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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若星河的你

作者: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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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半生緣

第三章 半生緣

「許記者你認識她?」沈銘問。
傅言東對伊靜曉的了解,莫過於自己對自己的了解。他明白伊靜曉想要與那個名叫許南崢的男人保持距離,其實是在害怕自己還沒從那件事情中走出來前,把兩人關係給弄得更糟。
但是,他肯定是她。
他轉身離開,留下一個落寞的背影。
「這裡是國際紅十字救護醫院。」身旁一名身穿白色大褂的中年男人用磁性低沉的聲音回答道,男人的身後還跟著一名大大咧咧的小護士。
「怎麼……怎麼管不著……」說這話時許南崢終是沒有底氣了。
唐靈笑了笑:「伊記者和傅軍官啊!」
不過話說回來,傅言東身上的傷疤確實很多。有一次出巡的時候,他傷得很嚴重,也是唐靈替他上的葯。
可轉念一想,正是有了這份樂觀與積極,給在這片土地,在這戰火中受過傷害的人帶去了多少無限的希望。
他目光如炬,等待著。
沈銘乾咳了一聲,對唐靈說:「咳咳……注意形象。」轉而對他笑說,「別介意,她就是這樣。話多,直腸子,見到帥哥就走不動道。」
「許南崢,我求你還是別跟著我了!」說罷,她又對傅言東說,「我們走。」
「舉起手來!」那名將他揪下車子的男人用他聽不懂的H國話吼道,而另一名同樣握著AK47的男人已將槍口抵著許南崢的頭。
此時,醫院內絡繹的人群皆已散盡。土灰色的外牆因油漆脫落而顯得坑窪斑駁,醫院與周遭的建築別無兩樣,從外表上看很難讓人相信這竟是一家醫院。而正是這棟三層樓的小建築接納與收容了一批批的傷者。
「砰」一聲巨響,一枚炸彈落地,掀起的巨浪使得許南崢吃了好大一口沙子。
「認識,認識,她叫伊靜曉。」唐靈從未見過一個人這般著急。
伊靜曉無言:「哎呀,你說算就算吧!這下你可以讓開了吧!」
許南崢會心一笑。
他的唇不聽使喚地靠近,唐靈卻也沒有抗拒地閉上了眼,等待開啟一次奇妙滋味的旅程。
兩人踏出門去,只留許南崢一人。
許南崢笑著沒有說話,他答應過傅言東,他會留下。即使沒有傅言東的囑託,他也會留下。
只是,她在哪裡?
見到伊靜曉,沈銘打招呼道:「伊記者你回來了,採訪還順利嗎?」
許南崢坐在院子里的長椅上,望著傅言東、伊靜曉和孩子們,他忍不住偷偷地舉起相機對著這祥和美好的一幕。
「南方那邊近來頻頻發生汽車炸彈襲擊,且常常有一些不明分子出沒擾亂平民。維和嘛,就是這樣,哪裡需要我們就去哪裡,哪裡亂就去哪裡,只要有我們,戰爭里的平民就會少受些傷害。」
有時命運就是這樣難以預料,讓人不禁覺得這一切的奇緣都是老天爺刻意的安排,老天爺就是這樣,她在當年欠了他一條命,註定要還完才能與之一刀兩斷。
「是的。離開,去南方,剛剛接到上級的命令。」
「你的意思是伊靜曉不跟你們一起離開?」
「別裝了。」
那些不明人士慌了神,拿出機槍四處掃射著,這預示著小規模的槍戰在所難免,一場血雨腥風即將來臨。
沈銘謙遜地笑著:「不敢當,不敢當。不過話說回來許記者你真的很幸運哪!」
市區另一端,裊裊升起的滾滾黑煙仍舊清晰可見。
許南崢這才想到,小男孩口中那種發出「轟隆」的東西應該就是手槍,他八成是把相機的長鏡頭誤認為了長槍。
「沒事。」許南崢笑言。
許南崢有時心想,像唐靈這樣內心充滿陽光、積極樂觀而又愛笑的女人怎麼會選擇來戰地做一名護士呢?她這樣的女人應該在忙碌結束一天的工作后,約上三兩個密友遊逛在都市繁華里享受安逸生活的。她和這個戰火硝煙的國度,和這裏的殘酷是那樣格格不入。
伊靜曉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想多了,我恨的人多了,你不配!」
「才……才沒有……」伊靜曉不知所措地伸手推開了許南崢。
她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再次見到他,而這次自己救他也只不過是一場意外。要不是自己和維和部隊出巡時恰巧遇上求救,或許他現在已經凶多吉少了。
「好了,不八卦你們了,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去忙了。」臨走前,唐靈還不忘叮囑,「還有,許記者你身上還有傷,要時刻注意休息。」她依舊是帶著甜美可人的笑意。
許南崢不由得拿起相機,想記錄下這難得美好的一刻。
「每次都……麻煩我!」她胡亂地蹦出這句話。
許南崢道謝:「謝謝你救了我。」
許南崢點了點頭。打完招呼的他正準備上前和伊靜曉敘敘舊,卻見伊靜曉走向了一邊,他剛剛邁出的步伐戛然而止。
許南崢照著經驗按著蛇步向遠處狂奔,因為這樣被子彈打到的概率相對較小一些。
槍聲越來越近,許南崢就這樣靜靜地在窪地里趴著,有那麼一瞬間,他鼓起勇氣探出半個頭去窺探外面的局勢。
她來了,她終於來了,在死神靠近的一刻。
留居在城市裡的人們,不約而同地眺望著遠方。
「不了,不了……」許南崢趕忙拉住唐靈,「我就是……想問一下送我來醫院的人,她還在嗎?」
不知道他們明不明了他的意思,兩個男人還是不由分說地將他拉到了前方車子被攔截下來的幾名人士那兒。
再度聽到這個名字,許南崢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開心、欣喜、迫切、興奮、忐忑、不安、猶豫、難過……種種反應交織於心,一下子好似什麼都平淡。
「那個人是那個叫許南崢的吧?」傅言東猜透,「那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恨他嗎?」
許南崢的話竟是如此曖昧,伊靜曉紅著臉:「我……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不要臉!」她轉身就走。
許南崢俯下身子與小克魯斯齊平,聲音柔和:「好啊!」他接過那架紙飛機牽過小克魯斯的手也一同奔向玩耍的孩子。
這大概就是軍人的鐵血柔情吧!
「他去了美國,生活貌似過得很困苦。」

