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消失了，百不存一
股市，說到底，就是錢的遊戲；再加點信息不對稱，做點局，就能演繹所有故事。魏應洲非常夠意思，說到做到，她從唐家借來的資金，量大又迅速。謝聿知道，她儘力了，甚至是超常發揮，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彙集那麼龐大的資金量。她是兵法的最佳踐行者，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我看我等不及你們過來了。」
他皺眉，忽然十分警惕：「魏應洲，你想暗示什麼？」
高速上，魏應洲打電話給了一個人。
黃婕道：「宗經理上任后，就排除異己，將對您忠心的管理層都撤職、解僱或者降薪降級了。他帶來了自己的人，替補了空缺的職位。但這些人，都並不為公司考慮，人人為一己之利而爭。橋銀原本的秩序被破壞殆盡，但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們不想慢慢來，只想賺快錢，就鼓動宗經理做外匯，一開始是賺了一些錢，直到後來，外匯合約巨虧。」
若非聽見他親口承認，魏應洲斷然不敢拿十成把握下籌碼。她看著眼前這人，立刻明白這就是豁得出去的那種人。隨心所欲，不講章法，他自有一套與世界相處的邏輯；在遵守規矩和制定規矩之間，他從來都要做後者。
魏應洲笑了。
男人看向她：「第三十回，曹軍劫糧，曹操必然親往。『操即自出，寨必空虛，可縱兵先去曹操之寨，操聞之，必速還。』這就是孫臏圍魏救趙之計。」
黃婕還是不說話。
魏應洲盯著他，講出了她心裏想的：「我們只缺錢。」
「OK，OK，不說了，你還真跟我介意啊。」
「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于危機中轉危為機，是魏應洲的拿手好戲。
魏應洲還是那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裝窮了這麼多年，你在這種時候要來跟我炫富了？」
「是你打給我的好嗎？再說了我不接你電話，我怎麼把現在的局面和你講清楚？」
霍四看了她一眼。
一陣敲門聲響，唐律應了一聲「進來」。這個時候會進來的只有豐伯，主僕二人十分默契。
魏應洲無語，還沒輪上她講這句台詞，竟然被謝聿先講了去。
魏應洲：「等下轉告謝聿，我不喜歡鑽戒，我喜歡對戒，讓他去買。」
魏應洲要他冷靜：「聽著，看來這幫國際炒家是被我們逼急了，不擇手段了：一方面，想用車禍牽制我，拖延資金入賬時間；另一方面，同時對橋銀髮動吞併計劃，讓我沒有辦法在場主持大局。」
橋銀股份失守，外匯巨額損失，還有數字貨幣一瀉千里。
他都跟她慢慢來了十年，夠可以的了。現在的謝聿什麼都可以商量，只有「慢慢來」不行，一聽見這三個字他就要炸。
「是我前幾年看見你買的那輛新能源車嗎？」
謝聿沒給太多面子：「這時候你打給我，不合適吧？我正打算，讓你輸得血本無歸。」
「你看一下後視鏡。」
兩小時后，緊鄰上東城的一座島嶼若隱若現。飛機降落，魏應洲下機，一眼眺望過去，此島甚大，島上山林高聳，有人將全島買下，建成一棟獨一無二的白色莊園。
謝聿按下洗碗機開關洗碗，走出來時看見魏應洲正坐在地毯上，靠著沙發，雙手枕在腦後，閉著眼睛。可見橋銀的現狀委實糟糕，連魏應洲也需要緩一緩，找找頭緒。
徑直拿過他車上的另一個頭盔，魏應洲一腳跨坐在他後座，拍了拍他的肩：「多謝，但我仍然是要去會一會你老闆的。走。」
魏應洲發自內心評價。方才那一下追尾，若非她這輛好車質量經得起絕對考驗，恐怕現在已車毀人亡。魏應洲心想，這錢真沒白花，一分價錢一分貨！
「我不會有事的。你如果再耽誤下去，我才會真的有事。」
比魏應洲期許的融資，還要高出一倍之多。
「懷疑我？」
「股市異動，有人在快速大量吃進橋銀的股份。」
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
魏應洲曾經是F1的忠實觀眾，追著賽事滿世界看現場的那種。若非有一次她臨時飛德國看賽事，回來時因天氣原因嚴重誤機，以至於耽擱了董事會會議，受到全體董事的嚴厲批評，她原本一定是死不悔改的。後來她就算改了，也沒改太徹底，偶爾賽車癮上來了，還是會偷溜出去看一場。魏應洲喜歡賽車時接近光速的幻覺，彷彿時間靜止，得以在這個厭透了的世界出走片刻。
謝聿同樣看著她，接了下半句：「Hegonna want a glass of milk.」
「不可能的。我們缺少很多東西。」
於是，她就和那師傅聊了起來。
「嗯。」
魏應洲交疊的雙手枕在後腦沒有放下來，謝聿知道，她沒有答應。
他和她之間，不說「安全」，說「贏」。「贏」才是橋銀「魏謝」的通行證，他們不光要安全，更要贏！
不叫「老闆」叫「先生」，可見不是管家，是心腹。
「不錯，在世界的大部分地方，確實如此。但在這裏，不行。」
「一個人說謊，雖然不好，但很正常，何況是無傷大雅的謊話。」
她把頭往後背一靠，大概知道了他的打算：「有你開這輛卡車在我前面和我以相同速度行駛，我慢慢追尾，可以停下來了。」
霍四揶揄她：「我老闆沒成功把你收了，讓你為我們賣命，真是遺憾。」
「沒有呢，怎麼辦？」
黃婕仍是不明所以，但她還是明白了一件事：雷諾那幫國際炒家要倒霉了。
他仔細觀察魏應洲的車，看清了現狀：魏應洲的情況不是很糟糕，是相當糟。
她在電話中，對他同樣一字一句道：「我會讓那幫國際炒家知道，什麼是『魏謝』，什麼是屬於橋銀『魏謝』的時代。」
黃婕捧著座機進來，畢恭畢敬。她開口，連聲音都充滿敬畏：「謝特助，你有一通來自歐洲的電話。」
「因為，這裡是唐家。連我一介外人都知，唐家信奉『沉默是金』，即使做不到沉默，也斷不可說謊。這裏容忍不了謊言的存在。一個園丁，沒這個膽子對我這個莊園客人隨口說謊。因為這是你，也就是這裏的人口中的『老闆』，親自定下的規矩。」
「是。」
「你現在是我老闆嗎？做特助，不必做到這一地步。」
魏應洲言簡意賅：「我的車被人動了手腳，停不下來了，我需要你幫我停下來。另外，身後有人在追我，這個我會自己擺平。」
謝聿接起電話，字正腔圓：「我是謝聿。」
說完，他推著薄薄一張紙，上面有一個數字，一串不少的零，數額在十億以內。他將這張紙和這個數字推在魏應洲面前，開門見山道：「一點心意，零利率，無期限，算我個人對魏總的支持。」
「廢話。」
聞言，一旁的黃婕不禁失聲：「魏總！」
魏應洲當然不會傻得留下來去礙唐律的眼，她錢到手了，現在巴不得馬上跑路。她跟著起身，客套了一堆話，「打擾了」「多謝了」「望見諒」之類的，腳底抹油地就想告辭。
一腳油門踩下去，常年位列交通部門警告榜單前列的魏總又回來了。魏應洲著實沒想到，年少時代開快車的習慣，緊要關頭竟能救她一命。
謝聿說：「大眾總是見不得這類人婚姻幸福的，若再有人有心讓傳聞變得像真的，就更容易了。」
「你很迷醉啊，你怎麼會有我的手機定位？」
謝聿用自己的方式，和對方鄭重說再見：「從今天起，你給我記住了：敢動橋銀，『魏謝』不會放過你；敢動魏應洲，我謝聿不會放過你。」
謝聿拿了把剪刀，抽空將客廳的幾盆花修剪一下，順口與她聊：「我得到消息，雷諾準備再次舉牌了。」
勁風吹拂，無人倖免，魏應洲覺得臉被風剜得生疼。但她無意理會，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男人。
「不行。」
一陣沉默。
她看著他遞來簽字的鋼筆，咬緊了牙關沒說話。她的手懸在半空，仍有掙扎的想法，不停翻滾。
「謝聿，你等著！敢暗中監控我的私人信息，老子開除你！」
「說說吧，怎麼回事？」
