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比你多活一秒鐘
好吧,如此看來這樣糾結的情緒真不能用討厭來形容。所以,樂初菀那個問題,此刻的楚純可以確切地回答說:不討厭。
「媽媽好神勇啊!」西爵滿臉仰慕。
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西玥的影像變得模糊,樂初菀努力搖了搖頭,試圖將這種暈眩感搖出去。她定了定神,好半天才能說出話來:「西玥,是我在做夢嗎?現在我是在做夢嗎?」
楚純說完等了一會兒不見她有反應,忍不住提高音量又問一遍:「初菀,你的意思呢?沒意見的話,我待會兒就去訂機票。」
看著面前悲傷哭泣的樂初菀,明明這樣脆弱無助,卻偏偏給她倔犟堅強的感覺。楚純覺得有些迷惑,答案卻在這一刻浮出水面,她深沉地、若有所思地看向樂初菀。
人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淚水,它們瘋狂地像決堤一樣從眼眶中湧出。樂初菀淚眼模糊,瘋狂地大喊,拚命地吼叫,竭盡全力恨不能撕裂自己的喉嚨。
三天後,樂初菀出院。
楚家的人面面相覷,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天上掉餡餅的神情,好半天這才集體發出驚喜交加的歡呼聲。
樂初菀羞紅了臉,拉住西玥的襟口扭捏:「可是,你不是說不會喜歡哥哥的妻子嗎?」
越是臨近楚家,她心裏的不安與忐忑就越發濃重。心突突地跳著,樂初菀將手按在心臟部位,卻怎麼也按不住心慌意亂。
他輕輕地,溫柔地,像對待易碎瓷器一樣將樂初菀拉進自己的懷抱,將她擁到心髒的部位,用力再用力,似乎恨不得將她嵌進心裏。
心裏這麼想的同時,一點尖銳的痛楚在心臟部位放大擴散。樂初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緊襟口。痛,這裏真的好痛,好像被人用刀子扎、被人用火烤、被人用力一片片撕碎一樣的痛徹心扉。
幸福的定義是什麼?楚純無聲苦笑,這個問題她也回答不了,只是自己真的像樂初菀說的那麼討厭她嗎?樂初菀發問的同時,楚純也在自問:長久以來對這個女孩排斥的情緒,真的可以用討厭來下結論嗎?
可是,好像有哪裡不對勁啊!樂初菀眨了眨眼睛,目中閃過一絲狡黠:「等一下!」
「當然,純姐姐。」樂初菀打起精神。楚純突然來探望自己,加上舉止行為又這麼怪異,就算她再遲鈍這時候也覺得有些不妥。
樂初菀以為自己會哭,事實上並沒有。
樂初菀的心瞬間涼下去,卻見到楚純精緻美麗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微笑,輕聲說:「我討厭你嗎?你說呢?或許,我也不是那麼討厭你。」
五天了,西玥一次都沒有來探望過樂初菀。從那天之後,她就沒見過他。
「爸爸,什麼事情?」西玥問。
楚純站在床邊,離她不遠也不近,有些怪異的目光來回在樂初菀臉上掃過:「初菀,我可以這麼叫你吧。」 她寒暄地開口。
眼淚無聲無息地急速滑落,它們飛快地從眼眶滑至樂初菀尖削的下頜,那張總是笑得陽光燦爛的面容被徹底撕裂了。
無數個疑問險些將樂初菀擊倒,只是一想到爸爸、媽媽的笑臉,西爵的迷糊調皮,楚純的不屑……還有西玥……想到只要稍微軟弱,就會永遠失去這一切,失去她已經擁有的,並且可以一直擁有下去的幸福,搖擺不定的心在這一刻就變得異常堅定。樂初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覺得身體里重新充滿了勇氣與力量。
那裡,曾在夢中出現過的那條溪水在虛空中一點點顯現。樂初菀驚異地瞪大雙眼。溪水邊溫柔的男子站在那裡,光從他背後投射過來,給他動人的輪廓鑲上一道夢幻般的光影。
樂初菀踮起腳尖,在西玥的唇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西玥,因為我愛你。」
不過是住了十天的院,竟讓樂初菀產生了一種遊子歸家的錯覺。走進家門,她幾乎是在用貪婪的目光注視家中的一切。
