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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口枯井算不上太深，卻也不淺，這般被人推了下來，阿華就這般摔了進來，自然傷得不輕，葉蔓連忙抱住她，低聲詢問，「掉下來疼不疼？」

只要你能活下去……

又過兩息以後，他方才起身，定定望著她，「無論如何你都要相信我。」

第十一日入夜之際，姒姜又領阿華來「探望」葉蔓，這次阿華再也按耐不住，即便被綁住手足，仍是撲上去咬了姒姜一口。

葉蔓聲音哽咽，揉了揉阿華亂糟糟的發，「阿華真乖。」

她嗓音動人，聲線極柔，明明是惡毒極了的話語，從她口中說出，像說情話一樣甜蜜。

葉蔓尚未來得及反應，她剛想後退，就覺後頸一痛，兩眼一黑，此後再無記憶。

最後一個字才溢出口腔，葉蔓便覺唇上一暖，影竟不知何時貼了上來，靈巧的舌撬開她牙關，與她交纏在一起。

四周徒然變得很靜，只有不停穿過桃林的風，撥動桃枝，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響。

影無一絲波瀾的聲音穿透門縫傳來，「不及王姬風華絕代。」

余后他們究竟說了什麼，葉蔓不得而知，她牽著阿華的手，穿過兩側開滿桃花的長廊，回到自己寢殿。

葉蔓揉了揉她睡成一團雜草的發，又卷著被子躺下。

只見她捻起一瓣落在阿華髮上的桃花，抬起眼眸，似笑非笑望著葉蔓，「素聞聖主有個痴傻的姐姐，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當著她的面在食物里下了蠱，竟也就這麼吃了下去。」

彼時的她尚未多想，又賴在床上躺了會兒。

葉蔓踟躕不前。

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的葉蔓倒吸一口涼氣，她一連呼了好幾口氣，方才穩住心神，「不知王姬此舉所為何事？」

姒姜及時出聲，打破這無端令人感到不安的平靜，雖是責備的話語，語氣中卻無一絲怒意，倒像是在與那婢子一唱一和的演戲。

深夜的風中漂浮著極淡的血腥味，阿華咬牙切齒，竭力掙扎。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這枯井中耗費了多少時間，天漸漸暗了，尚未入夜，葉蔓便感受到一股涼意自腳底升起，隨著血液的流動而遍布四肢百骸，更要命的是，她整整一日未進食，飢餓與寒冷在她體內匯聚成一股強大的力量，不斷撕扯著她的身體。

他這話分明就是在趕人，葉蔓狠狠剜了他一眼，終是強行壓下這口惡氣，嘴角微微勾起，輕描淡寫瞥了姒姜一眼，方才道：「那好，本座要你親自送。」

明明察覺到自己腿骨已然斷裂，阿華生生把眼淚往回憋，勾住葉蔓脖頸，在她肩上蹭了蹭，聲音卻在微微顫抖，「不疼，阿華不疼。」

葉https://m.hetubook.com.com蔓不知自己究竟因失血過多而暈厥還是被餓暈，再度醒來的時候阿華亦睜開了眼睛，一臉虛弱地望著她笑。

她抱著阿華由燙轉涼的身體，連哭都沒有力氣。

姒姜像是忘記了葉蔓與阿華的存在，第十二天入夜的時候她遲遲都未出現，葉蔓早就餓習慣，還算受得住，阿華卻不同，向來堅韌的她竟餓得窩在葉蔓臂彎里流淚，葉蔓只覺心如刀割。

