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寶貝要回家

作者:何許人
寶貝要回家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章

第三章

人販子,壞死了!小寶咬著牙,抹了把淚,看著那可憐的年輕媽媽,他想到了自己的媽媽。在小寶的印象里,媽媽很少哭,有一次他摔跤把頭給撞破了,流了好多血,媽媽哭了好久好久。不在家的這些天,媽媽會不會也跟這個年輕媽媽一樣哭呢?
怎麼辦,我看到了。小寶也嚇壞了,使勁往皮蛋背後躲,偷瞄了一眼,正碰上那兩個大人都用可怕的眼神盯著自己。眼看他們越走越近,皮蛋忽然拉起小寶的手,把他往下一節車廂領,正好廁所里的人出來了,兩個孩子泥鰍般鑽進去,皮蛋麻利地把門反鎖。
小寶惦記著給爸媽打電話,問明天去哪兒賺錢。
「這就是命啊。」大哥拍拍老弟的肩,結果自己也哭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說:「我這兩天都夢到小寶了,他沒事。咱們要有信心,等廣告打出來就好了,會好的,咱李家人從沒幹過虧心事,不會遭霉運。」
接到數十個騙子電話后,李高峰等來的是老家的壞消息,小寶爺爺終於知道了獨孫失蹤的消息,心臟病發,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兩口子迫不得已,必須回去。
小寶不僅是李高峰跟高玉芬的寶貝,也是整個李家的寶貝。
那輛車是銀灰色的,停在巷子里,車門大開。小寶看見,一個三四歲的小妹妹在哭,小妹妹對面的是個高大的中年男人,比爸爸年紀大一點,他嘴裏罵著什麼,拿腳踢小妹妹。小妹妹被踢得縮成一團,哭得滿臉是淚,不斷發出痛苦的叫聲。
兄弟倆伺候爹,妯娌倆伺候娘,除了不想再生孩子這一條,其他什麼都好。婆婆也很領媳婦兒們的情,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沒想到她命這麼好,居然有兩個這麼好的媳婦,都不嫌棄她。
年輕媽媽哭喊起來,那對男女忙圍過來,左右夾攻,擋住她的路,還說孩子是他們的。胖女人趁糾纏之際,抱著毛毛猛跑,一轉眼的功夫,就混入人群消失了。年輕媽媽拖著兩人不肯鬆手,可孩子已經不見了,那個男人開始動手打她。路過的乘客步履匆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潮汕人非常團結,所以最好不要惹惱本地人,否則的話,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原本是來找孩子的,要是孩子沒找到,自己再出事就不好了。每年都有全國各地許多丟失孩子的家長來潮州找孩子,本地人對此非常敏感,行事要小心,盡量低調。僅僅是張貼廣告可能效果不大,阿飛建議去報紙上登登廣告,再在網上也發布信息。平日里自己找的話,可以不動聲色地去居民區轉轉,還有學校和幼兒園,盡量別被本地人發現,見到相似的孩子可以用家鄉話或者普通話叫孩子的名字。要真是小寶,肯定會有反映。
早餐是在火車站候車廳里撿人家吃剩的方便麵,填飽了肚子,皮蛋懶懶散散地說想找個地方睡回籠覺。小寶說,還是早點開工的好。
小寶順著皮蛋的視線看出去,不遠處,有個胖女人正在跟一個抱著孩子的媽媽搭話。那媽媽最多二十齣頭,非常年輕,帶著的行李還是托別人放上行李架的,懷裡的孩子還在襁褓里,嘴裏咬著奶瓶。
