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滾燙之吻
「哦,這樣啊……」
「啊?」言祈終於把頭擰了過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雖然我不是很介意偶爾充當一下女裝大佬,但是你確定你的尺碼我能穿嗎?」
終於,言祈的腳步停了下來,稍微擰了擰那件已經透濕的外套后,沖她溫和地笑了笑:「自己上樓害怕嗎?」
某天,逮著下班之前的一點空閑時間,她隨手刷著微信,一條來自陸余的朋友圈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倪悅跟在言祈身後,猶豫了好一陣,才鼓起勇氣哼了個聲音:「你別送了吧,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這生無可戀的回復讓老斑鳩誤會了她意思,趕緊對她表示關切:「別啊!我們家小仙女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可以當作沒看見呢?只是你那些消息前言不搭后語的,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情況。而且你們都……那樣了,怎麼突然又說他拒絕你了呢?」
陸余被她神秘兮兮的模樣搞得有些驚恐:「媽呀……師妹你又鎖門又拉窗的,是要搞什麼秘密刑訊啊?有話直接說嘛,搞這麼一出師兄我看著怕怕的。」
謝雨晨性格沉穩,不像陸余嘻嘻哈哈地喜歡和她逗樂子,兩個人共事時除了必要的工作溝通外,幾乎很少私下打交道。
職場是個最現實的地方,共事的時候關係再親近,一旦分道揚鑣,結局大抵是人走茶涼。
老斑鳩的一番話,的確讓她從自怨自憐的悲觀情緒中解脫了出來。
言祈擦完頭髮后抓著毛巾坐在那裡,看她前前後後地折騰了好一陣,終於捏著一把剪刀和一卷紗布站到了自己身前,於是微微笑著,把手伸了出去。
實在敵不過思念,就把曾經和對方有過的聊天記錄翻找出來,從頭到尾,再從尾到頭地反覆翻閱。
雖然言祈離職前給公司高管打包了非常詳細的說明郵件,陸余和謝雨辰也專門用了一個星期時間,去和技術部門做交接,然而失去了這幾位對產品最熟悉的主力軍,外加初代版本倉促上線而留下諸多隱患,後續更新的幾個版本依舊治標不治本地持續引發著各種差評。
「好,師兄晚安。」
只是無論行動再怎麼堅決洒脫,眼淚卻止不住地涌了出來。一滴滴地向下滾落著,怎麼忍也忍不住。
「可是我沒有開玩笑。」倪悅一字一頓地說,「斑鳩兄,雖然很不想承認,可是我發現,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
除了平日里和他關係比較親近的幾個妹子,偶爾會在閑聊時滿是遺憾地抱怨著,再也收不到言總安排的下午茶之外,大部分人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動都選擇了默不作聲。
像是感覺到她渾身發軟,言祈更加用力地摟緊了她的腰,另一隻手扶住她的後腦,不斷地調整著親吻的角度。
親吻已經停止。
最後,她像是下定決心一樣,鬆開了手裡的袋子,迅速跨步上前,渾身顫抖地吻上了對方的嘴唇。
「哦……」
倪悅拿了一聽可樂,百無聊賴地坐在電腦前,正準備隨便開個綜藝節目切換一下心情,久未上線的老斑鳩終於晃晃悠悠地蹦了出來。
這樣的條件,大概只有言祈瞎了眼,才會在大把追求者中對她青睞有加。
「你走!」倪悅被他哄得哈哈大笑,「你見鬼的公子音,就你這不著調的樣子,鐵定大叔音。」
「什麼?」
隨著輕微的「咔嚓」一聲響,手機的屏幕最終被鎖定。
面對對方的斥責,她一時間無力解釋,只能咬著嘴唇不說話。
「幹嗎?」
「不會。」倪悅有些機械地回答著,「樓道里最近裝了聲控燈,而且就算摸黑,我也挺習慣的。」
品牌部的工作看上去和言祈在時沒有太大不同——除了倪悅晉陞經理的文件下達之後,在部門內部引發了一陣小小的慶賀。吳寅峰對這個板塊投入了比以往更多的關注,好幾次的高層會議都特別安排了倪悅一起旁聽參与,其重視程度之大,幾乎是要將她捧成公司紅人。
十幾分鐘后,衣服被清洗乾淨,晾曬到了陽台,小屋終於恢復了它慣有的平靜模樣。
「斑鳩兄,可是我真的好喜歡他。」
「嗯……」似乎有了黑暗做屏障,對方永遠帶著笑意的聲音終於卸下了偽裝,聽起來嚴肅又寧靜,「今天你和我說,你不想留在Resonance了,我想知道是什麼原因。畢竟我走的時候,是和吳總特別談過的,如果是因為之前我們走得比較近,或者是同校校友的身份,讓你現在處境為難的話,我想……我是可以再和他溝通一下的。」
還是這些親昵,只是情不自禁下的一時衝動?
片刻之後,言祈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懷裡帶了帶,聲音也柔和了下來:「你別跑了,下雨路滑,反正也淋濕了,那就小心點回家。」
有時候她想,要不要像正常同事那樣發個消息,詢問一下「師兄你現在怎麼樣,是否一切都好」。
「請問你說的這個人是我嗎?被你這麼一誇,我都快愛上我自己了。」
他倆之間半年左右的同事交情,在對方心裏大概說不上有多特別。
許久之後,眼見無人應答,青年有些詫異地抬起了眼睛,緊接著,他的眼瞳猛地一跳,聲音也變得有些僵硬:「悅悅……怎麼是你?」
因為地勢偏遠,對這個園區,倪悅之前只是在新聞報道里聽說過,並未親臨現場。如今在茫茫夜色下,奔向這麼一處未知的地方,她的心情帶上了一股破釜沉舟般的決絕與忐忑。
好了……就這麼著了。
左邊靠牆的地方,是十幾個疊放在一起的紙箱,有些打開了一半,有些尚未拆封。
「那是自然啦,男人的心思嘛……我還是有發言權的。」
「真的嗎?」
「喂!你等等!」老斑鳩似乎慌亂起來,接連輸入了好幾個錯別字,「我隨口開玩笑而已,你別當真啊!」
「啊……」倪悅沒想到在言祈辭職這件事上,自己居然無意間推波助瀾了一把,驚詫之下繼續追問,「那他現在準備去哪家公司呢?」
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房間里只剩下了倪悅一個人。
倪悅沒想到他真的從善如流,說走就走,說完告辭信息之後頭像立馬灰了下去,一時間悵然若失。
緊接著,言祈的嘴唇壓了上來,重新吻住了她。
「既然不是因為工作,那你幹嗎一直悶悶不樂的啊?」
倪悅簡直被他氣得哭笑不得,恨聲咒罵:「你滾!」
只是雲響系統後續的迭代工作似乎並不順利。
雖然留言里的「他」並未指名道姓,但倪悅的心在瞬間狂跳了起來。
「哦……」
雖然誰也沒吭聲,兩人卻像是達成了默契一般,相互幫襯著,在倪悅的單人床旁邊鋪了一個簡單的地鋪。
四十分鐘后,計程車在幸福家園小區的門前停下,車外的雨勢已格外驚人。
言祈雖然從頭到尾沒有讓她難堪,也一直溫存體貼地照顧著她的情緒,可是對他而言,所有的配合和照顧之下,心裏真正想著的又是什麼呢?
