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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寶記

作者:吳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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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五)

半個月逐漸過去。裝修生日小屋的事仍在繼續,每周我都會跟老朱見個兩三次,把買來的東西交給他,有時也去日化廠幫忙。有空我就會去各個商場轉一轉,尋找合適的仙女裙,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十分合心意的。不過,離小儀的生日還有一個多月,時間尚還充足,我便不是太著急。讓我欣喜的是,生日小屋被裝飾得越來越美麗了,我們已經開始草擬從森林公園去生日小屋的路線圖,一切都在井然地向預定的方向發展而去。
「嗯?明明說的是你啊?」亦君在電話那頭嘀咕,然後笑了,「難道有平行世界?你是在平行世界里接的私活?」
「還好。怎麼了?」
「你好。」她頓了頓,語氣里也有遲疑,「不好意思,我跟你道個歉啊。我給你原來的公司打電話,只是想聽聽他們對你為人處世的評價,沒有別的目的,本來也不想打擾到你。」
「二十二。」
「你先說你多少歲?」我反問他。
好像就是個普通人的聲音,不是什麼「道上的」。我試探著問道:「請問你是誰呀?」
他點點頭。接著他不再說話,走到小屋裡,將我們帶來的花花草草與裝飾品看了看,便在小屋中央立定發獃,大概在思考這些東西怎麼擺放。我站在外間地上,通過半截門洞打量他——其實也沒什麼好打量的,就是一個年輕的男生。頭髮毛蓬蓬的,劉海非常濃密。很瘦,兩條腿幾乎消失在褲管里,一斤多餘的肉也沒有,米白色的臉頰光滑得好像濃縮過。我想起念書的時候,男同學的臉好像只有兩種,除了滿臉痘痘,便是這種讓女生都羡慕的好皮膚;而他們在女生面前的表現也往往只有兩種,或者很愛說話,或者一言不發。這種秀氣的少年就像一池清水,在同齡女生眼裡時不時會盪起漣漪,只是由我這個已婚少婦看來,就過於澄澈了,幾乎一眼見底。
「以前每次去都發,總發些差不多的也沒意思,以後再發吧。」我含糊過去。
過了片刻,蟲子走了出來。我問他:「吃了午飯嗎?這袋子里還有吃的。」
「嗯。你是朱志航那個——」他頓了頓,彷彿有點不好意思似的,「演仙女的朋友?」
我笑了笑,「我沒別的事,就當來玩。」
當然,我不可能跟這叫作蟲子的男孩解釋這麼多,只是笑笑,抬腳走到m.hetubook.com.com花台邊,拿出手機給小花小朵拍特寫。我最想拍的還是那隻玳瑁貓,但它早就不見了,我往草叢不太深的地方踏進去找了找,沒有發現它。
他點點頭,從袋子里拿出一盒壽司,放了一顆在嘴裏,坐在台階上慢慢咀嚼。忽然,他不看我,嘴裏發問:「你跟老朱關係是不是很好?」
「你多少歲呀?」他笑道,難得地不再那麼拘謹。
閑聊中吃過午餐,老朱起身把雜物收拾收拾,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打哈欠。我看他眼眶浮腫,腮頰還起了幾個痘痘,便說:「你這兩天太累,去車裡睡個午覺吧。時間還多,不急在這一個中午。」
我心裏一緊,扭頭觀察一眾食客,看有沒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正在跟蹤觀察我;發現沒什麼異常,才稍微放心些,把漢堡兩口塞完,趕緊離開麥當勞,連走帶跑,速速趕回家中。
「那是我們小時候條件不好,很少有機會出去玩。現在的小孩估計不會再把春遊當成什麼大事了。」
我有些納悶,「沒有,我老老實實上班呢,誰說我接私活了?」
「你怎麼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我抱怨了一句。
除銹這種事應該並不算難,但我是工地活計的生手,等到將幾級樓梯的欄杆一根根磨到光滑不刮手的程度,大半個上午就過去了。這段時間里,老朱就用他帶來的水桶,一桶桶從流經工廠後門的雙子河裡打水,洗刷小屋外牆——因為牆壁有磚石紋路,每一條凸痕上都落滿積灰,細看實在看不過去。這也是看似簡單、其實費事又費力的事,老朱來來回回拎了十來趟,才將幾面牆壁沖洗乾淨。此時我倆都已經流了一身汗,望望日頭,也升到頭頂,很有些熱度了。
只是我還沒有想好,究竟該穿什麼樣的裙子。家裡的連衣裙我都不滿意,我打算還是再買一身。而且這裙子對藏寶遊戲的最終呈現還是有不小的影響,我決定不作網購,而是去商場里挑選試穿,務要效果拔群。
「草的味道好濃啊了,讓人想起小時候在郊區玩的感覺。」蟲子在身後很近的地方說,又把我嚇了一跳。
「那你到底是誰?」
「怪不得。」
話音剛落,我聽見一陣拖拖拉拉的腳步聲響從廠房那邊傳來。肯定是老朱,睡醒了,過來了。果然,老朱遠遠看到我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喊起來:「陳詞,你都來了?我都不知道!啊,睡了一會兒,舒服多了!」