今天是術后的第五天了,樂初菀送走家人,病房裡一下子空寂下來。又看了一眼房門,她忍不住嘆氣。
「純……姐姐……怎麼是你……」樂初菀詫異地瞪大雙眼,眼中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嗚嗚嗚!」樂初菀再也忍不住了,滿臉通紅,捂住嘴巴哭出來,「西玥……嗚嗚嗚……今天是愚人節嗎?還是說我的夢一直沒有醒?如果真是夢的話,我就永遠不要醒過來。」
「怎麼?我過來探病,你不樂意啊。」楚純雙手抱肩,口氣不善。
樂初菀掙開西玥的懷抱,退後兩步,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西玥。那神氣,既是認真又是淘氣。
眼睛帶著狂亂、帶著期待、帶著恐懼,樂初菀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在西玥臉上,她的神情、她的目光、她的一切都在祈求著對方說:是的,這是一個可怕的噩夢。這種溺水者抓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脆弱可怕的神情,令西玥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楚純的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微笑,自顧自地說:「那個臭小子最近比較忙,好像是拉斯維加斯那邊打電話過來,說有一份西瑜的材料要郵寄過來。」
「大家有誰問過我的意見嗎?我又沒說接受西玥的告白,更沒有答應說要和西玥結婚啊。」樂初菀認真地說。
仔細咀嚼這句話,她常常會發起呆來,心裏空落落的,又慌亂得很。這樣的感覺讓她回想起西瑜葬禮那天,她獨自一人闖入其中的場景。沒有人知道,那時的她有多害怕和*圖*書,多緊張。她將自己逼入了絕境,因為恐懼,因為沒有退路,只得強迫自己不去多想,心裏給自己打氣:只要努力去做就可以了!
「我不回去,我是西瑜的妻子,這裏就是我的家,除了楚家,我哪裡也不去!」樂初菀的口氣很冷,不是帶著情緒的那種冰冷,而是一種機械的呆板,好像這句話並非經過大腦考慮,而是在心中重複了千萬遍條件反射的結果。
可是,在樂初菀終於忍不住在自己面前痛哭失聲的時候,楚純卻突然覺得,自己其實並不想把她弄哭的。長久以來困擾著楚純的所謂反感、討厭、羡慕、妒恨……等等不好的情緒,事實上應該是一種「雖不能至心嚮往之」的期待吧。見到樂初菀眼淚的那一瞬,楚純終於能夠看透自己。
西玥俊美的面容上浮現出寵溺和憐惜,他伸出手指輕點她高翹的鼻樑:「小傻瓜,我喜歡你。」
「笨丫頭,你又抽什麼瘋?」楚純皺眉。
樂初菀伸出手,撫摸了一下西玥的額發,它們總是這樣亂蓬蓬的,總是遮蓋住那雙令她心動的眼眸。樂初菀溫柔地將西玥的額發理順,完全展露出來的那雙清澈的眼眸,裡頭的深情幾乎讓人醉死。
巧得很,似乎是感覺到了門外充沛的小宇宙氣流,樂初菀剛準備敲門,門就開了。楚爸爸有些詫異,但立刻就笑著側過身,將樂初菀讓進家門。
她睜大眼睛,眼中閃過迷惘。西玥說完這句話后就緊緊閉上了嘴巴。任憑楚媽媽怎麼撒嬌耍賴,他就是石頭一樣紋絲不動。
西玥是什麼時候知道的?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告訴她?他是故意的嗎?為了趕她走?這樣的話,長久以來她所做的努力又有什麼意義,長久以來她所留戀不舍的又有什麼意義?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地對待自己?
「真、真的?警察同志,你們說的都是真的?」楚爸爸驚喜交加。
醫院的走廊空寂無人,沒有人看到,包括楚純自己,她這麼說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是那麼明亮甜蜜,發自內心的燦然笑容,暖暖的,如暖流沁入人的心脾,完全不輸給樂初菀哦!