「不用了師兄,我已經吃過了。」
偏偏這番話說得又是如此理智而貼心,完全站在她的立場上考慮,讓她連想要厚著臉皮再說兩句爭取的話,也不可能。
「裝修辦公室?」倪悅愣了愣,「辦公室里的桌椅柜子什麼的,不都是配套出租的嗎?」
倪悅重新躺了下去,緊接著把身體側向了牆面。
「話可不能這麼說。」老斑鳩擺出了一副嚴肅分析的模樣,「男人給不喜歡的追求者留台階是一回事,可是再怎麼說不會隨便親對方呀。除非他是個渣男……話說,你那個師兄有那麼渣嗎?」
「今天我見到師兄了,而且還向他告白了,你說我是不是很蠢?」
進屋之後的溫度稍微暖和了些,緊貼在身上的濕衣服卻更加讓人難受。
那一刻,她的心裏充滿了絕望的平靜。
「不用了,晚一點再說吧。」言祈輕聲喘了一口氣,拿起扔在一旁的外套,「老謝應該快到了,等他到了你們就先吃點東西,然後在這兒等我。」
「天真!」老斑鳩像是過來人一樣,道理說出來一套一套的,「他再怎麼厲害,之前也是因為有Resonance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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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做支撐,現在自己創業,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得自己一手一腳親自操辦,內部要做產品,外部要拉客戶,這些事哪那麼簡單?至於他家那邊……說白了就是個普通的中產家庭,何況他這麼一走,他媽不給他添亂算好的了,你還指望能給他什麼支持?」「不,不是。」倪悅吸了吸鼻子,把身體側了過來,靜靜地看著他,「吳總對我挺照顧的,你走了以後,他對品牌部的工作很重視,連高層會議也會叫上我一起旁聽。我沒有什麼覺得為難的地方。」
順著陸余的目光看過去,言祈右手臂上的紗布已經滲出了一片刺眼的血水,應該是剛才擁抱她的過程中太過用力,導致了傷口崩裂。
「好的,那我滾了。小仙女你好好休息。」
像之前那樣,即使面對那麼多的求職者,言祈也能神通廣大地把她的簡歷從茫茫人海中找出來,然後遞到HR的手中。
老斑鳩敲完字等了幾秒鐘,沒見她有回應,試探性地繼續發問:「你該不是……因為你那個師兄走了,才這麼生氣吧?」
「好的,謝謝師兄。」
更何況她對言祈的這份心情轉化得如此幽微,如果不是了解他們日常相處的種種細節,大概很難理解體會。
畢竟他們之間的關係,無非曾經是「Z大校友」,以及某段時間里是「關係還算不錯的上下級」。
「咬著呀!」
想了幾秒鐘,她賣力敲開了隔壁鄰居家的門,杜撰了一個遠房表哥前來探親,突遭大雨沒法回去的故事,最終從那對好心的夫妻手裡借到了一套休閑款的男式居家服。
有些僵硬地互道晚安之後,兩人很快鑽進了被子。
倪悅站在那裡,沒動也沒說話,嘴唇咬得緊緊的。
「其實也不是……」倪悅有氣無力地說,「吳總雖然嚴格,但蠻體諒下屬的。雲響這事他也知道根本問題在於產品,這個問題不解決的話,公關稿就算吹得再天花亂墜,用戶那邊的惡評也不會平息,所以沒太為難我。」
得益於老斑鳩之前的囑咐,在經歷了之前那次高燒后,她開始學著在自己的這間小出租屋裡放上一個醫療急救箱,除了常用的治療發燒感冒胃痛消炎之類的藥物外,紗布棉簽之類的東西也準備了一些。
「可以啊,這又不是什麼秘密。」謝雨晨笑了起來,「不過我現在要登機了,等上了飛機給你發微信吧。」
老斑鳩裝模作樣地一陣哀嘆后,小心翼翼地回歸了正題:「所以說,你現在開心點了嗎?相信我,別那麼悲觀,作為男人,我敢打包票你師兄是很喜歡你的。說不定渡過了眼前的難關后,他就會好好向你表明心意。」
「搖頭是什麼意思?」言祈輕聲笑著,「是不餓,還是嫌這周邊的東西不好吃啊?要不這樣吧,我陪你回市區吃日料,吃完了以後再送你回家?」
低沉的鼻息和黏膩的濡濕聲落在耳朵里,慢慢變了味道。
倪悅抬手擦了擦滿臉的淚痕,滿是絕望地把自己埋進了被子里。
這個問題倪悅不敢深究。
「幫他做什麼呀?買咖啡、送盒飯,還是寫方案、打白工啊?」老斑鳩滿是無奈,「小仙女,你知道創業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你那個平時出差都住五星級酒店行政套房的師兄,如今要一窮二白從頭開始,每一分錢都得想好花在哪兒,連下個月有沒有飯吃都不知道。既然你是他的師妹,按照你的說法他又對你一直挺照顧的,那麼自然不會希望你在這種根本看不到任何前景的時候,去看他各種狼狽的樣子。留在Resonance對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雖然雲響項目暫時算失敗了,但公司總歸還是盈利的,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拿著穩定的薪水,不是很好嗎?」
「之前的事是誤會嘛,他當時受傷進醫院了,顧不上我那點小事很正常。說起來,斑鳩兄你之前不是也有過類似的遭遇嗎?想來應該能體會吧。」
倪悅重重地點了點頭。
所以從任何角度上看,善解人意又對她與言祈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頗為了解的老斑鳩,無疑是最好的傾訴對象。
「喂,謝師兄嗎?我是倪悅。」
「就知道要被你嫌棄……」
剛走出園區大門沒多久,烏沉沉的天色里,雨已經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不知道是出於他的特別交代,還是良好的職業道德,陸余和謝雨晨在言祈的離職信息正式公布之後,在公司里多待了一個多星期,事無巨細地把雲響系統的技術部分和程響那邊做了交接。
倪悅顧不上和他貧了:「你別演了,我簡單問你個事。言祈師兄他……怎麼忽然離職了啊?」
「你會和自己不喜歡的女孩接吻嗎?」
從剛才司機一路嘮嘮叨叨的抱怨里,也知道這種暴雨天,很少有計程車願意接單跑城郊的生意。
巨大的眩暈中,倪悅的身體不自覺地開始發抖,如果不是背部有東西倚靠著,幾乎要站不住。
聲音嘶啞成那樣,應該是被嚇到了吧?