快低頭,別看!千萬別看!皮蛋嚇得要命,不敢抬頭說話。
「不抽,我閉上眼就能睡著。」李高峰沒好氣地說。
「哥,你看。」小寶叫住皮蛋,讓他看看小姑娘。
你是姑娘吧,怎麼老哭!皮蛋剜了小寶一眼,咱們鬥不過大人,現在下去,沒準還被他們活捉,要是賣到黑作坊里,這輩子都完了。
小寶以前坐過火車,但那是在他很小的時候,早就給忘了。窗外的風景不停地變換,車廂里有股香臭難辨的味兒。
「擠什麼擠!」李高峰氣壞了,大吼一聲。
皮蛋好不容易有個聽話的小弟,打心眼裡不捨得,小寶想家,他不樂意,小寶哭,他還是不樂意。
「嫂子,我先去看看娘。」高玉芬不想再繼續這番談話,一扭頭,走了。
從當地公安局出來后,兩口子的手機陸續接到了好幾個電話,都說有孩子下落。自打上次被騙,兩口子沒有輕易相信,都多問了幾句。
李高峰跪倒在父親的病床前,淚如雨下。老爺子直挺挺地躺著,瘦成一把枯柴,渾身上下唯一有點生氣的就是那雙眼睛,盯著李高峰。眼球已經渾濁了,眼神卻像錐子,直刺人心。
高玉芬睡不著,翻來覆去地哭,把李高峰都哭煩了。高玉芬吵起來,怪李高峰不負責任,粗心大意,從李高峰沖牛奶的水沒煮開,把剛滿月的小寶喝得拉肚子,數落到三歲時他不試水溫,燙了小寶的屁股。
高玉芬站在門邊,看到兄弟倆抱頭痛哭。自打孩子出了事,李高峰就一直繃著,也不敢跟她多說什麼,其實她心裏有多少愁多少恨,他心裏也一樣。
警察是大人吧,警察就全都是好人嗎?他們的臉上又沒寫字,你能分清嗎?告訴你,我以前遇到過壞人假扮的警察,把我害慘了。皮蛋說得激動,黝黑的臉板了起來。
就拿第一天來說吧,夫妻倆一邊貼尋人啟事,一邊打聽公安局,兜了一圈又回到之前經過的一條街,奇怪的是,不久前貼好的尋人啟事居然一張不剩,都被人撕了。
老天爺翻臉比翻書還快,剛才還明晃晃的天,說話的功夫就下起雨來,沉甸甸的雨滴砸在身上冰涼涼的疼。皮蛋放眼一望,到處尋找可以避雨的地方,說來也巧,就在m.hetubook.com.com馬路對面幾十米的地方,有個公廁。
皮蛋哥,我覺得咱們像螞蟻。小寶笑嘻嘻地說著,並沒有覺得不好。兩個孩子帶上幾大袋能換錢的空瓶,屁顛屁顛地下了車。
大哥拉著李高峰出去抽煙,兩兄弟兩年沒見,都見老了不少。大哥其實也可以出門打工,他跟大嫂都是勤快人,但是為了照顧老父母,他們留在老家,守著幾畝薄田度日。
對不起皮蛋哥,要是我聽你的話,先吃飯再打電話就好了。現在,咱們一毛錢也沒了。小寶愧疚地說,是他吵著先打電話的。
胖女人斜對過,坐了另外兩個人,看起來像夫妻,盯著小毛毛使勁看,不時還瞟胖女人一眼,卻不說話。
晚上,高玉芬把嫂子的意思跟李高峰說了,李高峰居然沒有反對。看得出來,不反對的意思,就是默認,連他也想在這節骨眼上生孩子?高玉芬不幹,一天看不到小寶,她一天吃不香睡不好,哪有心思生孩子。
皮蛋哥,你懂得真多,什麼是白粉呀?小寶崇拜地看著皮蛋,這些事他爸都沒說過。
打那之後,夫妻倆多留了個心眼,就連在外頭買個盒飯,接個電話也都盡量小聲,不想被本地人看出身份。他們每天步行去居民區和幼兒園轉悠,見到孩子就叫小寶的名字。大多數時候,沒有孩子回頭,偶爾有一兩個,也是因為聽到外地口音,覺得新奇。要是被本地人碰到,或者多看上兩眼,他們會提心弔膽地快步走掉。
高玉芬恨起來,衝到走廊里踢老公的屁股,一腳又一腳,把李高峰惹毛了,揪著她的頭髮回房,關起門來吼道:是!都怪我!要不要我現在去死啊?
