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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要回家

作者:何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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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小寶跟皮蛋被捆住手腳,扔進兩檯面包車裡。啞巴和那個吊著兩條腿的孩子,跟小寶睡一車。小矮子和小妹妹睡另一車,皮蛋被大眼袋送進兩個大人房裡。
「你猜我看見什麼了?」高玉芬急匆匆地說,「我看見一張殘疾人轉讓的廣告了,廣告上寫著,本人手上有三個殘疾人。雙腿全截的,轉讓費八千;雙腿萎縮的,轉讓費五千;聾啞的,轉讓費兩千。他們都有豐富的行乞經驗,老實聽話,還有一年的使用權,可以捆綁出售,也可以單個轉讓。買一和二可以送三,因本人有急事回河南老家,特此忍痛轉讓。」
李高峰把女人勒索兩萬塊的事告訴了趙警官,趙警官陪著他們一起去潮州,找買家。夫妻倆滿心歡喜,以為這回准沒錯了,准能把小寶接回家了。可買家卻說,小寶到他家當晚,就逃跑了。
你還記得你爸媽長什麼樣嗎?皮蛋問小寶。小寶點點頭,那當然,我死都不會忘的。
大人們不僅有好菜,還有小酒,桌上還有個胖女人,小寶數了數,一共五個大人。皮蛋聽出來,他們是安徽口音。剛把這個小小的發現告訴小寶,立刻就有人告密了。啞巴站起來,衝著大眼袋比劃了半天,又指指小寶和皮蛋。
小雜毛,皮痒痒吶。大人嘴裏罵著,朝小寶追過去,他人高腿長,跨一步小寶得跑兩步,跑著跑著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小寶心虛起來,但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跑下去。跑到巷子的盡頭,剛拐彎,迎面躥出個蓬頭垢面的少年。
兩口子急得夠嗆,要是下跪能換來真心話,他們肯定會毫不猶豫。最後還是那個女人開了口,她私下跟高玉芬說,有個兒子在念高中,要高玉芬給寄去兩萬塊錢,否則的話,別想知道小寶的下落。這事還不能讓警察知道,要不然,交易就取消。
終於,小寶站到了地上。車裡車外只有一步之遙,感覺卻像兩個世界。小寶狠狠地吸了口自由的空氣,跟著皮蛋往車後頭的小路跑。
到達新城市的當晚,大眼袋選了個十字路口,讓孩子們下車,他們身邊不遠處都跟著一個大人。
皮蛋見勢不妙,趕緊背起小寶往外跑,黑燈瞎火中,看不清方向,他只認準一條不回頭,哪邊有路就往哪邊跑。身後響起了汽車發動的聲音,很快,兩道雪亮的燈光直射過來。麵包車在後頭追,皮蛋在前頭跑,直跑得氣喘吁吁,腳步也越來越不穩。小寶知道,皮蛋挨的打比自己重得多,現在他還背著自己,肯定早就撐不下去了。
你再這麼抽,就不是跟煙有仇,是跟自己過不去了,弄不好兒子沒找到,你先掛了。大哥擦了把汗,在李高峰身邊蹲下,兩兄弟一起茫然地看著大街上的人來人往。
李高峰已經忍不住了,開口叫了起來:小寶,李小寶,臭屁寶。這都是他對小寶獨有的叫法。
小寶問他們,想不想家。亮亮和臭臭都搖頭,家是個什麼樣子,早就不記得了。
皮蛋一直認為,要逃的話,就不能空著手,身上得有點錢,要不對不起自己辛苦的這些天。不過大眼袋把錢看得很牢,每天收工,他會裡裡外外檢查好幾遍。原本皮蛋還想找機會偷大眼袋的錢,現在看來,不用冒這麼大的風險了。
幸運的是,夫妻倆等到了一個好消息,這批解救的孩子里,有三四個都是湖南籍,看照片的話,其中有一個跟小寶長得有幾分像,就是偏瘦些,表情木訥點。
「你真能睡,我可辛苦了。昨天跟他們上街討錢來著,你猜我一晚上討了多少?」皮蛋笑嘻嘻地說。
生兒子還要什麼心情,凈毛病。大哥插起腰來,氣忿地說,等她回來我跟她說,只要她懷上兒子,我讓你嫂子來伺候她,我跟你滿天下去找小寶,兩頭不耽誤,這還不行嗎。爹現在一天不如一天,就等這麼個好消息。等再生個兒子,小寶也找回來,你說多好,壞事也能變好事。退一萬步說,就算找不回小寶,咱李家還有后,全家人都不急不是。
「你聽我說……」
亮亮和臭臭眼巴巴看著他們下車,都沒吭聲。亮亮還衝小寶不捨得地笑笑,臭臭奄奄一息地躺在破棉絮里,咳嗽聲比平時大了許多,也很興奮。
想著這些糟心事,李高峰煩躁極了,潮汕人很排外,老婆身上又沒帶多少錢,住在那種幾十塊錢的小旅館,萬一再出點什麼事,可怎麼好。可一想到老婆那固執得鐵板一塊的臉,又有些巴望她在外頭吃點苦頭,讓固執的人放棄的辦法,只有讓她自己撞破南牆。