05

那伙不明人士抵抗頑強,趕來的人員似乎無法向前。
「看著,叔叔的紙飛機可以飛得很遠哦!」說著,許南崢拋出了手中的紙飛機。
許南崢:「兩位是中國援派支援醫療隊的吧?多謝二位『國際主義戰士』施手援救。」
「不對!他真的是昏過去了……」
「別裝了,連你都戀愛了,我們三個之中就剩下林樾了吧?」
「真的!千真萬確!」
傅言東放下袖口,卻也不知她要說些什麼。
小男孩點點頭,走之前還拍了拍許南崢的手說道:「叔叔要快點好起來哦!」
「怎麼看你都不是那種愛問別人八卦事的人。」伊靜曉抬起低垂的眸子,自己雖說是在躲避著他,可剛剛自己卻在用餘光偷摸地瞄著他。三年了,難道他現在連與自己打聲招呼的勇氣都沒有了?
「你們好,鄙人許南崢,是自由職業記者。」
許南崢晃了晃手中的紙飛機用英語親和地對小傢伙說道:「這是你的嗎?」

07

04

孩子群里,小克魯斯朝許南崢跑來:「叔叔,叔叔,你答應我要陪我玩紙飛機的,現在嗎?」他的手裡拿著一架嶄新的紙飛機遞給許南崢。
城市的殘垣斷壁藏匿在黑暗裡,許南崢望著窗外,眼神鋥亮,那高懸的一輪彎月竟是這樣澄明。柔和如流水一般的月光,穿過窗戶靜靜地瀉在病房的地板上,光影穿梭顯得幾分斑駁陸離。

09

許南崢聽得一頭霧水:「交……交給https://m.hetubook.com•com我?」像代表她家人那樣把她交到他手裡?
不明分子,許南崢毫不陌生,自己幾日前也差點死於他們手中,他們多是邊境的恐怖分子、雇傭兵、殺手,魚龍混雜。這些人有時以「反政府軍」,有時以「政府軍」的名號為非作歹,著實可惡。
啪嗒……啪嗒……
許南崢不時地望著藥瓶,看著藥水一點點地流逝,在這樣的地方就連要打發時間都無事可做。他摸了摸|胸前的相機。
伊靜曉沒有說話,低著頭和一個孩子玩得正歡。傅言東知道她這是故意的,假裝沒有在聽自己說話,其實是在聽著的。他繼續說道:「如果是仇人也不帶這樣的吧?他受傷的時候你還挺在乎他的。能和我說說你倆嗎?」
「請問二位怎麼稱呼?」許南崢問。
要知道在異國遇到自己祖國的同胞那簡直就是一件再欣慰不過的事,三人一見如故。
許南崢生動形象地用手模擬著相機拍照的動作。
許南崢就這麼一路跟伊靜曉回到了醫院。
「你……你管得著嗎?」伊靜曉心虛道,內心卻是暗暗罵著許南崢這個人真是傻瓜、木頭。
許南崢不知道小男孩口中的「他們」是誰,也不知道對於這樣東西他為什麼會如此害怕,相機是會發出聲音沒錯,卻不是發出他口中那種「轟隆」的聲音。
他識得這個聲音,在殘存的意識里,她的臉模糊不清。
傅言東:「他真的好懂事,可殘酷的是他早晚是要知道真相的,卻不是在這個時候。」
可他的力氣已越來越虛弱。
「這就是所謂的『壁咚』吧?」許南崢不懷好意地說道。看到這樣的場景,許南崢是開心的,先前他還一直以為傅言東喜歡伊靜曉。
帶著略微急促的喘息聲。
不管了,這樣下去也不是什麼辦法,反正這樣待著也是死。許南崢放手一搏,像是下了決心似的。
可他傷口處的血還在不斷地往外流。
和煦的午後陽光夾帶著夏日爽朗的微風吹拂過醫院院內蔥蘢的樹,從敞開著的破木窗流淌進二樓的這間病房內。許南崢側卧在躺椅上熟睡,高掛在一旁的點滴瓶里的液體正一點一點地順著導流管流進他體內。
伊靜曉也停下了腳步卻沒回頭:「別管他,這一套他不知道來過多少遍了,你讓他躺那兒好了。」
車門被拉開的一瞬間,他就被他們毫不客氣地揪下了車子。
唐靈:「隨你。」她莞爾一笑,內心卻是暗想:這傢伙兒真是直男一枚。
午後的陽光映照著這片滿目瘡痍的大地,大地翻湧而起陣陣氤氳霧氣。這是戰火下物質燃燒殆盡后所發出的刺鼻的焦炭味,是死於炮火流彈下死者殘肢燒灼后的腥臭味,是鋼鐵皮卡燃燒后所散發出的金屬冷凝味,是土灰瓦房浴火燃燒后無窮的死寂味……這些焦灼的氣息殘凝在這片殘垣赤|裸的城市中。
許南崢的眼神閃爍,自言自語:「那……那不是夢,不是夢!」
小男孩在傅言東的懷裡竟異常安心,像是放下了一切戒備。
車子上下來的人被那些舉著槍的不明人士押著。
他此生或許再沒有像此刻這般激動:「能告訴我那個伊記者的名字嗎?你認識她嗎?她叫什麼?」目光極度殷切。
伊靜曉發現了獨自坐在長椅上的許南崢,於是她走了過來,在他的身旁坐下。
平日里伊靜曉會教他們一些中文,她索性就用中文回答:「狗皮膏藥。」
他詫異地抬起頭,看到面前站著一個六七歲大小的小男孩,一副稚氣的模樣,正用一雙瞪大了的眼睛看著他,膽怯之中帶有幾分試探。
從遠方開來了幾輛坦克,許南崢一時無法判斷這夥人是好是壞,反正不會是和那些不明人士一夥,總之自己要想個辦法逃離這裏。
許南崢:「呃……那我叫你小唐護士。」
許南崢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裡閃過沙土飛揚時的種種畫面,想著不再去糾結,卻又滿腦子疑問難以化解。
「幹嗎?我說你就不工作嗎,從我採訪回來你都跟我一路了。」伊靜曉想要從他身旁繞開。
傅言東問:「你認識林樾吧?」
「妹妹?少來這一套。」她故作吃醋。
「算了,想必她是不想見我。」許南崢苦笑,「不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唐靈和傅言東異口同聲。
「應該的,作為一名軍人,這是我的使命。」傅言東語氣親和。
困苦?未必吧!她的困苦又有誰知道呢?
許南崢覺得自己顯然有些失禮,趕忙收回自己在她身上的目光,轉而跟眼前這名身材高挑面容俊朗的男人握手介紹:「你好,許南崢,是一名記者。」
兩人面對著面,最後,許南崢連忙退後了幾步。
「什麼你們三個?」許南崢問。
幽幽的月色籠罩著這片坑窪不平的土地,顯得這般凄涼。
「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伊靜曉望著這些無家而歸的孩子輕嘆一聲。她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也被這片殘垣坍塌的廢墟驚到了。曾經是高聳佇立的房屋,如今卻已然變成了腳下的一抹塵土,戰爭會使一座城市變成一片空白,人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偌大的城市裡只剩下無限的悲哀,如同夏日里的芒草在這片荒涼破碎的土地上肆意滋長。這樣的場景,伊靜曉曾在地震后的災區目睹過,可這卻是兩種不一樣的場景,一個是天災,一個是人禍。她記得,當她第一次把鏡頭對準這裏的人民時,一位兩鬢斑白的老人微顫著雙手說了一句觸動她心靈的話:「我不知道戰爭什麼時候會結束,可能我這一生都看不到停戰的那一天了,此生再也看不到春暖花開的土地了,我只希望我的子孫們能夠活下來,即使轟塌下的瓦礫填滿了這整座城市,我也不希望它填滿他們仍有一絲希望的心靈。」