魏應洲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普通的椰子樹。」
魏應洲沒說話。
危機感告訴她，出問題了。
魏應洲離開唐家，隨即和銀行對接。
霍四倒是沒什麼感覺，畢竟看多了，輕描淡寫道：「走吧。」
無論哪行哪業，但凡一個人坐到頂尖位置，並且能坐穩，那就意味著，他必不會是一個容易打交道的人。與這樣的人打交道，大部分人是要輸的。
「不用問我，家裡不是有人吩咐過銀行了嗎？」
眾人齊齊退出辦公室，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驚擾他。因為所有人都明白，就在方才，謝聿賭了最大的賭注：魏應洲的一條命。
魏應洲停停走走，若有所思，這一路竟也走了一段遠路。她一抬頭，見前方綠蔭高處有一人，正忙碌工作。十米高空，椰樹茂盛，一部直梯高聳入雲，將人送至椰樹旁，有懸于雲端之感。
謝聿知道她並非推託，而是事實。事實上，他也另有打算。任何事都做好方案B，是他的處事之道。
隔著耳麥，霍四似乎能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那時魏應洲急想對策卻不得的徵兆。
晚上十點，她回到酒店，把自己扔進床里，掏出電話按下謝聿的號碼，等了三聲「嘟」，都無人接聽，魏應洲揉著眉心，剛要把電話扔了，就聽見了房門外的鈴聲。
東南亞小島，度假勝地。清晨溫度正好，海風撲面，有潮濕的溫熱之感，風裡走走都是好的。魏應洲想起昨晚對霍四講的那句，此處房型是地產開發大忌，當時她所講倒別無深意，單純站在了一個資深地產開發商的角度看問題，而現在，魏應洲有些改變了想法。若是心甘情願住在此地呢？清晨看海，夜晚聽潮，還有互聯網與外界保持永恆的聯繫，何樂不為？說到底，人忙碌一生，所求為何？有人求眾星拱月，有人求宏圖大展，也有人求世外桃源。這座小島和這棟豪宅，無疑是最後那個最佳選項。
謝聿差點握不住手機，聲音不穩：「我馬上過來！」
豐伯陪著點頭，解釋道：「先生，銀行的人正是為了魏總的事來的。」
男人攤了攤手，為自己開脫得乾乾淨淨：「魏總，我只不過是用你擅長的方式，為你提供一條解決問題的途徑而已。接不接受，全在你，我從不會勉強人。」
又有交易員道：「謝特助，有人和我們一樣，正在快速吃進拋售的股份。」
「等一下。」
時間超時，人工系統聲音悅耳地提醒他：無人接聽。
樹下背光，魏應洲看不清他的臉。但環顧四方，她也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聊天。她初來乍到，又是帶著任務來的，十分需要有人向她提供點情報，無論什麼情報都可以。她總不能什麼都不做乾等著人找她，萬一人家老闆就晾著她等她自己走呢？
花瓶中，一束白百合在他手中盛放，清麗雅緻。他的語言也組織好了，轉身，終於開口談正事：「我可以幫你。」
豐伯笑道：「不會，他不會和太太的朋友過不去。」
男人實在太得意了。
電話里，他越發得意：「哭，就對了。你們是該好好哭一哭，若非你們將她請回來，你們魏總現在的日子恐怕會很好。你們這些人，玩不過我，就去請魏應洲回來。講句實話，她還真把我將和圖書了一軍，那麼大體量的資金，短時間內匯聚，魏總真是拿著主意回來的啊。這哭聲越來越大了啊，有沒有謝特助一份？」
魏應洲雙手交握，重新枕在腦後，盯著天花板：「我還要想想。」
對手越來越近。
確實不會。
她的車再好，也是被人動了手腳的車，還接連和兩輛車發生了碰撞，如今還剩下多少完好，實難想象。
謝聿繼續說：「聽說這次，他準備一口氣吞下30%。」
書房主人陷坐在皮椅中，拿著手機，放在手裡上下轉。每轉一下，手機與桌面發出沉悶的一聲「叩」，彷彿每一下都叩在他心上，叩了千百次也叩不出心上人的一句真心。
魏應洲也是個爽快人，明白問道：「我還有和唐總談下去的餘地嗎？」
「他自稱……雷諾。」
唐律十分乾脆，百來億的事在夫妻關係面前也只是小事。
「當然有。」
「……」
兩點三十分，離收盤還有三十分鐘。
一旦對手資金告急隨即撤離，橋銀就贏了。
「還好。」
他就知道，她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一個月前，他們兩個大吵一架，最後他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她一點也沒留他。一個月過去了，他心裏始終記掛那次吵架，倒是他太太看樣子是忘得差不多了，再下去快要把他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電梯里，她說：「做生意最不能做的，就是受人要挾。」
霍四沉默了下，問：「關於我的秘密？」
說完，他無心繼續，抬起手腕看了下手錶：「還有三分鐘，我不耽誤你時間。我想你的時間不會多了，你在黎尼斯的外匯市場已經巨額虧損，再不調動這邊的資金過去救急，恐怕晚節不保。」
橋銀股價成為戰爭的直接對象，在敵我雙方以錢砸錢的攻擊下，幾乎是在一秒鐘之內扶搖直上。廣大中小散戶看直了眼，甚至連普通機構都為此咋舌不已。市場上、網路上，瞬間掀起滔天聲浪：有人為錢，想跟著搏一把；有人為看戲，想無風不起浪；也有人純粹為好奇——在魏應洲缺席橋銀的情況下，單憑一個謝聿，能贏嗎？若輸了，又會輸成何等慘烈模樣？
雷諾陡然反應過來：「謝聿！你竟然故意……」
魏應洲扔下筆，不打算兜圈子了：「看來，宗遠洋這幾個月在橋銀沒少折騰，是吧？」
她直面問題，聽著窗外呼嘯而過的狂風，告訴他：「我的車子被人動了手腳，失控了。現在我在高速公路上，一百二十碼。」
「誰打來的？」
「對。你隨便講一個。」
魏應洲抹了一把臉。
來此處之前，她做盡準備，對此人的調查就是其中之一。雖然最終她無功而返，這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若非此人實力非凡，斷然接不住如今水深火熱的橋銀，也絕不可能成為連魏應洲都低頭求援的人。她憑藉調查得來的一星半點消息，拼湊出此人的大致信息，其中有一條，她認定，他必不會太年輕。以一己之力將家族運作成為最高級的世界壟斷形式——托拉斯聯盟，太年輕的人是絕對辦不到的。
沒關係，他想，他可以等她，她有事耽擱了不要緊，他會等她接起來的。
謝聿知道她心意已決。
魏應洲氣定神閑，笑得不懷好意：「我房裡藏著男人呢，你別進來。」
她穩了穩心神，將車駛向高速公路。在車速降不下來的情況下，只有高速公路能暫時承受此類失控的速度。
魏應洲這才發現，這直梯精巧絕倫，是固定在樹旁的，完整的高度智能機械化成品。它能隨著人的步伐自動升降，人至何處，台階升向何處，腳步和台階高高低低，配合得天衣無縫。而且，它還被設定了個人鎖定，換個人站上去，甚至打不開它。魏應洲不禁上前，伸手摸了一下。這一摸，摸出了連魏應洲也探不出底的特殊材質。大凡行家，皆講究細節處見真章，魏應洲想，她此前真沒見過能在一部梯子上見功夫的行家。
想了想，黃婕又補充道：「巨虧發生后的當晚，宗經理就被監管層帶走了，到現在都沒放出來。庄老太太打電話給謝特助，想讓他救人，聽說謝特助沒理她。後來，她又打電話給我，說看看橋銀法律團隊能不能幫上忙，我就告訴她，法律團隊都被宗經理解僱了，因為之前，宗經理說養這群閑人浪費錢。老太太聽了，就掛了電話。後來，宗家也再沒提過這件事。」
連霍四都被她震撼：「你夠可以的啊。」
謝聿不懷好意：「我去找季清規，幫了你這麼大一個忙，你要怎麼謝我？」
他翻身覆上她，居高臨下撐在她上方，存心壓迫她。
謝聿背對她，專心致志投入修剪插花的事業。這是他臨時給自己找的事業，就在剪刀清脆的「咔嚓」聲中，他要對未來做一個選擇。
