，口中還念念有詞。
大概不知不覺中，已然動心。
她也擁有過他一段時光，是不是？
只是看見很多白色影子在她眼前晃動，各種聲音傳到耳朵里，「測血壓，心率，注射腎上腺素……」然後很多人來了去了，救護車在雨夜裡鳴笛，紅色的光芒把雨點全部打碎，連同她心底的小小的希望和奢求。
那張靠著窗口的床，現在住了一位慈祥的老奶奶，臉上有深深的皺紋，會跟她講起很久以前的事情，那天她看著窗外有些唏噓，忽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一看，卻不認識。
他聽了一怔，隨即笑起來，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笑得那麼溫暖和柔情，心中居然有種難言的酸澀，「喻夕……該怎麼跟你說呢？」
「一個人住，又不打點滴，都肝癌晚期了，可是精神還好，那麼年輕長得又帥，唉，老天究竟有沒有天理啊。」
自從上次發掘了秦之文的秘密，她不知怎的就開始有些抵觸和他接觸，可是心底是擔心甚至牽挂的，有時候會偷偷地去看他的病程記錄，也會站在窗戶邊看他沿著花壇慢慢地走，走兩步就坐在大理石的花壇旁，從泥土中撿起一兩片紅葉，端詳良久。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傳到耳朵里，「你醒了，太好了。」
那張靠著窗口的床，又空了下來。
小護士也看著他，很友善的笑容，似乎還有點探究的味道，「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就按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希冀什麼，那個高高瘦瘦的，有狹長眼睛的男子，氣度極好，像是秋日里的紅葉，曾經那麼和她接近過。
他抿起嘴笑笑，靜靜地凝視了一會冉冉的香火，青煙霧寥中，表情看不透澈，忽然他抬起頭，把香火舉起來，重重地拜倒在地上，虔誠得讓她一時間看呆了。
她告訴她自己，他終於走了，但是他還記得自己，足矣。
忽然，空蕩的走廊響起機械化的聲音，「15床呼叫，15床呼叫……」猶如鬼魅一般地竄入她的腦子裡，頓時警鈴大作，身子卻僵硬得不知所措。
秋天的紅葉終於全部凋零，冬天悄悄地給小城籠罩了一層白雪，然後春暖花開，她忽然開始想念那個男人，她告訴自己，他一定還活著。
「恩，我知道的
https://m.hetubook.com.com，只是隨便說說。」他難得地哈哈大笑起來，「來歷不明的人你們也敢收留啊？說真的，我這個錢每一分都是清清白白的，要不要？」
也許是注意到了別人的目光，崔安安轉身就看見站在她身後的秦之文，秋風乍起，碧空萬里，漫山遍野沐浴著秋陽，層林盡染，與古剎寺廟相輝映，別有一番精緻和古樸。
她一直堅信，他還活著，為他的喻夕在勇敢地活著。
他很久才醒過來，天已經很晚了。
是個女孩子吧，可是他說他自己又沒有女朋友，難道是妹妹，可是又不是跟他一個姓，這樣的念頭困擾了她許久，終於在檢查的空當她期期艾艾地問了出來。
越來越愛聽王菲的歌，她做夢都記得那句話，「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哪一年讓一生改變……」
他留給她的遺產里，也有幾件貴重的珠寶，像嫁女兒一般，悉心地準備。
她那雙細長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去，目不轉睛地看著賬戶的信息，搖搖頭，「我倒是寧願，這些錢可以去買時間買壽命，這樣，你可以……」
她卻開始越發地好奇秦之文口中的那個喻夕是誰，這樣的念想興許埋在她心底好久，於是天下茫茫怎麼去尋找，況且，她連他從哪裡來都不知道。
她扯了扯嘴角，放下報告單，「早點睡覺吧，你不好好休息，明天怎麼去清水寺？」
可是這裏依然美麗得讓人心甘情願地長眠在這裏。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一句話，曾經有一個人，愛我如生命。