02

不料,這一次幸運之神並沒有眷顧他,他剛剛跑出去不過五六十米的距離就被爆炸捲起的碎石給擊打到頭部……
就在許南崢以為自己的生命將要就此了結之時,遠處傳來了一聲驚天的炮響。
不妙!來者不善!
氣氛一下子有些尷尬。
許南崢以為小男孩是對於陌生的事物的未知而躲避,故此笑著對他解釋道:「這是相機,拍照。」
「你是在關心我?」
每每伊靜曉與傅言東聊起這些往事,兩人都會開懷大笑。大好的歲月,他們倆,加上林樾,恰是少年時,恰是最為無憂。
傅言東羞澀地撓頭:「什麼……什麼看不出來。」
彼時,陽光正好,柔和的光影打在了院子的草地上,泛著層層的金光,一切都好似在烘托著他們這對俊男靚女是如此般配。陽光斜照進敞開著的窗子,同樣照在了許南崢略顯滄桑的側臉上,顯得這般凄涼。望著這一雙儷影,不禁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許南崢打心底覺得自己是應該祝福他們的吧!畢竟三年了,一切曾經惦念的都應該變成了過去式,可笑自己還那麼堅持。
外頭已許久沒有炮火「轟隆隆」的聲音了。
當初她質問他,卻沒有得到半句解釋,他的沉默不語傷透了她的心,連她要離開的時候,他都沒有說話。當時哪怕他說一句「為了你」,她都會留下。可他沒有,反倒是他消失得無影無蹤,音信全無。後來,她還是從林樾的口中得知了他的消息——
此刻的許南崢,感覺到一股錐心般的刺痛。
片刻后,他慢慢地微睜惺忪雙目,眼前是敞亮的輸液室,四周的角落零散著幾人。
突然,伊靜曉一個轉身,許南崢猝不及防地差點撞上她。因為怕她走得快跟丟人,故此他跟在她身後跟得很近,於是她一轉身,兩人差點撞到了一起。
所以現在他真的死了嗎?
彼時的m.hetubook•com.com伊靜曉不知怎的,也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興許是因為他的出現。
「我是說你們都戀愛了,就剩林樾了是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你現在有喜歡的人?」
「我們倆純屬孽緣,就是那種欠著命的關係。」
傅言東認識伊靜曉的時候,她還只是長輩口中的一個黃毛丫頭。兩人相差近十歲,伊靜曉家、傅言東家、林樾家從祖輩起就是世交。伊靜曉的爺爺和傅言東的爺爺加上林樾的爺爺,三人是親密的戰友,三個小孩從小便在軍屬大院長大。伊靜曉打小就聽爺爺說起他那個生活艱苦的年代,那時正值抗美援朝戰爭,伊靜曉的爺爺、傅言東的爺爺、林樾的爺爺都參与其中,他們是上過戰場一起扛過槍杆子的戰友情誼,上一代的情誼也延續到了伊靜曉、傅言東、林樾三人的身上。小時候,伊靜曉老聽爺爺在傅爺爺面前誇傅言東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當兵的好苗子,身強力壯。三個老人交談間,伊靜曉的爺爺嘆息伊靜曉是一個女孩,很是羡慕傅、林兩位老爺子的孫輩都是男孩。伊靜曉知道爺爺不是那種重男輕女的老思想派,他只是覺得他們那代的戰友兄弟之情恐怕自己是體會不到的。可誰曾想,長大以後,伊靜曉機緣巧合之下做了一名戰地記者,雖說不是扛著槍杆子,卻也是在戰地上來回奔波地工作,與傅言東也算得上是半個戰友了。
的確,「自由職業記者」是許南崢自封的,字面之意是不屬任何一家報社或電視台管轄。說來也羞愧,自己是真捨不得這一行呢,還是捨不得奔波于戰地上的某一個人?三年前那次事件,自己被報社免職之後他便再也沒有踏入記者這一行了,大概還是有幾分不舍吧!再加上想賭一賭此生能不能再遇見她。
是這樣嗎?如唐靈所說,那她應該還是牽挂著自己的。
許南崢知道唐靈的調侃並無惡意。

