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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翻身起來，戴上濕漉漉的眼鏡，連忙操縱機器飛向第三個抽屜，她瘋狂地祈禱裏面有拯救她靈魂的真相。

「基因導彈。三年前，天賜我這樣的機會，有一整個種族來充當我的試驗品……這註定是秘密工作，甚至只能靠紙筆進行……」

「我的女婿到阿亞國里去了，這也許是這個王國死亡的開端，一場百年大戲想必就要迎來終場。楊翻是我手中的王牌，阿亞的私邀必定意義非凡，我可能可以盼來一招制勝的機會。我的孩子……」

一娜正興緻勃勃地打開父親的日記本，她先挑第一頁讀：

「1.1，願上帝以和風護送我掌心的帆。」

「我的女兒降生了，她那麼可愛，只願她永遠不要知曉我的計劃，阿門！」

一娜便知這一篇是隔天和下一篇一起寫的，沒空寫的原因，自然是徹夜守候母親，她知道自己是在深夜降臨人世的。但接下來又是艱澀的自我懺悔的語句，終於在最後一段找到自己的痕迹：

這……

讀到最後一句一娜心驚肉跳起來：這是希特勒《我的奮鬥》里的句子！她的臉刷白了，急忙再翻，很快又有了令人恐懼的句子：

「明日是阿亞的朝聖日，阿亞的祭日。」

「是的，只有把計劃記在腦里、寫在紙上，才能成為真正的秘密。真正的秘密都埋在心底。我的理想就是我一生的秘密……」

「絕滅，就在4月20日。」

一娜讀著覺得後背發涼，她懷疑自己產生錯覺，但和-圖-書這隻是開端。

一娜仔細一想，正是今天的日期。「阿亞朝聖日，阿亞的祭日」！她瞬間領悟了父親的意思，又連貫想起那天楊翻詢問她生命移植技術，而父親故作正經地詢問儀式的細節。當石頭成為有生命有血肉的生命體時，它也能傳播基因武器，而阿亞卻對著死神膜拜，還要親手接受導彈的轟炸，提前走向滅亡……

「接觸式傳播，專門針對阿亞的基因缺陷。只要受到感染，阿亞在短期內不會有任何不適和異常，但會出現早衰現象並代代遺傳。不出三代，阿亞就會像衰老的細胞一般自然地凋亡。全世界都會以為是延遲性基因缺陷併發症。我希望上帝讓我再多活四五十年，我要親眼見證被清理后的歷史……」

一娜異常恐懼，掩口而泣，卻不願意摘下眼鏡。她的精神防護即將被現實擊潰。

「我不知道當年楊朱子迸發出創造阿亞的靈感時的心境，我只知道我現在內心的狂喜。我要在他手裡接過歷史的火炬，然後將它撲滅。一切都無法阻止我宏大計劃的進行。它要在我的心裏蔓延滋長，然後覆蓋全世界……我的一生成為一場豪賭……」

一娜又隨意一翻，翻到楊翻前去阿亞國那一天，這回卻不再是艱澀的語句，卻讓她感到觸目驚心：

「上帝創造高潔的人類，奈何有人橫生枝節。歷史的航船偏離了方向，我們將到不了彼岸的伊甸園。不過，我的孩子終於ｈｔｔps://ｗｗw.ｈｅｔubook.cｏm•coｍ有機會改變這滿堂滑稽鳩佔鵲巢的場景。一旦計劃成功，我們應該感到高興，未來必將完全屬於我們！」

「一娜必須和楊翻在一起！楊翻是楊朱子的直系後人，歷代楊姓後人都和阿亞有過直接接觸……他是我進入阿亞國的敲門磚，他是通向我理想的捷徑。」

一娜瘋狂擔憂起楊翻和阿亞，她可能沒有勇氣告發父親，但有勇氣阻止這場本來會是不動聲色的災難！

「阿亞知道，沒有一個國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向他們動手，沒有個人有能力打他們種族的主意。我只能說很抱歉，他們註定敗於傲慢。我偏偏可以在神通廣大的阿亞的眼皮底下讓他們在地球上悄悄消失。我是歷史的罪人，卻會是人類的功臣……」

「我重生了！我終於找到我畢生的理想，這是每個青年人最引以為傲的事！」

「昨日未寫日記，心中甚感愧疚。」

第一句就勾起一娜的興趣了，約克既不信宗教，也從沒表現對詩歌的特殊興趣，這第一句倒像是牧師的頌詞呢。她接著往下讀，恰似中國人讀先秦文言文，卻儘是些艱澀難懂的句子了。這倒符合父親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神秘，威嚴。整篇隱約是新年的祝詞，剛好寫到第一頁最後一行完結。一娜覺得有趣，在隨便翻翻，果然每篇都是剛剛好一頁無差，而卻無拖沓的湊字數的廢話。沒曾想父親文筆這麼好。在信息技術如此發達的時代，父親竟能ｗｗｗ.hetubｏｏｋ.cｏｍ•ｃoｍ堅持四十多年每天不間斷地用這麼古老的方法寫著日記，字跡還自始至終那麼認真工整，甚至無一處塗改。一娜心裏蕩漾著對父親深深的崇敬，還有額外的欣喜，其實更多是興奮，但面對這麼多內容頭腦有些亂了方向，就像從未玩過玩具的小孩忽然掉進玩具屋一樣。她忽然想從中找到有關自己的痕迹，便放下這一本，直截尋找自己出生那年那本，因此又開了一個鎖，果然第一至第二十本都在其中，她便抽出第十六本，翻找自己出生那一日那一篇，頭一句就是：