「這是真的,真有一張這樣的廣告,你聽聽,這些混蛋都能把人當貨物一樣轉讓。你猜咱們的小寶會不會也被這些人弄走了,說不定被打斷手腳,扔在街上討錢呢。我都不敢往下想,你說,小寶會不會……」高玉芬說著說著,哭了起來。
皮蛋馬上換上笑臉,討好地拱起手作了個揖,不想也不能得罪他。
那根本不像孩子的眼神,陰毒刻薄,小寶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只好使勁閉上眼,假裝不在意。為了不讓自己因為太害怕而發抖,他必須想點高興的事。
看到那張照片時,李高峰的手都在發抖,話也不會說了。高玉芬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往頭頂上沖,語無倫次地追問,這孩子現在在哪,身體還好嗎。
福利院終於到了,下車就能看到,孩子都在院子里玩,三五成群在做遊戲,還有些在曬太陽。隔著一扇鐵門,就不讓往前走了,警察讓家長們先隔著一段距離看看,再叫自己孩子的名字,看看有沒有孩子有反映。
就這樣,哥倆下午還在街上自由自在地吹口哨撿垃圾,晚上就鼻青臉腫渾身傷痛,跟一撥職業行乞者坐在了一桌。
哥,不是我不肯生,是你弟妹不肯生,她說現在沒心情。李高峰狠狠地掐掉煙蒂,解釋道。
爸爸笑笑,不會的,這裡有吃有喝,還不用擔心天敵的傷害,多幸福啊。
麵包車裡,就只剩下和-圖-書幾個孩子了,真是機會難得。皮蛋從破草席里扯出兩百塊塞自己鞋子里,一把抱起葯勁兒還沒過去的囡囡,帶上小寶,三個人下了車。
大眼袋擦把汗,打累了才停手,氣喘吁吁地說:從現在起,你倆的小命就歸我了,叫你們幹什麼,就得幹什麼。逃跑就打斷一條腿,再跑,兩條腿全都打斷。
起初小寶最疼囡囡,人家給個包子,也拿給囡囡吃,後來皮蛋比小寶還疼囡囡,連自己的飯菜都捨得給她吃。
對了,皮蛋加強了語氣:這裏一天只吃一頓飯。早上喝水,中午在外頭撿點吃的,要是有人給吃的也能吃,不然只能餓著,大眼袋他們幾個人會在附近盯著,要是發現偷錢或者偷偷買吃的,就是一頓暴打和沒飯吃。
小寶吃著寡冬瓜,聞著那豬頭肉的香味,想起爸爸來了,這也是爸爸最愛吃的下酒菜。爸爸嘬著酒,往自己嘴裏塞一塊豬頭肉,也往小寶嘴裏塞一塊。
小寶走得慢,看見臭臭躺在木板車上,亮亮拖著他往人多的地方去,已經是秋天了,夜裡的風一陣比一陣涼,臭臭光著膀子,只穿條褲衩,脖子上掛著個破搪瓷碗,不住地朝路人點頭作揖。亮亮拉著車,慢慢地走著,見到情侶和大姑娘,就拿眼睛瞄人家。大眼袋說過,情侶和姑娘掏錢率最高,走過路過的,一個也不能放過。
李高峰剛喂了一聲,對方開口就要五萬塊信息費,說小寶被他朋友買下,只要錢打到賬上,馬上告知具體地址。
哥,放下我吧,你嘴唇又白了。比起被大眼袋他們抓住,小寶更害怕皮蛋這麼跑著跑著就死掉。
「今早我聽到喜鵲叫了,果然碰上了好事,老天爺送倆小財神。」
「我不聽,你也甭勸我,車來了,我得上車了。」
誰不難受,咱們全家就沒有一個不難受的。你看看人家玉芬,再難受也扛著,沒像你這麼糟踐身子。依我看,她可比你爺們多了。
囡囡嘴甜,管他倆叫哥哥,也愛笑,一笑眼睛就變成小月亮。
「別怕,找機會逃。」皮蛋咬著小寶的耳朵,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
跟平時一樣,李高峰詳細詢問了孩子的身體特徵,對方說的跟廣告上登的差不多,不過問到胎記問題時,那個人也同樣答錯了。
謝謝,謝謝你了。高玉芬熱淚盈眶,是感動,也是因失望而傷心。
這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在耳朵邊飄。起先小寶還以為在做夢,莫非自己睡著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先假裝答應,再找機會。」皮蛋很沉得住氣。
小寶跟皮蛋下車后,被扔進一間沒有窗戶的小黑屋。大概那屋以前是用來放煤的,地是黑的,牆也是黑的,碰哪,哪黑。進了屋,大眼袋叫上啞巴,對他倆拳打腳踢。
沒了兒子,什麼心性都沒了。
「誰讓咱們中國人多,地方又大呢。」女警其實是想說,人家的痛苦不比他們小。看著李高峰那模樣,更重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解釋道:這次解救行動都準備了好幾個月,我們又是卧底又是扮買家,有些同事一出差就是兩個月,好不容易才解救到這些個孩子。我也是當媽的人,知道你們心裏苦,你留個電話給我吧,以後再有什麼消息,不管是我們這裏解救的孩子,還是其他地方的警察解救的孩子,我都會聯繫你。