06

晚霞給奔跑在院子草地上玩耍的孩子們的臉上鍍上了一層橘黃色的暖光。孩子們帶著燦爛的笑容,彷彿從來沒有經歷過傷害。
許南崢怎麼也不會想到傅言東會有如此柔和的一面,這與他外表的剛強截然不同。
許南崢無奈地笑言:「有那麼明顯嗎?」
「那你先休息,有什麼事隨時找我,或者唐護士。」沈銘說完,兩人告辭離去。
回憶在伊靜曉的腦海里交織著,卻又如同一道不可愈合的傷疤不能細細回想。
因為他常常夢到她。
與其說三年前是自己的迫不得已,倒不如說這三年時間里包括現在他自己還是猶豫了。就在當下,自己還是覺得能夠默默陪護在她身邊,知道她的安危就已經滿足了不是嗎?
被一語點破的許南崢,只得苦笑著說道:「不……不認識。」那雙澄清透亮的眼睛頓時黯淡了下來。
由於平日時常來醫院,國際紅十字醫院里的一些外國醫生護士也都認識了伊靜曉。
果然傷口還是感染了,高燒伴隨著咳嗽使得許南崢的腦袋一直處於昏昏沉沉的狀態。先前他本以為這些癥狀只是小病,誰知道身體竟羸弱到這種地步。
傅言東是個不愛多問他人私事的人,對伊靜曉也一樣,即使他已經把伊靜曉當成是自己的親妹妹。他覺得伊靜曉和許南崢之間有著解不開的心結,但伊靜曉不說,他也無興趣多問,只是當下卻是伊靜曉主動提起的許南崢。
「那從明天起,做一個最起碼見面還可以打一聲招呼的普通朋友。」傅言東語氣柔和地說。
「我覺得,有時候我自己也不能真正了解到自己的內心……一個我曾經口口聲聲說過不想再見到的人,我卻念念不忘……那件事後我對他百般呵斥,他都一言不發,他是多麼高傲的一個人啊,任何事情都會考慮得很周全,可……可三年前的那件事可能是因為他的懦弱或者退縮而導致的,我質問他,他卻不反駁我……他是那麼傻,傻到因為我的一句話就自覺地消失了三年……這三年時間里,我的心總是空蕩蕩的。」伊靜曉苦笑,她說得邏輯混亂,毫無頭緒,可傅言東能體會到她苦悶的心情,知道是她口中的那件事讓他們兩人變得像現在這樣形同陌路。
不一會兒,那幾名外籍記者里有的已經表情凝重了起來。
「大……大概……吧!」
的確沒有人這樣說過,只是,他們兩人宛如一對璧人常常形影不離地出現在醫院里所以才會讓人這般遐想吧!
「那我下次受傷就不麻煩你了。」他笑著說。
「那你就沒有想過和他冰釋前嫌?不管三年前發生過什麼,是誰的錯那都已經不重要了。我看得出你還是在乎著他的。」傅言東說。
「這個人」指的自然就是許南崢。
許南崢向伊靜曉拋出了一個久違的笑容。可她的反應是那樣淡然,視若無睹。他知道三年前,兩人心裏的那個結並沒有完全打開。
兩人聊著聊著,話題不知怎的不知不覺地轉到了許南崢身上。
「等等……」她終是停止了遐想。
而此刻,許南崢不知自己是否該去和他們打聲招呼,他不願去打擾眼前兩人的「浪漫」時光。可對於救命恩人,他于情于理都應該上去打聲招呼,道聲謝謝。
見許南崢不下車,兩名男人顯然沒有了耐心,他們猛地敲擊車窗。許南崢覺得在不知道他們的來歷以及身份之前還是乖乖地妥協為妙,索性打開了車門。
「你就是嘴貧。這裡是什麼地方,傷口可是會感染的。」唐靈明白他的性格,「好了好了,等處理完傷口,有你威風的時候。」唐靈示意他坐下繼續上藥。
「小唐護士!」恰巧他也正要找她。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許南崢覺得伊靜曉對自己說話的語氣好似變得柔和了。
一時間,這些不明人士也慌了陣腳。
「誰說的?」他笑言。
言語間,他已經對蘇醒的許南崢進行了幾項簡單的檢查。
好在自己是幸運的。
許南崢有幾分猶豫與不確定,或許真是瀕死之前的幻覺也不一定。
日光乍現,眼前一陣白,許南崢睜開眼睛,自己已然身處在了安全的地方,手上扎著輸液管,澄明的藥液順著管子緩緩流下。
「哦……」傅言東點頭。
許南崢也笑了:「如果她能把我氣暈,那我早就暈了好幾回了。現在沒事了,就是覺得腦袋昏昏的。」
有個好奇的外國女護士問:「伊記者,你身後的男人是誰?」
這是個好機會,許南崢心想。
對於這個默默跟在自己身後的男人,伊靜曉沒有半點辦法。
傅言東欣慰地笑了笑,拍著許南崢的肩:「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暈倒之後,靜曉她還抹眼淚了呢!她打小就這樣要強,你要多謙讓她一點,我看得出她還是很在乎你的,你可要珍惜了。」他語重心長地說完這一番話,像是如釋重負一般起身準備離開,「好了,不打擾你休息了。」
唐靈為傅言東清理傷口的時候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意識越來越薄弱,眼前的場景也越來越模糊,而唯獨那個聲音,連綿不斷。
「嗯。」他起身向她伸出手,「你好,我叫許南崢。」
望著這樣美麗的景色,許南崢突然對身旁的伊靜曉這樣說道:「靜曉,既然你不肯原諒我,那麼我們不如都不提過去,我們從零開始,你就當第一次認識我。」
是例行檢查嗎?新米市是H國最北端的一座城市,雖不是其軍事要塞,卻是受戰火打擊最為嚴重的城市,也是被北部一武裝臨時政府軍所管轄的一處區域,按理來說不應該。正在許南崢猶豫不決思忖著要不要驅車避開時,前方舉著槍支的不明人士卻已經發現了許南崢的車子。
就在那些不明人士的槍口轉移之時,和圖書許南崢迅疾地連滾帶爬地向遠處無邊的沙漠戈壁地帶跑去。那些同樣不知所措的外籍記者見這名東方男人的這樣舉動,索性也四散逃跑開來。
許南崢依舊不依不饒:「那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我在看遠處那些被炸彈所摧毀的建築,設想它曾經屹立著的模樣。這曾經是一個多美好的地方啊,如今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
「每次都……」她一時竟有點羞澀,怎麼也組織不出語言了,難道說「每次都害我擔心」嗎?可是她該站在什麼立場對他說這句話呢?
他們來勢洶洶,兩個大漢舉著手中的AK47就來到了許南崢車前。一男人用槍托敲擊了幾下車窗,用一口當地的話說著什麼,語氣顯然不怎麼友好。看他們的樣子既不像政府軍也不像反政府軍,許南崢約莫從他們的語氣與肢體動作里猜出了一點意思。大腦在這一刻飛速旋轉著,要不要發動車子直接闖過去?這似乎有些冒險,或許下一秒自己和車都有可能被打成篩子。
唐靈點了點頭:「你的演技不是一般的差,我們又不是傻子能看得出來。」她繼續說,「其實,伊記者把你送到醫院來的時候,還一個勁地喊著你的名字呢!看著樣子挺著急的。」
「怎麼,你覺得我一個人不行?」她有些不服氣地看著他。