可是內心翻湧而上的難過、委屈、心疼,和對眼前人難以言說的情感,讓她根本沒有辦法保持理智。
眼下忽然接到她的電話,他卻沒有太多驚訝的意思,只是聲音夾雜在一片中英文交替的登機提示中,聽起來有點模糊:「不好意思,我現在在機場,馬上要登機了,可能不能聊太久。倪悅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老斑鳩這麼一勸說,倪悅的心裏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況且不知是言祈開始忙於創業前的籌備工作,還是刻意切斷了和Resonance的所有聯繫,昔日里關係再熟的同事那裡,也沒有傳來有關他的半點消息。
沉思片刻之後,她繼續問:「可是斑鳩兄,就算你說得有道理,可是……師兄真的有可能喜歡我嗎?」
「那行,我不送你上去了。你回家以後趕緊洗個澡,別感冒了。」
無論是作為師妹,還是前同事,她現在最應該做的,大概就是放下手裡的東西,簡單慰問一下對方的近況,然後禮貌告辭。
或許言祈說得對,在她沒有足夠的信念和資本之前,只憑著戀愛腦下的滿腔衝動,是不適合過去給他添亂的。
黑暗中,言祈輕輕翻了個身:「悅悅,你睡了嗎?」
這一次,對話框那頭沉默了很久。
倪悅從浴室里拿了塊大毛巾,讓言祈擦了擦頭髮,隨即翻箱倒櫃地開始找葯。
即使到了現在,她的嘴唇上似乎還留有言祈那個吻的餘溫。
倪悅愣愣地想著。
「安排?」言祈看上去有些詫異,「我替你安排什麼了?」
工作上的成就感和同事們的寬慰,讓倪悅的心情逐漸好了一點。
倪悅的胸膛重重地起伏著,千言萬語涌到嘴邊卻根本說不出話。
對話框那一頭,始終沉默著沒有半點反應。
目光落在他纏著紗布的右手上時,眼睛很快紅了。
「你是為了這個在生氣?」言祈簡直啼笑皆非,「你說的這些事談不上安排,我只是牽線搭橋而已,無論是你加入Resonance,通過試用期,還是現在能夠繼續留下來,甚至升職加薪,都是因為你自己的表現和能力,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就……他可能不想我太難堪吧。」當時的場景現在想來,倪悅只覺得羞恥,敲字的手跟著抖了起來,「師兄他……一直都蠻給追求者留面子的。之前在學校的時候有師姐和他告白,他也不會當面說什麼拒絕的話讓對方下不了台。可是他不願意我去他的公司,態度很明確,所以……我想自己大概是沒戲了。」
一片熱烈的親昵里,吻很快不再只是吻。
如果不是因為耳邊傳來的陣陣呼吸聲,她簡直無法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發生的。
言祈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而且還那麼溫柔地給她留了台階,讓她不至於被拒絕得太過難堪。
當天上班的過程中,她始終保持著沉默。
食物的下面壓著一張小紙條:「謝謝你昨晚收留我,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早餐是樓下便利店買的,味道不錯,希望今天有個好心情。」
十幾分鐘過去,窗和_圖_書外的漫天大雨依舊沒有要消停的意思,陸余的電話卻先一步打了進來。
「言祈」這個名字在Resonance已經鮮少有人再提起,要不是雲響項目依舊在推進,大概沒有人會記得在Resonance的辦公室里,曾經有過一個性情隨和,喜歡熱鬧,卻在業務上寸步不讓,時常和老闆正面PK的小言總。
光是這樣想著,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再次絞痛起來。
在他的手指逐漸上移,幾乎要碰到她的內衣時,倪悅猛地一個激靈,用力推了他一把。言祈微微趔趄著後退了半步,兩個人終於從過熱的狀態中冷靜下來。
倪悅瞪了他一眼,稍微腦補了一下對方穿著小裙子的模樣,忍不住有點想樂。
「啊?那你說說看,我有什麼優點?」
言祈掛了電話,開了約車軟體,等了十幾分鐘,卻沒有一個接單的。
衣服上還留著淡淡的櫻花沐浴液的香味,連著言祈身上的味道,彷彿還沒散去。
這似乎是對方被猝不及防地冒犯之後,身體力行地教她該怎麼接吻。
大概是地面上大幅度晃動的光影,讓他覺察到了有人出現,青年頭也不抬地輕聲哼笑了起來:「陸余你速度挺快的啊。我還想著天馬上要下雨了,你來不來得及趕回來呢。讓你幫我帶的咖啡帶了沒有?再不來一杯我要困死了……」
「為什麼不?」
今夜發生的一切,仔細想來,其實都是因為自己的衝動和執拗而一步步走到現在的。
言祈核對了一下手機上的租車信息,先一步上前拉開了後座的車門,等倪悅上車后,自己才坐到了副駕駛座的位置。
言祈一走,靠他刷臉帶進Resonance的兩個「特別顧問」,自然沒有要繼續留下來的意思。
「哦……」老斑鳩像是受驚過度,失去了平日里巧舌如簧舌燦蓮花的技能,每一句對話都乾巴巴的,「所以呢?」
「就是……經常會想起他,時時刻刻想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麼。看到他高興的時候自己會更高興,知道他遭遇挫折的時候會很難過。很期待參与到他的世界里,如果對方有什麼計劃卻把自己排除在外,就會很失落……」
緊靠著單人床的地鋪已經被收拾好,鄰居大姐家那套土氣的家居服也放在了椅子上,被疊得整整齊齊的。
太過混亂的思緒下,倪悅無法確定那究竟意味著什麼。
「嗨……吃過了可以再吃一點嘛!」
「任何一家公司,在招募員工的時候,HR都會問以下兩個問題——你為什麼會從上一家公司離職,以及為什麼會選擇現在這家公司。因為對一家公司而言,員工的職業技能和業務能力之外,其職業規劃、工作目標也是需要認真考量的。尤其對創業公司而言,需要的是真正對這份事業有所熱愛、目標一致,且能夠全身心投入的夥伴,而不是出於私人原因一時衝動的盲從者。」