人群里忽然站出一個男人來,把自己的身體擋在李高峰面前。來人亮出記者證,表明身份后,聲明要採訪,圍觀眾人一聽四散而去,撕廣告的傢伙也悻悻離開。
兩口子的心情好了許多,他們從沒跟記者打過交道,記者是什麼人?能跟電視報紙說得上話的人,本事一定很大,這次真的看到了希望。阿飛走後,高玉芬的手機又接到一個電話,開口就要錢,讓打五萬到他戶頭。
下槽牙扔屋頂,上槽牙扔床底,這樣新長的牙才齊整,我奶奶說的。皮蛋得意地說著,拍了拍巴掌,好像做了件很費體力的事。
別看,他們是壞人。皮蛋見小寶沒動靜,使勁拽了拽他的衣服。小寶這才收回視線,把頭低下來。
李高峰知道,爹怪他。
皮蛋不好意思地說,大概這就是吃長飯,要長個子了。
皮蛋哥說的對,把自己弄走的就是那兩個壞大人,那個胖子還說自己是110,大人的話真的不能信。
皮蛋據理力爭,奈何人小力微,被老闆揪著領子掏口袋。剛賺的錢全被搜走,老闆還不罷休,又用皮鞋踢他的屁股,罵他們是叫花子,影響他生意。小寶解釋說自己家也是開電話吧的,根本不用那麼多電話費。那老闆根本不聽他說話,一個大耳刮子把他扇到了地上,膝蓋摔破皮,有血滲出來。
皮蛋蹲下來,從門下邊換氣空洞眼中看外頭,等一前一後兩雙男人的鞋經過,他才站起身來,指著門閂上的特製鑰匙孔說:這鑰匙以前我也有一個,撿的。
要不你再換一個,咱有錢。關鍵時刻皮蛋還是挺大方。
小寶是李家獨苗,李家的人要死了,都得靠小寶捧牌位。原本爹活到七十多歲,要死也能合上眼了,現在小寶丟了,他老人家都不敢死。這要是去了那邊,沒法跟列祖列宗交代,就算在村裡,沒有兒孫也會被人笑話,誰也瞧不起。
話音剛落,一個穿得很體面的青年,提著個電腦包,已經霸道地登在前頭。
瞧我的。小寶還沒回過神來手裡就空了,皮蛋掄著胳臂給扔了出去。昏黃的路燈下,看不清動向,連落地的響兒也沒聽見。
皮蛋想了想,說還是在火車站混,油水多,城區里不熟悉,碰上壞人可不妥。
那兩人順利得手快速撤離,朝著小寶他們這邊走來。
小寶年紀不大,干起活來卻實誠得很,兩個人混了一上午,小寶撿來的垃圾居然比皮蛋還多。辛苦了一整天,人家扔掉的報紙湊了一尺多厚,空水瓶攢了一破麻袋,還真換來十多塊錢,這下不僅有錢吃飯,還有錢打電話了。小寶等不到吃午飯了,拿到錢就拉著皮蛋去找電話。
皮蛋哥,你不要緊吧。小寶挺擔心的,現在就他們兄弟倆相依為命,皮蛋可不能有個三長兩短。
兩口子在潮州唯一的欣慰,就是碰到了熱心腸的阿飛。阿飛是省里報社的記者,來潮州出公差,正好路過,見有人圍觀,記者的職業敏感引起了他的興趣。聽李高峰說完小寶的事,阿飛馬上提出了重要的建議。
晚間新聞里,主持人正在播報河南警方解救了十幾名被拐兒童的案子,高玉芬馬上清醒過來,兩口子眼睛都不捨得眨,牢牢地盯著屏幕。
那是方便麵,瓜子花生,水果,臭鞋,狐臭,汗臭,混合在一起的氣味。車廂里有各種各樣的人,他東看西瞧,覺得挺新鮮,要是這趟車是開回老家的就好了。
小寶跟皮蛋手拉著手跑到公廁里,雨勢更大了,衣服被澆濕了不少。廁所里沒人,還算乾淨,兩個孩子只能站著,沒地方坐。閑著也是閑著,上個廁所吧。兩個孩子一人一蹲坑,正準備蹲大號。小寶還沒蹲下,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發現了一個黑色皮夾。
兩個孩子穿著新衣服,膽氣也壯了許多,皮蛋提議,暫時去城區里混一陣,不用再回貨運站倉庫了。
兩口子當有人手欠,耐心地重貼,結果一路走一路貼,發現剛才貼的幾十張廣告全都被人撕掉了。一張廣告八毛錢,每一分都是血汗換來的,平日里兩口子都恨不能一分錢掰成八半花。除開錢不講,每張廣告都是希望,說不定某個見過小寶的人就能看到呢?
這天晚上,高玉芬守在婆婆的病床邊,累得坐著也能睡著,腦袋跟釣魚似的,一垂一垂。正迷糊著,忽然被人推醒。
咱們下去幫幫她吧,阿姨太可憐了。小寶把眼淚都給急出來了。
皮蛋有法子,路邊有推著車叫賣包子饅頭的,一塊的肉包,買倆,五毛的老面饅頭,來四個。晚餐就是一人一個肉包子,餓了的話,隨時啃饅頭。
哥倆的感情就這樣好起來,皮蛋還教小寶吹口哨,因為他只記得曲子,記不住歌詞。
雖然皮蛋這麼說了,小寶還是很內疚,累了一天,現在什麼都沒了,唉。
嗯!小寶用力點點頭,咱們什麼時候出去?