伊記者?會是她嗎?
暈倒之前他依稀記得,是在藥房里和伊靜曉、傅言東在一起。
說實話,看到伊靜曉剛剛緊張的樣子,許南崢不知為何有些嫉妒傅言東了。
唐靈隨即瞥了眼窗外,醫院院子里傳來了陣陣孩子們的嬉鬧笑聲,許南崢也隨著唐靈的眼神看向了窗外。他挪步到了窗邊,向外望去。醫院院子的草地上有兩個大人正參与在一群孩子的嬉戲活動中。一男一女,在稚嫩的孩子群中,絲毫不顯違和。
天哪!好尷尬啊!唐靈咽了口口水,心想剛才自己那般小家子氣的話到底有沒有被伊記者聽到。
那些被攔下來的人同樣也是外籍人士,身份看樣子也是記者。毫無疑問,在這樣混亂的環境下除了記者之外哪還會有其他外國人不要命地在H國亂跑。許南崢就這樣和那幾名外籍記者一同被四五個不明人士用槍抵著頭部,雙手抱頭蹲在地上。
眼見女人不再理自己,許南崢當下一個箭步衝到了她的面前:「伊靜曉!」
他迷迷糊糊地望著周遭的一切,同處一室的都是飽受戰火波及的百姓。
「好,伊靜曉和大家就交給我吧!」就像是兩個男人的誓言,男子漢的擔當,許南崢的回答堅定有力。
女人無可奈何,怎奈自己會救下這麼一條「癩皮狗」。見他裝傻的樣子,女人也只得視他如空氣,轉身繼續朝前走去。
這一刻兩人是這樣貼近,唐靈都能從他的眼睛里看到驚慌失措的自己。空氣里有他的呼吸,此刻這般沉溺又是如此的意外。
醫院過道里,許南崢險些撞上唐靈。
「呃……不好意思!沒看見你們兩個……打擾了!」伊靜曉看到這一畫面卻是不好意思了,雙手捂住眼睛。
「I am a reporter(我是一名記者).」許南崢雙手舉過頭頂,不知他們是否聽得懂英語,許南崢卻還是用英語指了指胸前的相機說道。
「認識,我們以前搭檔過。」
可誰都不是傻子,光從一個人的目光里就已經能看出個所以然的事情他們便也不再多問。只是「伊靜曉」這個名字在許南崢心底的分量有多重,他們並不知道。
「哎喲!」他一屁股跌坐在碎石瓦礫上。
許南崢滿腦子都在回蕩著唐護士剛剛那番話。著急的樣子?伊靜曉是否真的是在惦念著自己?
她那樣仔細專註的神情是傅言東從未見過的,印象里,她總是大大咧咧的。
許南崢有時寧可少聽到些悲傷的事情,他素來不喜歡悲傷,可他知道自己就算迴避不聽這些悲傷的故事,這些悲傷的事也還是會每天在這片滿目瘡痍的土地上頻頻發生。世界上的有些等待註定沒有結果,註定是會以失望告終。小克魯斯終有一天會知道真相,他再也不會等來父親母親溫暖柔和的呼喚。
戰鬥愈演愈烈,這裏已經不算是什麼安全之地了。
猝不及防的許南崢一個踉蹌,便跌倒在地。
「好點了嗎?你這一暈可把靜曉嚇得不輕啊,她以為是她把你給氣暈的。」傅言東拍拍許南崢的背笑著說。
「那個……我有事先走了……你們有事你們聊!」她尷尬地笑了笑,臉頰熾熱。
三天前。
伊靜曉一進醫院,就有人和她打著招呼,有些從醫院里出來的護士和醫生看到伊靜曉身後的男人頗有些好奇。
聽人說過,人將死之時會見到日思夜想,所思所念,牽挂著而放不下的人。
這時小男孩終於開口了,他怯懦地說:「他們手裡也有,長長的……會發出『轟隆』的聲音的東西。」
唐靈見許南崢望得如此入神,覺得他多半是羡慕草地上的兩人,便在一旁介紹了起來:「醫院里看過他們倆的人都說他們很般配的。那個穿著迷彩軍裝的就是傅軍官了,是他把你背到醫院來的,他是中國派遣到H國聯合維和部隊的。看樣子他和伊記者很熟悉,他們常常來醫院陪那些孤兒玩。」說到這裏,唐靈轉而對許南崢說,「其實你應該認識伊記者的吧?」
唐靈:「其實說來,許記者你這次要不是碰上維和兵營巡查恐怕……」
許南崢的眼眶泛紅,鼻尖一陣酸楚,淚不停地流,一瞬間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只得一個勁地用手抹眼睛。
伊靜曉笑言:「託身后這個人的福,很順利。」
良久,伊靜曉才開口說道:「夕陽真美啊,要是沒有戰爭不知道會不會更美。」
沈銘哈哈大笑:「果不其然,你們認識,肯定緣分還不淺吧!」
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了院子的草地上,目光依舊難以從伊靜曉的身上轉移開來。
許南崢一人驅車行路早已舟車勞頓,眼看距離新米市已經不遠,卻不料前方蹦出了「攔路虎」。他們舉著槍支,橫跨在道路兩側攔住了去路。
四周是無邊無際的沙漠,沒有任何遮擋物,這讓許南崢犯了難。
驕陽肆無忌憚地照射著,塵土飛揚的道路上,女人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在破碎的瓦礫磚石上,而她身後,自打她從偏僻的小村莊採訪回來,男人就腳步微跛地緊緊跟著。
「怎麼了?你們不敘敘舊嗎?」傅言東問。
女人扶抱著許南崢,發現他的後背也已血肉模糊,不知道是彈片割的還是鋒利的碎石蹭的。
「去南方吧,林樾也在那邊。」她突然這樣說道。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
維和兵營里,因為時間尚早,伊靜曉拉上傅言東遊走散步。兵營的操場上還有一些士兵正在進行晚間鍛煉,伊靜曉覺得這裏好似已經成了自己的居所。因受報社指派由她負責報道中國維和軍的維和事迹,她成了一名隨軍記者,也恰巧遇見了許久不見的傅言東。
小男孩「嗯」了一聲,然後高興地跑開了。
許南崢嘆息:「唉,經歷戰火洗禮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會留下心理陰影吧!」
許南崢笑了笑把紙飛機歸還給小男孩。小男孩試探性地上前,慢慢悠悠地伸出手取回了紙飛機。
「你和伊靜曉認識吧?」傅言東問。
「怎麼不算?」
許南崢已記不得那天到底有多麼歡樂了,只記得孩子們在陣陣爽朗的笑聲與呼喊聲里齊齊舉頭望著在夕陽下飛旋的紙飛機,它飛得那麼高,飛得那麼自由,飛得那麼暢快。
伊靜曉想,許南崢想跟著就跟著吧,反正跟得了一時,跟不了一世。
「這麼突然?那這邊呢?」
這幾個不明人士不知在相互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
「你……你喜歡的不是伊記者和_圖_書嗎?」
曾幾何時,伊靜曉覺得面對他竟成了一件需要勇氣的事。若不是三天前那場偶遇,伊靜曉恐怕此生都再不會與他相見了吧!那樣膽小懦弱的人,這裏確實不屬於他,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他何必為了自己而執著地跑戰地線呢?
「在看什麼?不去和孩子們玩嗎?他們很可愛的。」