「去啥公司啊,準備自己干唄……」
繞過前台位置的那扇隔斷牆后,裡間是一個不到一百平方米的開敞區域。因為還在裝修階段,整個區域看上去亂糟糟的。辦公桌椅和大大小小的柜子七歪八扭地堆放在一起,大部分還缺胳膊少腿地處於尚未拼接完成的狀態。
「你之前自作主張地把我的簡歷給了HR,把我招進Resonance,現在自己走了,又私底下和吳總達成協議,讓我繼續留在公司,升職加薪,你做的這些以為我都不知道?」
但即使是這樣,似乎算不上什麼安慰。
看上去言祈並不像她料想的那樣,只是出於一時衝動才做出了辭職的決定,而是在早有目標的情況下,有計劃有步驟地做了不少準備,甚至和周遭的親友都有了不止一次的探討和溝通。
直到一個星期後的高層例會上,吳寅峰才以「個人發展」為由,態度曖昧地宣布了這一消息。至會議結束后,HR部門按照同樣的口徑,對全體員工發出了郵件公示,在打消員工們林林總總的揣測的同時,也徹底斬斷了言祈和Resonance之間的聯繫。
「還沒有,師兄你有事嗎?」
「那種現成的太貴了。」謝雨晨輕聲解釋著,對她一副不知人間疾苦的模樣也沒見怪的意思,「我們公司初創,資金比較緊張,所以要麼網購,要麼找一些二手貨,的確麻煩了點,不過能省不少錢。」
「斑鳩兄……你之前喜歡那個女孩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嗎?」
如果自己在對方的心裏稍微有那麼一點不同,那麼這麼久了,對方無論如何會主動給她發個信息吧?
「小仙女,我怎麼覺得你最近很不對勁呢?之前也不是沒見過你加班熬夜,可再怎麼著,都感覺挺有鬥志的。這段時間卻總是一副綁著炸彈要炸碉堡的樣子……難道是你們那個吳總太厲害了?」
櫻花味道的沐浴液是她歷年來的常用品,一季季地反覆採買,除了包裝更換之外,早已經感受不到太多特別。此刻混著對方身上強烈的荷爾蒙,氣味幽微地飄浮在空氣里,變成了最強烈的致幻劑,讓人意亂情迷。
言祈始終沒做任何反應,像是那個早已應付各種告白者得心應手的情場老手,也被她坦蕩得近乎耍賴的舉動震懾得無所適從。
產品問題最終解決之前,公關手段成了挽救企業聲譽的主要措施,巨大的工作壓力頓時壓在了倪悅和她的小夥伴頭上。
「因為……我想幫你。」像是為了讓自己的態度看上去更鄭重一點,倪悅乾脆坐了起來,手指卻因為緊張狠狠地抓著被角,「雖然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員工,但你既然開始創業了,總歸是能幫上一點忙的。所以我想像陸余師兄還有雨晨師兄那樣,去你的公司……和你一起工作。」
等她沖洗完畢,再把換洗下來的衣服收拾乾淨,時間已經接近夜間十一點。
大雨滂沱的夜晚通常很容易助人入眠,但倪悅縮在被子里,始終無法合眼。
言祈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保持著被她親吻的姿勢愣了好幾秒鐘,才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有些狼狽地後退了半步:「悅悅……你幹什麼?」
大概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拿定了主意要離開Resonance,去開啟一段新的旅程了吧。
「呃……其實你的消息我今天早上看到啦。只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然後想著工作時間不方便打擾你,就一直沒吭聲。」
受傷了不趕緊處理,第一時間想的居然是發朋友圈?
六點剛到,倪悅就抓著包匆匆跑出了辦公室,先是趕往公司附近的藥房,買了一堆紗布藥膏消炎片之類的東西,又去超市採購了滿滿一包食物。
讓人失望的是,除了周一那天針對她詢問新聞稿口徑的微信,言祈直至深夜才簡單回復了一句「聽從吳總安排」,自始至終,他沒有再發過任何消息。
倪悅慢慢把頭仰起,掛滿淚痕的臉頰上努力擠出了一個不著調的笑容。
在這樣近乎擁抱著的姿勢里,倪悅藏身在對方的外套中,一步步地走到了自家樓下。
她知道自己態度生硬地戳在這兒,是特別失禮的一件事,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立場對對方做出聲討。
「言祈,你現在在哪兒啊?如果還沒出市區就直接回家吧。老謝剛給我打電話,說是雨太大了,從機場出來一直堵車,城際高速那段還出了好幾起車禍,他今天就不過來了。你也忙活了好幾天了,好好休息休息,事情咱們明天再聊。」
老斑鳩實在勸不動了,賊兮兮地開起了玩笑:「我說你又是生氣又是擔心的,好像已經超過一個師妹對師兄的正常關心了啊?你該不是喜歡上他了吧?」
如今所有的沉默,大概都只是不想聯繫的信號。
「呃……」
司機抬頭看著雨刷飛閃中依舊模糊一片的窗外,有些抱歉地朝他們笑了笑:「兩位,這小區有點老,車子只能開到這兒了。我看你們也沒帶傘,要不我再往前開兩步,找個能擋雨的地方你們稍微避一陣,等雨停了再說?」
倪悅終於顫巍巍地擠了個聲音出來:「我不回家。」
「哎?師妹你怎麼來了?剛好剛好m.hetubook.com.com,師兄帶了外賣回來,要不要一起吃一點?」
所以連老斑鳩這樣的傢伙也不知該如何回應了。
倪悅燒完一壺開水后無事可做,眼看對方濕冷的身體微微發抖,不時冒出幾個噴嚏,乾脆把心一橫:「師兄,雨這麼大,怕是短時間停不了。你老這樣一身濕著也不行,要不先去洗個熱水澡,把濕衣服換了?」
雖然只是短短的幾百米距離,但近在咫尺的有關言祈的一切——他的溫度、氣味、呼吸,連同那些影影綽綽的樓影輪廓,都變成了老舊黑白電影里的經典畫面,讓她拚命地想要記錄下每一分細節,然後永遠銘刻在記憶里。
這個雨夜,滿腹心事無法入眠的,顯然不止她一個。