這撥孩子里,最最厲害的還數啞巴。啞巴穿一身黑不溜秋的衣服,專往人多的地方鑽,他那雙手活像長了眼睛,隨便一戳就能戳出個錢包,黑的,紅的,布的,皮的。錢包不自己拿,都扔給身後的兩個大人。
啪嗒一聲,電話掛斷,耳機里傳來一陣忙音。李高峰盯著手機看了半晌,忽然把手舉高,做出要砸了手機的姿勢。最後,他的手還是慢慢地放下來。眼下這經濟狀況,沒條件扔手機來解氣。
呦呵,看不出來,你鬼點子還挺多。皮蛋聽完小寶的分析,對他刮目相看。
媽媽。媽媽。即將失去知覺的邊緣,小寶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一聲。沒有聽到回答,他又睡著了……
看不見皮蛋,小寶的眼淚吧嗒掉,無奈手被捆得死死的,鼻涕都擦不了。車門關上,車窗也關得只剩一寸寬透氣,濃郁的臭氣令人作嘔。啞巴拿出一床爛草席墊著,把破棉絮划拉到自己身上。車裡還有塊髒兮兮的毯子,髒得就像從垃圾堆里撿出來的,那個吊著腿的病孩子,熟練地鑽了進去。
動手前,兩個孩子商量好,小寶朝大人扔石頭,引開他,然後皮蛋趁他不備抱起小妹妹就跑。小寶往東邊跑,皮蛋往西邊跑,再去水泥管子集合。打好商量,小哥倆就分頭行動了。
壞人說話都是不算數的。
私下藏錢,要是被大眼袋發現了就不只是打,他會拿煙頭燙,痛得昏過去,又痛得醒過來。亮亮手臂上就有一串疤,都是叫大眼袋給燙的。啞巴居然敢藏錢,膽兒也太大了。不過這次發現,也給皮蛋帶來了逃跑的機會。
小寶覺得,動物可能不會喜歡被關起來,就像現在,他很不喜歡被關在這輛臭烘烘的麵包車裡。
在巷子里挨打的小妹妹,哭個不停,被逼到牆根了,那個大人還是踢她,掐她。小寶難受極了。小寶求皮蛋救小妹妹。皮蛋說那種大人是專門利用小孩子賺錢的,肯定不止一個,就憑小寶和皮蛋這兩個嫩菜,根本不是他們對手。
逃跑了?做夢都想不到,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人販子真是壞透了,把孩子賣了,還要受害者家裡倒給她錢,任誰都咽不下這口氣。李高峰兩口子也想不通,他們當然不同意。但是這女人死活都不說,做好了思想準備,把秘密帶進牢里,她可不急。急壞了夫妻倆,他們一夜一夜地睡不著,每天往看守所跑。最後沒辦法,只能瞞著警察,給女人家裡寄去兩萬塊。女人終於透露,小寶賣到了潮州。
就這樣,李高峰和高玉芬登上了開往河南的火車,心裏https://m•hetubook.com.com各種忐忑。
亮亮還記得他有家裡人,他和臭臭,跟大眼袋都是一個縣的,每個月大眼袋給他家郵五百塊錢。亮亮聽大眼袋給家裡打過一次電話,他說帶著亮亮在外頭表演魔術。臭臭一生出來腿就不太利索,大眼袋找上門去,他家也就把臭臭租了出去,每個月能得三百塊錢。
小寶覺得,皮蛋都能去當偵察兵了,他不過是看麵包車開的這條路不寬敞而已,就斷定大眼袋他們專走國道省道,不走高速公路。這麼一來,也能避開不少關卡,還能省不少過路費。
小寶瞪圓了眼睛,以前在工業園的夜市上,也經常能看到這種乞討的孩子。每次碰上媽媽都會給點零錢,還說,雖然救不了他,至少能讓他少挨點打。小寶沒錢,但他會放一顆泡泡糖之類在那些乞兒的碗里。
李高峰失望至極,只覺心力交瘁,再也撐不下去,回了工業園。高玉芬不肯走,執意留下來,說要找遍潮汕地區。
小寶話音剛落,皮蛋已經撐不下去,一頭栽倒在地了。小寶也摔在了地上,不過有皮蛋在下頭墊著,他沒摔疼。
手還沒完全放下,電話又響了。一個外地號碼,李高峰定定神,知道這十有八九是關於小寶的電話。這次回來,已經花了上萬塊錢在報紙上電視上做廣告了,每天都能接到許多電話。
兩個大人眉開眼笑,不時從後視鏡里觀察一下孩子們的情形,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那個,正是剛才逮住踢小妹妹的混蛋。他一回頭,小寶看見他臉上掛著兩個很大很腫的眼袋,看起來特別凶。小寶害怕了,躲在皮蛋後頭。
又是一個騙子。李高峰掛斷電話,沖大哥苦笑。
現在,黑暗是小寶最大的敵人。
再瞎說我揍你!大哥火了,一下子站起來,臉也漲紅了,嚷道:這些年我照顧爹,讓你在外頭賺錢,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多賺點錢把小寶養好,你看看你現在的吊樣,像個男人嗎?我扔下一大家子人不管,來這裏幫你,你看看你這雞|巴樣,把李家的臉都丟盡了!你他媽快給我操出個兒子來!