短短時間，局面急轉直下，這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為救橋銀，賠上她的未來，從此受制於唐律一人，值得嗎？她想起霍四對她的提醒，他說沾上了唐律這個人，未來萬事難料。這提醒竟應驗得這麼迅猛。
「嚯，卡車啊。你還有卡車駕照？」
三秒后，魏應洲如願以償地嘗到了勁爆的滋味。
「你太純情了吧，這麼正常的事有什麼可勁爆的？」
「魏應洲。」他聲音沙啞，一字一句道，「我會守在橋銀，贏得很漂亮；你也一定要讓你自己贏，知道嗎？」
「但我們這種人，最擅長的不就是將理論變成實際嗎？」
他沒有立刻回答。迅速瀏覽完畢資料，他用手指在資料的幾個可疑數字上畫圈。很快，他放下資料，一臉輕鬆。
「憑什麼？」
唯一對此有不同見解的人，是謝聿。
唐太太好整以暇：「不是和我冷戰嗎？」
電話那頭，鴉雀無聲。
論樂觀，誰也不及魏應洲。魏應洲是那種即便葬身火海也會想辦法去問老天借水的人。
「呵。」
魏應洲猛地靠在椅背上，大口呼吸。她尚不清楚這種感覺是否能叫作「死裡逃生」，因為她知道，恐怕她還要逃很久，才能真的到達「生路」。
非常時期，要找非常之人。
他想告訴她，十年前他暗中與她交手，第一次見到「魏應洲」三個字已是驚鴻一瞥；他想告訴她，他在翠石第一次見到她，她尚未認識他，只是與他擦身而過已讓他心襟動蕩；他想告訴她，後來他跟了她十年，每一次叫她「魏總」心裏就晃蕩一下，晃蕩得他根本無力自救，就這樣放任自己在一場隱秘的暗戀里愛了她很久。
他心情大好，越發不怕死地去撩她：「晚上我過來。白天我讓你做了主，所以晚上輪到你讓我做主了。這叫，禮尚往來。」
「我離開不過幾個月，橋銀就能成為這樣，這不太正常。」就算是啃老，她走前留下的老本也夠橋銀啃好幾年的。
霍四問：「你對謝聿這麼有信心？」
黃婕繼續問：「所以呢？」
「什麼？」
黃婕匆匆進入辦公室。
他忽然道：「你看《三國志》嗎？」
「沒有很多，只缺一樣。」
「哦？」
上天弄人，她年少輕狂的愛好，如今竟成了救她一命的通道。賽車技巧里有一個技術叫「假動作」，一流的車手用一流的速度創造一流的幻覺，最終贏得勝利。魏應洲在無人的山道玩過很多次，但從未和人交過手。未承想，第一次交手，就是贏生死。
雷諾又道：「那麼，我就要抱歉了。你們魏總應該已經回不來了。高速，一百二十碼，車子失控，她已經遇難了。」
她快人快語：「豐伯，那今晚麻煩您。」
他拿著手機，徐徐轉過半張椅，聲音里有柔情萬種：「你為兩個外人，出手這麼大方，我都要有些想法了。」
她將一沓資料遞給謝聿：「謝特助，你要的文件都在這兒了。誠如你所料，雷諾在中東外匯市場的布局不少，其中，有大量資金被壓在一個叫黎尼斯的外匯國家。」
「別扯。」謝聿兜頭潑她冷水，「我有這本事，還在這裏受你這氣？」
「……」
聽她這誇張的聲音，霍四也知道，她現在是足夠放鬆了。
魏應洲嘴角一咧：「這不是我人格魅力大，你被我迷倒了一次又一次嗎？」
魏應洲心裏終於「咯噔」了一下。
撥快捷鍵的動作比之前更不穩，漫長的忙音一聲接一聲，他將手機放在耳邊，就這樣聽著。每聽見一聲忙音，他的希望就破滅一點，他緊緊抓住對她的信任，去對抗彷彿永不會斷的忙音。
是他錯了，沒有將愛這回事好好講清楚，所以現在她真的走了。從此再沒有魏應洲這個人，她消失了，百不存一。
「不考慮。」
魏應洲頓時就笑了。
一場殘酷的戰役，贏得艱難萬分。
「我回不來。」
「好吧，我儘力等你們過來。」
30%，結合前次5%，已經有資格進駐董事會，佔據一到二名董事名額；並且，擁有決策權、投票權，還有更嚴重的，一票否決權。
嚴重的睡眠不足讓她有些頭痛，他摟在她胸前的手又不安分得令她亢奮，她剛要拿開他的手，就聽見他問：「你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
電話掛斷，「砰」一聲劇烈撞擊。
謝聿說：「好，那我幫你去找一個人。」
「魏應洲，一定要穩住！」
這下子，師傅終於聽見了，居高臨下對她禮貌地點了點頭，話卻說得十分見外：「不用，謝謝。」
豐伯走近，壓低聲音道：「先生，銀行來人了，正在前廳等您，差我立刻過來告訴您一聲——」
季風氣候多變，方才尚且風平浪靜，眼下海浪翻湧，大有叫囂之勢。
霍肆振徹底震住。
霍四拍掉她的手，語氣冷下來：「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請你回去了。」
終於，他停了動作，單手撥了一個號碼，按下了接聽鍵，屏幕上顯示一個稱呼：mine。
未承想，命運這回選擇眷顧她。
放鬆過後，果然後面那輛破車開起直線來也穩多了。
他繼續道：「股市三點收盤，現在是兩點零八分。接下來的五十二分鐘，很可能就是橋銀生死阻擊戰。魏應洲，我需要你立刻回橋銀。」
豐伯尷尬著嗓音，繼續補充了一句：「銀行方面的人還說了，夫人特地交代他們，這是她的意思，不必知會您。當然，銀行肯定是不敢的，這不火急火燎地就來了……」
「哈哈。」魏應洲笑，「你們唐家厲害的人還不夠多嗎？你們那位夫人，就足夠以一人之力勝千軍之勢了。」
那師傅正要走，沒招呼她，看樣子是想就此別過。
沒有人可以在情緒臨界點上被反覆挑釁的，更遑論對手利用的是心上人的死。
魏應洲知道這是他有興趣繼續往下聽的表示。
「好啊，來啊，你現在馬上開車安全回來啊，我讓你怎麼樣都可以！」
一瞬間，雷諾蒙了。
從小她就聽宗明山說，人，最忌的就是狂妄。贏了一次，暫且謙虛；贏了兩次，還能忍耐；贏了三次之後，不得了，看見別人都不當人了，只有他自己是人上人，這就叫狂妄。狂妄的人一定不會有好下場，這叫反噬。多麼諷刺，最不會狂妄的宗明山，卻娶了最狂妄的女人。做了四十多年夫妻，庄素央竟沒有學到宗明山的一星半點為人。
「砰」，一聲巨響。
魏應洲又問：「你的意思是他們夫妻關係很不錯？你憑什麼說你的判斷是對ｍ•ｈeｔuｂｏｏk.ｃom•ｃoｍ的？」
穿過花園，登堂入室。前廳華麗，一位老者正垂手等著，一見到二人，隨即上前，彬彬有禮招呼道：「魏總，大駕光臨，歡迎之至。」說完，他又朝霍四點了點頭，意思是打過招呼了。可見是熟人，不需要和魏應洲之間這般客套了。
她看了一眼後視鏡：「試試吧，我就和你玩一次。」
此人姓霍，在家中排行老四，父母圖省事叫他霍四，久而久之大家都跟著這麼叫。這名字跟著他一跟就跟了二十多年，他本名叫什麼反而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雷諾忽然笑，風馬牛不相及地道：「懂了，你是為了魏總。」
「一棟大宅，四海圍山，再華麗，也很像牢籠。」
「橋銀做地產起家，家宅園林亦是地產的一部分。但凡成規模的園林，植被種植都講究高低錯落、漸次遞進。換言之，就是植被與植被之間，要有章法。而這棵椰子樹，顯然就不在這章法里。四面環海，高溫多雨，最適合椰林生長；又是這麼大的莊園，斷然沒有不夠地方種的說法，但是，這裏只有這一棵椰子樹。它突兀矗立，既破壞庭院結構，又不適宜單獨種植，那麼，為什麼會這樣？我想，原因也許只有一個，就是種這棵樹的人，並不是為了漂亮、美觀、欣賞，而是為了私人理由，比如說，紀念、特殊的意義，或者，象徵著什麼之類。」
他開免提：「你跟人干過一場了？」
唐律頓時就笑了。
她在心裏驚了一聲：「厲害啊！搶奪有夫之婦」
他會不會為了太太而妥協？其實魏應洲毫無把握。
說完，他向她點頭示意，算是暫且別過。
男人叫住她，半是玩笑半是威脅：「魏總，下不為例。」
前方有急轉，是分勝負的唯一機會！
謝聿數到「一」，一切歸零，塵埃落定。
謝聿忽然出聲，提醒他：「到底誰該哭一哭，你看清楚。」
霍四大叫：「開直線啊！你科目三直線行駛教練沒教過你嗎？」
他的人生戛然而止了，從此他只剩下軀殼，而殆盡了所有靈魂。沒有靈魂的謝聿，連電話忙音都可以打敗他，讓他落淚。
「這就是問題。」謝聿放下剪刀，「你從哪裡去搞那麼大一筆錢？」