楚媽媽的注意力集中在讓西玥回心轉意上,楚爸爸和楚純、西爵站得比較遠,西玥側對著樂初菀,此刻卻彷彿聽到這句話一樣。他猛地抬頭看了她一眼,樂初菀驚愕,似乎要在他眼中尋找不同尋常的東西。只是西玥沒有給她機會,只是一瞬,他又恢復到那種陌生而冷漠的模樣。
「咳咳咳!」樂初菀乾咳兩聲,壓住臉紅。真是的,西爵這個臭小子在亂叫什麼啊。
「嗯,」楚純點點頭,「有些話,現在說或許有些早……來之前我去過醫生辦公室,醫生說你的傷口愈合得很好,再過三天你就可以出院了。機票的話,我想幫你定在四天後,空出一天時間,你可以收拾行李,再同大家吃一頓飯聚一聚。初菀,你的意思呢?」
西爵送給樂初菀一隻泰迪熊公仔,棕色的眼眸、棕色的皮毛,脖頸上系了粉色絲帶。西爵說這個是他選了一下午才看中的,希望這個公仔督促樂初菀早日康復。
「我知道你討厭我。我承認開始的時候,我很自私地闖入西瑜的葬禮,闖入大家的生活,是因為我害怕承受失去西瑜的痛苦。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是個膽小的自私鬼,企圖在愛人生活過的地方尋找慰藉……可是,我錯了嗎?我只是想要那麼一點點的溫暖,只是想看看西瑜生活過的地方……」
「不!不是……」樂初菀漲紅了臉,低下頭下意識地辯駁,她忽然不敢看楚純。
許久的沉默后,樂初菀低語:「除非你比我活得更久。」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兩顆心無形中被什麼聯繫起來,她明白他的所有心思,他也明白她的,心裏彷彿流淌進一灣平靜的溪水,所有的迷惘、惶惑、不安的情緒都在潺潺水流中被洗滌凈化。
沒人理,應該說大家都沒聽到吧,而西玥這傢伙整個人膩在她身上,心思都在吃豆腐上面。呵呵,誰讓樂初菀柔軟的捲髮,絲滑的臉頰都那麼好摸呢。
西玥的眼中閃過慌亂,他收緊手臂將樂初菀更緊地擁住:「初菀,那你說,要我怎麼做才肯接受我的告白?」
樂初菀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甚至微微瑟縮發抖。西玥沉默了,這是樂初菀第一次在他面前毫不隱藏她的柔軟脆弱,雖然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向來堅強勇敢,笑得陽光燦爛的女孩,比任何人都渴慕溫暖,都害怕孤獨,卻從未像此刻一樣,因為洞悉她的心聲,看清她所有情緒,而被心底湧出的濃烈的心痛和疼惜感壓得即將窒息。
「哈哈!」楚純大笑。
「大家不是討厭你!你為什麼不明白呢,大家都是為了你好!」楚純有些不耐煩了,她揉了揉太陽穴,提高了音調。
眼淚迅速自眼眶中滾落,視線瞬間被淚水模糊。樂初菀拚命點頭,嗚咽地扎進西玥的懷裡。耳朵緊貼在他的心臟部位,穩定的心跳聲帶著某種安撫力量,一下一下,與她的心跳融合、共鳴。
這是一個高熱到幾乎將人灼傷的親吻,樂初菀傻愣愣地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瞪大雙眼,微張嘴巴。西玥的嘴唇柔軟而溫暖,它們摩挲著、膠著著、糾纏著,將一片片火種撒進樂初菀原本冰冷的心底。不同於上次輕柔慎重和圖書、帶著某種守護意義的親吻。此刻的吻,帶著灼熱,帶著侵佔,帶著一種宣誓佔有的強悍與深沉。
所以,她才會雞蛋裡挑骨頭地打擊她、譏諷她,說難聽的話傷害她吧?