這句對白,一瞬間勾起了無數大學時期挑燈夜讀的小說里的片段,倪悅只覺得心如擂鼓,再不敢看他,抓起床上的睡衣匆匆進了浴室。
寂靜中,感覺到言祈的呼吸聲已趨於平穩,似乎陷入了夢境,倪悅偷偷鑽進被子,拿起手機,渾身顫抖著打開了QQ。
大概這樣一廂情願又不知進退的自己,實在是太讓人尷尬了吧。
「這麼嚴重怎麼不去醫院?你讓他別忙了,先去醫院把傷口處理一下,釘子上有銹,很容易感染髮炎。我馬上登機了,如果沒意外的話,晚上辦公室見。」
但認真想想,言祈的確沒有一定要向她交代什麼的必要。
這傢伙真是個重度社交患者。
倪悅捧著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把已經透濕的紗布剪開,先用紗棉把傷口周圍的膿血擦拭乾凈,再塗了一點消炎的藥膏,最後把新的紗布一圈圈地纏好。
言祈的主動打趣,在某種程度上總算打破了兩個人之間尷尬的僵局,傾盆的暴雨中,兩個人陸陸續續地又聊了一陣。
說話之間,一輛藍色的比亞迪亮著雙閃,已經駛向了園區大門。
老斑鳩的雞湯看上去還沒煲完:「而且啊,對方不讓你去他公司也不代表什麼啊!談戀愛未必要做同事嘛。他現在情況那麼艱難,沒有辦法像之前一樣罩著你,自然是希望你能夠穩定一點,別跟著他一起吃苦受累啊。」
「這麼說起來,我還得多謝他了?」
「看樣子你有點累,大晚上的,其實也不適合面試。」言祈把身體撐了起來,伸手在她的頭上揉了揉,「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你先休息,有什麼想聊的,我們以後再說。」
一系列動作來得如此猝不及防,言祈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整個人僵在了那裡。
這種時候,再把濕漉漉的衣服換回來打車回家,實在是沒可能了。
「師兄!」眼看對方做完交代后似乎又要衝進雨里,倪悅顧不上害羞,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現在雨這麼大,外面一時半會兒也叫不到車,你要不先去我家把頭髮擦一下,等約到了車再走,好嗎?」
久到老斑鳩幾乎以為她已經下線的時候,一句回復忽然跳了出來。
對方公事公辦的口吻讓倪悅一時間有些蒙了。
陸余笑嘻嘻地看著她:「這事其實之前我們哥幾個也聊過了,他有東西想做,也有這方面的才能,我和老謝挺有興趣的,所以等把Resonance這邊的事情徹底結了,就準備開始做自己的事了。」
所以說,你是用這樣的方式在拒絕我嗎?
「沒有啦……我剛才忽然接了個電話,沒來得及回復。」不知道是為了配合她消解眼下的尷尬局面,還是真的有事耽擱了,老斑鳩頭像微晃之下,終於又活了過來,「小仙女,我認真問問你,你究竟喜歡他什麼呀?之前你不是挺討厭他的嗎?」
「告訴你幹嗎呀?」老斑鳩有點詫異的樣子,「他離開Resonance又不是什麼特別光彩的事,說白了就是在辦公室鬥爭中沒撐住,選擇了主動出局,安安靜靜地走了對誰都好,難道還要公告天下讓同事們給他開個歡送會嗎?」
房門處忽然間有影子晃動了一下。
「哦……好!」
剛跑出十幾米,頭頂忽然一沉,一件外套已經罩在了她的頭上。緊接著,是言祈帶著怒氣的聲音:「大雨天的你亂跑什麼?小區里本來就暗,摔跤了怎麼辦?」
然而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關於他的任何動向,徹徹底底地從倪悅的視野里消失了。
那些折磨得她夜不能寐的愛慕和思念,總算用這樣的方式向對方表明了。
所以最後,她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
「哦,那倒也是。」老斑鳩終於投降了,「至少他臉長在那裡,就算創業失敗了還可以去賣身。」
「擔心什麼?」
陸余顯然沒有留意到她聲音中尚未完全退去的沙啞,大大咧咧地把好幾個飯盒朝紙箱上一扔,緊接著抬眼看向了言祈。
和她不久之前主動發起的,那個淺嘗輒止、觸碰式的親吻不同,言祈輕咬著她的嘴唇摩挲了一陣之後,很快將舌頭探進了她的口腔。
倪悅被他一勸,心裏的鬱悶減輕了不少,卻萌生了新的糾結:「斑鳩兄,聽你這麼一說,我實在是有點擔心。」
倪悅驚嘆之下幫著百度了一下,正按照網友的建議在認真回復,對方的信息下面忽然多出了一條謝雨晨的留言。
感情方面,她晚熟且遲鈍,又向來是有些大大咧咧的性格,即使有了心事,也羞於與人傾吐,所以身邊並沒有什麼可以暢談少女秘密的細膩閨密。
靠窗的桌上放了一碗白粥,一個茶葉蛋,外加一籠小包子。
對方的最後一條更新還是她生日那天,在那張星光滿溢的墨藍大海圖片下,言祈言簡意賅地留下了一句「New trip」。
倪悅緊緊抓著電話,一邊等著對方的微信,一邊計算著下班時間。
這匆忙躲避的姿勢,說不定還帶著幾分厭棄和嫌惡。
電梯門剛打開,一股濃濃的膠漆味撲面而來。
見她不說話,言祈挪開了膝蓋上的筆記本,很快站起身來,聲音恢復了常見的輕快:「這麼晚過來,沒吃飯吧?要不師兄先陪你吃點東西?」
「沒有……」倪悅咬著牙,努力擠了個笑臉,「既然如此,那祝各位師兄前程似錦,一切順利。」
但是很明顯,你根本不會接受。
從齒列到上顎,滾燙的舌尖一寸寸地舔舐而過,最終和她的舌頭糾纏在一起,重重地吮吸著,一副要把她吞進去的狂熱架勢。
一切置辦完畢后,她就近打了個車,按照謝雨晨發來的地址,趕向了位於S城城郊的智創孵化園。
這個道理倪悅不是不懂,可她的潛意識裡總期盼著在言祈心中,自己和普通的「同事們」有所不同。
眼下到了晚上八點,園區里已經見不到什麼人,幾扇破舊的窗戶上燈影搖曳,看上去甚至有點鬼氣森森的。
雖然之前的爽約事件讓她和老斑鳩之間有了一段微妙的冷淡期,但對方畢竟是她最信賴的朋友,遇到了什麼不爽的事,她終究只能厚著臉皮向對方抱怨訴苦。