從上東城到C城，直線距離需要飛四小時，而她知道，謝聿明天下午還有一場談判，想要趕上，必須搭乘一早六點的飛機趕回上東城。他折騰自己到大半夜，就為了站在她門口給她做選擇題。如果他不是談戀愛的高手，就是真的動心太深，無法自拔了。
霍肆振這才明白，為什麼魏應洲方才會對他講那句話。
「不，我懷疑的不是你，是這棵樹。」
謝聿看著她，恍然大悟：「你早就有你自己的計劃了。」
「你不僅想保住橋銀，還想反擊？」
交易席位上，一位交易員對他喊：「謝特助，有機構大量拋售橋銀股份。從金額和手法上看，很難分辨是國內重倉機構還是國際炒家。」
而這一次，這樣的惶恐無疑是最劇烈的。劇烈到他不願去賭，因為他知道賭輸了的後果，將是血肉橫飛，痛徹心扉。
他站定在她面前，沒有生意人慣常會有的伸手一握，與她保持了一個既安全又不會太見外的距離，同她正式照面：「魏總，幸會，我姓唐。」
唐律臉上掛著一個清淺笑容，拿出一份文件，在桌面上推給她，不緊不慢地開口：「魏總，我很惜才，如果你加入唐家，成為自己人，那麼，一切就都有另一條商量的路了。」
「我實話說吧。雖然我不知道你的賬戶里有多少資金，但對於橋銀如今的局面而言，你的資金量和橋銀需要的，不在一個體量上。換言之，我需要的不是一筆死的資金，而是一個活的、龐大的、不斷運營支撐的主體，來對橋銀輸血支撐。」
魏應洲以不變應萬變，並不邀功：「是老闆你有心放我一馬，給了我諸多暗示。」
隔著窗，他看見她臉上已有傷痕，隱約可見血跡，可想而知她這一天已經歷的驚濤駭浪。但就是這樣的驚濤駭浪之後，她還能大言不慚，還有力氣同人放豪言、說大話，霍四就知道，魏應洲不會有事的，因為她太欠抽了，閻王都不會肯收她的。
「啊，怎麼啦？」她不僅帶了睡衣，還帶了全套洗漱用品。跟謝聿混久了，傳染了他的潔癖，她都覺得真要命。
男人放下文件，對魏應洲笑了下：「魏總，你的特助厲害啊。」
一百二十碼，魏應洲知道自己的車速應該是非常快的，可是她還是覺得，太慢了。在相對速度幾乎為零的情況下，她一點點靠近，不能差錯分毫，更令時間慢得猶如拖長了百倍。
七成把握下，她終於一笑，叫住了那人：「這裏的人都叫你『老闆』，我方才叫你師傅，是不是太失禮了？」
她存心挑釁他的耐心：「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你情我願，彼此都開心。」
霍四看著她，眼波流轉。
他只是受不了她有難時他什麼都做不了：「魏應洲你……」
「哈哈。」魏應洲心情大好，「雷諾那幫國際炒家以為離間我和謝聿，讓魏、謝沒法合體，單獨在資本市場進攻謝聿，就能穩贏，實在是打錯算盤了。活該他們撞鬼，撞上對沖世家的人，這才是真正撞上謝聿的老本行了。謝聿的本事是謝繼樓從小手把手教的，這十年他到底什麼水平我也不清楚。他有意藏起來了，沒在橋銀露過手，恐怕私下乾的不會少。正好，這一次讓我也摸透他的底。」
魏應洲躺在地毯上，看著他來來回回扔垃圾。她端出一副隔岸觀火的態度，沒有說話，似笑非笑。
雷諾陰陰地開口：「謝特助，你已經做到了。千里之外，黎尼斯的外匯市場，你的突然出手，可讓我吃夠了苦頭。」
魏應洲下意識地：「你——」
他看著魏應洲，已了如指掌：「若非橋銀的謝特助出手，我想不出橋銀上下還有誰能打動我太太，親自下場過問一二。」
霍四不吭聲。
首要的問題，就是與銀行交接的手續問題。魏應洲浸淫這一行許久，明白與銀行打交道的不易，其冗長繁複的手續過程往往甚為磨人。她下飛機，接到謝聿電話，對方問她何時回上東城，她言簡意賅答一句「不回了，直接去C城和銀行談判簽約」，等不及謝聿再說一句什麼，她已經掛了電話。
魏應洲想，又或許，是外公早就放棄了，他早早地看透了外婆的為人，入世太深已學不會回頭，索性就放棄她了。
魏應洲知道如今的橋銀是個爛攤子，但她沒想到，能爛到這個地步。
提到那個人，唐家大部分人都會同他一樣反應——閉口不談。霍四腦中閃過一個絕美的人影，心裏裝得下天下，偏偏斷了腿，困死了自己，她一定孤獨死了。
他看著她，將謝家的秘密託付：「我爺爺和我父親，在瑞士銀行留了一個賬戶給我，裏面的數額不小。這筆錢我沒有用過，我始終想，它應該被用在更需要它的地方才對。」
魏應洲：「知道了。」
然而，真正見面的這一刻，魏應洲動搖了。
豈料，事有微變。
霍四禮貌地道：「豐伯，魏總和老闆有約，麻煩您帶她過去吧。」
「當然，只憑一棵樹，我懷疑不了太多。所以我才說，是你有心放我一馬，才讓我有後來更多的懷疑。我方才同你聊天，問你這棵樹的品種，你說它是普通的椰子樹，又說已種了四十年，能結不少椰子，我就知道，我可以懷疑你了。這是西谷椰子樹，通常的樹齡只有二十年。它不結椰子，而結『食物』。你又對我說，你是園丁，負責養護。這更不可能了。養護行業的從業人員，膚色、動作、養護習慣，都與你不同。所以，你在說謊。」
他認真提醒她：「魏應洲，我開始了。」
「嗯。」
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了，此處的秩序性已至巔峰，人人靜默遵守，已無須多餘的聲音。
黃婕又道：「對了，宗明珠小姐也找過謝特助呢，在公司找不到謝特助，直接找去了謝特助公寓，上門去求的。聽說謝特助把她拒絕了，連門都沒讓進。宗明珠在樓下哭了好一會兒，被記者都拍到了照片，還和謝特助傳了下緋聞。」
話沒說完，男人打斷他：「我有客人。」意思是銀行的人插不上隊。
霍四非常專註，猛地聽見她的聲音，心跳漏了一拍：「嗯。怎麼？」
雷諾冷笑：「你是為了上東城，還是為了橋銀？」
隔著越洋電話，他描繪魏應洲的死，繪聲繪色：「魏總，呵，是個有骨氣的，臨死前最後一刻也沒有放棄求生。你知道她找了多少人？有官方的人，有私交的人，個個都是大名鼎鼎，來頭不小，可惜，誰來都沒有用啊，哈哈。尤其是最後來的霍肆振，竟然妄想幫她把性能失控的車停下來，簡直不自量力。結果呢？『砰』，撞得好大聲，當場翻車，連霍肆振都受傷不輕，何況魏應洲？我想，『霍四』這個名號要消失一陣了，因為他不僅救不了魏應洲，更害死了魏應洲。謝特助，你猜你們魏總臨死前在想什麼？我猜，她應該什麼也想不了，因為死得太快了，人都被從車裡甩出去了，撞飛了高速護欄，直接摔下去，血肉模糊，什麼也沒剩……」
她看著他，講了一句：「If you give a mouse a cookie...」
和她當年對付謝聿的手段一模一樣！
車速失控，側、后位都被撞，可見在方才二十分鐘的時間內她為擺脫跟蹤的車沒少受罪。這被撞的結果就是，可能連方向盤都有些受到了影響，她沒有辦法很好地控制車子的方向了。雖然她盡全力控制了，這輛車仍然有歪歪扭扭的趨勢。
電話那邊，無人接聽。
她無法控制車速，只能靠故作方向來布局。一聲轟鳴，那輛SD8888的豪車劃出一道漂亮的擺尾，出其不意，將對手死死|逼至外道。魏應洲咬牙，賭了一把命。
開摩托的人摘下頭盔。
謝聿：「好。」
謝聿來回踱步。
他的視線在兩部投影屏上來回切換，抬手在跳動的數字間停留片刻。很快，他道：「那好，我們就陪他們試一試，看看究竟誰先撐不住。」
霍四沒下車，腳蹬著地。他大概是知道她瞎扯淡的本事的，生怕跟她一扯就能扯半天，索性無視了她的招呼，徑直問：「你在電話里說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那輛，那輛我送給謝聿了，今天這輛是燃油車，油還是剛加滿的。」
卡車猛地加速，超越她的車，穩穩地行駛在她車前。
魏應洲跟著走了幾步，忽然道：「不過，這也不太好。」
「應該的。」
魏應洲的八卦之魂上來了：「你們老闆和太太的感情不錯啊，怎麼受得了外面那些傳媒亂寫得那麼不堪？」
幾乎是下一秒，劇烈的撞擊聲憑空炸起，天崩地裂。
清晨六點，魏應洲拉開窗帘，好山好水，盡收眼底。她深呼吸，心曠神怡。可見山水之妙，確不僅僅在皮骨，更在人心。