就是毒品,害人的。皮蛋說完,把車窗打開一些,換換空氣。
其實,高玉芬閉上眼也能睡著,這幾天來,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在這陌生的地方,從早走到晚,走到兩條腿沒有知覺,在五十塊錢一晚的小旅館,爬滿臭蟲的床上,她只要一合上眼,就開始做夢。各種噩夢,血色的,黑色的,沒完沒了,比醒著還可怕。高玉芬嘆了口氣,不再跟丈夫說話,愁容滿面地看著天。
讓我知道誰撕的,非剁了他的手不可!李高峰氣壞了。說來也巧,就在這當兒,不遠處一個老頭手裡提著個小桶,拿小鏟子往牆上刮著什麼,鏟的正是尋人啟事,漿糊都還沒幹透,一刮就刮下來了。
「還抽,老咳嗽都上來了。」高玉芬皺著眉,抱怨道。
第二天,兩口子氣沒消,不過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必須團結。這次,他們把貼尋人啟事的地點,選在不容易被環衛工發現的自動提款機旁,車票代售點,超市門口,甚至還有公廁門口。
地方挺寬敞,堆放著頂到天花板的紙箱和木箱,就是找不到燈的開關,也沒東西蓋肚子。皮蛋拍拍那些木箱,看起來都像電器,說可惜沒有能吃的,哥倆藉著窗戶里透進來的光線,找到幾張報紙和打包用的氣泡膜。皮蛋把氣泡膜鋪在地上,讓小寶躺上去,也不感覺太涼,報紙就當被子,蓋在身上。
小寶一本正經地說:「我們李家男孩少,要是你肯來我們家,我爺爺,我伯伯,我爸媽,肯定都會同意的,真的。」
傍晚,這趟火車停靠在一個大站,這裡是終點站了,所有乘客都下車,停車時間很長。皮蛋一聽是終點站,樂壞了,拉著小寶出了廁所。
「弟妹,你過來,我們打幾句知心講。」大嫂拉拉高玉芬的衣襟。
儘管毫無收穫,夫妻倆還是不能停止尋找,就算腿酸了,腰痛了,鞋底也磨破了,只要一停下來,總會覺得內疚。心裏有條鞭子在督促著,不能停,一刻也不能停。幾天下來,兩口子都瘦得脫了形,唯獨眼睛,閃著詭異的光,本地人見著他們都躲,當他們瘋子。
高玉芬沒說錯,這陣子麻煩夠多了,實在沒有精力再折騰。
胖女人很雞婆,凈問些關於孩子的問題,孩子多大了,小名叫什麼,是哪兒的人啊,怎麼一個人出門之類的,還不住地贊孩子長得好。年輕媽媽樂得有人聊天解悶,頗得意地說著孩子的事,有問必答。
不要緊,胸口有點疼,老毛病了。皮蛋強作笑顏,豪爽地擺擺手。
在老家的這幾天,高玉芬比在潮州還糟糕。嫂子每天都催她去辦准生證,婆婆雖然嘴裏不說,但看她那眼神,把什麼都給說了。
嗐,沒有的事,我身體好著呢,最多有點貧血。皮蛋挺起乾巴巴的小胸膛,用力拍拍。
聽我的沒錯,不能相信大人,小偷,拐小孩的,賣白粉的,還有變態,神經病,全都是大人。皮蛋異常嚴肅地說。
小寶以前總是覺得飯菜不香,在家吃得少又吃得慢,跟皮蛋在一起,那原本從來不沾的淡饅頭都覺得香。狼吞虎咽中,哎呦一聲,小寶苦著臉捂著嘴,吐出顆牙。
變態么……皮蛋想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適的解釋,只好說:反正是壞人,專門害小孩的。你記著,不能隨便相信大人說的話。
大哥問了問情況,除了那個好心的記者幫忙登了個免費的廣告外,李高峰沒有更好的消息。
李高峰的嗓子沙啞得不行,高玉芬怔怔地望了半晌,不知心疼還是解恨,硬硬地說:沒那麼便宜,你想死也得先把孩子找回來!