十分鐘之後,鄰居大姐心滿意足地回了屋子,倪悅剛把門關上,隨著「吱」的一聲,言祈拉開浴室門,渾身熱氣地走了出來。
「那可不是嗎?」老斑鳩這一刻的表現宛若戲精,不知道從哪裡搞了一個愛心四射的表情包,繼而深情款款,「小仙女,網戀嗎?我公子音。」
「創業這件事……對他來說會那麼困難嗎?」工作這些年,倪悅不是沒從書本和現實世界里見過諸多困境重重的創業者,但在她心裏,言祈一直是無所不能的,「師兄他那麼厲害,無論是技術還是管理能力都很強,而且他家裡的條件好像也不錯,應該不至於那麼艱苦吧?」
過了昨日晚間情緒最動蕩的時候,倪悅此刻平靜了許多:「沒關係的,反正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當沒看到好了。」
最後這個句子敞敞亮亮地躺在對話框里,以句號收尾,看上去情緒十分平靜,卻像是扔下了一枚深水炸彈,炸得電腦那邊的老斑鳩忽然沒了聲息。
雖然言祈一直沒說話,但她知道對方依舊清醒著。
「怎麼了……不舒服嗎?」
言祈滿是好奇地看著她,似乎在等著她為自己突如其來的無理取鬧給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算不上突然https://m.hetubook•com•com吧,言祈和老吳關係緊張成那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知道的。」陸餘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之前他礙著他媽和老吳他爹,一直忍著沒想過挪窩,但云響這事吧……老吳實在太過分了。雖然他有自己的戰略考慮,我也不好說系統著急上線是錯的,但從頭到尾瞞著言祈一個招呼不打就把事私下辦了,實在太不厚道了。就這種操作,言祈再待下去也沒啥意思了不是?外加周五那天,他不知道和什麼人聊了聊,把他媽的那塊擔子也放下了,所以立馬決定辭職了。」
電梯正對著的方向,玻璃門半敞著,昏暗的燈光隱隱從室內透了出來。
只是對這樣畏縮不前,卻沉溺於做閱讀理解的自己,倪悅有些鄙視。
倪悅踩著自己的影子左右繞了快半個小時,才好不容易逮到了一個加班的大叔,問清了樓棟的具體方位。又走了近十分鐘,才搭乘著吱呀作響的老舊電梯,趕到了傳說中的C區B棟三層。
可是愛而不得的失望和酸楚,還是讓她忍不住內心絞痛。
而同時,她徹底做好了一個決定。
智創孵化園原本是一處工業廠區,隨著城市的發展,老舊的廠房被改建成了商用LOFT,專門租給那些處於創業期的小企業。
這樣又過了一個多星期,一切似乎徹底歸於平靜。
隨著陸余和謝雨晨的離去,言祈離職引發的種種討論逐漸平息了下來。
「嗯……」言祈沖他點了點頭,「快九點了,這裏位置太偏不太安全,你們等我一個小時,我先送倪悅回家。」
「其實不是生氣。我就是有點鬱悶,師兄他離職這事既然不是臨時起意,怎麼一直都不告訴我呢?如果之前不說是因為不方便的話,那做完決定怎麼著也應該和我說一聲吧?」
「啊?那你現在幹嗎?要出去嗎?外面快下雨了啊!」
「還好……」言祈有些誇張地嘆了口氣,「難怪醫院里的護士大多數都是女孩子,當著她們的面,就算再疼也得忍著保持風度。不過下次遇到類似的事,你可能得多給我備塊毛巾。」
他們不僅接吻了,還共處一室睡在了一起。
「小仙女,你還好吧?」
噼里啪啦的暴雨中,車內似乎有人喊了句什麼,倪悅來不及分辨,趕緊低頭匆匆往前跑。
在他溫柔的注視下,倪悅只覺得心跳越來越響,幾乎要跳出胸口。
言祈從頭到尾沒有半點對不起她,連她不打招呼貿貿然到訪,也沒有什麼要見怪的意思。
「你是不是覺得我超蠢的啊?」等了好幾分鐘沒見回應,倪悅覺得有點尷尬,彷彿電腦那頭的人是言祈,把自己衝動之下的告白冷處理了一樣,「我只是和你說說,沒準備怎麼樣,你不要一副受到重大驚嚇的樣子,什麼話都不說嘛。」
加完班再次回到家,已經差不多到了晚上九點。
這一番邏輯清晰、條理明確的言辭背後,她只聽懂了一個意思——我不接受你用這樣的理由靠近我。
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對她來說發生了太多刻骨銘心的事。
倪悅不好意思剛麻煩完別人就態度冷淡,於是站在門口賠著笑臉,有一搭沒一搭地接受著對方的盤問採訪。
倪悅的手機里依舊保存著他的各種聯繫方式,從電話到微信再到QQ,一切應有盡有。
接下來的好幾秒鐘,漫長得像幾個世紀。
繼續這麼不依不饒地糾纏下去,只會給雙方徒增煩惱。
在對方那隻禿了尾巴的斑鳩頭像神情獃滯的凝視下,這一句句囈語般的留言,看上去像個笑話。
我喜歡你,想要住到你的心裏去。
箱子的前方,有人盤腿坐在地上,正專心致志地注視著眼前的筆記本電腦。右手小臂因為纏了厚厚一層紗布,有些僵硬地垂放在身側,所有的鍵盤操作都靠著左手在艱難地進行著。
整個智創孵化園佔地面積極大,因為開發尚未成熟,相關的硬體配套顯得十分簡陋。不僅沒有路牌標示,連路燈也亮得有氣無力的。
「可是小仙女你要想清楚,你會覺得他溫柔、有趣,那是建立在他是Resonance副總的基礎上,有平台有資源有人追捧,才會看著人模狗樣的像個精英。現在他什麼都沒了,在身上存著的那點錢花完之前,要是東西做不出來客戶拉不到,說不定就得蹲在那兒摳腳,考慮下一份盒飯去哪兒領,你可別在他身上掛太多光環。」
「嗯?那你想去哪裡?可以和我說說嗎?」
言祈沒想到她久不說話,一開口就帶上了哭腔,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你不想回家的話……想幹嗎啊?這麼遠特地跑過來,是工作上遇到了什麼問題,想找師兄聊聊嗎?」
同部門的幾個小青年只當她是升職成為部門經理以後壓力大,不敢多說什麼,只是到了下午茶時間,特地買了杯網紅檸檬特飲送到她桌前,悄無聲息地鼓勵她。
可那又怎麼樣?
