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的幸福來敲門
西瑜說著伸手指了指她身後的方向。樂初菀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驚異地瞪大了雙眼。空無一物的虛空中憑空出現了一幅動態的畫面。
西玥的聲音似乎在耳邊，又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樂初菀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只有那個熟悉的、溫暖的懷抱讓她有種踏實感。
「怎麼了？是傷口痛嗎？」西玥覺察到她的異樣，擔心地問。
「可是……阿靜……」楚爸爸舌頭打結。這個是什麼情況？方才在樓道里他做好了一切思想準備，應對家庭成員的反對，可是這個裡頭根本不包括現在這個狀況啊。錯愕莫名中，這個老實的中年男人徹底石化。
「我很幸福，即便這份珍貴的幸福僅維持了七天，初菀，與你相識的那一刻，我聽到了敲門聲……然後，我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它，我慶幸我不曾猶豫過。」
「乖，初菀你不要胡思亂想。」西玥放軟口氣，目光變得柔和，「西瑜那麼喜歡你，他不會讓你有事的。初菀，你乖乖閉上眼睛睡一下，很快就不痛了。」
「初菀，你醒了啊？」門開了，楚家的人都到齊了。
「爸爸，您別這麼說。這個根本不是您的錯。是那些騙子太可惡了。」樂初菀跑去楚爸爸身邊，邊安慰他邊努力揚起笑臉。
樂初菀滿臉錯愕：「你、你怎麼知道？」
「我是不會愛上哥哥的妻子的。」西玥面無表情地輕聲說。
年輕的醫生翻著檢查結果，頭也不抬地問：「你們是怎麼做家屬的，患者的情況這麼嚴重才送過來，知不知道，再耽誤半天就要出人命的。」
楚媽媽眨了眨眼睛：「爸爸說得對啊，我也覺得，我們家西玥和我們家初菀很般配的啊。」
樂初菀看呆了，直到虛空中的動態畫面切換了鏡頭，才知道原來西玥看的是她在電視台出糗那一段。暢快歡笑的西玥看起來是那麼神采飛揚，眼睛里的光彩燦爛到令人不敢逼視。這是西玥第一次因她酣暢大笑。
樂初菀的笑容失去了以往的燦爛，那雙笑起來陽光滿溢的大眼睛也變得暗淡，整個人顯得非常憔悴。她到底在背地裡吃了多少苦？西玥不敢想象這些，心彷彿被什麼用力揪著，他忍不住低聲嘀咕：「爸，我明明連女朋友都沒有，為什麼要那麼早買地啊？」
西玥緊抿嘴唇，僵硬地退開一步，樂初菀神色茫然，氣氛一時間變得異常古怪。
什麼跟什麼啊？西玥錯愕，楚夫婦早就跑得沒影了。算了，不管這些了。他忍到現在幾乎快氣瘋了。
西玥的目光那麼溫柔，聲音那麼好聽，他說完微微低下頭，柔軟的嘴唇在樂初菀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
「親愛的，你在說什麼啊，什麼讓初菀回自己家去？」楚媽媽反應過來。
「初菀……昨天晚上嚇死大家了，大家都好擔心你。」楚媽媽坐在床邊，拉起樂初菀的手，眼睛里噙著淚花。
這個時候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多，住院部的走廊顯得很空寂。楚家的人不約而同地沉靜起來，大家都彷彿在想些什麼，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爸爸，銀行要收房子就讓他們收好了。明天我就去找小一點的出租屋，債務的話，全家人一起努力，三四年就可以還清。以後再慢慢賺錢，要買大房子也不是問題。」楚純冷靜地說，「只不過，楚家的事情，最好不要連累他人。」
楚純卻根本不理會她，說完這一句，她就緊緊閉上了嘴巴。任憑樂初菀怎麼反駁也不予理會。
樂初菀的唇邊漾開一絲淺淡的笑，她聽話地合上眼睛，冰冷無力的身體又重新生出勇氣。感覺到她的順從，西玥緊了緊手臂，將樂初菀更加穩妥地抱好，向急診室飛速狂奔。
楚家夫婦不知何時已經走出了房間，正站在兩人身後不遠處。