「魏應洲，你哪兒找的特助？這麼強。」
「聽一聽財經直播，這一小時內，橋銀可是很熱鬧。」他對她道，「還有五分鐘收盤，謝聿在橋銀那邊，是輸是贏，你要不要親自聽一聽？」說完，他放慢車速，陪著她www•hｅtuboｏｋ•cｏm•cｏｍ同路開，意思是等她五分鐘。
時間從來沒有過得如此之慢。
一場心理戰，雷諾誓要趕盡殺絕。
霍四很快起身：「給我你的定位，我過來。」
魏應洲聲音篤定：「不需要。」
「你也知道我是來借錢的啊？」她笑了下，含義不明，「非親非故問人借錢，被人晾一晚這不正常嗎？」
豐伯知道，這是他已有些不悅的表現。他和銀行打交道向來實行預約制，如今對方不請自來是什麼意思？
唐律就是這類人中的佼佼者。
她必須算，而且必須算多一步。只有多一步，她才能贏。
這一賭，賭對了。
男女間最好的滋味，就是兩個人同時情難自禁。
「不算認識，一面之緣。」
你看她再沒個正經樣，她也是橋銀魏總，一步一步地算，算對方會走的所有招數。強手對抗，無非誰比誰算得多。
他沒有察覺，耳邊被忙音佔線太久，嗡嗡聲一片。電話那頭無聲聽著他的落淚聲，聽了好大一會兒，這才憋不住劇烈咳嗽了半天。然後就在他的一片驚愕中，傳來上東城著名紈絝子弟魏總的聲音：「謝聿，你是在哭嗎？我還沒死呢……」
謝聿坦誠：「以前我裝的。」
「嗯。」
魏應洲後背起了一層冷汗。
謝聿自動忽略她話里的微諷。
「她已婚。」
魏應洲頓時就笑了。
電話里，雷諾十足挑釁：「謝特助，不信的話，你現在就可以打開電視，新聞里應該都是魏總遇難的現場直播了。」
她寥寥數語，見效甚大，男人當真停了腳步，緩緩轉過了身。
「嗯，誰知道呢？」
這次，魏應洲拒絕得斬釘截鐵。
魏應洲：「……」
謝聿聽了，繼而笑了。
「嗯？」
一張熟臉，曾無數次在魏應洲被困於上東城交通擁堵之時救急載她。謝聿曾好奇問，這人是不是開滴滴的？滴滴也有摩托？魏應洲大笑，說：「差不多，只不過他只賺我一個人的順風車外快而已。」
作為一個有十二年車齡的老司機，魏應洲對車速的掌控已然爐火純青，不看速度表，單憑駕駛，都能判斷出大概的速度，上下相差不會大於十碼。她下意識放慢速度，速度表上的數字卻絲毫不見降下來。
「四十多年了。」
霍四住了口。
兩人吃著飯，霍四看了一眼她身上的寬鬆大T恤，這才察覺道：「魏應洲，你來這裏還帶了睡衣？」
魏應洲看問題，永遠只抓主要矛盾：「資金的事我來負責，不會出問題，你要多少就會有多少。你的任務是在接下來的五十二分鐘內坐鎮橋銀，守住宗家第一大股東的席位，同時將國際炒家的股份攔截在10%以下。」
「啊？」
魏應洲也知道這會兒開著輛失控的加滿油的燃油車是個什麼概念，只能自認倒霉：「等這車停下來我一定立刻去換新能源車。」
魏應洲臉色一變。
他等了十年，一個人孤獨地愛她愛了十年，如今終於等到了她。
霍四問：「什麼事？」
謝聿態度疏離：「為了誰都可以，最主要是想讓你吃點苦頭，也想令你明白一件事，不是誰的地方都會讓你來了就走的。」
一聽電話那邊有要掛電話衝過來找她的意思，她警告他：「謝聿，這種時候你跟我配合不了，化解不了危機，我就真的危險了，你也就真的中了雷諾他們的離間計了。」
有時，他停下來，站在投影屏前，伸手移動屏幕上的各類數據；或者，他會將重要數據單獨拎出來，放大，計算機自動剖析指令，將數字背後的龐大經濟含義分解得骨是骨、皮是皮；又或者，他什麼也不幹，穿梭在屏幕中，眼神在六部屏幕間不斷游移切換，彷彿接手了一道世界級的謎題，他要做的，就是在千絲萬縷看似無關的碎片中，找到最終的謎題答案。
「呵，跟我比車速。」
「魏總，宗經理將橋銀都掏空了。」
「為戀愛中的情人可以，為婚姻中的愛人可以，除此之外的身份，一概不行。」
魏應洲升起一絲敬畏之感。
霍四又一次無語了。
這張臉，佔盡優勢，從此讓年齡成為一個謎。
她離開時豐伯也沒走多遠，見她一路快跑地跟了上來，豐伯由衷道：「橋銀『魏謝』聯手，真是不得了。恭喜魏總藉資成功。」
竟然還有這種事。
她本來就挺怕死，一百二十碼停不下來的感覺並不好受，她還有大把的錢沒有花、大把的人生沒有享受，可不能就這樣稀里糊塗地被人做掉了。但和謝聿吵了一架之後，魏應洲火冒三丈，想法全變了。人生這玩意兒真累啊，趕緊的吧，隨便過完拉倒了。就這麼一想，她膽子又大了，連超三輛車，把一輛失控的車越開越穩。
從機場回橋銀有一段路，大概兩小時車程。下午一點，魏應洲在地下車庫取到了車，準備開車去橋銀。
「那你為誰可以？」
魏應洲沒有接，也沒有說話，心裏卻狠狠跳了一下。
這是謝聿做完計劃的最後一步、準備進攻的潛台詞。
她笑了下。
豐伯但笑不語。橋銀這一王一助，聯手唱雙簧呢。若非沒有魏應洲首肯，謝聿也不會肯干這麼招人恨的事。
其實，她沒有全數把握。七成，已是她對自己的最高估計。若她猜錯了，會如何？她已做好準備。聳聳肩，認一回栽，她有這器量。
「廢話，能開直線當然開！」魏應洲不甘示弱，「你看我這破車現在像是能開直線的樣子嗎？」
二十分鐘后，霍四趕至。
當晚，她在謝聿家吃晚飯，謝聿主廚。回來至今謝聿也忙瘋了，領著幾個註冊會計師把橋銀的賬清了一遍，幾乎把賬面蛻了一層皮。謝聿回來后把家裡客廳的格子地毯全扔了，換成了全素色的，那是看Excel看吐了的後遺症，看到格子就本能地反胃。結果就是謝聿的廚藝發揮也受到了影響，把鹽放成了糖，一口下去差點沒把他送走，倒是魏應洲吃飯水平很穩定，啥都不挑，吃完了才知道他燒錯菜了。
魏應洲對這個名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她知道這就是傳聞中的唐太太，陌生的是她對她的了解僅有這一點。
「魏總，你是想請我進屋，還是和我通電話？」
白天尚且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到了下午，無端端變了臉，陰冷小雨夾雜著勁風，彷彿存心要給芸芸眾生一個下馬威。
「你認為，我是因為跟你之間的私事，才不同意你借貸救急？」
魏應洲轉頭看他：「你知道他是誰嗎？」
魏應洲跟熟人一向是熱情洋溢的：「哈嘍！好久沒見你，在哪兒發財呢？」
他道：「我預估，他們現在手上已有13%的股份。」
「他是謝家人，謝繼樓是他爺爺。」
辦公室內，一片靜默。
「憑這個能緩解我的情緒，讓我緩一緩。不然你以為憑我這車這破爛的程度，我今天還有活路？」
謝聿道：「無妨，我們接。對方拋多少，我們接多少。」
唐律是個爽快人，明白直言：「魏總，時代不同了。資產值在千億以上的大規模集團，要走資百億到上東城，很難不惹輿論矚目，何況是唐家這樣的體量。我需要諸多調停解釋，始釋干戈。再加上，資金調離本埠，你要拿去與國際資本對抗，上了國際舞台，很難逃得過公開聆訊。到時候，出錢是小事，被纏上就不好了。唐家信奉的是『沉默是金』，我並不打算為你破例。」
他再打。
他確實有得意的資本，除掉了魏應洲，將橋銀收入囊中，那點被謝聿中途劫持的外匯損失，算得了什麼？有了橋銀，就等於有了進攻上東城區域經濟的突破口，他要一點一點地，複製對弱勢經濟區域的金融危機，暴力收割整個區域經濟盈餘。
魏應洲知道向他伸手要融資是一步險棋，也估計過所有可能的結果，但當他真正坐在她對面，說了一兩句話，還是輕易就驚到了她。
他盯著手裡那份文件上的數字，神情高深莫測。大概只有豐伯知道，他的老闆現在應該很有一種暗算別人勝券在握結果沒想到反被自己老婆悶頭一棍暗算了一把的感覺。
被掛斷電話的男人絲毫不以為意。腳長在他身上，她不想見他，他還不會自己走去見她嗎？反正她又不是今天才拒絕他。
「你給我住口。我現在馬上過來，我有你的手機定位。」
房門外，那道單調的鈴聲驟然停止。謝聿正站在一步之遙，舉著手機，當著她的面接起她的電話。
「你考不考慮，費世伯的商業銀行借貸？」