10

「南崢!求你!求你再堅持一下……不要睡……不要睡啊!」
許南崢笑著點了點頭:「叔叔會快點好起來的,到時候陪你玩紙飛機好不好?」
傅言東抱著孩子坐在許南崢一旁的空座上,一副長者的慈愛模樣。
「也不是恨,是因為一個人……如果當初他沒有退縮,或許那個人現在應該還在這裏。」伊靜曉言語平緩,帶著一絲惋惜。
這是一個有著戰爭陰影的孩子,還沒有看到外面世界的絢爛多彩,卻已變得小心翼翼,對於任何陌生的事物都抱有恐懼感。
「陪叔叔玩會兒好嗎?叔叔也會玩紙飛機。」許南崢想藉此消磨時光,因為一個人實在太過無聊了。
她眸子里涌動著流光,他這輩子都不會輕易忘卻。他屏息凝神,她是自己心心念念三年卻又無處可尋的牽挂。
突然,就像是在黑暗裡迸射進了一道曙光。
伊靜曉搖頭輕嘆:「我記得莫言一本書里的一句話:『世界上的事,最忌諱的就是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圓滿了,馬上就要虧厭;樹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馬上就要墜落。凡事總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恆。』或許我和他註定不能圓滿,應該保持一個不會傷害到彼此的距離,才能維持各自這份的美好。」說著,兩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向高掛于夜空的那一輪孤零零的彎月。
夜色深濃,許南崢側躺在病床上。說是病床,其實只是用了兩張大木板拼湊起來的簡陋床鋪,睡起覺來自然不是很舒服,加上傷口隱約的刺痛,更是讓他難以入眠。
突然,傅言東發現背後的許南崢一頭栽倒在地。
「傻瓜!你還想受傷啊!」
「第一次?」她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搞什麼鬼。
醫院里的人不禁想,該不會是停戰了吧?
「隨你。」她回應。
這顯然是一所醫院。人流嘈雜,到處瀰漫著消毒藥水的味道。
院外時不時地傳來孩子奔跑尖叫的聲音。
看著傅言東離去的背影,許南崢思緒萬分。說實話,他曾經還把傅言東當成是自己的情敵,像傅言東這樣優秀的男人換作是誰都會為之折服的吧!倘若傅言東真的喜歡伊靜曉,他覺得自己肯定會完敗。
許南崢果斷地拔下正在輸液中的針管,不顧一切地跑了出去。
夕陽不懂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哀傷,像團團濃烈的火球翻滾著,慢悠悠地流動。
「每次都什麼?」
「啊?那他傷得怎麼樣啊?」伊靜曉迫切地問。
「我們要離開了。」傅言東言語平淡,卻流露出了幾分不舍的神情。
他隱約間發覺有人從遠處奔來的腳步聲。
狹小的空間里瀰漫著曖昧的氣息,她不知道為什麼面對他時大腦總是會處於休眠狀態,老是會說錯話。當她還在為此而羞澀的時候,傅言東卻已經是一個迅疾將她逼靠到了牆壁上。
傅言東依舊是不好意思地撓頭,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表白就被撞了個正著。
「是傅軍官和伊記者。」唐靈回答。
很顯然小男孩聽得懂英語,他點了點頭,繼而又搖了搖頭,或許是害怕面前這個陌生的叔叔會責怪於他。
傅言東回答:「他叫克魯斯,是個孤兒,他的父母都死在了戰火里,我是在一片廢墟底下發現他的,那時他還喃喃著要找媽媽爸爸。你別看他現在這樣,其實他剛到這裏的時候很自閉,不願和任何人交流。」
「真的。」
「我可是打小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妹妹。」
對於紙飛機,許南崢沒有很大興趣,這對他來說只是一種童年的回憶,反倒是小男孩玩得不亦樂乎。小男孩歡樂地拿著紙飛機在許南崢面前轉悠,許南崢看著他這副無憂無慮的模樣心有所感,他像是戰地里的一抹陽光,流露出燦爛的笑容,是烏雲漸散后灑下的一縷金光。
「行了,行了,聽你吹了那麼多次了還沒夠嗎?」傅言東幼年時代的光榮事迹,唐靈聽了不下百遍,每次他都能變著花樣吹出花來。
一下子槍聲四起,顧著逃命的許南崢不知是身後那些不明人士開的槍還是遠處趕來的人開的槍,只是這槍聲異常瘮人。
「離開?」
「怎麼了?」
中年男人見狀,又仔仔細細地為他檢查了一遍,這才放心下來,對他說道:「沒什麼大礙,就是有點輕微的腦震蕩,好好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許南崢驚到了,她說話的速度如此之快,自己連一句插話的間隙也沒有,最後也只得等她說完,才磕磕絆絆地說出一句:「可是……可是如果換作是別人……你就不會……不會為他那麼著急了。」