大眼袋當時沒說什麼,照樣吃菜喝酒,幾個人楞是把一桌子菜和四瓶白酒消滅光了。吃完飯後,大眼袋讓小寶和皮蛋分開睡。
「可得給財神爺燒燒香,再炒幾個好菜。」
「小兄弟,今後咱們就一起發財了。不要怕,有我們照顧,你們會過得很好。」大眼袋歪嘴一笑,露出一顆錚亮的金牙。
李高峰不解地看了大哥一眼。大哥指指他面前的地上,已經扔了滿地煙頭。
小寶對皮蛋在這麼短時間內跟這幫人混熟表示驚訝。皮蛋從他眼裡看出了疑問,趁人不注意的時候,他才說,跟這幫大人不能力敵,只能智斗,咱們要想逃就得先假裝不逃,要不然,他們更得提防咱們了。
皮蛋試探著問,要是他和小寶要逃跑回家,會不會告訴啞巴和大眼袋。他們還是搖頭。
半個月前,接到趙警官的電話后,他就跟高玉芬急急忙忙地趕回來了。人販子是一個胖子和一個女人,起初這兩人撬口不開,死活不承認,警方做了許多思想工作,他們為求寬大處理,這才坦白。所有線索都表明,小寶就是他們給拐走的。
那人不是走來的,也不是爬來的,而是躺在一塊安了軲轆的木板上拖過來的。藉著門口的光,小寶看見那孩子的頭比皮蛋還大上一圈,病懨懨的,頭髮亂得像個鳥窩,他的兩條腿都還在,但那根本不算腿了,最多只能算擺設,兩條比油條還細的腿,用繩子固定著,掛在肩膀上。那孩子的脖子上,還掛著個搪瓷碗。
爸爸,把動物關起來,它們會不高興吧。
高玉芬兩眼一抹黑,就要暈倒,李高峰使勁掐人中,掐了好半天她才換過勁兒來。睜開眼就說,我就說吧,小寶就在潮州,我的預感是對的。
快醒醒,老麻批都喝醉了,咱們走。
皮蛋氣得臉都紅了,說他妹妹就是白,雪一樣白。其實,他早就忘了妹妹長什麼模樣。
自從去過福利院后,李高峰就蔫了,整天無精打采,話也不想說,跟高玉芬上街貼了兩天廣告,又在當地兩份發行量比較大的報紙上登了三天廣告。除了花掉不少錢,接到更多的騙子電話后,收穫全無。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能忘呢?小寶恨不能扇自己嘴巴。
答應就答應,你都不怕,我怕個毛。皮蛋本就頑劣,不僅馬上答應,還打心眼裡覺得小寶的性格跟自己投契。
小寶閉上眼,強迫自己想些美好的事。比如說,他最最喜歡的動物園,去年生日時去過一次。他見過最高的動物就是長頸鹿,他騎在爸爸的脖子上,威風八面,他還記得媽媽說,那是全世界最高的動物。
出發前一天,工業園派出所的陳警官打電話來,告訴李高峰近期會有行動,最好有人守在那邊,萬一有情況也可以隨時聯繫。
我說,這煙跟你有仇?大哥剛忙進忙出地搬完貨,累得滿頭大汗。
小寶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兩天之後了,他躺在麵包車上,一張看不出底色的破地氈上。麵包車正在開動,等他看清楚周圍,驚訝地發現,皮蛋已經跟另外幾個孩子很熱絡了。
皮蛋不同的是,他敞開襖子,裡頭是黑乎乎乾癟癟的小肚皮。小哥倆瘦成一把筋,肋骨一根根橫著,像是肚皮下藏了兩隻大螃蟹。
幾個家長都貼在鐵門上,使勁朝里看。高玉芬的目光粗粗掃過一遍,心裏咯噔了一下。她不甘心,又細細看了一遍,那個照片上長得像小寶的孩子,比小寶要矮半個頭,表情也差得遠。
啊!還沒跑出三米遠,小寶踩到一塊香蕉皮,滑了個屁墩,屁股正好坐在一塊石頭上,沒忍住叫出聲來。
大哥聽了這話,說他可以過去,一來幫忙看著鋪子,二來也能繼續等消息。可兩位老人只靠大嫂一個人,沒法照顧,高玉芬想了想,讓自己的媽媽過來幫忙。高玉芬的爸和-圖-書,在十年前一場車禍中去世,娘家除了個外嫁的姐姐,就只剩個媽,媽媽年紀比婆婆要小十多歲,身體還算硬朗,一個人在家種田弄菜,還養了雞。
李高峰蹲在鋪子門口,悶悶地抽著煙,客人來了也懶得招呼,全靠大哥張羅著。
就在這時,大哥打電話來了,趙警官他們的打拐行動抓到了幾個人販子,其中有個人販子供出曾在工業園拐出過兩個孩子。
小寶的腦子還有點迷糊,皮蛋已經得意地開始炫耀,他一晚上討到了三十八塊錢。
小寶已經嚇壞了,他相信那個殘疾孩子就是被大眼袋弄成這樣的,他原本肯定是跟自己一樣健康的孩子,被大眼袋抓住后又逃走,才變成現在的慘樣。