「……」
謝聿一把將她推進屋，抬腳踢上房門。「砰」，她的後背撞上玻璃窗，她被他十指緊扣壓在落地窗前，壓得死死的。他扔了手機，扶住她的後腦低頭就是深吻。他完全覆上她，好似要將自己全部給她。魏應洲疑心這落地玻璃窗是否能承受他的重量。
客人走了，管事走了，書房安靜很多。
「那你就聽我講。」
她仰起頭，任憑他在她身上肆虐。當他擠入她的腿間摟住她的腰壓向自己時，她看向他問：「我記得你以前不這樣啊？」一點自制力都沒有，哪個動作都像是要把她吞了。
魏應洲心有餘悸：「你老闆一個不高興起來，搞不好把我和謝聿怎麼幹掉都可能。」
「你往山上開，有兩個收費站已經掃清過往車輛了，你可以直接開過去，不會有人攔你。交警已經出動，我現在也過去，和他們會合，看他們有什麼辦法讓你的車停下來。」
「那你也維護了不少年吧？」
她一邊無語一邊盡全力控制車速，冷靜地問：「出什麼事了？」
「誰跟你慢慢來。」
魏應洲正撥下李斯號碼，屏幕忽然閃爍，來電顯示，是謝聿。
她翻開文件，這是一份雇傭合同，條件豐厚，苛刻的地方只一條：唯唐家唯命是從。換言之，這就是賣身的勞動合同了。她又翻了一頁，黑紙白字赫然寫著一個數字：三十年。
外婆，終於，你也有今天；終於，你也會自食惡果。
這十年，總是她在前做開路先鋒，他殿後負責兜底一切。坊間評價他們是一對神奇的組合，一張一弛，連彼此的缺陷都成為任何一人不可或缺的成功之道。其實，所有人都不知道，每臨大事，謝聿總是不似魏應洲那般大勝在握，他是會有對失敗、對未來的惶恐的。
魏應洲笑了。她終於緩緩放下手，將一個龐大的計劃講得不過如是：「心裏沒點計劃，我也不敢回來啊。」
他道：「可不可以暫時不談我和你的私事，只談一下橋銀和這筆資金？」
似有心電感應，魏應洲握著電話，翻身下床，猛地拉開了房門。
魏應洲站在他身後，看了一會兒。
「你是這裏的園藝師傅？」
黃婕一愣：「啊，只看過電視劇。怎麼了？」
「謝聿，這幫人就這點格局，不足為懼的。」
「換言之，」她沉聲道，「我要想辦法，搞到一筆很大的錢。」
對方神情一變。魏應洲從不叫霍四的名字，總是嬉笑著以外號相稱，除非她真的遇到了事，那種可以決定她生死的事。
魏應洲睜開了眼睛：「他好大的胃口，真當橋銀沒人了。」
「怎麼？」
豐伯的表情變得詭異又汗顏，將聲音壓得更低了：「銀行說，夫人方才親自打電話吩咐過去了，將資金一次性到位給魏總，金額是這個數——」說完，韋伯遞上銀行拿和圖書來的一個數。
「魏應洲。」他對她道，「開始吧。」
豐伯在一旁提醒：「先生，銀行那邊在等您的意思——」
電話掛斷。幾乎是掛斷的同一時間，魏應洲就知道，這個儘力看來是盡不了了，她等不到李斯來救她了。接連有兩輛車盯上她，試圖追尾，她終於明白了一件事：這次想死裡逃生，全要靠自己了。
「哦？」意料之中的事，「他倒是不見外。」
記得六年前，上東城樓市宏觀調控，引發去泡沫等一連串連鎖反應，房價崩盤之際，銀行以抽貸為要挾，想要促成橋銀房產子公司與銀行授意公司的合併，從而坐收漁翁之利。談判那天，魏應洲面對銀行強勢拍了桌子，明確拒絕了一句「No way」。說完，她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一眾橋銀高管都以為她完了，得罪銀行的橋銀勢必萬劫不復，只有謝聿跟她一起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突然出手的，我準備了好久呢。」他坦率得很，「那邊的黑市匯率那麼厲害，若不是你吃相太難看，我也不打算在這方面和你交手的。」
她花了三天時間，將橋銀現狀摸了個透。三天後，她坐在辦公室，指了指賬上的數字：「國際炒家沒一口氣把橋銀吞了都算客氣的了，換了是我，這麼難看的一本賬，一口氣拿下都不是問題。」
這話，別人不敢說，只有謝聿敢。從前，黃婕也不敢。職場自有一套自保原則，正義感太強的人往往下場都不太好。在職場，有很多時候，就需要不清不楚。唯獨魏應洲是一個例外，有她在的地方，就能清清楚楚、工工整整，因為她是那種寧願犧牲自己也要力保清正廉潔的人。
管他的，走一步是一步。這話聽上去不好，但多少人生路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出來的，走之前沒有目標，也沒有方向，最重要的，就是走下去，保證自己活著走下去。
魏應洲安全地道了一聲：「唐總。」
她就知道，謝聿沒這麼簡單。折騰自己飛四個小時，哪裡是只想同她纏綿，他是帶著心思縝密的計劃，問她要一個明確的說法來了。
當晚，霍四到魏應洲房間，兩個人一起吃晚飯。晚飯很清淡，清粥小菜，加一道海鮮拼盤。上等的食材用最平易的方法做出來，做得絲絲入味，這才見功夫。
對面的男人斯文道：「我不打算為外人破例，但為自己人，倒是可以的。」
故意讓他得意，故意拖延時間。他在電話那頭狂妄挑釁的時候，謝聿正拿著電話遠程指揮，兵分三路，在股市、外匯、數字貨幣三大市場上將他迎頭痛擊。國際炒家抱團的資金量再大，也經不起三處同時起火。這火一旦起了，就再也來不及救了，除了眼睜睜看它將一切燒毀，別無他法。
霍四抬頭，看了一下。這一看，不得了，他這才發現，魏應洲的車不是有一點歪，是方向也瀕臨失控了。
魏應洲：「會吐出來的。」
十年了，她和他闖過了多少生死關？
謝聿一笑：「雖然橋銀不至於要用『救』這個字來形容，但圍一下『魏』，我還是很有興趣的。」
她忽然明白，為什麼從昨晚進入這莊園開始，她就總有一絲異樣之感。原來，是因為聲音。太靜了，她從未在世間有過這等體驗：有人，有事，有運轉，唯獨沒有聲音。
她接起來：「什麼事？」
謝聿點頭：「他們應該是知道你藉資成功的事了，想趕在你攜資返回上東城之前吞掉橋銀。我們這些日子一直在回購橋銀股份，不出兩日，會大幅提高他們的吃進成本。看來他們確實是等不及了。」
她發動引擎，車子一路平穩地駛了出去。如今的魏應洲一改昔日惡習，開車速度穩穩地控制在八十碼以下，行車記錄日趨良好，不得不說謝聿功不可沒。所以，當速度表顯示她的速度達到了一百二十碼時，魏應洲下意識愣了一下。
「哦？」
「不巧。」老人含笑，連拒絕人都拒絕得讓人無法不接受，「先生臨時有事，走開了，臨走前交代，今晚請魏總勉為其難在這兒住一晚，還請魏總見諒。」
「剎車失靈，掛擋失靈，中控系統失靈。」
「不是一場。」魏應洲聲音有點喘，「是兩場。」
他聽見她說：「你給我講個勁爆點的秘密。」
黃婕不解：「謝特助，雷諾和我們在上東城股市做了正面戰場，為什麼你反而要我調查中東外匯市場？」
黃婕滿臉淚痕，毫無勝利的喜悅。她低聲詢問：「魏總呢？」
越危險，越淡定，魏應洲最擅長自己為自己撐起打不垮的意志。
她問謝聿：「傳聞他們夫妻關係惡劣，合適嗎？」
她嘆氣：「行了，不吵了。」
「我已經和上東城幾大商業銀行談過了，他們都表示愛莫能助。橋銀的窟窿太大，銀行都怕填進去沒有底。何況，上東城房地產市場運作良好，銀行不缺房產這塊的商業貸款，沒有必要沾橋銀這塊風險。除非官方授意。你看下是否需要和李斯談一談，既然他也說了你是為上東城回來的，那麼，他適當從中斡旋也實屬情理之中。」
於是謝聿清楚了，她方才那番話不是說著玩的。他放棄般地默許了她的決定，同她開啟「雙戰場」。
漂移失敗、翻落欄杆的，不是她。
魏應洲笑了下，道：「唐總，橋銀目前的市值有2800億，國際資本下了戰書，要拿到30%的股份，而橋銀第一大股東宗氏家族的股份也不過只有29%。目前他們已持有10%，換言之，我需要守住20%的空間。否則，橋銀就不再是上東城的本土經濟體，而會變成徹底的外資機構了。2800億的20%是多少，這筆賬不難。我盡我所能拿下其中的50%，剩下的一些，希望能得到唐總的鼎力相助。」
