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晚櫻
一、我從不信世上真有無欲無求之人,包括你也一樣
荼羅抱著她的波斯貓離開,途經庭院時朝葉蔓身上瞥了一眼。
少女十分委屈,卻又攝於晚櫻手上的匕首,最後欲語還休地望了晚櫻一眼,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捏著那掐絲螺紋簪消失在街道盡頭。
晚櫻不說話,葉蔓又接著道:「事實上你也不必懷疑她的用意,我們十四人中也確實只有你一人對她威脅最小,看似淡薄名利,實際上是天生性子散漫,無欲亦無求,比任何人都要好操控。」
屋內一爐沉香冉冉升起,荼羅懷中抱著一隻鴛鴦眼的波斯貓,慵懶地倚靠在鋪著柔軟獸皮的美人榻上,坐在她右手方的晚櫻正端著一盞香茗,細細吹開漂浮在碧青茶湯上的茶葉。
兩年?呵,怕是二十年都不一定能尋到那人罷。
雕著花的紅木門不知何時被敞開,長風呼呼吹進屋來,拂得晚櫻鬢角的發不斷飛揚,她的聲音與她的人一樣淡,「晚櫻定不辱使命。」
晚櫻眼中波瀾不驚,勾起唇微微笑道:「承蒙聖主厚愛。」
「不會太久,最多三年,只要三年,我就可以讓這裏變天!」
「自由。」
荼羅也懶得再與她打太極,開門見山地道:「你可知這十四個孩子里,本座最屬意的就是你。」
起先她還沒在意,一連被跟著走了兩條街,她才明顯有些不悅,從袖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面無表情地比在少女脖子上,「再跟著我,我就殺了你!」
眼
hetubook.com.com下也不知該如何處置這少女,既不能無緣無故殺了,也不好再派送下船,只得任由她待著。直至親眼看到那少女走得沒影,晚櫻才轉過身,繼續朝碼頭所在的方向走。
晚櫻想得出神,全然未發覺,自己已然踏入了某個小販擺攤的範圍,爾後她被一個軟軟的物什抱住了腿。
荼羅不再逗弄她懷中的波斯貓,艷紅的唇勾出個驚心動魄的弧度,「這次的任務雖算得上兇險,卻是展現你實力的絕佳機會,莫要教我失望。」
晚櫻猛地轉過身去,恰好看到身後閃過一道人影,她冷笑一聲,木著臉追了上去,卻發覺,又是那總黏著她的少女。
這次她是真動了殺機,泛著寒光的匕首已然劃破少女脖頸上細嫩的肌膚,那少女顯然被這一幕給嚇到,一臉委屈地抽噎著:「主人別不要我,我會很乖的。」
葉蔓自然不知晚櫻心中所想,自顧自地道:「她來找你是為了告訴你,她對你另眼相看可對?」
船開了,咸澀的海風不斷揚起晚櫻鬢角散落的發,她頭暈腦脹地站在甲板上吹著風,莫名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像是有人一直在身後盯著她。
一杯暖暖的薑茶下腹,葉蔓舒坦地嘆了口氣。
晚櫻杯里的茶已被飲去一大半,屋外的狂風暴雨也逐漸成了濛濛細雨,荼羅卻無要離開的意思。淡然如晚櫻也不禁有些焦和圖書灼,琢磨不透荼羅究竟有何用意。
葉蔓回到楚國已有半年,起先誰都不曾料到她能活著回來,本欲藉此除去葉蔓的荼羅更是視她為肉中刺眼中釘,欲拔之而後快。
晚櫻挑了挑眉,「我何時將你買下了?」話一落下,她才驚然想起,當時那少女衣領上確確實實插了根草簽,而她又恰恰好在這時候丟了根掐絲螺紋簪下去……倒真是她買了這少女。
「呵。」荼羅不禁嗤笑一聲,塗滿豆蔻的白|嫩手指依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那隻波斯貓,「那傻子倒是有個好妹妹,只可惜呀……」
「估摸著也有三四個時辰了,從您來這兒開始一直跪到現在。」
雨終於在這一刻停了,直至荼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夜裡,葉蔓才緩緩睜開了眼睛,而此時晚櫻正蹲在她身前,小聲道:「聖主已然走了。」
一旁的晚櫻正用某種奇怪的眼神望著葉蔓,她總覺得,自從葉蔓殺了巫蠱王回來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從前的葉蔓是且呆且古怪,如今的葉蔓是奇怪中透露著古怪。
葉蔓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們所說的話若能輕易被旁人聽了去,你又豈敢輕易把我帶進來?」
那夜的雨下得格外大,彷彿天空突然破了個洞,黃豆大小的雨珠噼里啪啦敲打在葉蔓身上,她全身上下都已然濕透,散落的髮髻與薄薄的紗衣一同黏在身上,整個人如同剛從水中撈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一樣。
「其實你並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可對?」
她這次的任務是刺殺浮生島島主,浮生島島主正是那煉製生肌丸之人,普天之下卻無一人見過他本人,甚至連他姓甚名誰都無人知曉。
晚櫻突然來了興緻,一直興緻缺缺的她赫然抬起了頭,「那你說,我究竟想要什麼?」
晚櫻手中動作一頓,即便心中亮如明鏡,她也依舊是搖頭,「晚櫻愚鈍,不知聖主何事屈駕。」
在船上洗澡是件極度奢侈的事,少女原本以為也就燒盆水讓她擦拭擦拭身體,著實未料到晚櫻會叫人實打實地替她燒了大半桶的熱水,當她推開房門,看到屏風后那熱氣騰騰的熱水時,著實有些震驚。
晚櫻頗有些意外,那少女第一反應竟不是求她饒命,而是求別拋棄?