楚媽媽早就泣不成聲了，撲到楚爸爸的懷裡嚶嚶哭泣：「親愛的，我們太對不起這孩子了……怎麼辦，我們要怎麼辦嘛，這樣對不起她，我們要怎麼辦……」
手術室附近不能接聽電話，楚爸爸跑去樓道接聽。好半天才回來。
回去的路上，西玥一句話都不說，他緊抿嘴唇，面部肌肉綳得緊緊的。
似乎是感覺到她的心思，西瑜溫柔而縹緲的聲音隔著溪水傳過來：「初菀，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樂初菀頭上掛下數排黑線，她忽然覺得肚子好痛。等一下，不是被氣得痛，是真的好痛！一種針刺一樣的隱痛之後，突然之間彷彿有利器在攪動腸子內臟。她的身體瞬間弓成蝦子形。樂初菀覺得全身的力氣在一瞬間被抽走，額頭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畫面又晃動了一下，切換成深夜，西玥在家中煩躁擔憂，樂初菀在同一時間在垃圾站翻找樂譜，接著，次日清晨西玥打開大門見到滿身惡臭的樂初菀，他抱住她時臉上流露出掩飾不住的痛惜與內疚。
昨天晚上的事情慢慢自腦中掠過。樂初菀最後記得的事情就是在西玥的懷裡「睡著了」，還有西玥的懷抱好溫暖，在她幾乎放棄的時候，正因為他的懷抱而重新積攢了力氣。還有那個奇怪的夢……
楚媽媽驚叫一聲：「臭小子，這時候你還開玩笑，和圖書當心我打你哦！」
昨天晚上西玥一定很擔心她吧？心裏這麼想，樂初菀覺得又是心疼又是甜蜜。她伸出手，想撫摸一下他的臉頰，卻見到後者受驚一般，飛快地別過臉。
西玥好像受了一記重拳，整個人愣住了。
「西玥，你冷靜一點。這裡是醫院。」楚純厲聲喝止他。
「臭小子，你再說一句，我就把你舌頭割下來。」西玥終於找到機會，大吼一聲。
「西玥、初菀，你們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一切都是爸爸的錯。都是我太蠢了被人騙，買了一塊早就被政府徵收的地，否則家裡就不會變成這樣。你們也不用這麼辛苦了。」楚爸爸的聲音顫抖，滿臉沮喪。
醫生說這話的時候樂初菀心虛地低下頭，也正因為這樣，她沒有看到楚爸爸、西玥臉上凝重的表情。
相對西爵的八卦，楚純則在短暫的驚愕后滿臉不以為然。
醫院路燈橘色的燈光落在西玥的臉上，從樂初菀的角度看過去，他的側臉是那麼俊美。樂初菀眨了眨眼睛，淚水迅速在眼底蔓延：「西玥……我是不是要去見西瑜了？」
楚媽媽拖著楚爸爸就走，臨走還不忘笑眯眯關照：「好了，親愛的，我們回房間啦。不要打擾年輕人『聊天』嘛。」
西玥輕聲說：「初菀，不要亂動。你剛剛動了闌尾炎手術，當心傷口裂開。」
為什麼會這樣？西玥覺得腦中轟然作響，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呼之欲出。長久以來對樂初菀特別的關注，甚至在她惹怒自己時，即便氣得要死也不曾真正發作過，心思總是會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想起她時會無聲微笑，看到她傷心難過就會無端心痛……這樣的情愫可以稱作喜歡嗎？如果這樣都不算喜歡，那麼喜歡的定義是什麼？
「不，親愛的，不要這樣說。」楚媽媽握住他的手，低聲安慰。
西玥將她橫抱起來：「初菀，我現在送你去醫院。你別睡，別睡啊！」
「爸爸，您說啊。」樂初菀豎起耳朵。
「我簽！」西玥搶過手術保證書。
西玥讚許地微笑，楚夫婦也點點頭。
「那就是了。這樣意志堅強的病人真是非常少見。」醫生解釋說，「你們不知道？闌尾炎這種病，病症是非常痛苦的。不要說她一個小姑娘，就是很多成年男人，都會在發病時痛得痛哭流涕。想不到，她這麼能忍。好了，就這樣吧，我要去準備手術了。你們家屬在外面等吧。」
「傻孩子……現在，還是我簽吧。」楚爸爸簽上了名。
樂初菀有些緊張地閉上眼睛，呼吸急促起來，連蒼白的面頰上都泛起一抹淺淡的紅暈。
平靜的語氣，卻說出晴天霹靂一樣的話語，所有人都驚呆了。反倒是楚媽媽連眼皮都沒眨動一下，她靜靜地凝視自己的丈夫，輕聲問：「親愛的，你說什麼？」