她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心裏裝了很多事的男人。她這點天大的事，在他那裡，恐怕還算不上大、排不上號。
一句話，令戰爭很快陷入白熱化。
魏應洲瞥了一眼，本是無意，往前走了幾步，又突然覺得有意思，停住了腳步抱臂看了會兒。
事已至此，魏應洲沒有再瞞著他的必要了。眼前這人能被人瞞一次已是極限，她知道和此人打交道的底線在哪裡。
謝聿低聲道：「都出去。」
魏應洲當然不會傻得跟他真這麼客氣。這是未來的大金主，她能自保不被他拿捏已算成功。
魏應洲皺眉，有頂不好的預感：「什麼意思？」
「哦……」
黃婕「唰」地一下抬頭。她就知道，魏應洲心裏透亮著呢。
十分鐘后，李斯一通布置，電話打了十幾個，終於給她指明了一條生路。
很熟悉的單調鈴聲，是謝聿的專屬。
魏應洲給出絕對保證：「是，下不為例。」
謝聿將剪下的枝條和落葉放入垃圾桶，剛扔完，又覺得不對，再一看，果然，垃圾分類錯誤。他從干垃圾桶里一根根撿起來，再放入濕垃圾桶。簡單一件小事，他來來回回做好久，可見真是分了心，心事重重。
說完，一陣驚呼。
幸好，橋銀的魏應洲也不是善茬。
唐太太真是多看他一眼都嫌煩：「你走，我不想看見你。」
他收回思緒，不再想不能想的人。
就在魏應洲決定向唐律藉資的那天，謝聿問她：「你真的確定要這麼做？」魏應洲說：「是。」
是她親口對他講的，她負責守住自己安全，他負責守住橋銀安全。如今，他做到了，她怎麼可以失信，他還有那麼多心裡話沒有對她講過。
魏應洲一愣。
「原來你認識季清規。」
謝聿在電話那頭一字一句告訴她：「魏應洲，我這邊出事了。」
這一邊，魏應洲一見霍四開來的車，就知道找對人了。
話說到這份上，算是把前後路都挑明了。
魏應洲冷笑：「呵，雷諾那幫國際炒家等不及了。」
魏應洲愛死了他這一點就炸的毛病，笑著摟住他的頸項，將他勾向自己，輕咬他的耳垂柔聲對他道：「你要想清楚了，未來你和謝太太糾纏，就不止三十年了，謝先生。」
「新能源車還能有智能系統，我還能想辦法用破解程序的辦法控制車，燃油車我沒辦法」
不應該啊。
唐律也不急，將鋼筆放在她手邊。他慣常不會將人逼得太緊，因為局已做好，逼不逼結果都是他會贏。豈料，這一回，偏偏有人要他不如意。
唐律的一席話，說得有理有據，分外好聽，叫魏應洲都一時沒了聲。她想，她總算是見識了唐律是何等為人了，拒絕起人來都能叫你反駁不了他；心腸軟一點的，甚至會被他的話牽了走，對他感到抱歉。
摩托一路開往中心城區一棟摩天大樓，二人坐高速電梯直達頂樓。頂樓停機坪上，一架直升機早已等待多時。霍四帶魏應洲登機，機長動作熟練，飛機穩穩地開向高空。
魏應洲咬牙，盡量將車開穩，方向不出問題。到了她這個地步，除了等待救援，最重要的恐怕還是要自救。既然對方用賽車的方式試圖解決她，那麼她就用賽車的方法殺出一條生路。
謝聿拿著手機，撥魏應洲的電話，一連撥了三次才將電話撥了出去。他低頭一看，才發現手抖得厲害，按快捷鍵都按錯了三次。
好車！
魏應洲微諷：「金融危機就是這幫人搞的，現在想來搞橋銀，算盤打得挺好。」
這徵兆非常不好，這預示著她無法再保持冷靜。
他們兩個人，連這樣的艱難萬險都能闖過來，還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魏應洲怎麼可以讓自己倒在區區一介陰險小人手上？
對方顯然不太想搭理他，一把女性好嗓音清冷回他：「無聊。」
橋銀，總部。
關於他的婚姻，坊間流傳著諸多版本：有人說他是冷暴力患者，有人說他是商業聯姻，有人說他們夫妻形同陌路，有人說這一對男女各玩各的。總之，都是頂不堪的負面傳聞。
說完，魏應洲笑了。
半晌，他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即將跳入火坑的人，想盡朋友的義務拉她最後一把：「我老闆那個人……」話開了頭，又沒有說下去，彷彿連背後說老闆一二都十分忌諱。最後，他很隱晦地提醒她：「魏應洲，你沾上了我老闆，將來也許……萬事難料。」
魏應洲連加兩天班，和管理層開完一個焦頭爛額的會議，在下午四點五十分下了樓。十分鐘后，一輛重型摩托轟鳴而來，急剎車準時停在她面前。
謝聿說：「就憑這位唐總從來沒有任何艷事緋聞。這地方的狗仔這麼厲害，除非他對男女之事真的一指不染，否則他絕對做不到這麼乾淨。」
纏綿過後，兩個人陷在床上，耳鬢廝磨。
「那穩了！」
「……」
真是好一長串的零！
她甩掉一輛車，還有一輛。
「至於嗎，你用賽車的段位來追我這普通小汽車？」
魏應洲問：「誰？」
距離遠，那人似乎沒聽見，沒有理會她。魏應洲又喊：「師傅，你這活兒不好乾啊，要不要我幫你扶一把梯子？」
「魏應洲，是你自己說的……」
「師傅，你修剪的這是什麼樹啊？」
她對唐律夫婦的人品有信心，做到頂尖高度的生意人都是「一諾千金」的絕對執行者，但即便如此，魏應洲仍然有大把後顧之憂。
魏應洲聽著，不說話。她對庄素央升起一種名為「終於」的心情。
如果說，前面兩個失守尚且在雷諾htｔps://ｍ•heｔｕｂoｏk•ｃom.ｃｏm的可承受範圍之內，那麼，數字貨幣的一瀉千里，別說一個雷諾承受不住，十個雷諾都會立刻崩潰。這是一個全球最混沌的投機市場，踏錯一步，屍骨無存。
唐律的表情很精彩。
霍四皺眉：「神經病，你自己不會跟他講？」
他輕輕巧巧一句話，一邊哄她一邊與她調情，葷葷腥腥的東西說得很是習慣。在這方面，他實力過人，她很難贏過他。
掛斷謝聿的電話，魏應洲火速打給李斯，言簡意賅講清楚了她目前的狀況。
四目相對，魏應洲率先一愣。
謝聿沒有反應。
「這棵樹種了多久了？」
他用魏應洲的一條命，換回了至關重要的拖延時間，最終決定了勝負。沒有人知道這是謝聿原本就有的打算，還是被逼至絕境的不得已而為之。他和魏應洲都是臨危不亂的好手，面對意外，臨場反應永遠拍案叫絕。只是這一次，他賭得太大了。
「是我們先生的親姐姐，多年前車禍去世了。」
謝聿在電話中，敲起了喪鐘給他聽：「還有十秒鐘休市，我們可以倒數了。」
「誰？」
饒是李斯這樣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也經不住這等刺|激立刻跳了起來。
「霍肆振，我這邊出事了。」
「魏總不必客氣。」他亦敵亦友，淺淺一笑，「叫我唐律就可以。」
他對她偏頭一笑，大方承認：「魏總，好厲害的眼睛啊。」
落下帷幕的這一刻，誰都不敢出聲。
人一無聊就會幹很多閑事，魏應洲這會兒就很無聊，沖這工人喊話：「師傅，你這很危險啊。」
魏應洲抹了一把臉：「為了橋銀真是要我命了。這次賭太大了，下次真不敢這麼干。謝聿那王八蛋是不怎麼厚道，談生意就談生意，哪有去找人家老婆撬牆腳的？我見了他一定好好說他！」隨時隨地把鍋推給謝聿，是魏應洲的拿手絕活。
「嗐，我能暗示什麼，我說說感想而已。」她拍了拍他的肩，彷彿真的只是隨口一說，「我以前可是搞房地產的。這房型，在我們商業地產開發眼裡，可是大忌……」
野蠻人已到門口，不再徘徊，要登堂入室了。
出身大戶人家的魏應洲也禁不住愣了一會兒，表示受到了衝擊：「嚯，豪宅啊！」
身後那輛燃油車已衝出護欄，在跑道和空中連續翻滾數次，跌落高速，發出震天巨響。
他扣住她的手，愛死了同她十指緊扣的滋味：「你只能做謝太太。」
他忽然看著她道：「你要不要打開電台？」
吃完早餐，時間尚早，魏應洲收拾了一下自己。既來之，則安之。她氣定神閑地下樓，決定來個健康的飯後散步。
「我早就知道你這人不能全信，十有八九會出意外，早把你手機定位了。」
因為，她在撞擊前就已判斷出了她的下場。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著，沒說話。最後，魏應洲把人都叫出去了，留下了黃婕。
四天後，周日。
電話開的是免提，黃婕站在一旁，早已淚流滿面。她無聲地哭，仍是被老奸巨猾的雷諾聽了個清楚。