「啊?」蟲子愣了愣,想解釋什麼又說不出,有點兒張口結舌,「我、我走路有聲音啊。」
「其實你可以不用來的,等我們收拾好,你來排練一下就行了。」蟲子輕輕地說。
「聲音太小。我老了,耳聾眼花,聽不見。」我信口開了個玩笑。
「好了好了,幹活了。」我勉強止住自己,伸手拭去眼角笑出的兩滴淚,「老朱,給我們分配任務吧。」
「任婕,最近怎麼樣?好久沒跟你說話了,看你朋友圈也沒有什麼動態,也不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麼。」
老朱幸福地揉著臉,又把胳膊一陣亂甩,舒展肩膀。我忽然撲哧一聲笑起來,笑得樂不可支,幾乎要彎下腰去。老朱很疑惑,「你笑什麼?」
第二天到辦公室不久,亦君就發來消息,把那個女人的電話給了我。我百度了一下,是個本地手機號。猶豫片刻,決定還是要刨根究底,便撥了過去。
「什麼平行世界?」我更加一頭霧水,「到底怎麼了?」
竟然比老朱說的還要小一點!我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我比你大多了。——那你念書挺早的,很多人二十二還在念大三大四呢。」
「好,我明天幫你問。那你自己也留心一點。」亦君答應著。
「老朱這兩天太累了。你也辛苦了呀,我今天幫老朱幹了半天活,發現雖然只是這麼個小屋子,收拾起來也挺累人的。」
「小學的時候我媽就是我班主任,讓我跳了一級。」
不過,只過了半小時,我的手機便響了。一看號碼,還是她。
這天接下來的白晝時光,就在工作中度過。我們三個人把購來的裝飾品嘗試以各種方式擺放,在經歷了數次意見分歧之後,總算得到了一個大家基本都滿意的風格。因為東西不多,放好之後,小屋還是空朗朗的,需要再買兩批裝飾品填補,然而基本的格局終於定下來了。我腦海里對小屋最終模樣的設想也越來越清晰,已經開始幻想自己如何打扮得漂漂亮亮、穿著仙女裙站在小屋裡。
流浪小貓一般都怕人,我並不指望它親我。沒想到它顫巍巍地叫了幾聲,竟慢慢走到我身邊,小心翼翼地在我伸出的手背上聞了聞,還歪過腦袋蹭了和*圖*書一下。我解開乾糧袋,拿出吃剩的三明治掰了一塊遞給它。玳瑁嗅一嗅,發現是食物,叼起來便跑,跑到花台邊狼吞虎咽。吃完了,又過來要,我又給了它一小塊。反覆幾次,覺得非常有趣。
「掃墓就是春遊啊。雖然年年去的都是同一個烈士陵園,但是年紀小嘛,興奮得要命,提前好多天就在盤算跟同學一起吃什麼玩什麼。」
「能不能請你吃個飯?我想跟你當面聊一聊。」
我想開口,但是根本止不住笑。老朱更加疑惑了,又問蟲子:「她笑什麼?」
四月下旬的一個傍晚,下班后我去了離家較近的一個大超市逛逛,採購些日用品。當然,也沒忘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記掛著的目標,在超市一樓的女裝區搜羅漂亮的裙子。不過這些品牌大多老氣橫秋,我隨便看了看,便轉到超市門口的麥當勞,買了一份漢堡當作晚餐,打算吃完便打道回府。
「你好。」他稍微繞過我一點,走到貓咪另一邊蹲下來,「我剛才經過老朱的車,發現他還在裏面睡覺。」
「不知道呀。」蟲子慢吞吞地說。
「嗯,我叫任婕。」
鈴聲響了幾遍,有人接了,果然是一個女聲:「你好,哪位?」
「你說,這個女的知道我的名字,還有我在哪家公司工作過?」
「你上個月是不是又去了一次荷蘭呀?怎麼不發點你跟老公的照片?」
「還好,最近沒什麼事,就沒發朋友圈。」
「我沒有跟什麼諮詢公司合作啊!」我嘩然,想問問亦君她是什麼人,但話未出口便反應過來——既然這個女人是撒謊,自然所說的身份也不是真的了。只是非常奇怪,這事來得沒頭沒腦,實在想不通這人是誰,打這個電話的目的是什麼。
「你一個人,跟男生在這種地方其實不是很安全的。」
「好吧。話說回來,你現在好厲害啊,都開始接私活了。」
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最匪夷所思的一刻了,「可是你總要跟我說一下你是誰啊?不然我怎麼敢跟你吃飯?」
尋思了一會兒,我做了決定——如果這個女人再有什麼舉動,我再詳究是誰,否則一動不如一靜,她到底沒有損礙我什麼,生活總有些意料之外的枝枝節節,我也不用把精力都耗在這種小事上。想到這裏,我便把電話的事放在一邊,開始手頭工作。
「喂?」我按下通話扭,謹慎地應和*圖*書了一聲。
「是有點撐不住了。」老朱苦笑,「主要是因為,不是每個周末都能保證有空,所以趁這兩天有時間,就想多干點活。那我去睡了,你也休息一會兒。」老朱擺擺手,拖著步子往工廠大門走去。
「你是陳詞吧?」我笑笑。
「對呀。」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童年,肯定不一樣了。」
我告訴他我要演仙女,可我今天一沒化妝,二沒打扮,頭髮隨便扎了個丸子,長T外面披著一件棕色大開衫,底下一條磨白牛仔褲,跟買菜裝差不多,卻無所謂他怎麼看。五歲一代溝,我比他大了一代還多,這就是長輩的從容。
掛了電話,我邊吃漢堡邊尋思這件事。我辭職已經幾年了,怎麼會有人打電話去我的原公司,只為了詢問我的能力和人品?如果是詐騙,應該還會扯出別的話來,她這樣打聽我,是圖什麼呢?難道我無意中得罪了什麼人,像港片一樣,被人盯上了?