「哦。你之前說病人曾經有一次肚子疼，但是第二天就沒事了。所以你就沒注意是吧？」
這是西玥第一次對她產生了心痛的感覺。
「媽……爸爸突然糊塗，怎麼連您也跟著胡鬧啊……」西玥快窘死了。
「醫生，到底怎麼樣了？檢查結果出來了嗎？」西玥心急地問。
到醫院后，西玥抱起她往急診室跑。初秋的夜風吹在身上涼颼颼的，西玥收緊手臂，盡量讓樂初菀瑟瑟發抖的身體緊貼自己。
看著看著，樂初菀覺得有些迷惑。明明都是親身經歷過的，卻因為一幅幅畫面的切換，讓她產生一種身為局外人冷眼旁觀的感覺。更令人吃驚的是，因為角度不同，同樣的事情卻偏偏給她不一樣的感覺。平靜的心湖泛起漣漪時，內心深處的某種東西，呼之欲出。
忽然，西玥一拳狠狠打在樂初菀身後的牆壁上，殷紅的鮮血飛快地滲出指縫。樂初菀尖叫一聲，拚命去掰他的拳頭：「西玥，你瘋了！你流血了，鬆手快鬆手啊。」
「爸爸，您的想象力太豐富了吧，好厲害！」西爵的聲音從樓梯那邊傳過來。樂初菀順著聲音看過去，就看到西爵和楚純兩個正貓在那邊，看他們的樣子也不知道偷聽多久了。
「初菀！」西玥第一個發現她的異常。
「下車。」車子一個急剎車，停在楚家門口。
畫面繼續晃動，切換成樂初菀去西玥的房間問功課，她突然腹痛，被西玥抱回房間，在他的看護安撫下進入夢鄉……
年輕的醫生丟過來一個大白眼，指指面前的檢查報告：「你說呢？現在這麼著急，早幹什麼去了。壓力過大引發的慢性闌尾炎，現在轉成急性了，必須馬上做手術，你們誰簽一下字。」
「那個，我們不如去外面等吧。不要影響醫務人員辦公。」西玥聳了聳肩，半遮著臉率先往外走。他的身後跟著同樣表情、同樣動作的西爵和楚純。
西玥啞口無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如果他能夠完全負擔起家庭的重擔，那麼樂初菀根本不用偷偷去打工。如果西瑜還在的話……樂初菀就不用那麼辛苦。自己，自己也不用如此心痛。
明明是在努力微笑，卻給人快要哭出來的感覺，看著這樣的樂初菀，楚爸爸忽然覺得自己很殘忍。
不知道爸爸媽媽站在hｔtps://ｍ.ｈeｔuｂooｋ.com•ｃom那裡多久了，樂初菀的身體有些僵硬。
楚媽媽的臉上閃過好奇又好笑的表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踮起腳尖吻了吻楚爸爸，輕聲說：「親愛的，現在我真不知道是要愛你的這份傻氣，還是恨你的這份傻氣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初菀為這個家做了這麼多，讓家裡變得這樣美好，我們怎麼能放棄呢？一家人就是一家人，誰都不能失去。你以為你獨自承擔債務，保住房子，大家就算有家可歸了嗎？家不是房子，一家人在一起才算是家啊。」
「你簽？你和患者什麼關係？這個必須是直系親屬才有資格簽署。」醫生公事公辦地說。
樂初菀哆嗦了一下，她抬起頭：「我不是外人，我是西瑜的妻子，是爸爸媽媽的兒媳婦。純，我不是外人……我不是外人……我是西瑜的妻子……」
「我們不要再吵了，好不好？」樂初菀低聲哭泣，放軟口氣求和，「家裡已經很艱難了，如果我們再爭吵的話……」
「媽媽，我已經沒事了。現在肚子一點都不痛呢……」樂初菀趕忙安慰媽媽，全家人圍著她問長問短。西爵好奇想知道闌尾炎手術痛不痛，楚純則說當心留下疤痕以後穿不了比基尼，西玥不說話，目光卻一直凝注在她身上。這一切都讓樂初菀覺得心裏暖烘烘的。
楚媽媽上下左右打量，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她得意地丟開兒子，跑去樂初菀旁邊：「初菀，你看，你看西玥臉紅了。」
西玥的話說不出的譏諷，只是他臉上憤怒悲哀的表情竟無法讓樂初菀生氣，看著這樣的西玥，樂初菀覺得他彷彿在無聲地哭泣。
樂初菀臉色發白，西玥抱住她的時候覺得她全身都在顫抖。
西爵說完，刷子一樣的目光在西玥和樂初菀身上掃過來掃過去，臉上露出異常詭異的神情：「還是老爸厲害，這樣離譜的事情都能被他想到。」