冰冷的眼淚砸在聽筒上，連忙音也被驚擾，突然中斷。
「你給我掛電話！車子都失控了還通電話你不要命了嗎」
寥寥數語，那人便又投入工作了，彷彿修剪這棵椰子樹，就是他生命的意義。魏應洲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做一件事做得像他這樣，不問東西，全情投入。魏應洲甚至有些荒誕地覺得，有這人這樣的對待，連眼前這棵樹都彷彿有了感情，變得不一樣了。
不待雷諾細想，噩耗接二連三。
說完，她也不等他回話，「啪」一聲就掛了電話，可見著實沒把他當回事。
罵也罵了，車也被追上了。
魏應洲同樣正色回應：「橋銀，魏應洲。」
謝聿說：「我知道。」
五日後，魏應洲乘機返回上東城。
「方才有輛車差點與我碰撞，我躲過了，我不確定對方是故意的還是碰巧。如果是故意的，我的麻煩就大了，那幫國際炒家看來是想盡辦法要讓我『意外喪生』在車禍中了。」
她拿起手機，當務之急要立刻打電話給李斯，請他出面協調。一輛失控的車子處於行駛狀態，即便在高速公路上，也對周圍車輛構成了嚴重的死亡威脅，必須立刻採取措施。而這些，都必須官方出手，整體協調。
「她並非為我。至於她究竟為了什麼，我也無法下定論。這是個不好琢磨的人，也許是看得起橋銀，也許是看得起你我，也許她什麼也看不起，只是一時興起，又或許她有她的計劃，你我也只是一步棋，誰知道呢？」
豐伯斯文道：「因為，我們太太覺得寫得很有趣，甚至還能再不堪一點。」
二十分鐘后，師傅完成了工作，走下直梯。
魏應洲是不會有事的。
「魏應洲，不要得意太早。」霍四提醒她，「這隻是理論上的概率。」
魏應洲不是一個對名利有很大執著心的人。世家子弟，到她這個年紀，已經有了足夠的閱歷看透世界，看透自己，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天下之大，何物最難得？不是錢，是自由。人類社會維持運轉，自有一套法則，人從出生起就在法則中運行，想不受限即是一個「死」字，這就叫自然之命不可違。魏應洲能做的，無非在法則中活得舒坦一些，受的限制少一些。然而，一旦將自己簽給唐律，她就知道，從此她將與自由無緣三十年。三十年之後，她都快六十歲了。普通人五十五歲即可退休，她連普通人的權利都沒有了。
魏應洲爽快地答應了一句「沒問題」。
他聽著電話里的忙音，永遠冰冷，無人接聽，終於控制不住自己，落下淚來。
豐伯一早差人送來了早餐，許是吩咐過不許打擾魏總，早餐被送至了客廳，輕輕敲門再輕輕離開，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雜訊被壓低至極致。
豐伯道：「是，知道了。」
男人聽著，一邊緩緩踱步，一邊點頭肯定：「不錯。」
這輛車的主人顯然是老手，不僅緊咬不放，還大有乘勝追擊之勢。魏應洲一眼就看出來，這是輛經過精密改裝的車。她從後視鏡里再仔細觀察了會兒，不由罵出聲。
謝聿點點頭，明白了：「看來那幫國際炒家還是想頑強抵抗一下的。」
她的後背已經全濕，額前也滑下成串的冷汗。就在將要靠近的一瞬間，她在耳麥中叫他：「霍肆振。」
她這一看，倒真看出了些意思。
「這是你對老闆該說的話嗎？」
成年人還有心情放下成堆的工作、成堆的局，去和另一個人無聊一下，這本身就是絕不無聊甚至有趣至極的一件事了。
男人笑了。他緩緩走過來。
豐伯言簡意賅：「從前我們大小姐喜歡，種了一棵，後來因為樹齡太長枯萎了，先生就在原處再種了一棵。」
「能結不少椰子吧？」
謝聿沒有說話，也沒有掛斷電話。
霍四回頭：「什麼？」
很意外，對方竟然沒掛斷他，電話接通。可見他付給魏應洲的那筆錢不小，金額有分量到連「始作俑者」都拿正眼瞧他一回了。
魏應洲鄭重道：「打擾到您太太，我和謝聿都為此感到很抱歉。為了橋銀，為了上東城，我們諸多冒犯了。」
「上東城商界沉浮十年，橋銀『魏謝』什麼場面沒見過，用這點伎倆就想搞垮我和你？未免太看不起『魏謝』的分量了。」
霍四皺眉：「你說怎麼了？你來問我老闆借錢你帶睡衣幹嗎？我以為你包里裝的是文件。」
人間有情，她終於被他打動，給了他此生的安排處。
「薪水不低吧？否則這離家背鄉的，給錢也不肯干啊。」
謝聿剪下一枝花苞，插入清水中，準備等下放在床頭櫃。他輕聲道：「這不是他一個人能做到的。國際炒家，往往背後還有很多人。聯合起來，做一票大的，這是他們最擅長的風格。只是不巧，這次盯上了橋銀。」
魏應洲看著他，一一道來：「一開始見到你，我並沒有懷疑什麼。這座莊園的地形、面積、構造，都決定了它勢必有無處不在的園丁和花匠，否則，這麼大的場子，維護不來的。但是後來，我開始懷疑了。」
男人掃了他一眼。
「大小姐？」
真有她的，這種時候還有這閒情逸緻胡說八道。
常年的危機反應令他做出了最快的判斷。他急剎車，探出身去大喊：「魏應洲！」
對方顯然有備而來，也是字正腔圓的中文：「謝特助，久仰，我是雷諾。」
因為，這筆資金量實在是太大了。
一夜好睡。
幾乎是下一秒，「砰」，側后位又是一下猛烈撞擊。
魏應洲在心裏把這事記上了一筆。
魏應洲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好奇多問了一句：「對了，有一棵西谷椰子樹，你們老闆竟然親自打理，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她被他摟在胸膛，枕著他的手臂，與他安靜聊天。
謝聿說了一個名字——季清規。
魏應洲不緊不慢，還要磨他的耐心：「剛才不是還給了兩個選項嗎？我可以做你女朋友，我們慢慢來。」
這感覺真是又虐又爽。
「既然我太太開了口，那一切都按太太吩咐的做，事情做完了讓銀行那邊仔細向太太彙報。」
十五分鐘后，謝聿接到一通國際長途。
謝聿明白，在這個問題上，她心意已決，是沒有什麼再可以改變的了。他不再提，知道她已經做出了選擇。她要去走最合法、最守秩序，也最艱難的一條道路了。
太年輕了。
這一招非常狠，很有點殺人不見血的味道。十個億以內的資金，不算少，尤其站在個人的出資角度講。他同她非親非故，第一次見面，不待她開口，他就有此表示，還開出了零利率、無期限的條件，等於免費送給她，足夠他落得個好名聲。但魏應洲知道，他開出此等條件的同時，也封死了她此行的目的：橋銀需要的融資，絕不僅僅十個億，恐怕是十倍甚至二十倍。他是以退為進，兵不血刃地就將她拒絕了。
對方來這一招，不在她的預料範圍內。
魏應洲笑：「不用了。」
「我車子都停不下來你過來有用嗎？」
四日後，魏應洲才有時間再致電謝聿。
唐律顯然沒打算在此等細節上跟她糾纏，話再開口，已是新的博弈場：「魏總來找我所為何事，相信我們不必再重複了。一小時后，我在書房等魏總來談，豐伯會帶你過去。」
霍四一字一句對她講：「我會保持一百二十碼，和你同樣的速度，你慢慢開近我，剛發生碰撞的時候方向盤非常容易產生偏離，你一定要穩住了。」
唐律慣會哄妻子，用的手段不甚磊落：「冷戰什麼啊。被你晾了一個月，身上哪裡都在想你。」
「我人都站在這兒了，你還看不出來？」
他說：「我欽佩魏總的為人，敬重橋銀為上東城經濟做出的巨大貢獻，所以魏總為了橋銀特地來找我，我必定不會讓魏總空手而歸。」
六部全息投影屏依次放置，全球行情呈現其上，跳動的數據以一秒上億次計。
一句話，讓已經拿了車鑰匙火速下樓取車的謝聿停住了腳步。
「國際炒家有一個弱點，為利而聚，利盡則散。換言之，這幫人看似團結，實則一盤散沙，一旦察覺到無利可圖，稍微離間一下，立刻分崩離析。而在資本市場做局離間，對你而言，不算難。」
「好厲害的一面之緣，能讓今日局面全盤翻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