和喻夕的一條項鏈一模一樣。
回來的時候紅葉落了一地，但是沿途依然是絢爛到極致的楓葉，午後的陽光正好，透過樹縫投射過來，就像打碎的鏡子，明晃晃地耀眼。
她走過來幫他查看輸液管是否順暢，一低頭，那隻可愛的COCO貓從衣領里滑落出來。
一瞬間，前塵往事，陰差陽錯地重疊。
小護士那圓圓的眼睛更加地不可置信，可是回答卻是乾脆，「不要！」
她聽得莫名其妙，他卻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這輩子我不能給她的太多，只是希望最後的補償能夠讓她輕輕鬆鬆地度過一輩子，我想就足夠了。」
那個小護士靦腆地一笑，「不知道，你們別問了，打探隱私對病人多不好啊。」
「你來拜過菩薩了沒？」
她低頭看自己脖子上的項鏈，有些沾沾自喜地笑起來，「這是我拿到第一個月的薪水，買的第一件禮物，送給自己的，很可愛吧？」
可是已經無處可尋了。
她抿了抿嘴唇，「https://www.hetubook.com.com又不是自己掙來的，我才不要呢，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情，再說了，你確定你不是洗錢的，看上去就來歷不明的樣子。」
世界上的傷痛，大概都是需要時間撫平的。
她轉身的時候，窗外氖氣燈乳白色的光澤灑在那條項鏈上，貓兒的身姿一閃，眼角仿似有靈動的感覺，活脫脫地幻化了。
——已經開始昏迷了，大概生命快要走到了終點了。
「他們都不知道。」
夕陽是桔紅色的，像在燃燒著，映著晚霞的遠處群山似海上浪濤活動，浪峰上的霞光像一片片霍霍燃燒的火焰，在閃爍，在滾動，而且一排排地涌過來。
但是卻沒有LOGO，她疑惑地看著來人，那個男子微微低頭欠身，「秦先生已經去世了，今天早上出殯。」
衛校畢業的女孩子，一路上來都沒怎麼接觸過男人，連工作環境都是同行居多，第一次，陰差陽錯地，對一個病人留了份小小的私心，她不懂得戀愛的滋味，卻先嘗到了淡淡的失落和折磨的滋味。
她不由分說地把手中的香火塞到他手裡，「胡說什麼，你還有你的家人，還有你尚未出現的女朋友，還有朋友，願望永遠是許不完的。」
很坦率的回答，他不由得興緻也上來了，逗逗她，「分給你一點？」
夏天過去，小城的秋意濃濃，那些紅葉依然如期地綻放在枝頭，整個小城地面上都是紅色的落葉，她去清水寺上香，為他默默地禱告。
從衛校畢業那麼多年，也未曾為一個親手送走的病人流過一滴眼淚，而他，竟然不是她看著走的，就可以疼痛到如此的地步。
他的臉色那時候已經很差了，可是說到那個女孩子的時候，由內而外發散出枯木逢春的朝氣，崔安安看得有些傷感，又有些莫名地酸澀，終究她還是沉默了。
說起來也是遺憾，他也只見了喻夕戴過兩三次項鏈，其他的時候都是清清爽爽的扮相。
那張靠著窗口的床，已經許久沒有人去住過，即使有護工經常去打掃，那扇門都是緊緊地關閉起來的，每每路過的時候，崔安安都會控制不住看過去。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覺得有些遺憾，看著慢慢滴落的藥水有些發獃。
他用了很多力氣才能走到這裏，這些天明顯感到體力也在漸漸地衰退，大概人的大限來臨之前總是會有一些預兆的。
一瞬間，她好像看到，那麼清楚地看到，有人悄然地衝著她微笑，她也笑了，如釋重負。
「恩，是挺可愛的，而且很適合你。」
「呵，那裡的紅葉開得正好呢。」
一瞬間，她竟然想
和_圖_書知道，他的願望，是許給誰的。
這個秘密並沒有隱藏太久，她日日去做他的看護，跟他聊天，有時候來人給他送來好看又好吃的小點心，他全部分給她們護士，玩鬧之間，也會互相開玩笑，她小心地照料，他也不避嫌，大大咧咧得連辦公的信息都被她窺視了。
「沒啊，天哪，要是我有這麼多錢就好了。」
這個小城被網友稱為紅雲上的天堂，此刻也是秋意渲染最濃之處，沿路上山，深深淺淺的紅葉紅如浮雲般地飄在頭頂，點點夕陽灑落下來，恍惚間，俗塵揮之不去的各種煩擾，至少在這裏可以暫時忘卻。