趁列車員沒開始打掃,哥倆挨著桌子,撿乘客留下的飲料瓶。最妙的是,不少人連塑料袋都不要了,細心的皮蛋還把半包瓜子花生,榨菜什麼的都帶走。
兩老住院,一家人忙得連軸轉,輪流陪夜,幫忙送飯,兩個侄女都送到嫂子娘家去了。兩位老人每天都要翻身,擦身,否則會生褥瘡。
「你跟我客氣什麼。」大哥提高了聲音,「這幾年,你嫂子把你那份田收拾了種菜,家裡吃不完還能捎出去賣。農閑時,我跟著村裡的基建隊出去蓋房,錢嘛,花出去還能掙。兒子,可不是想要就能要的。要不把小寶找和-圖-書回來,你看咱爹,死都咽不下這口氣。」
「我不想走,我不甘心。」高玉芬靠在柱子上,幾天的工夫瘦了一大圈。
潮州話比英語還難懂,高玉芬找到本地人問兩句,不是被冷漠拒絕,就是說出一大堆根本聽不懂的話來。畢竟是第一次出行,兩口子直到天黑了才想起只吃了一頓飯,還不知道晚上在哪落腳。找到便宜的住處,已是夜裡十一點了。
兩口子不情願,可也沒法子,只能認了,再貼廣告,也只能選在比較偏僻一點的地方。兩口子都憋了一肚子火,可這才僅僅是不順的開始。
大哥頭髮凌亂,臉上浮著層油光,守在醫院的這幾天,怕是沒來得及洗臉。他抽沒屁股的黃芙蓉,兩塊錢一包,給了李高峰一支,兩兄弟各自狠吸一口,幾乎能燒掉三分之一。
小寶不吭聲了,這幾天跟皮蛋在一起,雖然開心,但也惦著爸媽,打出娘胎就沒跟他們分開過,一天也沒有,他每天都掰著指頭數,現在都八天了。爸媽一定急壞了,他們還要帶自己回老家看爺爺呢。想到這裏,眼淚就啪嗒往下掉。
皮蛋吃完最後一根薯條,臟手在背心上擦兩下,拍拍肚皮,滿足地打個飽嗝,說,我喜歡火車,上車的人都帶吃的,怎麼也餓不著。上一次吃薯條,還是在北京呢。
「玉芬,快看新聞。」是李高峰的聲音,高玉芬閉著眼睛也能聽出來。
妯娌倆來到走廊上,大嫂又思量一會兒才開腔,「知道你們要回來,昨天娘老子叮囑我,千萬要跟你說,叫你莫著急。你和高峰還年輕,現在政策又好,還可以再生一個。咱們一顆紅心兩手準備,正好你們回來了,可以去村裡把手續辦一下,早生早安心。」
怎麼是空號?小寶腦子亂了,這可是他想了好多遍的號碼。
真是老天有眼,剛丟了十多塊,居然撿到錢包。雖然只有一百塊零幾塊,哥倆也樂壞了,又是跳又是叫。
這天,哥倆在一個新建小區附近,發現了好幾堆水泥管子。那小區挺大,廣告牌上畫著上百棟樓房,這些水泥管是是用來當下水道的。每根差不多一米的直徑,十好幾米長,往裡一鑽,遮風避雨,還通氣。小寶跟皮蛋還約好,晚上就在那過夜。
「擠你又怎麼樣?」小青年一手拽著扶手,回罵時還翻了個白眼。
小寶不信,人販子都是躲躲藏藏的吧,怎麼敢在這麼多人的地方下手。皮蛋用老前輩的眼神看了小寶一眼:你哥我走南闖北,什麼沒見過,不信就瞧著吧。
小寶本想把舊衣服扔了。皮蛋很有經驗地說,自己穿過的臟點也沒關係,可以當毯子當枕頭,天冷起來,還可以穿在內衣外頭禦寒。他撿了個還算乾淨的塑料袋,把舊衣服鞋子都裝起來,用過來人的口吻教育小寶,立秋了,要為冬天做準備了。
皮蛋跟小寶說,這幾個人肯定有鬼。小寶問他有什麼鬼,皮蛋不屑地哼出一聲,說他們八成是人販子。
你欺負人!你搶錢!小寶哇地一聲哭了,惹來好幾個路人的目光,老闆更生氣了,叉著腰吼道,再不滾就叫警察來。
「你他媽欠揍!」李高峰怒目圓瞪,揚起巴掌就要扇這小子。
交給警察不好嗎?我們沒偷過東西,請他們幫忙送我回家吧。小寶滿懷期待地看著皮蛋哥。
四塊錢兩張嘴,怎麼吃得飽。
小哥倆待的地方在兩節車廂的介面處,視線還算開闊,空氣也好。經過一個小站時,上來兩個戴墨鏡穿花襯衫的叔叔。這兩人特別吸引皮蛋注意,小寶不知道他看些什麼,就盯著瞧。那兩人沒坐票,站在走廊里,皮蛋盯了一會兒,忽然把頭低下去,死死地看著地板。