皮蛋去另一邊埋伏起來,小寶先出手,他撿起一塊雞蛋大的石頭,瞄準,用力扔出去。石頭出手,豪氣萬丈,小寶恨不能給自己弄塊披風。可惜力度不夠,石頭在半空中劃出一道不夠長的弧線,啪嗒一聲,落在了大人的——不是頭上,而是腳邊。
那你答應了嗎?小寶初生牛犢不怕虎,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
到公安局的那天,這裏圍滿了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家長,都是丟了孩子的,來碰碰運氣。絕大部分家長看完孩子們的資料后,失望離去。就在李高峰他們趕到時,公安局門口有個大男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眼袋和另外幾個大人才有桌子,他們桌上還有好幾碗菜,其中有香噴噴的豬頭肉和豬耳朵。幾個壞蛋翹著二郎腿,說說笑笑,十分快活。
想得多了,夜裡凈做夢,小寶總是夢到跟爸媽在街頭碰到的情形,他把搪瓷杯一扔,就撲進爸媽的懷裡,然後再也不跟他們分開了。夢醒后,小寶眼睛總是濕濕的,他問皮蛋也做這種夢不,皮蛋說,他都忘了爸媽什麼模樣。
高玉芬見到這兩人時,氣得渾身發抖,恨不能撲上去掐死他倆才解氣。關於小寶的去向,人販子起初是不肯說的,一會兒說忘記了,一會兒說對方是假名字假地址,要不就說是外地交易,根本不清楚對方底細。
外頭有光一閃,小寶看見啞巴睜著眼睛,正盯著自己。
那你還記得你家電話號碼嗎?皮蛋又問。這回,小寶不吭聲了。這些日子里,他都忘記了還要回憶爸爸手機號碼的事,皮蛋一問,他腦子裡一片空白,連原本那幾個數字也消失了。
大概是一個星期後,這晚收工后,大眼袋照例跟老鄉們吃宵夜,吃著吃著就跟他女人吵起來了。大眼袋還拍了桌子,鬧得挺凶,幾個老鄉又是勸酒又是勸架,忙不過來。啞巴閑得無聊,守在門口看熱鬧,還撿地上的煙屁股抽。
這樣的日子過得飛快,一轉眼,小寶和皮蛋討了一個月的錢了。他們一路走走停停地到過四五個地方。小寶總是想,會不會有一天大眼袋就把自己帶到工業園去,要能碰上爸媽,那可就好了。
小寶跑出去幾步,又爬回車上。臭臭和亮亮疑惑地看著他回來,不知他要幹嘛。只見他從嘴裏掏出嚼了好久的泡泡糖,塞進方向盤邊的車鑰匙孔里。
皮蛋趕緊拉他起來,想拖著他繼續往外跑,可已經驚動了啞巴,他的頭探出窗來,指著小寶他們哇啦哇啦地大叫,很快,大眼袋的房間亮起燈來。
小寶下車前,大眼袋對他進行了短期的技術指導,主要方法就一個,看見人就上去抱大腿,什麼話也別說,搪瓷杯一遞,人家要有零錢就會給。要是抱了好一會兒還不給,那就是怎麼都不會掏錢的狠心人,瞎耽誤工夫沒準還會挨打,得趕緊換對象。
小老頭舉起拳頭要打人,齜牙咧嘴地嘰咕著,卻說不出話。皮蛋沖小寶小聲說,他是啞巴。另一個渾身髒亂的矮個子小男孩則面目友善些,至少不凶,只是好奇地看著小寶和皮蛋。小妹妹捂著肚子直哼哼,她年紀小,不明白兩個大哥哥是為了救她才落入困境。
小寶覺得骨頭都快斷了,雨點般的拳頭不斷落下,起先他還覺得痛,越來越痛,每一記拳頭都是新的忍耐極限,到後來,他什麼都不知道了……一切都是混沌不清,他好像飄了起來,身體浮在半空,他不知道自己距離死還有多遠,如果死後會去一個沒有痛苦的世界,那也沒什麼不好。
就這麼一個尚未確定的消息,比興奮劑還來勁,李高峰的眼睛一下子就有了神采,他拉著高玉芬的手,一個勁地說,肯定是小寶,肯定是。前往福利院的路上,兩口子的手心一個勁冒汗。
孩子們許久都沒吃過這麼香的東西,大家都吃得稀里嘩啦,把嘴嘖吧得山響。就連囡囡都吃光了一整碗,還把麵湯喝掉一半。倒是臭臭,連面都沒有吃完,討好地把剩下的半碗面遞給啞巴,啞巴都不拿正眼瞧他。皮蛋告訴小寶,別靠近臭臭,他可能得病了。小矮子亮亮不嫌棄,三口兩口吃了個精光。
從那之後,皮蛋就開始留意逃跑的機會。
從那之後,身上的小紅疙瘩就沒斷過,一坨一坨地連成了片。一癢他就抓,指甲跟貓爪子一樣長,一抓就破皮,敞開破棉花襖子,裡頭是紅兮兮乾癟癟的小肚皮。