一娜感到呼吸有點困難。

她又挑出幾本來讀，發現幾年來父親不斷接觸有意前往阿亞國定居的人，困惑和擔憂掛滿了她的心。她不顧一切，從抽屜最深處抽出第一本來，這時抽屜里已經一團糟，還有一本筆記本掉落在地上。一娜都不管了，似乎做好準備要和約克對決。

當被子被一大片眼淚濡濕后，她已心如死灰。平時樂觀開朗嘻嘻哈哈的人，一旦真正傷心起來，便是無可收拾的。她內心交織起巨大的矛盾網路，沉重地讓她頭昏。但忽然她又生一絲僥倖，心想這可能只是一場噩夢，醒過來就好；或者父親只是一個演員，他寫這些東西逗笑呢……

一娜瘋了似的讀了十幾本日記本，約克的房間一片狼藉，她早已不管不顧。她難以接受慈愛莊嚴的父親原來是個種族主義者，是個意欲滅絕阿亞的無比心狠手辣的希特勒。巨大的突變https://ｍ.ｈｅｔuboｏｋ.ｃom.cｏｍ令她不知所措了，她瘋狂地讀著，不知早過了正午，母親提醒吃飯的聲音已經多次在牆壁上響起，她只喊身體不舒服。母親知道她喜怒無常的秉性，也不再多過問。

打開一看，卻是一團類似捲紙的東西。一娜試著展開，認了好久才發現，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寫符號，似乎是圖譜之類的東西。看看開頭，果然用鉛筆手寫著：阿亞基因圖譜。她內心的底線早已綳斷，又急急尋找圖的末尾，只見空白處有一句用和日記本一樣墨色的鋼筆手寫的話：

時間回到早上九點。

一娜覺得父親的形象越發生動了：他還關心人家阿亞的事？她單記得他十幾年前獲諾獎時發表過支持阿亞的演講。

「天啊！上帝諸神，請寬恕我這個千古罪人——我竟對一娜下手了，想通過她把基因武器傳染給楊翻！對於偉大計劃的承受者，我的女兒，她必須是第一個！我一旦勇於對她下手，就等於我敢向全世界下手！……」

「我的寶貝，我的孩子，他終於誕生了，願上帝庇護它。我42年的生命都在他上面，他是另一個我。我將下地獄，而他將作為歷史被世界銘記……」

一娜繼續翻看，遙控器在她手中不斷顫抖。

「他等了3年，我等了46年。一生的艱苦守候，終於等到東方的晨光。被曲筆妄改的歷史，終於等到清理的那一天。我來完成耶穌基督未竟的事業……」

「陽光下，生靈多麼可愛。我們一起在地球上茁壯成長，櫻子的美好悄和-圖-書悄融化我手裡的刀……不！我絕不能放棄理想，我不願成為一個卑怯的懦夫。擁有理想，本身就是最美好的事。」

她原來只是父親手上的棋子和腳下的踏板，內心的宇宙，頭頂的天空，似乎一瞬間分崩離析。她竟主演了一場父女相互算計的詼諧劇。她丟掉眼鏡，痛苦地趴在床上啜泣。

一娜又困惑了：什麼計劃？難道父親真的有秘密？她遍翻筆記本，密密麻麻的，全是反思自己日常言行的句子。「這是個人修養提升的必經之途。」父親曾這樣教導一娜，只是她沒空去做。又時有懺悔文段，她不明白老約克有什麼可以長久懺悔的。翻了一回，也覺無趣，只是還沒解開關於「計劃」的迷惑。一娜又拾起最新那一本，覺得不如看看父親最近的心思。翻到最新一頁時稍稍吃驚：與以往風格不同，昨天老約克只記了一句話：

「我……似乎低估了這項計劃的偉大與艱難，畢竟我是要摧毀一整個種族！願上帝寬恕我，今天的重大失敗讓我頭腦清醒起來……從此洗心革面做一個純粹的殺手……」

一娜一直翻到最後一本，再從頭看起時，一下子全部豁然開朗了。約克的懺悔，只不過是對上帝的憐憫的貪婪索求。

一娜的世界崩塌了。

約克19歲時燃燒著熱情的話語，卻讓一娜感到膽寒了。

一娜不禁叫出聲，又是希特勒的句子……她有些恐懼，強烈感覺到所謂「計劃」「孩子」的惡意，父親的臉在她腦海中似乎變得陌生，準確來說是……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