實在是非常吸引人啊!不僅是西玥說出的話,還有此刻他無與倫比的致命吸引力。俊美無比的面容上滿是柔情,清澈的眼眸深深凝視進她的靈魂,樂初菀覺得輕飄飄的,眼前綻開七彩的小泡泡。
樂初菀卻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既是溫柔又是哀傷:「我是很自私,又是個膽小鬼,失去西瑜之後,我害怕恐懼,這才來到這裏,才能遇上你。我很慶幸,卻更加恐懼,因為我已經沒有力氣與勇氣了。所以西玥,除非你活得比我久,痛失所愛的痛苦,我再也不要嘗試第二次。」
那雙清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自己,俊美的面容上布滿深情而又隱忍,樂初菀的心突突跳,她閉上眼睛無聲嘆息。這樣美好的男人,令人沉溺戀慕卻更容易令人產生恐懼。任何美好的事物,不曾擁有不算最差,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曾擁有與已失去。
「親吧親吧!娶吧娶吧!」楚媽媽星星眼,拽著楚爸爸的袖子在旁邊拚命慫恿,「西玥快親下去啊!初菀你也不要示弱,他敢親過來,你就親回去,這樣才叫勢均力敵啊!」
「如果這樣是錯的話,我認錯,純姐姐,我向你道歉,我向大家道歉!我錯了!可是,後來和大家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每一天,每一個生活的點滴都讓我徹底愛上了這個家,我愛這個家,我珍惜和家人們相處的幸福感覺。純姐姐,幸福的定義到底是什麼?在這個家裡,我覺得好溫暖,關心家人以及被家人關心,一家人永遠在一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難道這樣的感覺不是幸福嗎?為什麼大家都說我繼續留在家裡就找不到幸福?為什麼一定要趕我走呢?」樂初菀抬起模糊的淚眼。
之前,她打電話回去,特別請求大家不要來醫院接她。電話是楚媽媽接的,媽媽沒有像往常一樣擔心地勸說,而是略微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這讓樂初菀既鬆了一口氣,又覺得有些失落。
「為什麼!西玥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一定要趕我走!我只是想留在家裡,留下來照顧大家,然後得到一點點的溫暖而已。為什麼一定要讓我走,西玥,你就真的這麼討厭我嗎?討厭到一定要這麼殘忍地把我趕走嗎?」
楚爸爸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一位公安幹警說:「楚先生,涉嫌您案件的經濟詐騙團伙已經落網,經我們查證,追回的大筆贓款中有您被騙的大部分金額。我們過來通知您,可以儘快去公安部門作證指證罪犯,並領取被騙款項。」
這下終於引起家人們的注意了。
樂初菀猛然抬起頭,眼睛里迅速浮現出淚光:「你就這麼討厭我嗎!純姐姐,我一直努力和你相處,努力去做一切能做的事情照顧家人,為什麼大家都要趕我走,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討厭我……」
在樂初菀的眼中,家裡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鞋柜上散落著幾串鑰匙還有楚爸爸沒來得及看的當天報紙。進門的毯子上放置著各人的鞋子,還有專屬於樂初菀的粉色毛毛兔拖鞋。
「哦!這樣啊,呵呵,小姑娘你坐好了,保證五分鐘就到!」司機點頭,猛踩油門加速。
「如果你還聽不明白,或者不肯相信,我不介意繼續用實際行動來向你詮釋。」
怎麼辦?怎麼辦?萬一大家堅持要趕她走怎麼辦?萬一西玥真的很討厭她怎麼辦?萬一她堅持不住失去勇氣怎麼辦?
「未來二嫂,你的聲音好大。」西爵捂耳朵。
樂初菀茫然地睜大眼睛,看著那張俊美的面容離她越來越近,無處可逃嗎?為什麼一定要趕走她?無力、絕望、戰慄,心底升出這些情愫的時候,樂初菀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她彷彿宣判台上的死囚,只等待對方的一句判決詞,然後就可以灰飛煙滅。
看這陣勢,大家好像是要跟她談判呀!
「媽,那個叫煮熟的鴨子飛了。」西爵好心提醒,卻換來楚純一個「你是白痴」的鄙視眼神。
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樂初菀猛然驚醒,心裏跳出一個念頭——會不會是他?
只是西玥卻不容許她退縮,人高腿長的優勢完全發揮出來了。他輕巧地移動步伐,將樂初菀逼進客廳角落。