「你下次能不能小心點,每次……」說到這裏,她才發現他溫柔的目光一直都在注視著自己。
人在不經意間都會一個不小心蹦出心裡話,當她說出這句話后,空氣里一陣寂靜。
許南崢記得自己第一次拿起相機時,還真不會想到自己會幹戰地記者這一行。或許此生都要與它為伴了吧!
「沒什麼大礙,就是在救一個孩子的時候手臂擦傷了,唐護士正在給他上藥。」
一瞬間,空氣悄然凝聚,喘息聲也被無限放大。
許南崢身上的傷口經過包紮處理已經沒有了大礙,可還是會隱隱作痛。不知為何,腦子時不時也會一陣陣劇痛,痛得他齜牙。
「哦!你不知道啊!我、林樾、傅言東打小一起長大的。」
伊靜曉笑著奔向玩耍的孩子,不再理會許南崢。
傅言東繼而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和靜曉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我想如果你是林樾的兄弟,他看人是一定不會錯的。我想你一定會好好待靜曉的,現在我可以放心地把她交給你了。」
就在此時,門口的許南崢尷尬地輕咳了兩聲。
其實恨一個人哪有那麼簡單。
那外國女護士顯然沒聽出來這是一句損人的話,以為許南崢的名字就叫「狗皮膏藥」,故此對伊靜曉身後的人打招呼道:「嗨!狗皮膏藥。」
「許南崢,你煩不煩?」
「小克魯斯直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父母都已經死了,我們在找到他的那片廢墟里找到了他父母的遺體。」傅言東嘆言,「他一直以為他只是和父母走丟了,一直堅信父母會來找他,剛來的時候每天都守在醫院外,一等就是一天,無論我們怎麼哄都不行。後來我們就想了一個法子……」說到這裏,傅言東再次嘆息,「我們編了一個拙劣的謊言,對他說:『你的父母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那裡沒有戰亂,只是他們剛剛到達那裡還沒有家,等到他們找到家了就來接你。』小傢伙信了,他說他好高興,他說終會有一天自己會不用再聽到那種讓自己害怕的『轟隆隆』聲了。我們當下都流淚了,不忍心看他天真憧憬的模樣。我又跟他說那你要答應叔叔從今以後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如果生病了受傷了,在遠方的爸爸媽媽會為你傷心的。他好高興哦,當下就拍手說:『克魯斯不急,等爸爸媽媽找到好房子就來接克魯斯了,克魯斯要好好吃飯,要讓爸爸媽媽看到我長得高高壯壯的樣子。』」
這時,小男孩的身後傳來一個男性剛強柔和的磁性聲音:「叔叔手上拿的東西和壞人手中的東西不一樣哦!」
伊靜曉被許南崢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弄得紅了臉。
待唐護士離去,伊靜曉才打趣著說道:「看不出來啊!」
碧藍如洗的天空,得以片刻停歇,使得這天午後的hetubook.com.com陽光都顯得格外明媚柔和。
終於他好不容易才抵達了那算得上是安全的地方。
兩人沉默了片刻。
伊靜曉快步離去,任許南崢跌坐在身後叫痛。即使在碎瓦磚石散落的道路上寸步難行,伊靜曉還是想儘快地逃之夭夭,儘快地逃離他的視線。
許南崢抱頭的雙手開始微顫,目光掠過抵著頭的槍管,發出一個懇求的眼神。
許南崢從車子里看不清前方的狀況,只是隱約看見前面幾輛車子被圍堵住了而已。
他看得出她的小心,只是這點傷實在是小題大做了,於是他對她說道:「這點傷算什麼,你不知道以前訓練的時候比這嚴重的傷多了去了。」為了證明自己沒有事,他還用受傷的手臂做了幾個動作,最後卻是痛得直齜牙。
「那你呢?」許南崢毫不意外,他知道其實她心底一直是很排斥自己的。
傅言東:「你放心,這邊聯合國會派駐其他維和部隊過來的。」
可悲的是,人們只有在這樣的環境里才會發覺原來大自然的景色才是最美的。最美好的事物與景色其實就在我們的身邊,只是我們總是不經意間忽略掉了它們,待到一切物是人非時,我們才會去留戀身邊的美好。
「哎,我說真的以前在大院……」傅言東又一次打算訴說自己的「光榮事迹」。
「你……這是在關心我?」
他放眼窗外。
醫院三樓的藥房里,唐靈正拿著碘酒棉給坐在對面的傅言東消毒傷口。傅言東捲起袖子露出了擦傷的手臂,傷口雖不是很深,但擦傷的面積很大。
「許南崢你有完沒完,我都說了,三天前我們是恰巧經過那裡,你要謝就回去謝傅軍官去,要不是那天他們維和部隊巡查路過那兒,你可能都命喪黃泉了!」
恨之所以為恨,是因為它是把一個人鐫刻在心頭之上永世不忘的。
待她上完葯,傅言東痴望的目光也還沒收回來。