我想了想,道:「亦君,你幫我一個事,回頭從張姐那兒把這個人的電話要來,發給我。我覺得十有八九是詐騙電話,下一次她要是再打到公司,你讓張姐別理她。」
「你小時候還春遊過?我們小學最多帶我們掃掃墓。」老朱隨口道。
「你問我是誰幹嘛?你是誰?」她反問我。從音色判斷年紀不大,應該是二十多歲。我直覺感到對方不是個厲害的角色,索性開門見山道:「我是任婕。請問你昨天是不是給我的前公司打電話了?」
「這隻貓昨天就來過。」有個男聲忽然出現在背後,並不是老朱。我嚇了一跳,趕緊回過頭。瘦長的個子,一身運動衣,跟昨天在視頻里見的一樣,只是今天頭上多了一頂棒球帽。
我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剛撕開一角漢堡的包裝紙,忽然手機震響,亦君給我打來電話。她是我以前在公司上班時的同事,之後我辭了職,她則一直留在那家公司。這幾年我們關係不錯,時不時仍有聯繫。我接通電話,「喂,亦君?」
待老朱走了,我也伸個懶腰,起身繞著辦公樓散散步。轉了一圈回來,聽到台階下有悉悉率率掏包裝袋的聲響。原來老朱把我們的乾糧袋拴在了樓梯欄杆上,一隻玳瑁色小貓正用後腳站起來,試圖掏袋子里的東西。看見我出現,小貓輕叫一聲,趕緊跑開了,但沒有跑得很遠,到辦公樓邊角那裡便停https://m.hetubook.com.com住腳步,回身瞧著我。它很瘦小,最多三四個月大。玳瑁貓是出了名的不漂亮,但這隻小玳瑁雖然全身雜色,但毛髮短而整齊,並且四隻小腳竟然是白的,像穿著四隻小白靴子,平添了不少秀氣。我忍不住蹲下來,輕輕地喚它。
「吃飯了吃飯了!」老朱喊道,把抹布和拖把一丟,抱出乾糧袋,把各種食物擺出來,又刷刷撕下兩塊紙殼墊在台階上讓我坐。我隨便洗洗手,撈起一塊三明治開吃,就著罐裝咖啡,大口大口咽下去。
我明白過來。我當然也考慮過安全問題,只是這些年和老朱交道下來,知道他為人靠譜,才選擇相信他。不過相信歸相信,不夠謹慎也是真的,可我又捨不得這件有趣的小事。如今的我,看到父母,看到閨蜜,可能都會忍不住抱怨訴苦、眼淚漣漣,只有和老朱這樣程度與性別的朋友在一起,既感到自在,又不至於沉溺於自我情感之中。
「今天下午,有個女的打電話到我們公司問你的情況。她說是什麼諮詢公司的,要請你幫忙做一個評價項目,想問一下你工作時的能力怎麼樣,為人好不好。電話是打到我們HR張姐那裡的,你知道,張姐跟我關係還可以,過後就把這事跟我說了。」
那端沒有回應,電話被她掛了。我怔了怔,不過並不生氣,也不打算再打回去。應該就是就是她了,敢用自己的手機號打到我的前公司,說明她的目的至少不是違法犯罪。我思索一番,感覺這個女人與我之間的關係,應該與某種男女感情有關——難道她是鄭薇薇?不,鄭薇薇要是想挑釁我,可以直接找我,去打聽我的工作表現幹什麼?何況她眼下應該還在荷蘭,不會用國內的手機號。那麼又會是誰呢?
「我是小儀的媽媽。」她低聲說,「朱志航是我以前的丈夫。」
「在這吃東西的感覺蠻有意思的,就好像小時候春遊。」我環視四周,笑道。春草茂盛,被太陽一曬,空氣里都是熱烘烘的清氣。到處都有花——不遠處就有一大片一年蓬,開著點點黃心小白花;辦公樓前的花台雖然已經塌了,仍有幾株瘦伶伶的月季生長著,幾朵粉紅月季花雖然不是名貴品種,但也能點綴春光。花台一角還有一株紅石榴,多年沒有修剪,枝葉蓬亂,但仍然生命力旺盛,一朵一朵純正的紅榴花藏在深綠色的枝葉里,顏色鮮妍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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