清澈幽深的目光凝注在樂初菀身上,西玥略微停頓,緊接著平靜地說:「初菀,你不是西瑜的妻子。在國內的法律上,你和西瑜都是未婚。」
只是,憑什麼有這樣不幸的境遇的樂初菀還能保持笑容,自己卻不可以呢?她羡慕著她的純真,卻同樣痛恨著自己不能做到對人敞開心扉的戒備心。起初的反感討厭就這樣轉化成了隱約的羡慕嫉妒……
「活得更久?什麼意思?」西玥不解。
太明顯的口是心非的祝福語了,西爵噓了一聲,直接回敬給楚純一個鄙視的手勢。哼,還說是什麼成年人呢,這麼小氣。
好吧,楚純承認,第一次見到樂初菀的時候,她的確是討厭她的。
楚爸爸呵呵笑,完全合不攏嘴,目光看向樂初菀:「初菀。之前都是我不好,以為讓你離開才是對你最好的。可是看到西玥那麼努力,還有純也支持你留下來,我真的很感動。純說得沒錯www.hetubook.com.com,雖然給你們買的那塊地沒有了,但是過程不重要,結果還是如我所願就好。」
一吻已畢,樂初菀這才驚覺自己全身發燙髮軟。她茫然地依靠在牆上,手指撫上紅腫的嘴唇:「西玥……我又在做夢嗎?」
西玥眨了眨眼睛,在她左邊臉頰親吻了一下:「現在還覺得是夢嗎?真是小傻瓜。」
樂初菀彷彿被雷擊一樣目瞪口呆,她瞪大雙眼看西玥神色平靜地說完,積攢了一路的勇氣和戰鬥力卻在此刻瞬間土崩瓦解。
樂初菀的臉紅了,雙頰好像被火燒過一樣滾燙,西玥眼中的柔情幾乎讓人溺死。就在她手足無措的時候——
客廳里,楚爸爸走到楚媽媽身邊,兩人一起坐在雙人沙發上,西玥、西爵、楚純坐在三人沙發上,屬於她的那張米色底小碎花的單人沙發,凹陷的沙發身,朝兩邊揚起的沙發扶手,好像在對她展開一個歡迎回歸的熱烈擁抱。
楚純怔了怔,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放軟口氣勸說:「初菀,或許你現在不能理解,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如果你繼續堅持以西瑜未亡人的身份留在家裡,那麼就永遠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
之後,楚家的人從開始的排斥,到後來的習慣,再到最後的真心接納,這幾個月來的點點滴滴,像幻燈片一樣在她的腦中回放。其中的艱辛痛楚固然令人悲傷,但更多的歡笑幸福卻讓人慾罷不能。她好像一個嘗到甜頭的孩子,因為習慣了甜蜜幸福而不能放手。
「啊!二哥,未來的二嫂,兒童不宜啊。你們不要太過分啊。」西爵咋咋呼呼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下完美了啊,還是這個方法最管用了。未來二嫂,其實我們一直很糾結怎麼才能讓你不難過,結果還是二哥最厲害啊。」
西玥痞氣地吹了個口哨,對著樂初菀擠眉弄眼:「看來這次不用留你陪我受苦了。哈哈,初菀,我們趕緊計劃婚禮吧!任何地方,全球各地你挑地方度蜜月吧!」
後來,樂初菀強悍地住進家裡,擅自改變家裡的生活模式,改變家人們的相處之道。說什麼每天要一起吃早餐,每天要盡量一起吃晚餐。這些固然會讓楚純皺眉,可最令她本能厭惡的則是樂初菀的笑容。
「這樣還不行。」樂初菀鎮定了一下,努力提醒自己不能被美色所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說出拒絕的話。
車子開得很慢,每次遇到紅燈司機還特意不急著剎車,而是早早就用空擋滑行自行減速,即便如此,樂初菀還是希望車子開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西玥神情靜默,他認真聽著樂初菀憤怒地大喊。一直到對方聲嘶力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門開了,半開的門縫中探出一大捧黃玫瑰,樂初菀的心一陣激跳,是他,一定是他,心裏這麼想著,金棕色的眼眸里瞬間變得光華動人。
樂初菀有些心虛,略微紅了臉找借口說:「師傅,是這樣的,我闌尾炎手術剛剛拆完線。」
楚純用腳尖推開房門,將捧在手中的黃玫瑰換個角度,先自門縫探進去,心裏忍不住懊惱:早知道就不聽花店老闆的遊說了,說探病最好買黃玫瑰,還最好是買一大捧才夠誠意。真不明白自己是哪根筋搭錯,竟然會想到帶這麼累贅的禮物。
「西玥……你真是西玥嗎?」 樂初菀張了張口,聲音微弱到幾不可聞。
忽然,樂初菀愣了一下,冥冥中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她恍惚抬起模糊的淚眼,看向大門的方向。
楚純挑了挑眉毛:「你以為是西玥那個臭小子是吧?」