那天,哥倆剛賣把撿來的垃圾賣了幾塊錢,買了包子饅頭,一前一後地走著,商量著睡水泥別墅的二樓還是三樓比較好,吹著不著調的曲子。經過一個巷口時,小寶發現了一輛麵包車。
「算了算了,還嫌麻煩少啊。」高玉芬拽住李高峰,低聲下氣地說。
火車加速前進,還沒駛離潮州地界,積蓄多時的雨終於下來。飽滿的雨滴在車窗上劃出一道道筆直的線條,李高峰無精打采地看著窗外,高玉芬拿起上一任乘客留下的報紙,準備當扇子扇風。忽然,她眼前一亮,那是豆腐塊大的尋人啟事,有小寶照片,郵票大小,雖然是黑白的,印刷得還算清晰。
病房裡彷彿空氣都凝結了,沒人敢說話,高玉芬大氣也不敢喘。
越緊張越不行,小寶又試了三個號碼,一個不在服務區,另外兩個說上話了,可也不是小寶的爸媽。
你怎麼扔了?小寶心疼極了,他想留著帶回家。
你是不是有心臟病?小寶都忘了自己的膝蓋還在疼,小心翼翼地幫皮蛋摸了摸背。
小孩子也要提防,興許背後有大人指揮,有些人販子就是這麼乾的。皮蛋很肯定地說著,還像小老師樣,敲了敲小寶的頭。
「嫂子,我現在哪有那心思。」高玉芬當嫂子只是安慰幾句,哪想她會說這種話。
「莫管是不是迷信,反正你們還可以生。我這身體是不能再生了,要不然,就算罰款我也要再生一個。對了,聽說九里鋪的曹草醫有秘方,吃了他的湯藥包生兒子。咱們村裡好幾個媳婦都去他那看過,真的都生了兒子,還有生雙胞胎的,好多城裡人來找他看呢。回頭我就帶你去瞧瞧去。」嫂子越說越認真。
「依我看,還是得花錢。咱們也和_圖_書在報紙上電視上打廣告吧,來個重金懸賞。這幾天在醫院,我天天都在想,如今這世道,沒錢誰也不會當回事,賞金最少得十萬,你們自己出一些,我跟你嫂子雖然沒什麼本事,兩三萬還是能拿出來的。」大哥的眼睛被劣質煙熏得過早渾濁,眯縫著,看了看老弟。
那小孩子的話呢?小寶刨根問底。
「嗯,說不定小寶就在那裡。」李高峰答應得爽快,這讓高玉芬有些開心。
那是顆下門牙,小寶捧在手裡仔細端詳,看起來比在嘴裏的時候長多了,一頭大一頭小,小的那裡頭還有個細細的小圓孔,就是有點黑。自打離開家,他還沒刷過牙。
大概是報紙上廣告的效果,這幾天的電話也多了起來。每天都有人發簡訊打電話,說有小寶的消息。每一次手機鈴響,都能把全家人的心給吊起來,每一次發現對方是騙子,又能把全家人的心給重重地摔到谷底。婆婆的心臟受不了這過山車似的刺|激,在家躺了兩天,也送去醫院搶救了。
不遠處的平房黑乎乎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小寶只覺一張嘴就漏風,涼絲絲的,再咬饅頭就沒那麼得勁了。
皮蛋抄起手,又擺出老資格的架勢,說:不出去了,一會兒列車員查票,把咱們抓起來會交給警察。
明明是他不對,怎麼還佔理了?李高峰跟他爭辯起來,但那人依然用方言,兩個人根本就是雞同鴨講,反而惹來一堆本地人圍觀。這夥人說的話雖然兩口子聽不懂,但他們的表情和動作明顯是向著本地人,說著說著都激動起來,那人還出手推了一把李高峰。李高峰不服氣,也要把那人推回去。推搡之間,眼看就要變成暴力事件,高玉芬也急,怕老公吃虧。
夜裡,睡覺的地方是火車貨運站附近的貨倉。大門是用鐵鏈鎖的,兩個孩子再胖一丁點,就鑽不進門縫了。
上兩次都打錯了,小寶這次想了又想,確定沒錯后才撥出號碼。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女聲說。