接下來,皮蛋又給小寶介紹這裏的規矩,每人每天最少要弄到一百塊,弄不到的,晚上沒飯吃,還得挨打。上次大眼袋打囡囡,就是因為她討到的錢太少,大眼袋看她年紀小,還賞了半碗飯,其他人可是連半碗飯都沒有的。
小寶接著問,要是皮蛋帶大家都逃跑,願不願意一起走。他們依然搖頭,好像除了搖頭不會再做其他動作。皮蛋小聲說,他倆準是被大眼袋揍壞了腦袋,要不怎麼有家都不肯回。
這支專業乞討的隊伍,一路北上,天氣越來越冷,大眼袋給孩子弄了幾件便宜的襖子,還特意叫他女人把襖子都給弄破,到處冒出棉絮,膝蓋和肘子上還特意打兩塊補丁。大眼袋管這叫工作服。孩子們就只有這一套衣服,晚上睡覺也只能穿著工作服。
「哥,我m.hetubook.com.com怕。」小寶已經要哭了,強忍著不讓身體發抖,聲音變了。
黑暗中,小寶覺得鼻子里熱乎乎的,嘴裏一股甜腥,也不知是出血了沒有。皮蛋真是個硬骨頭,耳光扇在臉上那麼清脆,他哼都沒哼一聲,撲上去張口就咬。大眼袋被咬疼了,一腳踹在他肚子上,疼得半天爬不起來。
確切地說,根本就沒桌子,幾個孩子圍坐在地上,屁股下面連報紙都沒鋪。一人一碗白飯,菜是水煮冬瓜和水煮南瓜,寡鹽少油,不快點搶到碗里,連湯都喝不上。可憐的小妹妹,因為白天討到的錢不夠,不僅挨了打,只能吃半碗飯。就是這半碗飯,小妹妹吃得狼吞虎咽,一看就是餓壞了。
最高興的,當然就是跟爸爸媽媽一起了,去吃肯德基,去動物園,幹什麼都好。現在,要是可以給爸爸打個電話,一定要告訴他,被關在籠子里的感覺一點也不好,動物們肯定也不喜歡。
那少年的身量跟皮蛋差不多,個子高出一頭,但那張臉又黑又臟,像是污垢結出一層殼,這還不算,他額頭上居然還有很深很深的皺紋,這讓他看起來像個小老頭。
皮蛋老道地說,這麼干就算啞巴被警察逮到也沒證據,不會怎麼樣他。小寶吐了吐舌頭,啞巴原來是扒手,他還以為是打手呢。
因為沒走高速,到達目的地之前,麵包車又走了一下午,傍晚時分才到達新的目的地。小寶的新生活,在方便麵晚餐中正式開始了。
李高峰正想著要不要給老婆打個電話,問個平安,手機卻正好響了。一看,正是玉芬打來的。嘿,這娘們怕是吃夠苦頭,要回來了吧,李高峰趕緊按下接聽鍵。
他把脊背靠緊車壁,總覺得陰影里的那兩個人正伺機朝他撲過來。或許所有的小孩子都應該是朋友,但那個啞巴怪物,絕對不是朋友。他決定不睡覺,只要那兩個怪物中的一個有什麼動靜,就立刻大喊。就算不能自救,讓皮蛋聽見也好。
媽媽,媽媽會來照顧我嗎?小寶覺得這種漂浮的感覺就像躺在媽媽溫暖的懷裡,媽媽輕撫他的額頭,輕輕地搖著,哼著歌。
小寶,小寶。
這些天來,除了啞巴外,幾個孩子都混熟了,也都知道了彼此的來歷。
哥啊,你說的我都明白,你不曉得玉芬的脾氣,還是等她回來再說吧。
李高峰嘆了口氣,又蹲了下去,他自己都不明白,好好一個家,怎麼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小寶叉著腰,不服氣地說:那我們也有優勢啊,他們在明,我們在暗。他們是大人,但你看那男人的大肚子,跑起來也未必能追上我們。再說現在就只有一個大人,我們可有兩個孩子,我們可以聲東擊西,救了小妹妹,我們分頭跑,那個大人根本沒法追。
零星幾個孩子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很快又轉回頭去,那個長得像小寶的孩子,頭都沒有偏一下。李高峰不甘心,一聲比一聲大:小寶,天賜,李天賜。
小寶跟那少年差點撞個滿懷,被他一把抓住,小寶使勁掙扎,無奈後面的大人也追上來了,老鷹抓小雞,把他給提溜走。小寶心想,只要皮蛋不被抓,肯定會來救自己。不料皮蛋比他還慘,麵包車裡還有一大一小兩個人,皮蛋剛靠近,手都沒伸,就被那逮了個正著。
孩子當然不會住在公安局,他們被安置在福利院,有專門的老師照顧飲食起居。據說,這批孩子身體都還不錯,只有兩個大孩子感冒,一個一歲多的孩子感染了肺炎。
就在說話的當兒,啞巴警惕地看了過來,十聾九啞,他聽力不好,就特別注意別人的動作,嘴皮子微微一翻,他都能發現。俗話說,瞎子精啞巴毒。這啞巴不管好話歹話,都當歹話聽。