白襯衫,牛仔褲,這樣清爽得和墓地格格不入的裝扮,一秒鐘內就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樂初菀的眼神明亮,笑容燦爛,和葬禮的氣氛格格不入。楚純在第一眼見到樂初菀的時候,反感就先於理智判斷,佔據了她全部的情緒。
「哦,哦!放心吧小姑娘,我一定給你開得穩穩的。」司機瞭然,果然將車子駕得穩穩噹噹。
「多一分鐘,多一秒鐘,也算活得比你久嗎?如果是,我發誓我一定會比你活得更久!」
西玥急了,懷裡突然的空虛感讓他陡然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他一個箭步躥到樂初菀身邊,又一次發揮人高腿長的優勢,不顧樂初菀的反抗伸臂將她摟進懷裡。
因為樂初菀堅持自己出院,前一天就由楚爸爸將日用品什麼的拿回去了。出院當天,樂初菀幾乎是空手從醫院出來的。
只是,她真的還有力氣,還有勇氣再來一次嗎?數月的努力,一夕間被徹底顛覆,細細去想,不是不失望,不是不難過的。樂初菀躺在床上,用被子緊緊擁住自己。
家人們過年一樣開心,紛紛七嘴八舌地說起未來的計劃,關於樂初菀和西玥的婚禮,關於以後家裡的理財,關於一切美好的未來。樂初菀眨巴著大眼睛,聚精會神地聽著,西玥摟著她笑得一臉滿足。
這些話雖然好聽,但誰都明白裡頭敷衍的意味。樂初菀心裏發苦,卻還是柔順地答應下來,說會好好養病。
西玥慎而又慎的低柔語聲,一字一句在樂初菀耳邊響起。樂初菀全身顫抖了一下,她仰起臉,此刻的西玥是她從未見過的慎重認真的樣子。他的話不是解答樂初菀的困惑,而是對此生的最愛道出了一輩子的承諾。
「哦!」樂初菀無精打采地應付,心裏亂糟糟的。
「你說完了?」和*圖*書不知道是不是樂初菀眼花了,西玥竟然揚了一下眉毛,唇部的線條也上揚了一些,這個算是在微笑嗎?
「親愛的,實在是太好了。艱難的日子過去了。我要去贖回我的首飾!」楚媽媽喜極而泣。楚爸爸早就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抱住妻子拚命點頭,眼睛里閃動著淚光。
「臭小子,加把勁啊。這麼好的兒媳婦,可不要飛了啊。」楚媽媽咬牙,楚爸爸面露焦急猛點頭。
眼睛瞬間瞪大了,樂初菀掩住嘴巴驚叫:「咦……」
司機師傅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樂初菀:「小姑娘,我開車這麼多年了,頭一回見到你這樣不趕時間的客人。」
俊美的面容,挺拔的身姿,側著頭淡漠的表情,眼前的西玥和記憶中那個暴躁毒舌,卻比誰都心軟、骨子裡比誰都溫柔的男人判若兩人。
眼淚無聲無息滑落,樂初菀下意識地一步一步往後退縮,心底升出恐懼。她害怕,她怕這一次西玥要對她說的話。
溫柔磁性的嗓音在耳邊低語,讓人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樂初菀覺得輕飄飄的,有一些緊張,有一些歡喜,有一些甜蜜,卻又有一些難以置信。似乎是感覺到了對方的情緒,西玥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狡黠,他略微傾下身,口中的氣息噴在樂初菀的耳邊:
「初菀,你回來了。大家都在等你呢。」楚爸爸說著,將樂初菀迎進了客廳。
楚爸爸頭上立刻掛下一排黑線。
西玥的話輕鬆而調笑,他說著說著,逐漸拉近與樂初菀的距離。樂初菀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他此刻那番話。就在這個時候,西玥伸出手,扶住她的後腦,接著傾下身,吻上了她的唇。
五分鐘的時間,就是樂初菀全身戰鬥力飛快攀升的過程,等到下車站在楚家大房子的面前,樂初菀覺得自己的小宇宙已經完全燃燒!
「初菀,你怎麼了啊?」楚夫婦眨著眼問。
眼前的場景好像無聲啞劇一樣,大家明明還在說著話。楚媽媽在失望地嘆息,楚爸爸勸慰著她。楚純冷眼旁觀,和西爵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樂初菀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心底的某處好像被人挖去一角,空蕩蕩的。許久,她才用類似夢囈一樣的聲音低喃:「是啊……就算西瑜已經不在了,可我還是西瑜的妻子啊……這裏就是我的家,我已經待在自己家裡了……」
就在樂初菀錯愕的時候,西玥清晰的聲音傳過來:「過來!」
「哪裡有花瓶啊,我手快斷了,真不知道玫瑰這麼重!」才走進病房,楚純就胡亂找個桌子放下玫瑰,忍不住大聲抱怨。
樂初菀閉上眼睛,眼淚自密合的睫毛間滑落。家裡明明這麼安靜,在西玥說出這個殘酷的事實的同時,大家都屏息而立。明明什麼嘈雜聲都沒有的啊,可是為什麼,她聽到什麼東西一片片破裂剝落的聲音?