兩口子辛苦了大半天,心想這下會有點效果了吧。結果回頭一瞧,又有人在撕廣告。此人不是環衛工,兩口子拉著他質問,沒想到這人還有理了,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大堆根本不懂的本地話,表情義正嚴詞,聲調還蠻高。
這個城市比潮州大,小寶跟皮蛋連著走了三天,每天看到的都是新地方。晚上,他們睡在老式居民樓的樓梯間,要是能溜進地下停車場就算享福了,那地方冬暖夏涼,舒服極了。
火車開動,車窗外的一切都在向後倒退,那撕心裂肺的哭聲漸漸落在了後頭。
「一定要把小寶找回來。」李老爺子躺在病床上,嘴唇哆嗦著,氣若遊絲。
結婚十年,高玉芬第一次說這麼傷的話,也第一次整夜背對背,兩人膀子都壓麻了也不翻身。李高峰一宿沒打呼嚕,高玉芬知道他沒睡著,一點也不心疼,憑什麼弄丟孩子的罪魁禍首會安然入睡。
小寶沮喪極了,那號碼本來很熟悉,不過他也只是記得,從沒真的撥打過。他還來不及哭,就遇上了一樁麻煩事。電話亭老闆欺負小孩,說兩通電話都是長途,要收十塊錢。
「哥,都怨我啊。」李高峰毫無徵兆地就哭了,拿頭去磕牆,磕得嘣嘣響。
出站口要檢票,皮蛋說不往那邊走,得跟著鐵路走上一截,再繞出去。小寶忠心耿耿地跟在他後頭,超大的T恤差點把他絆倒。皮蛋說手裡的東西,應該能換來晚上的口糧。小寶問,能把電話費也換來不。皮蛋掂量掂量手裡的分量,說還差點。
中途有個站,那個抱著毛毛的年輕媽媽下車,那個胖女人和那對男女也下車了。皮蛋讓小寶注意看,有大事要發生了。
新聞大概佔兩三分鐘時間,除了一分鐘領導講話,一分鐘警官分析案情,留給孩子們的鏡頭就不多了,記者在拍孩子的時候,顯然沒有對領導和警官細心,高矮胖瘦一堆孩子亂成一團,根本看不清。
嫁到李家這些年來,公婆從來不挑剔,他們是最最容易滿足的農民,只要有口飯吃,有衣裳穿,有間屋住,就行了。她娘家不寬裕,當年嫁過來沒帶什麼嫁妝,公婆不說二話,還送她金戒指。自打有了小寶,更是母憑子貴。過年回家,只要她照看好小寶,婆婆都不捨得讓她洗碗。大哥李水強,也把小寶當親兒子,每年都要寄許多香噴噴的小乾魚酸棗糕之類的土產。
小寶瞧了瞧那圓形的鑰匙孔,中間有塊三角形的凸起,很特別。
比如,小寶手臂上有塊胎記,問是左手還是右手。有人說左手也有人說右手,真實情況是,小寶身上沒有胎記。儘管如此,每次鈴聲響起,兩口子還是很期待,說不定會有真的知情人。
起先胖女人還挺熱情地幫年輕媽媽拎著包,那陣人特多,胖女人忽然把包一扔,去搶年輕媽媽手裡的襁褓。年輕媽媽沒反應過來,手卻不敢松。胖女人使出蠻力搶孩子,年輕媽媽怕孩子受傷,沒使大力,結果胖女人把襁褓奪了過去。小毛毛被弄醒,使勁哭起來。
李高峰怒從心頭起,找老頭麻煩,反倒老頭罵了個狗血淋頭。老頭是環衛局雇來專門清理牛皮癬的工人,最近要搞檢查,他是執行公務。老頭說再胡攪蠻纏,就要叫人來抓他們了。
他們會進來嗎,他們要幹嘛?小寶嚇得臉都白了,廁所里不幹凈,他捂著鼻子問。
「嫂子,這是迷信。」高hetubook•com•com玉芬越聽越不樂意,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去過北京?真厲害!小寶崇拜地看著皮蛋,他爸說過,要是中了彩票頭獎就帶他去北京玩,可守著一組號買了三年,連個三等獎都沒中過。
快下雨了,天陰得能滴出水來,離去的火車帶起一陣冷風,八月底的下午,居然有了涼意,不一會兒,兩口子等的車就來了。提上單薄的行李袋,被|插隊的人擠得東搖西擺,高玉芬好不容易擠上去,忽然從後邊劈出一條胳膊,肘子把高玉芬的頭都給撞歪了,身子一晃,差點摔下去。
沒準那個高女人的手帕上就放了毒品,要不自己怎麼一聞就暈了呢。小寶抱著學習的心態,追問道:那什麼是變態?