葉蔓不知自己究竟在何時睡著，只知自己醒來之時已至晌午。

被按住腦袋，趴在井邊的阿華雙目圓瞪，霎時發出一聲嘶吼，她一聲又一聲叫喚著葉蔓的名字，尖銳而嘶啞的聲音，仿若爬滿銹痕的刀刃，刺啦一聲劃破寂靜的黑夜。

阿華終究是鬆開了手，她卻仍覺心如刀絞。

這些日子阿華格外嗜睡，第四天她睡了整整一日，枯井之上無人來投食，她也沒被餓醒，葉蔓察覺不對，把手抵在她額上才發覺，她起了燒。

葉蔓眉頭緊擰，她開口試著詢問，「你想要我死？所以，我若投了井你便能放了我阿姐？」

立在枯井中的葉蔓見姒姜無任何反應，心中愈發感到不安，果不其然，未過多久，姒姜便笑著與葉蔓道：「你孤身一人在枯井中待著未免乏味，本宮想出了個好玩的遊戲。」

「公子瑾」顯然未料到姒姜會在此時現身，他深深望其一眼，便轉身與葉蔓道：「我有事與王姬相談，你先帶阿華出去玩玩。」

為何還不來救我？你說，這樣的我又該如何來信任你？

葉蔓一臉警惕，果不其然，下一瞬，姒姜便道：「不若讓她一同下來陪你？」

她話音才落，那精美的糕點中就密密麻麻爬出一灘暗紅色的蠱蟲。

一直趴在井邊觀察葉蔓神色的姒姜終於按捺不住，某一瞬間她神色徒然變得十分猙獰，一掃往日的甜膩，聲音卻是一無既往的柔媚，彷彿在與情人喃喃低語，她說：「你別急著啃饅頭，快瞧瞧我給你帶誰來了。」

阿華心思單純，不疑有他，就著井底慘碧的井水將那半個白面饅頭咽了下去。

她心中一顫，又將阿華抱入懷裡。

她而今所處的地方，說是一口枯井卻也還未乾透，慘碧的井水沒過小腿，頭頂陽光直曬，一晃一晃，照得她睜不開眼。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她枯黃的面頰上，她高舉寒光四溢的繞指柔，猛地扎進自己大腿里。

靜坐桃花樹下的姒姜卻有了動靜。

阿華略遲疑，定定望著葉蔓，葉蔓只笑著道：「看著我作甚，我早就把自己那份吃光光了。」

ｗww.hｅtｕbｏｏｋ•ｃｏｍ.cｏm葉蔓已然完全放棄等待影的到來，每逢入夜，她腦袋中都會迴響起姒姜的聲音，「他答應與我姜國聯姻，父王才派來十萬精銳，助你楚國打退晉國，以後我就是楚國的王后，你又算什麼？」

阿華向來警覺，即便是晚櫻也都花去近五年的時間才與她親近。

「所為何事？」姒姜無意識地挑了挑眉，聲音就像浸了蜜糖一般地甜膩，「本宮閑著無聊，在你這桃花殺里逛了逛，發現東苑有口枯井，於是突發奇想……」說到此處，她刻意停頓一番，一雙杏仁般的大眼不懷好意掃視葉蔓一圈，方才繼續，「想知道神通廣大的楚國聖女究竟能在那枯井裡活多久。」

得知消息的她再也顧不上什麼，徑直往阿華所在的方向跑去。

她再度搖醒阿華，將那半個白面饅頭塞入阿華手中。

雖是早有預料，葉蔓仍是忍不住心頭一悸，她尚未開口說話。

葉蔓登上聖主之位后本是打算向影學些內功心法的，然而卻碰上連綿不休的戰亂，直至今日方才有喘息的工夫。

那隻鴛鴦眼的波斯貓莫名尋不到蹤影，她原本想抱來讓阿華給順順毛，尋了一圈都不見半根貓毛，索性作罷，折了根桃枝，與阿華玩起桃花仙子的遊戲。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誰說的？」姒姜突然嗤笑出聲，眼波一轉，甩給葉蔓一個白眼，「你有何資格讓本宮放人？」

她身上並無明顯的傷痕，亦未感受到任何疼痛，想必並不是被直接扔下來的。

她的希望和鬥志被那日復一日的折磨，消耗殆盡，她想，她終究是信不過一個一心爭奪權勢的男人。

無人回復她，姒姜狂笑而去。

她即便是不說，葉蔓都能大致猜到，無非就是聯姻，讓楚王娶姜國王姬為後。

三年過去，她仍是那個不會一點武功的葉蔓。

無休無止的等待終於耗盡她所有耐心，她目光定定望著再度陷入昏迷的阿華，終於下定決心。

她索性狠下心來，從污水裡撈出那柄被她所遺棄的繞指柔，一舉劃破自己手臂，強行掰開阿華的嘴，一點一點將自己的鮮血擠進阿華嘴裏。

不僅僅是額頭，全身都在發燙，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瞬間湧上葉蔓心頭，她突然不知自己該怎麼辦，只能抱著渾身滾燙的阿華，邊哭邊念叨著她的名字，「阿華，阿華，我的好阿華。」

葉蔓本還有一絲睡意，聽影這麼一說，竟是連最後一絲睡意都給弄散了，她冷著臉將影推開，沉聲質道：「今日之事你最好與我解釋清楚。」

即便隔著一定的距離，她仍能清楚地看hetubook.com.com到姒姜面上近似怨毒的笑，以及阿華強忍著，不曾落下的淚，她張了張嘴，想開口喊一聲「阿姐」，堪堪發出一個單音節，就被姒姜的聲音蓋過，她說：「看，你阿姐也醒了，她現在過得可滋潤了，比你這妹妹強上一萬倍，想不想讓她來代替你，嗯？」