「不要！」
多年後才後知後覺，原來那才是情竇初開。
「迷信。」他有些戲謔，但是仍是順從地蹲下去，「我已經沒什麼願望可以許了。」
秋雨竟又是常常夜夜不能止息的，而紅葉在寂寞的夜裡，蕭索地回應著那麼多的纏綿細雨。
那是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他一向不知道怎麼哄女孩子，也不知道什麼樣的款式能讓她歡喜，對他來說，再貴的首飾都只是小意思，那些奢華的設計，貴重的鑲嵌，搭配上去反倒會讓這個女孩子落了俗套。
而他臉上掛著微笑，臉上神色如常，那雙狹長的俏眼斜飛鬢角，站在碧空紅葉之下，密密斜斜的秋陽撲面而來，她立刻覺得有一瞬間的眩暈。
倒下去的那瞬間，他告訴自己好像看到了無數的螢火蟲，在午夜的天空中飛舞，那是他很小的時候在動畫片里看來的，螢融的光芒慢慢的匯聚成光柱，往未知的地方走。
「為什麼？」
他虛弱地搖搖頭，多看了那個小護士一眼，她有齊額的劉海，細長的眼睛，很普通的相貌，只是再仔細一看左邊眼角有一顆細小的痣，眯起眼睛的時候可愛得緊。
下面的話他沒有聽下去，繞了道走回病房，著手開始處理剩下來的事情。
只是這份愛，實在淺薄得厲害，連生死都會相離，時間距離更是無處可尋。
他只是隨性地笑笑，並沒有做任何表示，她有些尷尬，剛轉身想走，卻被他叫住了，「你叫崔安安？」
她細心地把報告單病例都檢查了一遍，然後怔怔地看著他，有些惋惜地嘆息，「怎麼沒有家人來看你？」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送走來人的，剛踏上病房的第一個台階，渾身力氣就如同被抽走，軟弱地靠在長長的扶手上，眼淚洶湧而出，她無法控制流淚，只能拚命地壓抑，不哭出任何的聲音。
「為什麼？」
「今天你在樓下散步的時候，問一個大叔的吧。」她微微地有些窘迫，「我正好路過看到了。」
仲夏的雨，狂風
和_圖_書暴雨中，風把雨點當成鞭子，劇烈地抽打，樹枝凌亂地落在地上，昨天才開的月季花全被狂風暴雨打落了，大地一片殘落的花瓣。
「是啊！」她又俏皮地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怎麼知道的？」
只是很久以後的某天，她去某個繁華的大城市參加同學的婚禮，酒席之後去買護士資格考試的材料，在熙熙攘攘的書城裡，她一排一排地尋找。
「買不到的。」
他不由得啞然失笑。
她也是有些幻想的女孩子，言情小說看得不少，關心和愛護中多少有些希冀。
其實，曾經有一個人，讓他愛如生命。
第二天早上，醫院發了轉院的通知，小城的醫療水平並不好，只是環境還是宜人，可是他卻婉拒了，每天也不打吊針，空佔一個病房，權當是療養。
可是每每都會被他巧妙地迴避過去。
崔安安又是難過又是心疼，更多的是有些隱隱的妒忌。
可是他也不避嫌，笑道，「看夠了沒？」
慢慢地也擱淺了。
「我沒有女朋友。」
他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我明天要去哪裡？」
忽然有人喊「喻夕」，聲音不大，但是足以讓她心驚，只見那個女孩子抬起頭，衝著來人輕輕地笑起來，把書放回原處就走了。
關於那些生后的安排，他急迫地感到時間的倉促，他可以清楚地預見生命的沙漏在緩緩地遺失。
崔安安那天並沒有值夜班，一群小護士在護士站吵吵嚷嚷地交換八卦消息，雨下得越發的有些纏綿，鬼使神差的她沒有走，心底隱隱覺得有些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他看著有些怔怔的，忽然小護士驚訝地叫了一下，「哇，這麼多……」
清水寺的香火到了旅遊的旺季會變得鼎盛，大殿里常常瀰漫那股沉重的香氣，有些煩擾的香味，他有些承受不了，轉到紅葉樹林上坐了片刻。
後來，每次的話題都會有喻夕這兩個字，好像這個名字是他的生命的支柱，是點燃他生命蠟燭的火光，即使燃下一滴滴的淚珠，也是心甘情願。