我要回家。小寶對自己說,不管怎麼樣,我都要回家,如果還能夠醒來的話。
「不行啊,小寶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不能回去。」
兩檯面包車一前一後,開了半個多小時后,停了下來。等飯吃的時候,小寶聽皮蛋說,這幫人怕警察抓,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每個地方都不久住。咱們得先跟著他們混混,弄點錢,再找機會跑。否則的話,他們真能下狠手,把咱們變成臭臭那樣。
大眼袋從搪瓷碗里掏出大把零錢,沾著唾沫數了起來。最後,他對這筆錢還算滿意,讓啞巴把這個病孩子拖走,點燃一支煙,愜意地吸一口,說:「看出我們是幹什麼的了吧。從明天起,你們也一起干。想明白了,就出來吃飯,想不明白,就在這兒待著。」
皮蛋甚至給小寶弄了點溫水喝,小寶試著坐起來,身上除了些淤青和腫脹,並沒有破皮和出血的痕迹。如果皮蛋不說,他自己都不知道居然昏睡了兩天。
回去的路上,李高峰面如死灰,痴獃地看著車窗外,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方言,他的眼神也變得陌生了。相比起來,高玉芬的承受能力還要好一些,她聽陪同的女警說,這次聽到消息來看孩子的家長中,有些孩子都丟了好幾年了。
還是沒有半點迴音,李高峰讓老婆也跟著一起喊,好像只要他們聲音夠大,就能把小寶給喊回來。
哥,你千萬別死,你不能死啊。小寶剛才忍著痛跑步都沒哭,這下看見皮蛋臉色蒼白,嘴唇也沒了血色,急得哇哇大哭起來。
麵包車停下來,頭髮凌亂兩眼通紅的大眼袋,帶著啞巴下車,他們像拖死狗一樣把小寶和皮蛋扔上車。
幽暗的車廂里,這聲音令小寶安心,他緊緊地抓著皮蛋的手,知道自己又遇到壞人了,好在這一次,他有皮蛋。
小樹苗長高了,就不會再變矮,小孩子也一樣。那個孩子不是小寶。
第一天晚上,小寶很不好意思去抱人家的腿,只討到十塊錢。皮蛋比他放得開,討到了三十多塊。怕小寶挨打,皮蛋把自己杯子里的錢拿出一半來,算小寶的業績。結果晚上回去交差,兩人都挨了大眼袋的耳刮子。
皮蛋說,囡囡特像他的親妹妹。
陪同的警察拍拍和_圖_書李高峰的肩,說,要是實在不放心,可以做個親子鑒定。
又回到了剛才跑出去的那個院子。其實小寶他們已經跑出去很遠了,只差十幾米,就要到一條城市主幹道的路口了。這點,直到三天後,小寶才知道。
小寶是第一次行乞,大眼袋叫皮蛋帶著他,好有個照應。大眼袋自己,親自盯著小寶他們,小寶身上的傷痛還沒好全,走起路來都是一瘸一拐的,這次真的不敢再逃跑了。
哥,我心裏難受。
說完,大眼袋讓啞巴去帶了個人來。
高玉芬比李高峰樂觀,有人打電話來,就說明還有人關注這件事,有人關注小寶,她不怕花錢,只怕沒有小寶的消息。高玉芬也為老公的消極發愁,他這個樣子下去可不行,沒準小寶沒找到,他自己就垮了。可怎樣給他打氣呢?高玉芬犯愁的事太多了,她也不知該怎麼辦。
囡囡被大眼袋的女人帶出去,她管女人叫好老媽。不知道是不是她那碗麵湯里放了東西,囡囡吃完就犯困,躺在地上,睡得死了一樣,旁邊再吵再鬧,她也不動彈。大眼袋的女人頭上綁了塊白布,跪在地上,面前又擺出個骨灰盒,還有一張寫了很多字的廣告紙。說來也怪,這女人什麼話也不說,木頭人似地盯著地上,給她扔錢的人還不少。
不知睡了多久,渾身的痛楚潮水般褪去,最後變成不碰就不痛,只是四肢冰涼。在漆黑的夢中,小寶見到了日夜思念的爸爸和媽媽,他們朝他張開雙臂,呼喚著他的名字,可他被一股黑色的漩渦纏住,怎麼也掙不脫。
小寶的頭髮也長了好多,個多月沒洗,頭皮結出硬殼,一摳掉一大塊,癢得厲害。睡在車上的第一天,他身上就有了跳蚤。
小老頭守在車門旁,目露凶光,不出聲,用手比劃著,讓小寶跟皮蛋坐進去點。
皮蛋說囡囡準是吃了安眠藥,這麼老睡著可不行,不長個,沒準以後跟亮亮一樣矮,腦子也會傻掉。
小寶說皮蛋騙人,皮蛋那麼黑,囡囡皮膚白,怎麼可能像他親妹妹。
婆婆一聽就搖頭,哪敢讓親家照顧自己。高玉芬說,其實小寶丟了的事,她還沒敢告訴娘家,也不敢說。婆婆嘆了口氣,讓我來說吧。