她說：「你被困一方枯井倒是真可惜，方才瑾哥哥出征了，一身戎裝好不威風。」

葉蔓沉默，姒姜的聲音刺耳之極，字字錐心，「嘖嘖，果然瑾哥哥什麼都不曾與你說。」

阿華死倔著沒哭出聲，豆大的淚珠聚在眼眶中打轉，只狠狠瞪著姒姜，像只狼崽子一樣。

葉蔓手中動作一緊，愣了愣隨後又恢復平靜，卻是對姒姜仍舊不搭理。

姒姜怒不可竭，反手一巴掌甩在阿華臉上，「啪」地一聲脆響，久久回蕩。

見葉蔓像死人一樣沒點反應，姒姜著實覺著無趣，順手往井中砸了幾塊石子后，井上便再無動靜。

立於姒姜身側的婢子，像是在刻意配合姒姜的話語，立即刻打翻一碟糕點，精美的點心落在鋪滿碎石子的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足足過了兩息，她方才適應這樣的光線，透過層層光暈，她終於看清頭頂站在井邊的人，不禁厲聲斥道：「本座乃是楚國聖主！你這般對本座，是想對楚國宣戰？」

葉蔓莫名沒了食慾，一雙眼睛不斷在影身上掃視，卻聽他道：「聖主瞧著面色不大好看，不若本王遣人送些吃食到你宮中去。」

天色漸黑，眨眼就到用晚膳的時間，她牽著阿華去膳房，卻見姒姜早就坐在她平日所坐的席位，懷中正抱著那隻鴛鴦眼的波斯貓，與影談笑風生。

葉蔓絕不相信，阿華會這般輕易地去相信一個陌生人。

半月後姜國驃騎大將軍親自護送使者前來楚國。

「不！」葉蔓赫然驚叫出聲，「阿姐乖乖，聽話，快些鬆開手。」

頭頂有一束亮光打來，刺得葉蔓睜不開眼，待到她完全適應這樣的光線時，終於看清被姒姜拽住頭髮往井邊拖的阿華。

第三日只有半個饅頭投入枯井，葉蔓心中涼了半截，她知道，姒姜想活生生耗死她們，想看她與阿華互相殘殺。

往後日日如此，葉蔓獨自一人在枯井中待了十日，每日入夜葉蔓都能得到個溫熱的白面饅頭，姒姜總會在這個時候領著阿華來與葉蔓說影的最新戰況。

「不」字尚未說出口，葉蔓便覺頭頂有風襲來，阿華尖叫著落入枯井，井中一片死寂。

正因她心中沒底，索性保持沉默，任憑姒姜如何舌燦蓮花，葉蔓都不再作答。

這一瞬她只恨自己無能，開始抑hetubook.com.com制不住地開始全身顫抖，她試圖張開嘴與姒姜進行交談，聲音一出口就化作哽咽。

阿華的狀態一直不穩定，時而陷入昏迷時而清醒。

她再也抑制不住，仰頭對立於井側的姒姜破口大罵。

第二日清晨，葉蔓剛剛睡醒，頭上便掉來個白面饅頭，她笑著搖醒仍在蒙頭大睡的阿華，「瞧~熱乎的白面饅頭。」說著便分出半個饅頭塞入阿華手中，「趁熱趕緊吃。」

起先她對影仍抱有希望，漸漸地，她已不明白何為希望。

當她被兩種力量折磨得心力交瘁之際，頭頂突然傳來一道亮光，她下意識抬頭望了望，卻見頭頂「撲通」一聲掉下個熱乎的白面饅頭，而後姒姜來了，她柔媚的聲音飄蕩在枯井上方。

公子卿戰敗郾城，長達兩年的內戰終於停歇，本以為能得以喘息，晉國卻想藉此機會攻打楚國，一時間楚國成了塊人人覬覦的肥肉，臨近的越國雖早有圖謀，卻不知何因，一直按兵不動。

即便如此，葉蔓也不能容忍自己就此窩在枯井中坐以待斃，她當即抽出插在髮髻里的繞指柔，想將其插入井壁，順著向上爬，奈何這生滿青苔的井壁太滑，她又將近一日都未進食，四肢虛軟無力，無論如何都爬不上去，最終只能頹然坐在那灘慘碧的污水裡，茫然望著頭頂那方湛藍的天空。