樂初菀臉上的血色迅速消失了，她哆嗦了一下，抬起頭：「爸爸……」
西玥抬起頭，神色複雜地看了西爵一眼。與此同時，楚純、楚夫婦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射過來，氣氛變得很是微妙。
楚媽媽眼含淚光，她眨了眨眼睛：「口頭道歉是無效的，親愛的，這次你有大麻煩了。居然敢說和我離婚的話。我會好好懲罰你的……」下面的話聲音低了下去，楚媽媽踮起腳尖，和楚爸爸咬起了耳朵。
「快去！我們這就趕過來！」楚爸爸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
「親愛的，你不要這樣，你要嚇哭初菀了。」楚媽媽急了，拉住丈夫的衣袖，十分孩子氣地撒嬌，只是這一次楚爸爸卻鐵了心一樣，無論她怎麼撒嬌都不動搖。楚媽媽急中生智：「親愛的，我們不是說好讓西玥娶初菀嗎？呵呵，這樣就好了啊，就算西瑜不在了，初菀嫁給西玥，就還是我們的兒媳婦。所以，怎麼說初菀也是我們家的人啊。」
楚媽媽非常得意，甚至俏皮地沖樂初菀眨了眨眼睛。
忽然，她的手被人握住了，對方溫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指，這樣溫暖而熟悉的觸覺讓她瞬間清醒。
西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查房的護士走過來，讓患者家屬去醫生辦公室。
查房的時候沒人說話，醫生走了，還是沒人說話。樂初菀揚起笑臉，正想把氣氛重新調節到之前的溫馨。楚爸爸突然說：「初菀，我們有些事情和你說……」
這是西玥第一次萌生要照顧她的念頭。
楚爸爸不理妻子，自顧自地說：「就這麼決定了，等確定了出院日期，我就給你訂機票。」
陡然湧出的感覺讓西玥整個人驚呆了。心痛？是的，看到樂初菀狼狽辛苦，他會這麼憤怒的原因就是因為心真的好痛。
「醫生，只要動了手術就沒事了吧？」楚媽媽不放心地追問。
西瑜痴痴地凝視著她的方向，清澈的眼眸中柔情滿溢：「……所以，不要再猶豫了初菀，聽，你的幸福在敲門……」
楚爸爸如墜霧中、神情獃滯。楚媽媽卻對他的遲鈍沒有太多耐心。她狡黠地笑了笑，輕柔的吻，一個接一個落在楚爸爸的臉上。
楚爸爸側過臉，不敢看她：「我說我們離婚。阿靜，房子是你名下產業。只要離婚，房子就可以保住，你和孩子們就不會無家可歸。我搬出去住，債務我會想辦法還上。」
「西玥，怎麼樣了？」
銀行要收房子，這隻是日後艱難辛苦的起始而已。楚爸爸那個糊塗的提議自然沒在家人心中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接下來該面對的問題還是要一一面對……許久，西玥的臉上露出堅毅的表情，他轉過身。
「初菀，人是很脆弱的動物，人的感情尤其脆弱。當幸福來敲門時，如果你不抓住它，就會永遠地失去。」西瑜輕聲說，「初菀，你幸福嗎？你的幸福來敲門了嗎？」
精緻的面容、白皙的皮膚，手指碰觸到樂初菀的肌膚的時候，西玥覺得心裏酸酸的、軟軟的，已經發展到這樣了嗎？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了嗎？
楚爸爸也急得滿頭汗：「醫生，請問這孩子到底得了什麼病，要不要緊？」
楚家的人只能隔著門上的ｈｅtｕboｏk•ｃoｍ•ｃｏm玻璃大致看一看情況。
西玥透過門上的玻璃，凝視著昏睡中的樂初菀。她的臉色很蒼白，嘴唇也失去了往日的嫣紅，麻藥還沒退，按理說應該是很平靜地昏睡著。可是西玥卻覺得她連睡都睡不安穩，眉尖總好像蹙著似的。
就在這個時候，楚媽媽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
「是西玥嗎？」剛醒來的人還有些迷糊，模糊吐出這幾個字，樂初菀這才覺得喉嚨干癢得難受，身體各處充滿了不適感，尤其是腹部傳來隱隱的鈍痛。
啊！還是媽媽有辦法，果然是偶像級別的大明星呢。樂初菀已經沉到谷底的心重新生出希望。