不給樂初菀掙扎掙脫的機會,西玥的目中深情滿溢,他看著她的眼睛:「初菀,求你接受我的告白,答應和我結婚吧。我發誓。我一定會變成西瑜那樣成熟的男人,只要給我三年……哦,不兩年,我就能變成西瑜那樣穩重可靠的男人,我會保護你、照顧你、呵護你、寵愛你,帶給你一輩子的幸福,這樣可以嗎?」
「等、一、下!」氣運丹田,樂初菀扯開喉嚨大喊一聲。
說完這句話,楚純轉身離去。她沒有回頭再看樂初菀,她的心在打開房門的一瞬間,似乎突然豁然開朗了。
西玥伸出手將傻愣愣的她擁進懷裡,擁在心口的位置,柔聲說:「初菀,我說我喜歡你,你不是在做夢。我從沒有想要趕你走,那天在醫院,我只是沒有辦法證明我能讓你過得幸福。這段時間我已經接了更多的工作,或許現在還很艱難,但我會讓所有人知道,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
兩名公安幹警點頭微笑:「明天上午九點,請來局裡一趟。好,那就這樣,我們先告辭了。」說完轉身離去。
或許是她的臉色太過蒼白,或許是她的精神太過恍惚,楚爸爸終於放軟口氣,安慰樂初菀讓她什麼都不要多想,先安心養好病,一切等出院了再商量。楚純猶豫了一下,也沒再說什麼。
「那你呢?純姐姐,你也是為了我好嗎?」樂初菀看著楚純,清澈的眼睛里的水光讓楚純目光躲閃。
在醫院門口攔了一輛的士,樂初菀告訴司機地址,然後又關照一句:「師傅,我不趕時間,請開慢一點。」
「師傅,請您開快一點!拜託!」樂初菀緊緊握住小拳頭,雙眼冒火。
「唉……真麻煩,最後還是要靠我這個大姐來解決這些麻煩的事嗎?」精明美麗的女子停下腳步,發出一聲無奈而又輕鬆的嘆息。
「好感動!真的好感動啊,親愛的……家裡很快就要準備婚禮了啊,初菀你喜歡什麼樣的婚禮,去海濱舉辦露天party怎麼樣?嗯,不好不好,海邊太潮濕了,新娘妝會弄花……還是讓你和西玥去環球旅行的好……哎呀,可是中式婚禮好熱鬧,還有鳳冠霞帔穿,初菀穿起來一定超漂亮……」楚媽媽直接呈現星星眼狀態,撲在楚爸爸懷裡滔滔不絕地幻想美好的婚禮,整個人開心得像孩子一樣。
樂初菀用力地哆嗦了一下,低下頭。
醫院的走廊空寂而沉默,楚純邁著有節奏的步伐,靜聽高跟鞋叩擊瓷磚的清脆聲響。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和*圖*書思。純姐姐來看我,我很開心的……只是,我以為……」樂初菀慌忙解釋,說著說著,神色暗淡下來。
楚純財大氣粗地一擺手:「就你那點錢能去哪度蜜月啊。算了,我反正已經送了西爵畢業旅行,不介意再送一趟蜜月旅行!」
全家人笑鬧成一片,楚家充斥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那熱鬧氣氛幾乎將屋頂掀翻。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楚爸爸凈挑便利店裡易消化的小零食送過來,怕她無聊,甚至還帶了一台掌上遊戲機過來。
每次家裡來人樂初菀就顯得特別開心,小護士說,只有你們來了她才肯笑,平時就整天看著門窗發獃。樂初菀笑鬧著打斷小護士,說她亂講。楚媽媽看在眼裡忍不住難過,楚爸爸的神色也凝重了許多。
短短的五個字令西玥心中狂喜,他美滋滋地問:「初菀,你答應了?」
高跟鞋清脆觸地的聲音,好像一把無形的梳子,慢慢將楚純混亂的思緒梳理清晰。
楚爸爸點頭。這個時候大家好奇來的是什麼客人,也都走到門口。
楚媽媽每天花樣翻新地燉補湯送來醫院。前天是党參燉烏雞,大前天是紫葛菜燉生魚,每一次都要左哄右勸,威脅撒嬌地讓樂初菀全部吃光。
楚家的人也默契地誰都不再提起讓樂初菀回拉斯維加斯的話。每一天都有人來探望她,給她帶來各種禮物。
「我不會愛上大哥的妻子,更不會和大哥的妻子結婚!」西玥說過的話,變成了魔咒。每晚樂初菀都會從噩夢中醒來。夢中的西玥冷酷無情地要將她趕走,說了很多很多話,樂初菀掙扎在夢境中,看得到西玥的嘴唇翕動,卻就是聽不清楚他說的話,只除了這句「不會愛上大哥的妻子」。