楚國的冬天格外陰冷潮濕,晚櫻剛踏出馬車就有刺骨的寒氣呼呼襲來,她卻毫無知覺,像具失了魂的活屍般在街上遊走。
葉蔓卻又笑,「趕緊找人把我抬進屋裡,我有話要對你說。」
……
她這次的任務算不上危險,卻有太多未可知的因素,甚至她到現在都無任何頭緒,即便組織里給了她整整兩年的時間,她還是覺得無比倉促。
葉蔓眨了眨眼,依舊賴在地上,「我知道。」頓了頓,她又道:「其實我是來找你的,恰好被她撞到,便索性導了出苦情戲。」
她仍冷著臉恐嚇那少女,hetubook•com.com冰涼的刀刃在她纖秀白皙的臉上遊走,「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葉蔓說到這裏的時候,一直沉默的晚櫻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就不怕隔牆有耳?」
少女霎時瞪大了眼,撿起那枚掐絲螺紋簪就黏在她身後。
晚櫻聽了這話不禁有些動容,她自己原本也出身寒門,若不是六歲那年一眼被公子卿相中,恐怕她如今的日子也不比這少女好上多少,當即軟了心腸,喚來船上的夥計過來替那少女燒洗澡水。
晚櫻再度沉默。
她腦袋裡在不斷回想葉蔓說的話。
無風無雨的夜裡又憑空響起了一陣驚雷,瓢潑大雨「嘩啦啦」突然地下,葉蔓的說話聲與那嘩嘩的雨聲混淆在一起,「協助我,我能給你想要的自由。」
前庭的門被人從內推開,走出個撐著二十四骨油紙傘的青衫侍女,她聲音雖有些冷,面上還是透露出幾分不忍,「聖主讓你回去。」
葉蔓仿若未聽到一般,腰桿挺得筆直,依舊跪在沁涼的青石地板上。
荼羅卻是連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只問,「她在外邊跪了多久?」
一盞茶被飲盡,立在身後的侍女即刻上前替她續上一杯,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用茶蓋撥動著漂浮在杯中的茶葉,一連撥動了好幾下,荼羅才再度發話,「你可知我今日來的用意?」
她接下來的任務雖都不及殺巫蠱王那次兇險,卻也都不是些輕易就能完成的任務,所有人都知道,荼羅想除掉她,她卻和圖書總能絕處逢生。一直暗中出手的荼羅終於按耐不住,開始向葉華下手,葉華與葉蔓而言,就好比蛇與蛇的七寸,也唯有葉華是她的軟肋,只要被人捏住了,她就無法動彈。
那青衫侍女端端正正向荼羅行了個禮,才道:「她仍跪在外面。」
晚櫻無法忍受少女這般髒兮兮的樣子,當即就替她在船上買了身乾淨的成衣,她細心地發覺,少女在看見她手中那身粉色小襖時明顯變了變臉,這讓本就不想留下少女的晚櫻頗有些不悅。
晚櫻震驚于葉蔓的坦誠,盯著她看了許久,說不出話來。
晚櫻古井不波的眼睛里終於有了絲絲細小的波紋。
晚櫻毫不猶豫地拔下自己頭上價值不菲的掐絲螺紋簪,一把丟到少女身前的破碗里,掰開她緊緊攥住自己裙角的手,繼續往前走。
少女猛搖頭,「我不怕,既然主人已將我買下,我的命也都是主人的。」
低頭望去,一個渾身破破爛爛的少女正仰頭望著她。
此時正逢隆冬十二月,她跪了一整日滴米未進,又一直淋著雨,早就支撐不住地倒在了青石地板上。
葉蔓權當她在默認自己的話,毫無顧慮地接著說下去,「我從不信世上真有無欲無求之人,包括你也一樣。」
少女像是看透了晚櫻的心思,強擠出笑顏佯,裝出一副開心的模樣,「這衣衫可真好看,我這輩子都未穿過這樣的衣衫。」
那侍女無聲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又撐著傘闔上木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