楚媽媽生氣了，少女脾氣立即發作。她眯著眼睛跑到西玥跟前：「西玥，媽媽問你，必須要老實回答哦。」
樂初菀縮在旁邊，晶亮的大眼睛不時偷瞄過來。
「難道到現在你還想騙我？」西玥的眉心突突直跳，「如果不是正好被我撞見，你還打算瞞大家多久？我真是白痴才會相信你每天去同學家做功課，還有你每天背那麼大的書包，裏面都裝了什麼？是你去打工的工作服對不對？」
「嗯。放心吧，這個只是小手術，沒危險的。」年輕的醫生整理報告，看到其中一張的時候，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這個真是很少見呢。」
西玥說得很慢，語氣盡量和緩，只有樂初菀能感覺到他平靜之下的怒火。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對不起。西玥、初菀，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楚爸爸壓抑的聲音從身後傳出來，西玥回過頭。
西爵眨了眨眼睛接過話頭：「知道啦！二哥，我已經聯繫好補習的工作呢，呵呵，就等著新學期開學。」
「西玥……」忽然，樂初菀醒了。
樂初菀緊抿嘴唇，搖頭。
樂初菀急了，不顧一切地大喊：「你還不是一樣騙人！你說找到新工作叫我不用擔心，結果你是去拜託之前的老闆讓你重新回去工作，還接受了很多苛刻的條件。」
西玥愣了片刻，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卻堅定地說：「純說得對，這是楚家的事情。」
西瑜似乎是微笑了一下，微微側過身，他這個動作就好比初次約會時樂初菀給他拍的那張照片里的樣子。唯獨四下里空蕩蕩的，少了樹蔭遮擋，讓他的身體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不真實感。
西玥踉蹌了一下，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惶。
楚爸爸深深沉浸在自責的情緒中，人有些恍惚，聽到西玥的話，很自然地回應說：「我以為你會和初菀結婚啊，所以就……」
「爸、媽……」西玥張了張嘴，卻覺得什麼都說不出來。
西玥臉色蒼白，腦子裡亂鬨哄的，虛脫了一樣依靠在牆上。
「爸爸，您在胡說什麼啊！」西玥終於反應過來，有些擔心地看了楚媽媽一眼。
樂初菀茫然地點頭又搖頭，西瑜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得，只是不明白此刻他所指為何。
陽光從西瑜的身後照過來，給他俊秀的輪廓鑲上一道夢幻般的光影。樂初菀眯著眼，看不真切。
「是啊，你拖著初菀幹什麼？還有你們怎麼會一起回來的？」楚爸爸不解。
西玥抬起頭，目光在楚媽媽身上一轉，隨即堅定地落在樂初菀的臉上，他張口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說：「媽媽，我很認真，我不會愛上大哥的妻子，更不會和大哥的妻子結婚！」
「不、不痛……」樂初菀慌忙睜開眼睛，看到面前的西玥時卻愣住了。只是一夜之間，西玥就憔悴了許多，臉色蒼白，神情疲憊，那雙一直清澈的眼眸里也帶上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西玥、樂初菀彷彿被雷擊一樣傻了。好半天，兩個人對視一眼，窘迫中兩個人的目光都有些躲閃。好尷尬、好怪異啊！
「爸爸、媽媽……你們不要趕我走！我是初菀，我是西瑜的妻子啊。我是家裡的一份子，我是楚家的人……」樂初菀無助而微弱的聲音一遍遍響起，她拼儘力氣要說給楚純聽，說給大家聽，說給自己聽——楚家就是她自己的家。只是，每重複一遍心裏的恐懼就增多一分，心開始慌亂。
「西瑜……」樂初菀莫名有些驚慌，她想去西瑜身邊。
「到底什麼病？她怎麼會痛成這樣！」西玥大吼，樂初菀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的樣子讓他心煩氣躁。