倪悅把用來打地鋪的床單被褥收拾進柜子,接著準備把言祈穿過的那套居家服清洗乾淨后還給鄰居大姐。
文字下方是一張小臂的特寫照片,鮮血淋漓的模樣看著十分觸目驚心。
言祈站在距離她兩步之遙的位置,兩個人的眼神和呼吸依舊膠著著。
「我們接吻了,是我主動的。這是我第一次接吻,所以心到現在還在狂跳,可是我一點都不後悔。」
可是內心深處,她又覺得這樣剃頭擔子一頭熱,追在對方身後假裝淡定地打探著消息的自己,是不是太糟糕了。
倪悅洗漱完畢,坐在餐桌前,慢慢地把早餐吃完,然後把那張紙條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日記本里。
「可是如果我不想這樣留在Resonance呢?」
「那你幹嗎要想著離開呢?」
「大家都是師兄妹嘛,有什麼謝不謝的?不過小師妹,我怎麼覺得你不太高興?」
以言祈在Resonance的人氣和影響力,平日里能夠勾肩搭背、喝酒聊天的同事不在少數,有好幾個年輕的小姑娘在知道他離職之後,甚至傷傷心心地抹過眼淚。
但從對方的表現上看,似乎並不熱衷和她深聊這個關於暗戀的話題。
只能算得上清秀可愛的長相,不到一米六五的身高,普普通通的一個本科學歷,上下班都得擠公交地鐵,一個月的薪水也就一萬塊出頭……
「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可能像你之前喜歡那個女孩一樣,和他相處久了,慢慢發現,他雖然看著總是胡言亂語不怎麼正經,但其實是個溫柔、體貼又有趣的人。」
輾轉之間,她再一次點開了言祈的朋友圈。
倪悅閉了閉眼睛,正想從他的鉗制里抽身退後,主動把這場狼狽的僵局終結,下一秒,她感覺身體被重重地推揉了一下,脊背狠狠地撞向了不遠處的那堆紙箱。
計程車最終停下時,計價器的金額已經跳上了三位數。倪悅匆匆付了錢,拎著兩包沉甸甸的東西開始往裡走。
「真的……好喜歡……」
而這整整一個星期里,倪悅都在等,等著言祈主動和她交代一下事情的原委。
像是要保持最後的尊嚴一樣,倪悅始終沒有主動給言祈發過任何信息。
倪悅把頭抬了起來,眼前的青年眉頭緊擰著,渾身濕淋淋的,纏著紗布的手臂因為舉著衣服幫她擋雨,看上去已經是一片狼藉。
倪悅覺得很失望。
老斑鳩頓了頓:「你言師兄怎麼說也是Z大名人嘛,之前又和你有過節,所謂朋友的敵人就是敵人,我稍微留下心,怎麼著也能挖到一點消息。」
只是這樣的期盼究竟意味著什麼,她不敢深想,也不好意思對老斑鳩做特彆強調,於是只能辯解道:「就算不開歡送會,他要創業的話,我怎麼著也可以幫幫他呀!」
「我知道了……第二個問題,師兄你能告訴我你們現在在哪兒辦公嗎?」
「這樣啊……」對她這番掛羊頭賣狗肉,熱情得近乎告白的言論,言祈並未加以嘲笑,像是在認真考慮著,「既然你有這個意願,那我們現在就當面試吧。你有想過,如果現在離開Resonance到我這邊來工作,對你會有什麼價值嗎?」
他等了幾秒和-圖-書鐘,沒見倪悅有動靜,於是繼續補充道:「就眼下的情況來看,Resonance是一家已經成熟且穩定盈利的公司,未來不管你是繼續在那裡發展,還是有了別的選擇,它都能給你帶來穩定的收入、不錯的福利和漂亮的資歷背景。但我們……眼下除了三個核心人員,一間簡陋的辦公室和兩個正在洽談的客戶之外,一切都是未知數,甚至連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沒有。所以無論是從前同事還是師兄的角度出發,我都不建議你做這樣的選擇。」
昔日里那些不經意發出去的字句,如今換了心情,似乎能咀嚼出不一樣的味道。
倪悅有些恍惚地想著。
雖然只是最尋常的居家服,鬆鬆垮垮的款式還有點老土,但穿在言祈身上,莫名多出一股性感的味道。
而她,情不自禁地被他引導著,儘力配合。
「是……不過你別擔心,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最近我們在裝修辦公室,採購了一些桌椅柜子什麼的,有些東西需要拼裝一下,可能倉促之間刮傷了。」
除了專心地推進自己手裡的工作之外,還把同事的活主動攬了一些過來做。
時至交接的最後一天,趁著周濤和杜雲拉著謝雨晨依依惜別之際,倪悅終於鼓起勇氣,把一路哼著小曲、心情正好的陸余拽到了小會議室里。
「你別這麼妄自菲薄嘛,之前你不是說我把自己放得太低了嗎?怎麼到了自己身上,也這樣啊?」老斑鳩對她的自我評價很是不滿,「在我看來,你身上有很多很多優點,你師兄會喜歡你,也不奇怪。」
「我暈!我才出去多久啊,你的傷口怎麼搞成這樣了?不是和你說了體力活等我回來再幹嗎?趕緊的,把紗布換了!」
緊盯著照片看了幾秒鐘之後,她迅速打開通訊錄,撥通了謝雨晨的電話。
膝下已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的鄰居大姐,顯然對這位長相英俊又彬彬有禮的「遠房表哥」頗有興趣,看他接過衣服進了浴室之後,開始悄聲向倪悅打聽起了與之有關的種種信息,一副想要給自家親戚拉線做媒的積極模樣。
整個世界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對方柔軟卻略有些乾燥的嘴唇。
「好。」言祈略加猶豫之後,點了點頭,跟在她的身後上了樓。
雙唇相貼的那一瞬,時間靜止,周遭的一切都變成虛空。
在她慌亂的眼神下,言祈的臉色微微紅了起來:「你……要不要也洗一下,水挺熱的。」
似乎只有用這樣繁忙的方式,才能暫時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言祈離職的消息沒有第一時間在Resonance內部公布,大部分員工只是因為久不見他在辦公室出現,才逐漸意識到了些許端倪。
漫天的大雨依舊知情識趣地挽留著客人的腳步。
「求助一下朋友圈大佬,手臂被釘子刮破了要怎麼處理?血流得太多,又暫時沒空跑醫院,求解決方案,在線等,急!」
你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是因為有一點喜歡我嗎?