葉蔓本不大願意出去，卻又不好拂了「公子瑾」的面子，即便深知姒姜此番趕來定對影有所圖謀，她仍是退了下去，帶上房門的一瞬間，似隱隱約聽到姒姜的聲音，「想不到你們楚國聖女竟有如此花容月貌。」

姒姜神色不明，似在笑，笑意卻只浮在表面，她眼中似有無限柔情，動作且輕且緩，又替阿華掃去一瓣隨風飄落的桃花，方才悠悠道：「聖主乃是我姜國諸暨葉家後裔，想必不僅擅使毒，還什麼毒都能解，就是不知能否解這穿腸蠱。」

再度醒來，她已發覺自己身處枯井之中。

甫一趕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這樣一副景。

一切來得太快，葉蔓始料不及，待她意識到究竟發生何事之際，什麼都已經晚了。

葉蔓心中卻驟然敲響了警鐘。

沒有人說話，回答她的只有不斷在頭頂肆虐的風聲，和阿華一聲又一聲低沉的嗚咽。

姒姜終於失去了耐心，她神色凜冽，冷冷出聲，「掰不開就把手砍了。」

卻見那使者掀去臃腫的斗篷，現出婀娜身姿，竟是有傾城第一美人之稱的王姬姒姜。

風穿過迂迴長廊，吹落一地亂紅，葉蔓不停在其中穿梭，行走的步伐亦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看足了好戲的姒姜終於不過輕咳一聲，就有人自httｐs://ｍ.ｈetｕｂooｋ•ｃoｍ.ｃｏm黑夜中走出，意圖掰開阿華緊緊扣住枯井邊沿的手指。

葉蔓在心中反覆咀嚼著姒姜的話，眉頭緊緊皺起，仍是道：「不知王姬此舉所為何事？」

桃林遮天蔽日，青絲如雪的阿華猶自枕在一襲素衣的姒姜腿上睡覺。

回到寢宮的葉蔓越想越覺來氣，又與阿華玩耍了一番，竟不知不覺睡著了，半夢半醒間，似有人站在她床邊輕撫她臉頰，葉蔓赫然睜開眼，卻被那人猛地拉入懷中，他說：「姜國答應借我十萬精銳，我明日就要出征。」

葉蔓手中動作又是一緩，她身子在微微輕顫，卻竭力控制自己，不讓自己流露出太多的情緒。

到了深夜，寒意更深，阿華仍是餓的受不了，葉蔓只得抱著她，輕聲哼唱姜國的童謠來哄她入睡。

她話音才落下就牽著阿華掉頭走，影亦不置可否，低低垂著眼帘，叫人猜不出情緒。

第五日仍是無人來送食，即便是不停往肚子里灌涼水葉蔓仍覺餓得頭暈眼花，阿華已完全陷入昏迷，任憑她如何去叫喊都無反應。

葉蔓這番話聽似威嚴，卻讓姒姜覺得好笑至極，「楚國若真還在乎你這聖主，本宮豈能如此光明正大將你帶走？」說到此處稍作停頓，「那你又可知，昨日瑾哥哥與本宮說了什麼，我姜國借你十萬精銳的條件又是什麼？」

微涼的夜風在雕花門被打開的一刻轟然湧入房間，帶著春夜裡特有的濕潤氣息，葉蔓看著門被漸漸闔上，一點一點掩去影的身影。

桃花，美人，何其賞心悅目。

直至她意識完全清醒，方才爬起來，穿戴整潔去找阿華。

姒姜這次非但未發怒，反倒抿唇一笑。

為何還不來救我……

她習慣性地翻了個身，胳膊往裡面一撈，卻什麼也沒撈到，她不禁心中駭然，思付著，阿華這懶蟲竟也有比她起得早的時候？

清透的月光穿透窗格，團出斑駁的光點灑落在光滑的黑曜石地板上，葉蔓怔怔坐在床畔發了會兒呆。

這一吻不知究竟持續了多久，久到她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嘴唇隱隱發麻。

不在膳房，不在長廊，不在赤染殿內逗貓……葉蔓越來越緊張，一顆心跳動得厲害，幾乎整個下午她都在尋找阿華，調動整個桃花殺內侍女尋找近兩個時辰，方才得到消息，阿華在某處桃林中。

從前的愛早就被這慘碧的枯井之水浸染成了無盡的恨意，汲取著她的怨念，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這些年來即便是葉蔓也不知，她與影究竟是種怎樣的關係，究竟是君與臣？還是純粹的戀人？她是真的弄不清。

躺在內側的阿華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抱住葉蔓手臂蹭了蹭，「睡覺，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