可是,落到這步田地,怪誰呢?怪小寶,誰讓他不聽皮蛋的話。
「你在胡說些什麼。」李高峰欣喜的臉一點點冷下來。
喝下水,小寶漸漸緩過勁來。皮蛋已經迫不及待地給他介紹起其他孩子來。啞巴是這裏的孩子頭,老大,十六歲。小矮子亮亮今年十歲,個頭還比不上六歲的小寶,皮蛋補充說,可能是長期吃不飽睡不好的緣故。把兩條腿掛在脖子上的孩子叫臭臭,他自己都說不清多大了,腿腳不便,屎尿都拉在身上,一年到頭身上都是臭烘烘的。小妹妹叫囡囡,來這裏不到兩個月,連數都數不清。
「您是說,這麼多孩子都找不回來了?」高玉芬抓住了信息點。
動身去河南之前,除了錢和換洗衣裳,高玉芬還準備了一個包放小寶的資料和尋人啟事。李高峰嫌晦氣,不想帶。高玉芬說,萬一小寶不在,咱們也能在河南貼貼尋人啟事,不白走一回。
呸,看門狗,賤骨頭。皮蛋沖啞巴啐了一口。
小寶跟皮蛋被扔進麵包車,車是改裝過的,只留下前排兩個座位,後面座位拆空了,胡亂扔著兩床破棉絮。兩個大人坐在前面,小老頭和另外一個孩子,還有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加上皮蛋和小寶,都坐在車後面的地板上。
臭臭聽到有人說他,忽然抬起頭來,光禿禿的頭上長不出頭髮,瘦小的身子上撐著顆大大的腦袋,一雙眼睛也因過度瘦弱而顯得格外大。
小寶這個小男子漢也不願屈服,起先他硬撐著挨拳腳,實在忍不住就蜷成一團,盡量不傷到肚子。
他不是,不是小寶。高玉芬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骨,滑坐在地上,哭了。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會認不出呢,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來。李高峰不是認不出,是不願意麵對現實。
天花板上弔著一盞昏暗的白熾燈,比蠟燭強不了多少,不過足以給施暴提供照明。燈泡在晃,把大眼袋和啞巴扭曲變形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噩夢中的吃人的怪物,把小寶和皮蛋給吞沒了。大眼袋一邊使著拳腳,一邊罵著各種髒話,這一次,他的力度比傍晚的力度大多了。
囡囡年紀小,連自己的大名都不記得了。她也不是每天都睡得迷迷糊糊,不吃安眠藥的日子,大眼袋會讓好老媽教她唱歌,說是以後可以去賣唱,再給她配個可以拖著走的小音箱,掙得也不少。每到這種時候,小寶和皮蛋就總是等著囡囡,等她唱完歌,把討來的糖和餅都給她吃。
小寶和皮蛋被扔回小黑屋。
一分鐘后,小寶被鬼鬼祟祟的啞巴轉移了注意力。啞巴東張西望,夾著爛草席往公廁跑。誰上廁所還帶草席的,難不成要去廁所打地鋪。皮蛋拉著小寶,在廁所門口看,之間啞巴從鞋底抽出兩張一百塊的,細心地搓成小細條,往破草席的布邊里塞。
小寶一個激靈,是皮蛋的聲音!一扭頭,皮蛋正把寸把寬的車窗縫,一點點地扒拉大。小寶輕手輕腳爬起來,渾身都在痛,他咬牙忍住。幸虧這些天瘦了許多,否則根本鑽不過車窗。皮蛋在外頭接著他,為了不弄出動靜,他們只能用慢動作。
「你快回來吧,你一個人在外頭我不放心,外頭亂著呢,萬一再把你拐走了,賣到山裡給人家當老婆,就算小寶回來了,也沒媽。」
大哥覺得,老弟笑得比哭還難看,剛還想說點什麼的,想了想,啥也不說了。
小寶真希望能回到那個動物園,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他們還去過水族館,一路都是小寶歡快的笑聲。
女警還說,既然來了河南,可以去附近城市的福利院都去看看,說不定會有收穫。高玉芬打定主意,要把整個河南所有的福利院都看一遍。
大人沒受傷,他歪過頭一瞅,小寶吐了吐舌頭,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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