一百塊,沒有預計的那麼經用。吃過飯後,兩個孩子一人一套山寨運動服,就用得差不多了,皮蛋沒捨得多花,把剩下的幾塊錢給小寶買了雙布鞋,換下從潮州就穿起的拖鞋。小寶覺得,這個城市的東西真貴,媽媽在工業園裡,用一百塊可以給全家人每人買一套新行頭。
不要緊的,錢沒了還可以想辦法,要是你不樂意了,我倒不知道怎麼辦好。皮蛋雖然乾瘦,氣量還蠻大。
「哥,你們那錢來得不易,我不能要。」李高峰搖搖頭。
第二天一早,外頭有人開鎖,皮蛋聽到動靜就醒了,忙把小寶叫起來,兩個孩子躲在角落裡,等大門一開,趁人不備,偷偷溜出去。
這可救了急。兄弟,謝謝你。李高峰誠懇地感謝,那人卻不以為然地笑笑。
怎麼了,皮蛋哥。小寶覺得奇怪,朝皮蛋剛看過方向看去。
「有沒有心思都不要緊,要緊的是為李家傳宗接代。你看爹現在這樣,說句不中聽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那啥了。娘老子也在床上躺了兩年了,李家這幾年不太走運,說不定你懷上一個,還能沖沖喜。聽了這好消息,老人肯定病能好大半,說不定小寶也會更快些回來。」嫂子推心置腹地說著,還把弟妹的手拉在手裡。
皮蛋最怕警察,背起小寶一溜煙地跑了。在這陌生的城市,往哪邊跑呢?皮蛋也不知道,無頭蒼蠅樣胡亂跑了一陣,放下小寶時,氣都快上不來了,小黑臉變得發白,嘴唇也變了顏色。
「我也不甘心,那也不能只要兒子不要老子。」李高峰焦躁地抽了口只剩小半截屁股的煙,被風一灌,嗆得咳嗽起來,「再不回去,怕是最後一面都見不上了。」
這麼多錢,干點什麼好?雨還在下,兩個孩子一邊蹲大號一邊商量。小寶說,先去吃個飽,皮蛋說,得買身新衣服,小寶身上的大T恤實在不合身。小寶接著說,那再一人買雙新鞋吧,要是能買牙刷牙膏就更好,他已經好久沒刷牙了。皮蛋又接著說,要是買牙膏牙刷,還得買個包才行。小寶馬上補充,再一人來條毛巾,最好再買坨肥皂,他好想洗個乾淨澡,要是有剩,再買把傘。
阿飛的一番話,給了夫妻倆很大的啟發。李高峰要請阿飛吃飯,阿飛卻說自己還要趕回報社交稿,時間緊急。臨別時,阿飛還帶走了幾張尋人啟事,說會跟李高峰保持聯繫。
兩個孩子在廁所里一待一下午,誰敲門也不開,閑來無事,皮蛋就著洗手台上的水,擦了擦身。三天沒洗澡了,癢得難受,小寶也照葫蘆畫瓢。
白天,小寶跟著皮蛋走街串巷找垃圾,除了吃飯,剩下的錢全打電話了。可惜的是,號碼從沒對過。雖然白花了許多冤枉錢,皮蛋卻從沒說過什麼,小寶倒是覺得不好意思了。小寶是獨生子,從小孤單,一直想要個哥哥,每次求媽媽生個哥哥,總被爸爸笑,小寶就不敢再求了。小寶把這個秘密告訴了皮蛋,還說等他找到爸媽,讓爸媽把皮蛋一起接回去,要讓皮蛋永遠當哥哥。
「你是要當人販子,把我拐到你家去嗎?」皮蛋笑得肚子疼,不過他沒說不願意,小寶就當他同意了,從此就管他直接叫哥了。
自從有過被拐賣的經歷后,小寶對麵包車都敏感。
這玩意收在哪兒好呢?家裡有個印著奧特曼的小鐵盒,可漂亮了。是這顆牙開始鬆動那天,媽媽在外貿店買的,說是要把小寶所有乳牙都收藏起來。現在,小寶只有那個已經變得黑乎乎的扎口小布包了。
那有什麼,我去過的地方多了。皮蛋剛擺出老江湖的調調,眉飛色舞起來,剛準備吹牛皮,忽然被什麼人吸引了注意。
已經提高警惕的夫妻倆,不會再輕易相信了。掛斷電話后,高玉芬又擔心起來,這個阿飛,是真好人不是。這話她沒說出口,夫妻倆對望一眼,都明白彼此的擔憂。
皮蛋來過這個城市,雖然他不認識字,不知是什麼地界,不過他有好記性,很快找到了曾經光顧過的廢品回收站。老闆欺生,能賣七塊錢的東西,只給了四塊。
李高峰煩得不行,蹲在走廊里抽悶煙,邊抽邊咳嗽,整個小旅館都是咳嗽聲和煙氣。
「咱去河南吧。」高玉芬眨巴眨巴乾澀的眼睛。
睡前,皮蛋又吃了個饅頭,他已經把自己的分量全都吃光了,還是不飽,小寶讓他把自己的饅頭吃掉一個。
已經晚了,小寶看到兩個穿花襯衫的叔叔,一前一後地站著,前面的正把一柄筷子長的鑷子伸進一個阿姨的包里,很快就從裡頭夾出一個錢包來。後面的叔叔用包打掩護,讓旁人看不出,順便把風。小寶的眼神正好跟他碰了個正著。視線相交的瞬間,小寶打了個哆嗦。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