因為言祈無聲無息的離去,倪悅本就心情不暢,眼下作為品牌部門的主力幹將被推上風口浪尖,成天面對各家媒體的諸般質疑,更是情緒鬱結,連和老斑鳩之間的日常互動,也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火藥味。
「嗯!」
下水之前,倪悅緊握著那套土氣的老頭衫摩挲了好一陣,彷彿清洗之後,言祈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迹,就會徹底消失似的。
一番苦口婆心之後,老斑鳩最後總結陳詞:「總之呢,這件事他既然決定要做,吃點苦頭是免不了的。至於你嘛……先別生氣,好好地在公司里待著,別讓他為了你的事再分神,那就最好了。」
此時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趕緊逃走。
倪悅只覺得身心俱疲,軟軟地靠著車窗,看著道路兩旁的樹木,在狂風和雨水的沖打下一片歪七扭八的模樣,心中亂糟糟的。
十幾分鐘之後,倪悅悻悻地關了電腦,躺上了床,卻一直睡不著。
「你才摳腳!」倪悅沒想到老斑鳩這麼隨和的人,突然會對言祈萌發出這麼大的敵意,用詞簡直一個比一個惡劣,立馬駁斥道,「師兄他人就是很好,和他有沒有錢,是不是副總,根本沒有關係!」
很顯然,雖然同出Z大,自己卻並不屬於那個團體中的一分子,更沒有被言祈划進未來的計劃之中。
好幾個星期沒見,言祈明顯瘦了一大圈,原本流暢的臉頰線條看上去有些鋒利。幽暗的燈光下,他的頭髮微微蓬亂,一圈青青的胡楂掛在下巴上,眼睛裡布滿了血絲,顯得倦意濃濃。
幸虧老斑鳩性情豁達,在意識到她真的滿身負能量后沒再矯情,而是秉承著一個好朋友的自我修養,迅速回歸到了溫柔樹洞的角色。
尷尬的現狀下,言祈有些焦灼地不時抬頭看向窗外,似乎是在盼著大雨趕緊停下來。
「哈?」老斑鳩傻眼了,「什麼心情?」
「就兩個問題,不會耽誤你太久。」倪悅匆匆地加快了語速,「剛才我看到了陸師兄的朋友圈還有你的留言,所以想問問……出事的是言祈師兄嗎?」
言祈扣在她腰上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T恤下擺探了進去,微涼的手指在她的腰腹上不斷撫摸著。
緊接著,陸余的聲音猶如及時雨一般響了起來。
「斑鳩兄,你在嗎?」
「因為我真的很普通啊……」
「呃……」
倪悅有些吃驚:「斑鳩兄你怎麼對師兄的事這麼清楚啊?連他家庭情況也知道?」
倪悅惦記著言祈還得趕回去,這漫天的瓢潑大雨看上去一時半會兒沒有要停的意思,當即把門一推,一邊下車一邊促聲交代著:「師傅,停這兒就行了,麻煩你把這位先生再送回去,我跑兩步就到家了。」
「嗯,我知道,手機里存著你的號碼。」
「也行,那先這樣吧。」
「這個嘛……」老斑鳩一字一頓地說,「你努力、上進、富有同情心,無論是對朋友還是對生活都充滿了熱情。和你相處在一起,會覺得每一天都是新鮮又充滿希望的。而且你那麼勇敢,有什麼想說想做的事情會第一時間去爭取,從不怯於隱藏自己的內心,整個人坦坦蕩蕩,像是會發光的小太陽一樣。光是這幾點……就讓人很心動啊。」
一切該結束了。
雖然從小到大,周邊的叔叔阿姨都會誇她一句小美女,在朋友和同事那裡人緣也算不錯,可倪悅自己很清楚,比起之前那些對言祈示好過的「白富美」,自己實在是太不起眼了。
想來如此惡劣的天氣,肯做生意的計程車司機早已被著急回家的各路人馬爭相約滿,短時間內找不到合適的師傅接活。
「我不回家……」她再次強調,「你也不用再替我安排任何事。」
言祈早已經起身斜靠在了門后的走廊上,一直面帶微笑地聽她繪聲繪色地編造故事。等鄰居家女主人把衣服送出來后,甚至滿臉真摯地和對方打了個招呼。
「小師妹,你怎麼了?」見她不吭聲了,陸余揮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是不是擔心你師兄們走了沒人罩你啊?沒事的啦,和你一起工作了這麼一段時間,師兄們都知道你很能幹。而且言祈提離職的時候,特地和老吳那邊交涉過了,老吳不會為難你的……」
這種刻意拉開距離的舉動像是一個明明白白的暗示,倒也符合言祈慣有的即使拒絕,也會體貼照顧對方心情的風格。
仔細想來,言祈大學時代雖說追求者甚眾,各種緋聞滿天飛,但除了他唯一蓋章過的那個正牌女友之外,倒真的沒有什麼與人親熱的實錘。
言祈全程靜默地充當著小白鼠,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折騰,直到紗布纏好,一切看上去大功告成之後,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倪悅雙手緊握做了個深呼吸,小心翼翼地推門走了進去。
「我挺好的……斑鳩兄你終於出現了啊。」
倪悅還是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沒關係。」言祈沒回頭,聲音聽上去卻很平靜,「我手上有傷,不太方便開車,時間不早了,這裏又偏僻,你一個女孩子打車回去不安全。反正老謝沒那麼快到,我送你一趟再回來,也來得及。」
「但是他好像拒絕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