「肚子……痛！」勉強吐出幾個模糊的音節，樂初菀已經滿頭冷汗。
西玥將樂初菀安置在車後座上，瘋了一樣狂踩油門。一路上，他大聲地不停叫樂初菀的名字，讓她保持清醒。樂初菀雖然痛得神志不清，聽到西玥焦急的呼喊還是努力振作起精神。
「是的。」西玥點頭，心裏卻在後悔。如果那天晚上自己堅持帶樂初菀去醫院檢查，那她今天就不用受這樣的痛苦。
「爸，對不起……」樂初菀的臉通紅，話剛說了一半就被楚爸爸打斷了。他搖了搖手說：「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們仔細想過了，萬一你出了事，楚家擔當不起。等你出院以後，還是回拉斯維加斯……自己的家去吧。」
車子開得飛快，樂初菀心驚膽戰地看著時速指針從五十碼躥到一百碼。好幾次她都想提醒他超速了，卻被西玥兇悍的眼神嚇和*圖*書得不敢開口。
「西玥……」樂初菀被嚇到了。
「爸、媽……」西玥深吸一口氣，「我和初菀有些事情要談，請你們先回房間去好嗎？」
楚爸爸的臉色真的很差，他沒有立即回答媽媽的話，目光自家人身上一一掃過，這才落到楚媽媽身上：「銀行說，三天內不能還清欠款，他們就要將房子抵押……阿靜，我們離婚吧！」
「對不起……對不起……」西玥輕聲打斷她。
「初菀，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樂初菀的眼淚流出來：「我寧願去打工，打一百份工，都不願看到你低聲下氣去求人。那樣不是你。我認識的西玥應該是驕傲的、囂張的，他不會違背原則低聲下氣去求人。不行，不可以！你說，你委屈自己這樣去做，又是誰允許你的！」
瞬間，樂初菀的臉色一陣發白，整個人像被打了一巴掌一樣，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西玥張口結舌，臉卻噌地一下變得通紅。
楚夫婦詫異的目光在明顯顯得古怪的兩人身上一轉，隨即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輕微如蝶翼顫動，帶著幾分憐惜小心，這個輕柔的吻帶著某種慎重的意味，恰如一股清泉瞬間熄滅樂初菀的惶惑與恐懼。她的心自悸動不安中平靜下來。
西玥吸了一口氣，率先打破沉悶：「爸、媽，以後的日子會比較辛苦，希望你們做好心理準備。我會去拜託老闆多接一點工作，媽媽則要負責起家裡的家務，爸爸照看便利店，還有，西爵你的大學學費家裡會負擔，但是生活費用的話……」
輕音樂鈴聲打亂了所有人的期待，大家收回關注的目光，西玥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如果剛才大家再加把勁，他會怎麼樣？西玥胡思亂想，心裏亂糟糟的。
大家在幹什麼，在等著聽他的回答嗎？西玥覺得心跳加速，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在期待什麼，又好像在懼怕什麼。撲通、撲通，就在他覺得心快要跳出來的時候，楚爸爸的手機響了。
呃，哪裡有這樣做人家媽媽的！哪裡有這樣惡劣、這樣少女、這樣亂來的媽媽呀！西玥的內心在哭泣。
「二哥你臉紅了，你不會真的喜歡這個臭丫頭吧？」西爵坐在樓梯上喊，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爸，您，您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西玥偷看樂初菀一眼，咳嗽兩聲，「我是說，好好的，怎麼把我和這個臭丫頭……咳咳……」這話實在是沒法說啊。
「西瑜，你過來，你離我好遠，我看不清你。」她沖他招手輕喚。
「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啊……」楚爸爸眼中有淚，哽咽地說，「初菀實在是太傻了，她拚命忍著一定是為了給家裡省錢，怎麼會有這麼傻，這麼讓人心疼的孩子啊……」