西玥直接翻了個大白眼,想給她一個栗暴又捨不得,只得在她右邊臉頰上再親一口:「笨啊!你現在不是哥哥的妻子了啊。初菀,我喜歡你!我要娶你做我楚西玥的妻子!」
「哦!天啊,我不是在做夢吧?」西爵興奮得不得了,怪模怪樣地學樂初菀剛才的台詞,邊誇張地大喊,邊在客廳里亂跑,「啊,太棒了!家裡的房子保住了,我們不用搬家,我也不用去做家教了啊!」
樂初菀猛然驚醒,滿臉通紅地試圖推開西玥,卻被對方強悍地桎梏在懷中。
楚純皺眉,雖然那個丫頭笑起來很礙眼,但還算不錯啦。有時候想想,能看到這樣白痴的傢伙、這樣明亮的笑容其實也不錯。不過,家裡的那群人呢?楚純知道,那群傢伙總是以「我是為你好」為理由,做著很多讓人哭笑不得的傻事。
楚爸爸去開門,門口站了兩名公安幹警。楚爸爸正在愣神,就聽其中一位公安幹警問:「請問這是楚先生家嗎?」
近,太近了,西玥呼出的氣息拂過她的面頰,樂初菀告誡自己,不要這麼丟臉。正當她努力打起精神的時候,西玥低語:「樂初菀,你哪只耳朵聽到我說要趕你走!我告訴你,今生今世你都不要幻想可以離開楚家,離開我們。還是說,你看家裡現在艱難了,背負巨額債款,就想自己開溜出去,過好日子?呵呵,你不要幻想了,我們都是自私鬼,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溜走逍遙快活!」
那樣明媚的,彷彿春日暖陽的笑容,乾淨無垢到令人自慚形穢。特別是在知道了樂初菀的身世與自己有諸多相似之後:她們兩個年歲相仿,經歷相仿,都是幼年失去父母的孤兒。甚至,被愛自己、關心自己的親人收養的楚純,還比獨自求存的樂初菀更為幸運一些。
樂初菀驚愕地抬起頭,她想不到自己最在意的心結就這樣被楚純若無其事、輕輕鬆鬆地隨口道出。
帶著一點點不耐,溫柔而命令的口吻令樂初菀一下子想到那天晚上。她抱著大一摞作業本敲開西玥房門求助的時候,就在她茫然無措幾乎要放棄的時候,西玥用同樣的口吻說的那句:過來!
樂初菀不再猶豫,淚水滑落的時候,她伸出手握緊西玥的手,握住了她此生的幸福。她仰起臉對西玥綻放開燦爛的笑容,大眼睛里溢出耀目光華,幸福滿溢其中。
還沒等初菀說話,西玥突然站起身:「初菀,其實有一件事,我早就想告訴你了,只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大哥和你在拉斯維加斯註冊結婚,可你們卻沒有在國內登記,所以,你們的婚姻在國內是無效的!」
樂初菀心潮起伏,她毫不畏懼地迎上西玥的目光,心中升出滔天勇氣。現在的她什麼都不怕,她有百分之三百的信心面對任何刁難!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緩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初菀,你沒有在做夢。你面對現實吧,你和大哥的婚姻是無效的,你們根本不是夫妻關係。」
大家集體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著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在西玥身上。
樂初菀震驚地看著楚純,楚純努力了半天,終於還是沒繃住麵皮,冷哼一聲笑出來:「少用那種噁心的眼神看我。我可不是為了你!西玥你別太得意了,娶了這麼一個傻丫頭,以後有你受的;還有,樂初菀,西玥這個臭小子脾氣一塌糊塗,爛到極點,你以後被他氣得哭鼻子可不要叫苦,不要怪我現在沒提醒你們!」
討厭嗎?她自嘲地笑了笑,樂初菀流淚傷心的樣子在眼前閃過。原來她的討厭是那麼明顯啊,她還曾經嘲笑樂初菀神經大條,看不見別人對她的嫌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