08

「不算!」
和孩子們嬉笑打鬧的伊靜曉看到了許南崢緩步而來的身影,也抬起了雙眸。
「還有,你下次能不能小心點!冒冒失失的,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許南崢,如果你是為三年前那件事才對我這樣的話,你大可不必這樣。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耿耿於懷不會有結果的。如果三年前我說了什麼傷害了你的話,我現在鄭重地對你說聲『對不起』。請你不要再打擾我了好嗎?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OK?」她終於明白什麼叫不吐不快,說完打算轉身繼續向前走,卻又有話還沒「吐」完,「還有,那天換作是別人我也會去救的,所以你不必跟我道謝。就算是三年前我還給你救我的一命了,我們今生兩不相欠!」
他拔腿就跑,這一刻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伊靜曉這下也緊張了起來。

01

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門口,許南崢和伊靜曉正靜靜地看著他倆,而他們卻是擺著這般曖昧的姿勢。
「好了,去找伊姐姐玩吧!叔叔生病了別打擾他。」傅言東溫聲對小男孩道。
她端著藥箱走了幾步,卻又退了回來叮囑傅言東:「那個……記住三天之內傷口別碰水。」
終於,女人忍無可忍地回頭對身後那名叫許南崢的男人大吼。
然而對於這個未知的東西,小男孩卻是十分戒備,面對這個陌生的東西,開始有意地躲閃起來,顯然還有些畏懼。
「請問是誰救了我?我昏倒之前好像看到了一個人。」他還是想知道答案。
許南崢抬頭目視著點滴瓶里一滴滴順著導流管慢慢流淌下來的藥液,還有小半瓶的量。
「你看,我們這算不算緣分?」
最終,反倒是她身旁那位穿著迷彩軍裝的男人滿面笑意地上前與他打了招呼:「你好!我叫傅言東,是中國派遣到H國維和部隊的一名維和兵。」說著,伸出了手。
「怎麼了許記者,你不是在輸液嗎?」唐靈疑惑地問,「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給你去叫沈醫生?」說著便要轉身去找。
小男孩沒有說話,只是微笑著點頭表示同意。這個年紀的孩子是很樂於與他人分享自己的快樂的。
這一招果然有效,可剛剛避開槍林彈雨,許南崢的雙腿就被戈壁上什麼東西給絆倒在地。他雙腿發軟,這一跤摔得可真是不輕,他匍匐在地向前方一處低洼地爬去。
許南崢正回憶著,突然,一架紙飛機就這麼徑直落在了他懷裡。
他貌似有些跛腳,看出來的伊靜曉想,大概是三年前留下的舊疾,抑或是剛才自己推了他一把,他摔得不輕而導致的。
來者正是傅言東,他摸摸小男孩的頭,柔和慈愛地看著小男孩。
不能這樣吧!自己已經對不起她一回了不是。果然,此時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還是不能忘記她,可還能不能再見到她呢?他不能再錯過她了。
許南崢當即攔下:「我們都三年沒見了,你還這麼恨我啊?」
許南崢則擺出一臉無辜的模樣,搖頭晃腦。
「反正我會一直跟著你的。」他喊道。
「嗯,剛剛我問過她了,她說她不走,可能是捨不得這些孩子吧!」從傅言東的言語中可以看出,他又何嘗捨得呢?「不過,我們走後她可能不能再住維和營里了。你們放心,唐護士說你們可以住在醫院里,反正這些孤兒也需要照顧。只是要多麻煩些你了。」
「許南崢……南崢……」
當初離開的人是他,現在百般糾纏的人也是他,他怎麼就這麼「陰魂不散」?
中年男人隨即對他介紹道:「鄙人姓沈,單名一個『銘』字。」
這樣靜謐的午後,許南崢的神經卻無時無刻不緊繃著,前幾日剛剛從死神的魔爪下逃脫,那樣驚心動魄的經歷讓他就連在睡夢裡都還在回顧,他那雙濃密的劍眉亦是時刻緊張地微蹙著。
傅言東只是笑了笑,沒再說些什麼。
沈銘正想介紹自己身後的小護士,沒想到那小護士卻已搶先一步,笑嘻嘻地自我介紹了起來:「我叫唐靈,你可以叫我小唐,或者唐護士。不過,我喜歡帥哥叫我小唐,這樣更顯得親切些。」一副小巧佳人的模樣。

03

聊著聊著,沈銘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傅軍官出巡的時候受傷了。」
傅言東走回伊靜曉身旁,笑道:「人家看得出你是在躲著他,所以很識趣地走了。」
「幼稚。」她瞥了許南崢一眼,然後起身離去。
「我……我這是在哪裡?」許南崢半睜著雙目,迷迷糊糊地問詢。
「哎?他怎麼了?」傅言東趕忙上前。
許南崢撓頭,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H國的夜裡沒有任何燈火,其實大多數人即使是有條件也是不願點燈的,因為戰爭,這裏的人們早已有了一套自己的生活習慣。也因為在家裡不會有任何娛樂項目,人們在一天結束之後又是閉門不出,所以自然是不必點燈的。
因為這刺痛,他強烈地命令自己保持清醒,這是人性內心深處求生的慾望。
「他叫什麼名字?」許南崢問。
果然,不久后,他們收到了H國北部武裝臨時政府下令暫時與古斯特羅自衛軍停戰的消息,北部的各大武裝臨時政府軍經過協商表示願意達成相應同盟協議,也將於近日對南部反政府武裝軍發出信息表示要進行雙邊談判。
說是恨也好不恨也罷,當初不告而別的人現在跟她同處一片天空下。
「一,二……三!」許南崢喘息著數著。
是維和部隊?不是她嗎?
說實話,這一口氣說完,伊靜曉的心頓時爽快了不少。
許南崢搖了搖頭。
唐靈吐吐舌頭:「什麼叫自由職業記者啊?自己取的吧?說白了就是沒有所屬的報社和電視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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