這是西玥第一次對她不自覺地表現出溫柔。
人頭熙攘的街頭，西玥和樂初菀並肩而行。他們經過花店，碰到賣花的小姑娘，他們走進西服賣場，樂初菀挑了一根領帶讓西玥做他的模特試戴……再接著，兩人逛完街，西玥要去工作，樂初菀關照他早些回家。西玥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溫柔語氣答應。
「二哥……」西爵走到西玥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娶她吧，那個丫頭這麼笨，如果你不娶她回來，她以後一定會活活笨死的。」
楚家的客廳里，西玥握著可樂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忽然，他瞪大雙眼，好像看見了什麼驚奇又有趣的東西，喝進嘴巴的可樂忘記吞下去，嗆得大咳起來。可樂噴在衣服上，滴在地板上，他卻完全不在乎，兀自對著屏幕哈哈大笑。
楚家的人誰都不說話。醫生的那番話震驚了他們。什麼叫很多成年男人都忍受不了的痛苦，什麼叫想不到她這麼能忍，什麼叫壓力引發的病症？
「西玥你這孩子在幹什麼？」楚媽媽驚愕。
西玥的眼睛紅了，冒火的目光盯在樂初菀身上那件髒兮兮的T恤上：「你倒是聰明，知道帶另外一套衣服在包里，這樣就不會因為打工弄髒衣服回來被詢問，對不對？」
西瑜的話很淺顯又似乎飽含深意，樂初菀更加茫然，忍不住問：「西瑜，你呢？」
「剛才……我好像聽見西瑜在叫我，我在想是不是西瑜想我了，要來接我走……」樂初菀的聲音微弱，臉上帶著好像做夢一樣的表情，「可是……捨不得爸爸媽媽……捨不得西爵、純……還有你。」
病房裡，樂初菀安靜地躺在床上，手臂上打著點滴。藥液順著滴管流進血脈，在藥力的作用下疼痛銳減，她終於睡著了。
樂初菀錯愕地抬起頭，西玥俊美的面容閃過迷惘，清澈的眼眸凝視著她，有一種悲哀又溫柔的情愫在裡頭。四目相對，這一瞬間所有的話都不必說了，她明白他的心情，他也明白她的。他們都願意竭盡全力去維護這個家，去守護對方，只是為什麼他們已經這麼做了，已經傾其所有，卻還是令對方這麼委屈這麼辛苦呢？空氣中充斥著一種名為悲哀的情愫。彼此的呼吸可聞，彼此的心跳可聞。只是他們都想不明白，這其中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
西玥驚疑不定，帶著一絲不確定，伸手撫上樂初菀的長發m•hｅｔｕbｏｏｋ•com.com，撫上她的臉。
「呵呵，真是的，我們家西玥不好意思了。」楚媽媽自顧自陶醉在美妙的幻想當中。
醫生說完就離開了辦公室。
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一直靜默的楚純突然說：「爸爸，我們不是都商量好了嗎，楚家的事情，不要外人插手。」
楚爸爸錯愕，就見楚媽媽美麗的臉上綻開一個動人的微笑：「親愛的，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傻氣。難道你不知道離婚要雙方都同意的嗎？」
西玥深吸一口氣，壓住火：「說吧。」
西玥一步步向樂初菀走近，將她逼入死角：「我就算再白痴現在也都想明白了。誰允許你私自去打工，誰允許你把自己弄得這麼凄慘？」
「西瑜已經死了！」楚爸爸正視樂初菀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初菀你放手吧，守著一個死去的人沒有任何意義。你還這麼年輕，應該去尋求新的幸福。聽我的話，回家去吧。」
大家聊了一會兒，醫生過來查房。很快，醫生就宣布樂初菀的情況很好，只要住院七天，拆了線就可以回家休養。醫生還關照說，年輕人不要太勞累，壓力不要太大，這次是闌尾炎，再不注意勞逸結合，下次就不會這麼好運氣了。
楚媽媽說著，伸出一根指頭戳在兒子的胸口，滿臉威脅地問：「不可以說謊，這裏可騙不了人哦。你喜歡初菀嗎？西玥，快說！」