只是她看到電腦屏幕上總是出現同樣的一個賬戶，和姓名，叫喻夕的人。
「沒，沒，我只是隨口說說。」
機械地買完書，崔安安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里，忽然舉步維艱，來來往往的那麼多人，小孩子在周圍歡笑，而那些快樂怎麼也進不去她的心裏。
小城落了今年的第一場秋雨，整個小城立刻秋意朦朧。
好像是生命中某個斷點，插播了一段別人的故事，卻硬生生和自己的生活銜接了起來。
剛通完電話，手邊的筆記本電腦還沒有關掉，就聽到門吱呀的一聲
ｗwｗ.ｈｅtｕｂooｋ•cｏｍ.ｃom開了，穿著白色護士服的小護士探了個腦袋進來，看見他頗為無奈地嘆氣，「你現在要休息！」
也不是悲傷，好似一種麻痹，從心底蔓延而上。
很久之後她才想起來，自己左眼眼角有一顆細小的淚痣，大概會為某個人流盡一輩子的眼淚。
她忽然希望時光就此停滯，永遠不要帶走這條生命。
不由得就覺得好笑。
旁邊站的是一個高身量的女孩子，她無意中看了一眼，覺得氣質極好，面孔也精緻，她手裡捧著一本外科醫生常用手冊，看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你……女朋友呢？」她試探地問，有些不安局促地看著手中的報告單。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彎起了嘴角，旁邊的小護士給他換點滴，心直口快地問道，「笑什麼？」
他這樣告訴自己，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撐著坐起來，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不遠處深深淺淺的紅葉紅如浮雲般地飄浮在半空中，那是小城的寺院，大片楓葉林。
然後就是一些紊亂的腳步聲，他被木偶樣的擺布做了好些檢查，每一項檢查都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最後重新躺回床上的時候，他看見那個小護士笑眯眯地看著他，脖頸之間掛著一條周大福COCO貓的項鏈。
睜開眼的時候，血脈里充實著冰涼的液體，渾身僵硬得像是秋天成熟的稻穀剛被車輛碾過一樣，破碎殘缺，他剛睜開眼的瞬間，看到一團白色的影子，然後慢慢有了焦距。
「安安，平安，安平，好名字。」他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你喜歡COCO貓？」
陌生人西裝革履，氣質恭順，她一時間有些意外，那個人卻從濕漉漉的密封了好幾層的袋子里取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這是秦先生囑咐我要親手交給你的。」
打開一看，卻是和自己脖子上掛著的一模一樣的COCO貓的首飾，整整一套。
「是啊，這個地方倒是更像是療養院，清水寺拜佛很靈的，你誠心點，菩薩會保佑你的。」
連做夢都沒有想過。
「可不是，每天還去散步，跟小孩子皮鬧，也沒見什麼人來看他，啊，對了有一個，西裝革履的畢恭畢敬的那種——喂，崔安安，你不是負責他的么，有沒有什麼內幕啊？」
她那雙細長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他才反應過來，電腦上的頁面還沒有關閉，私人賬戶的信息歷歷在目，那是把所有的基金、股票、房產折算成的現金，數目大得確實有些可怕。
「她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我愛她，如我的生命，我可以用大哥用男人的眼光看著她，有半分的親情有半分的愛情，呵，其實我也不知道，或許她是世界上另外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