樂初菀眨了眨眼睛，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將眼淚逼回去。她吸了一口氣，努力揚起一個笑臉：「爸爸，我哪裡都不去。這裏就是我的家啊。」
「怎麼了？」西玥問。
西玥將速度放慢一點，盡量保持步伐的平穩：「初菀，已經到醫院了。你再堅持一下。」
楚家的其他人趕到醫院的時候正看到這樣的場景。西玥坐在她的床邊，神情專註地凝視著病床上熟睡的女孩。
她伸出手，指尖碰觸了一下西玥的側臉，不是記憶中溫暖的感覺，西玥側臉一片冰冷。他俊美的面容上裂開一道縫隙，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她：「不許胡說。你不會有事的！」
當事人楚媽媽卻依然平靜，她靜靜地聽完，微笑了一下：「親愛的，你說完了？」
樂初菀整個人彷彿被煮過一樣，從頭到腳紅了個遍，心更是撲通亂跳個不停，簡直恨不得挖條地縫鑽進去。
空氣突然凝固，一種詭異的氣場剎時籠罩了客廳。
楚爸爸點點頭，乾巴巴地開口：「初菀，剛才醫生說的話你也聽到了。這次是你運氣好，下次就未必了。」
樂初菀幾乎是被西玥拖進家門，他兇悍的樣子驚呆了楚夫婦。
楚爸爸說：「好，那個，那你們慢慢聊。」
整個醫生辦公室的值班醫生、值班小護士集體獃滯掉了。唯獨楚家的人，面帶微笑，眼含欣賞，邊觀看邊對眾人露出「不要太吃驚的，這隻是小意思」的眼神。
她的心酸酸軟軟的，如浸泡在溫水中一樣，樂初菀覺得心中有什麼要滿溢出來，眼睛不覺濕潤了。
樂初菀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有一條溪水，她站在溪水的這一邊，西瑜站在那一邊。
只除了那天晚上，她打破了咖啡杯……那時候她應該很痛很痛吧，可是為什麼還是對他微笑，說只要休息一晚就沒事了，而他竟然傻兮兮地相信了……
楚媽媽眉開眼笑，趁熱打鐵，跑過去拉住西玥：「西玥你說，你也很喜歡初菀是吧？呵呵，只要你們結……」
楚爸爸無聲點頭，父子兩個的目光交接，彼此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思。楚媽媽卻沒意識到這一點。
西玥愣住了，他咬了咬牙，將證明書遞到楚爸爸面前：「爸，您簽吧。」
他晃了晃樂初菀的身子，直到懷裡的人皺了皺眉頭，西玥才略微鬆了一口氣：「爸、媽，我送初菀去市醫院。」說完這句話，他衝出大門。
「抓住他吧……」西瑜的聲音漸漸隱去，唯獨最後一句，餘音不絕，在樂初菀耳邊久久縈繞。
樂初菀無力地枕著西玥的胸口，耳朵聽著他急促有力的心跳聲。夜晚的風很涼，腹部傳來的可怕劇痛讓她全身發抖，只是被西玥抱在懷裡卻讓她覺得一陣溫暖，她微微揚起臉。
年輕醫生接過證明書，轉身吩咐護士：「去通知準備手術吧。」
終於，這樣少女的柔情攻勢讓某個老實男人如夢初醒。他伸出手將妻子緊緊擁住，聲音顫抖：「阿靜，對不起。對不起……我好糊塗，我真是太糊塗了……」
樂初菀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她一如往常地準備飯菜做家務，關心家裡的每一個人，臉上總是綻放著燦爛的笑容，甚至她瞞著大家偷偷去打工，去洗那些油膩膩的臟盤子……
「親愛的，怎麼了？是誰打來的電話？你的臉色好難看。」楚媽媽的聲音傳過來，西玥回過神來。
動態畫面晃了晃，變成了另外一個場景。
樂初菀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整個手術兩小時不到。人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全身麻醉還沒過去。醫生說她明天早上會醒，並建議家屬不要打擾病人休息。
「不、不要走，不要離開我……」眼淚自樂初菀緊閉的雙眼中溢出，半夢半醒之間她慌亂地伸出手，蒼白的手指伸向虛空，似乎想抓住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